第一一六回 少侠代劳驱恶客 丐帮问讯探良朋,鸣镝风云录,梁羽生,梁羽生家园书库

 

 

第一一六回

  少侠代劳驱恶客

  丐帮问讯探良朋

 

 

 

  李中柱道:“咱们怎办?”何令威道:“这样好不好,先到虎威镖局拜访孟老镖头,然后我再和你去丐帮分舵。”

  李中柱道:“对,孟老镖头交游广阔,丐帮消息最是灵通,到这两个地方去走一转,说不定可以打探得到丁实的下落。”

  李中柱作书生打扮,到了虎威镖局,镖局的人果然认不出他就是那天来过的绸缎店的小伙计。何令威从未来过,他们当然更是不知道他是谁了。

  虎威镖局四大镖头之一的徐子嘉出来和他们见面,问道:“两位找谁?”

  何令威先说出他的父亲名字,跟着说道:“贵镖局乔迁之喜,家父闻讯得迟,那日未能前来道贺,特地叫小辈来谒见孟老镖头,谨致歉意。”

  徐子嘉隐约知道一点何仲容和孟霆的交情,沉吟半晌,说道:“两位请进,暂坐一会。”何令威见他似有犹豫之色,不解是何原故,好生纳罕。

  两人在客厅坐了许久,未见孟霆出来。李中柱道:“不知孟老镖头是另有要事,还是不愿接见客人?”

  何令威道:“不会的,我爹和孟老镖头的交情非比寻常,他知道是我来了,一定会见我的。”

  刚刚说到这里,果然便听得有脚步声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令威只道来的定是孟霆,连忙站起身来,不料出来的却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

  何令威怔了一怔,那少年笑道:“何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孟铸呀。”

  原来来的是孟霆的长子孟铸,孟铸年纪比何令威小三岁,小时候是曾经在一起玩耍的。

  何令威笑道:“咱们有八年未见面了吧,你都长得这么高了,我真的几乎认不得你了呢。”

  孟铸得见儿时好友,欢喜之极,说道:“何大哥,听说你到外地投师学艺,你是几时回来的?”

  何令威道:“回来十多天了,本来那天我应该来贺喜的,家父却说再待几天吧,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来,你莫见怪。”

  孟铸低声说道:“我明白。那天的贺客龙蛇混杂,这种场合,本来不适宜于你们露面。这位朋友是……”他说话之际,已经一直盯着李中柱上下打量,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

  李中柱笑道:“孟兄,我倒是那天和你见过面的。我是丁老板带来的那个小伙计。”孟铸方始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都是同道中人,我那天倒是走了眼了。”

  孟铸虽然面上堆满笑容,显现了旧友重逢的喜悦,但眉宇之间,却又似乎隐有忧色。何令威见他一直没有说及他的父亲,禁不住问道:“孟老伯在家吗?可否请他出来,容我拜见。”

  孟铸这才说道:“家父刚刚碰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如今正在应付此事。”

  何令威道:“是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么?”

  孟铸道:“刚刚一个时辰之前,来了一个想在镖局求职的恶客,家父正在为此大伤脑筋,如今也不知能否将他打发呢?”

  何令威好生诧异,说道:“这人是想在你们的镖局当一个镖师?”孟铸说道:“不错。”何令威道:“他既是有事相求,何以还敢强横霸道?”孟铸说道:“这个求职的人大有来头,家父必须小心应付。”

  原来这个人名叫娄人俊,他拿了完颜长之王府里的总管班建侯的介绍信来见孟霆的。

  孟霆起初不知他的来意,由于那日谷啸风和李中柱在镖局闹出的那桩事情,孟霆自知已是给完颜豪起疑,心中颇为忐忑不安,但这人既然是班建侯介绍来的,他当然不能不见。

  孟霆看过那封介绍信,知道娄人俊的名字之后,心中更是暗暗吃惊。原来娄人俊是南方黑道上一个甚为厉害的脚色,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很不好。孟霆虽然从未见过他,也曾听得同行说过他的名字。

  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只好佯装不知娄人俊的来历,寒暄了几句,便即问道:“娄兄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娄人俊道:“我想找个事情,班总管叫我到贵镖局来。请孟老镖头赏我一口饭吃。”

  孟霆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老兄说笑了,你是班总管的朋友,还怕没有功名富贵么?我们小小一间镖局,浅水焉能养好蛟龙?”

