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生傲然说道:“你不是四下扬言,要与我一决雌雄的么?如今应无遗憾了吧?嘿,嘿,你能够接我三招,未曾受伤,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了,你的兵器让你带走。滚吧!”
卜仇天听得他果然是华宗岱,不由得满面羞惭,气沮神伤,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当下拾起了那判官笔,拿起那根插在地上的拐杖,长叹一声,转身便走。
铁铮等三人,都是第一次听见“华宗岱”这个名字,不由得暗暗纳罕。
铁铮心想:“听那卜老贼之言,这笔扫千军华宗岱应该是个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以我从未听过爹爹提及他的名字?”
卜仇天一走,铁铮等人遂上前以晚辈之礼相见说道:“多谢华大侠援手之德。”在铁铮的心目中,这华宗岱既然给他们赶跑了劫车的强人,即使不是他爹爹的好朋友,恐怕也是冲着他爹爹的面子才来给他们解困的,至少总是一番好意。
哪知华宗岱却哈哈笑道:“铁少寨主,你错了。我赶跑这些人,只是为我自己,并非为你。我刚才和这些人说的话你没听见么,我也是要劫你的呀!