  娄人俊道:“我不耐烦做官,而且在王府里也没空缺,班总管的意思,最好我能够在贵局做个镖师。贵局执镖行牛耳,要是我能够当上一个镖师,我面上也有光彩了。”

  孟霆心里想道:“你面上有光彩,我可要提心吊胆了。”要知孟霆是个老江湖,听得娄人俊这么一说,自是立即便知“王府”介绍他的用意了。

  试想虎威镖局若然安插了一个金廷鹰爪,孟霆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如何还能够和江湖上的侠义道暗通声气?尤有甚者,这娄人俊不啻是完颜长之的耳目,他做了镖师,完颜长之对虎威镖局的动静了如指掌,实际就等于是控制了这间镖局,孟霆这个总镖头也就只是挂个虚名了。

  不论是从大局着想或者是从本身利害着想,孟霆都不能够让这样的一个人混进他的镖局。

  不过孟霆却又不愿意得罪他背后的靠山──完颜长之王府里的总管班建侯,当下只好说道:“你老哥跑来找我们这间小小的镖局当个镖师,实在是大材小用,请恕我不敢委屈老哥。”

  娄人俊怫然不悦,说道:“这种言不由衷的客套说话请孟老镖头不必说了,我是个爽直的人,最好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个亮话吧!”

  对方咄咄逼人,孟霆亦是不由得心头火起,便即说道:“我不懂说话,言语之中有何不对之处,请娄兄明白指出!”

  娄人俊冷冷说道:“我以能进贵镖局为荣,孟老镖头一再坚拒,莫非是认为娄某本领低微,不能做你们的镖师?”

  孟霆正在想不出什么借口可以拒绝他,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忽地瞿然醒起了。当下微笑说道:“岂敢,岂敢。你老兄见知于班总管,当然是本领高强了。不过你老兄提起来,那我也不妨告诉老兄,镖行中确实是有这么一个规矩,新来的镖师,大家还没见过他的本领的,他须得抖露一手功夫。但你老兄是班总管推荐的,这条规矩,我可不敢用在你老兄身上。”

  娄人俊气往上冲,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娄某并不是凭情面混饭吃的,你说得一点不错,我要来做镖师,当然得凭本领,就请你们贵局本领最高的镖师和我较量较量如何?倘若孟老镖头愿意亲自指拨在下,娄某过是求之不得!”孟霆笑道:“娄兄用不着如此认真,请当作是以武会友吧,我叫小徒陪你玩玩。”

  孟铸把这个“恶客”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何、李二人,何令威道:“想不到有这样一桩事情,我们就去看看热闹吧。”

  孟霆虽然说得轻松,心情可是着实紧张,他想娄人俊是黑道上的厉害脚色,只怕四大镖头也对付不了,因此一下场就叫他的大徒弟归伯奎出马。归伯奎已得他的衣钵真传,而且又正在壮年,除了火候稍逊之外,比起师父恐怕还胜一筹。

  镖局上下人等闻风而来,围在场边观战,何、李二人混在人丛之中,谁也没有特别留意他们。

  此时正是场中搏斗得十分激烈的时候,归伯奎为了护卫师门,把全身本领尽都施展出来,勇猛进击,当真是捷如鹰隼,猛若怒狮。斗到分际,娄人俊不知怎的,忽地露出一个破绽,归伯奎心中大喜,呼的一掌,立即就劈下去。

  孟霆以大摔碑手驰誉江湖,归伯奎已得乃师衣钵真传,更兼正在壮年,掌力比师父还胜三分,这一掌劈下去,只怕一块石头也会给他击碎。旁观的镖局人等轰然喝起彩来,只有孟霆的关门弟子赵武仲是想结交官府的,却是看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糟糕,大师兄打伤了客人,这可如何是好?”

  不料话犹未了,娄人俊在众人喝彩声中,猛然一侧身,横掌往上一削,突然改用“钻拳”,上击敌手面门,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后发先至,等于兵器交锋中的“回马枪”一样,是一招出其不意的制敌克胜的绝招。归伯奎识得厉害,疾忙变招,掌背一挥,改推为“挂”,用“崩拳”往外一挂,想要把他摔倒。哪知归伯奎变招得快,对方比他更快,众人还未看得清楚,只见娄人俊蓦然翻身一扭,猛地喝声“着!”归伯奎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的一条手臂,已是给娄人俊扭断了。

  这几招兔起鹘落,归伯奎从占了上风的位置到突然给敌人摔倒不过是霎那间事,众人的彩声都还正在此起彼落未曾停止,倒好象是给娄人俊喝彩了。

  娄人俊双拳一拱,说道:“得罪了!”随即便跑过去要扶起归伯奎,归伯奎也真顽强,他手臂脱臼,居然哼也不哼,一个“鲤鱼打挺”便跳起身来,忍着疼痛,硬生生的就把断臼按上去自己接好。

  娄人俊得意洋洋,面向着孟霆说道:“一时失手,误伤令徒,实在过意不去。不知孟镖头可肯亲自赐教么?”

  孟霆心里想道:“这厮的七十二招大擒拿手法果然名不虚传,我若在壮年,原也不必惧他,如今上了年纪,却只怕是难操胜券了。”但倘若镖局中没人胜得过他,就必须要让他来当镖师,孟霆又岂能低头忍让。

  人丛中忽地钻出一个人来,说道:“割鸡焉用牛刀,我是镖局中一个未入流的镖师,愿替老镖头接一接阁下的高招。”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何令威。他这番话说了出来,众人都是大为惊诧。

  镖局中除了孟霆父子和徐子嘉之外,谁也不知道何令威是谁。不过他是替虎威镖局出头,众人虽然明知他是冒充镖师,当然也没有谁揭穿他了。

  孟霆心里踌躇不定,想道:“令威若受了伤,我如何对得住老友?但听说他得明师授技,新近才学成回家的,或许他当真已练成了惊人的绝技。”

  这一边孟霆尚还踌躇未决,那一边娄人俊已是怒不可遏了。要知他把孟霆都不放在眼内,如何能够忍受何令威出言不逊?心头火起,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一个哈哈,立即冷冷说道:“你是入流的镖师也好,不入流的镖师也好,你既然口出大言,我倒要看看你的‘牛刀’是钝刀还是利刀。好,闲话少说,发招吧!”

  何令威微笑道:“阁下远来是客,主不僭客,请先赐招!”

  娄人俊见他相貌清秀,象个文弱书生,心里想道:“我一出手,就要把你撒成两边。”当下更不打话,双臂箕张,立即便向何令威当头抓下。

  何令威喝道:“来得好!”这一声大喝把众人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娄人俊吃了一惊,想不到他长相文弱,却是声若洪钟。说时迟,那时快,何令威已是一招“推窗望月”,双掌推出。

  俗语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何令威双掌一推,掌风扑面,娄人俊就知对方的功力决不在他之下,抓下去定会吃亏。百忙中连忙变招,化抓为劈,双掌相交,“蓬”的一声,何令威身形一晃,娄人俊却已身不由己的蹬蹬蹬连退三步。

  孟霆看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他已得了丐帮伏魔掌的真传,料想是可以对付得了姓娄这厮了。”心中一块大石放始落地。

  娄人俊又惊又怒,喝道:“好,我与你拼了!”心想何令威如此年轻,临敌的经验料当有限,于是战术倏变,采用绕身游斗的打法,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何令威笑道:“我不过替总镖头考考你的功夫罢了,阁下何必如此认真?拼命二字不嫌说得太重了吗?”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呼呼呼接连拍出三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娄人俊心头火起,可也只能勉强招架,分不出心神和他斗嘴了。

  娄人俊的七十二路擒拿手法本来另有一功,变化莫测,狠辣非常的。但何令威拳打掌劈,每一招都似巨斧开山,铁锤凿石,他根本近不了身,又如何能够施展他的擒拿绝技?不知不觉斗了五七十招,娄人俊的身法渐渐迟滞。

  娄人俊又惊又急,想道:“我要是连一个后生小子也打不过,当众丢面也还罢了,日后如何能够立足江湖?”心中烦躁,突使险招,身形一弓,一招“叶底偷桃”,向敌方右胁猛袭。何令威笑道:“当真要拼命么?”口中说话,步法已变,倏地回过身来,竟不救招,反取攻势,右掌向外一挂,左掌翻起,一招“羚羊挂角”,就朝娄人俊的面门直打过去。

  娄人俊焉敢和他硬拼?迫得立即变招,他的大擒拿手法也当真是使得熟能生巧,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弓身一窜,居然闪到了何令威的背后,何令威反手抓他腕脉,娄人俊身形一斜,手腕一绕,登时使出了近身搏斗的分筋错骨手法,心里想道:“你舍长用短,合该是你倒霉了。”

  旁观的镖师都是武学行家,一看这个形势,何令威抓不着对方,只怕先就要给对方拗断手臂,禁不住就有人叫出声来。

  哪知叫声未绝,场中搏斗的形势已是顿然改了。只见何令威和身猛扑过去,娄人俊抓着他的手臂,“扑通”一声,直跌出三丈开外,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何令威是有意卖个破绽,迫使对方非得和他硬碰硬接不可的。何令威得武士敦的传授,早已练成了丐帮“混元一炁功”,双臂一振,坚硬如铁,娄人俊好像抓着一根铁棒,莫说不能拗断,连虎口都给震裂,何令威运力一撞,他如何禁受得起?

  何令威也好像收不住脚步的样子,直冲出去,“轰隆”一声,撞着场边的一棵柳树,那棵柳树登时也倒了下来。

  娄人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身体虽然感觉疼痛,骨头都似乎松散了,但幸在还未受伤。何令威走到他的面前,双拳一抱,陪笑说道:“一时收势不住,撞跌了娄先生,得罪,得罪。阁下本领高强,我只能说是勉强和你打成个平手。咱们不用再比了吧?”

  他这番话是有意顾全娄人俊的面子的,娄人俊心里自然明白。何令威撞断那棵柳树,实是向他示威,这个他当然也是明白的。

  娄人俊看了看那棵给撞断的柳树,只见断口好像斧削一般,不由得心头大骇,想道:“幸亏这小子还是手下留情,否则我焉有命在?”

  到了这个田地,娄人俊不认输也不行了,只好说道:“多谢你手下留情,我的确不配做你们虎威镖局的镖师,告辞了。”

  一场风波平静下来,娄人俊走后,众镖师都围拢来向何令威道谢。

  孟霆笑道:“幸亏有贤侄挫了这厮的凶焰,否则我的虎威镖局恐怕只能关门了。贤侄,你离家数年,练成了这样高明的功夫,当真是可喜可贺。尤其难得的是你的说话也十分得体,不至于令这厮太过难堪。”

  何令威道:“长辈有事,晚辈自当效劳,徼幸得胜,老伯太夸赞我了。”

  赵武仲可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在旁边冷言冷语地说道:“大家莫兴高采烈,我只怕这事还不能就此了结呢。”

  孟霆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叫咱们要在大都开镖行混饭吃呢,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不过以完颜长之的身份,他的手下吃了一次亏,他总不好意思就来难为咱们。大不了关门就是,大家用不着过分恐惧。”

  孟铸说道:“爹爹,何大哥是和一位朋友同来的。”李中柱上前向孟霆施礼,笑道:“孟老镖头不知可还记得晚辈?”

  孟霆认出了他,心里暗暗吃惊,但脸上神色却是不露,笑道:“原来你们是相识的好朋友,我还不知道呢。好,请进里面谈吧。”他没有说出李中柱的姓名来历,众人只道李中柱是孟霆相熟的晚辈,当下也就散了。孟霆将他们请入静室,说道:“李兄,你是来打听丁老板的消息吗?”

  李中柱说道:“正是。”当下将那晚在丁家的遭遇告诉孟霆,跟着说道:“那晚丁香主赶回城里,通知绸缎店的伙计逃避。如今他的店子已被封了,他的下落却还未知。”

  孟霆说道:“我正要告诉你,丁实的下落我也不知,但他们绸缎店却有一个人在我这里。”

  李中柱又惊又喜,说道:“是谁?”

  孟霆说道:“你们跟我来。”双掌在墙壁一按,现出一道暗门,进了暗门,走下地道,地道下面有个小小的房间,何、李二人跟他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孟霆剔亮油灯,说道:“刘兄,有朋友来看你啦。”

  原来这个躲在地窖养伤的人就是李中柱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的那个绸缎店的二掌柜,姓刘名鸿。

  刘鸿“啊呀”一声,坐起身来,说道:“李公子,原来是你,我们的丁老板呢?”

  李中柱道:“我正是来找你打听他的消息的,你的伤未好,别客气。”

  刘鸿说道:“我的伤已经好多了,我是店子被封那晚和丁老板失散的。”

  当下刘鸿说出他的遭遇。

  “那天晚上,丁老板回来,匆匆忙忙的把伙计遣走,最后就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李中柱道:“你为什么不赶快走呢?”

  刘鸿苦笑道:“我是账房,店子里的来往账目,都是我经手的。人家欠我们的我们可以不要,我们欠人家的日后总得设法还清人家才是。我们是老字号,生意也做到很大,要把全部账簿带走是不可能的,只能把欠人家的账目赶快抄个清单,这清单好长,变成了一本新账簿了。”孟霆赞道:“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你还紧守商德,当真令人佩服。”

  刘鸿接着说道:“还有更紧要的事情,丁老板和总舵的来往书信,以及任何足以连累朋友的白纸黑字,都得烧掉。

  “正当我们把一切应当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的时候,来封铺的‘官兵’亦已来了。

  “丁老板和我从后门冲出,逃跑中我中了一支冷箭。

  “我说丁老板你赶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这账簿你拿去。怎样说丁老板都不肯依。这时我们已躲入一条小巷,正在我要把账簿拿出来交给丁老板的时候,已有两个鞑子军官追来了。

  “这两个鞑子军官竟是高手,我本领不济,又受了伤,帮不上老板的忙。丁老板发急喝我,他说:‘我是香主,你必须听我命令!走得一个就是一个,难道你要咱们都死了没人给总舵报讯吗!’他下了命令,我不能不负伤逃跑了。可怜他为了掩护我,独力拦阻那两个军官,他,他──”

  李中柱心头“卜通”一跳,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刘鸿说道:“他被斫了一刀,我看见他的衣裳都已被鲜血染红,还在浴血苦斗!”

  李中柱只道丁实已遭不幸,此时听说他被斫了一刀,虽然吃惊,情况总算不如他想象之坏,稍稍松了口气,问道:“后来呢?”

  刘鸿神色黯然,说道:“当时我本想跑回去和他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的,不料跑了几步,伤口疼痛,力已难支,我摔了一跤,迷迷糊糊的就晕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我背起。但不久我就人事不知。待到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那人把我放在虎威镖局的后门。当然在我初初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分的。”

  孟霆说道:“我有早起的习惯,每天一早,就打开后门出去散步。这天我发现刘掌柜躺在石阶底下,手里还牢牢抓着那本账簿。”

  何令威诧道:“如此说来,那人竟似乎知道老伯这个习惯。”

  孟霆笑道:“可不是吗?不过也幸亏刘掌柜手里拿着绸缎店的账簿,我才知道他是丁老板的掌柜。

  “幸亏那时东方还正在吐出鱼肚白,后巷没有一个行人。我马上把刘掌柜抱回去,将他藏在这间密室。这事除了我的大徒弟归伯奎、副总镖头徐子嘉和我的两个儿子之外,没人知道。”

  李中柱放了一点心,说道:“既然有人救你,想必也会有人救丁香主的。”

  刘鸿叹口气道:“但愿如此,但丁老板已是受了伤的,我委实担心。”

  李中柱道:“我们正准备到丐帮分舵打听消息,丐帮耳目众多,如果我们找到陆帮主,想必能够查出他的下落,过两天我就把消息带回来给你。”

  刘鸿说道:“刚才我听得外面似有吵闹之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霆道:“班建侯荐一个镖师给我,我没答应他。这件事已经应付过去了,你放心吧。”

  刘鸿疑惑不定,说道:“班建侯?他可是完颜长之的‘王府’总管啊!莫非他们已经知道我藏在这里,派一个人来打听虚实的?”

  孟霆道:“你莫多疑,我仔细听了他透露的口风,他只是想混进我们的镖局,并没知道你的事情。”

  刘鸿兀是放心不下,说道:“孟老镖头,多谢你给我悉心调治,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我想今晚溜走,我有一个亲戚──”

  孟霆说道:“不,不,你不要担心怕连累我。最少你要走也该在得到了你们丁老板的确实的消息之后才走。”好不容易才劝得他安心留下。

  何令威道:“刘大叔,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急于知道丁香主的消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丐帮打听。”

  丐帮分舵的地址僻处城西,何令威和李中柱到了那个地方,只见满目荒凉,周围有苇塘环绕,走过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发现有间古老大屋,后围塌了一堵墙,风吹过来,扑鼻一股肉香。

  何令威道:“是这里了。”两人从后园缺口进去,只见有四个叫化子围着一堆火在那里大碗酒大块肉的吃喝。

  一个叫化子瞪着眼睛注视他们,另一个叫化子道:“唔,这狗肉的滋味当真不错。你们来做什么,是不是想吃狗肉?”何令威忽地把衣裳撕烂一幅,上前唱了个喏。

  何令威这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他同来的李中柱莫名其妙,但那四个叫化子却是耸然动容,不约而同一齐站了起来。

  原来丐帮的规矩,帮中弟子必须穿破烂的衣裳。即使是一件新衣,也要故意打上破绽的。但何令威临时才把衣裳撕烂一幅,却不一定表示他是丐帮弟子,但至少也是和丐帮大有关系的了。

  为首的一个老叫化还了个礼,朗声唱道:“手拿打狗棒,背上乾坤袋,走遍五湖四海。借问客从何处来,曾在蓬山几多载?”

  叫化子随身的两件东西,一是防备恶狗的竹棒,称为“打狗棒”,一是讨米用的布袋,称为“乾坤袋”。弟子在帮中的级别,就按所背的布袋多寡而定,从一袋到九袋,背上九个布袋的就是帮主了。不过这是正常情形下一般的规矩,碰上特别的情形,例如有秘密任务须要掩饰身份的时候,当然用不着作叫化子的打扮。丐帮弟子不是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当然也不一定要拿“打狗棒”和背“乾坤袋”。

  老叫化因为摸不清何令威是本帮弟子还是和本帮有甚渊源,故此用这四句歌词问他。问他若是本帮弟子的话,到底是几袋弟子,曾在本帮多久?若然不是本帮弟子的话,也须说明来历。按照规矩,何令威应该预先答第一个问题,待对方的疑问解除之后,再说本身来历。何令威想了片刻,也编出四句歌词来唱道:“曾在蓬山住八年,非僧非道亦非仙。此身跳出十界外,只缘曾到九重天!”

  何令威是前任丐帮帮主武士敦的弟子,他是刚刚离开师门的,尚未正式加入丐帮,是以只能含糊其辞,如此回答。意思即是我并非丐帮弟子(丐帮术语,称叫化子为“仙”,称本帮为“蓬山”。),但和本帮发生关系也有八年了。我暂时不入丐帮,那是因为我曾侍奉过帮主,帮主特别准许我这样的。帮主背九袋,“曾到九重天”即是曾经在过帮主身边,亦即是帮主一个极为亲近的人的意思。

  何令威信口编出的歌词,当然不能把他这特别的身份说得清楚。这四个叫化子一时间未曾想到本帮还有一个已经退隐多时的前任帮主,不觉都是大为惊诧,想道:“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来历,要是他曾在本帮八年,又曾是接近帮主的人,为何我们都不知道?”

  那老叫化忽地打了个口哨,屋内突然窜出四条恶狗,四个叫化子一齐叫道:“啊呀,不好!我们吃狗肉,马上就有恶狗来给它的同类报仇了。”他们把手上的“打狗棒”抛下,登时各跑一方,逃避恶狗。正是:欲上“蓬山”探消息,要驱恶狗见同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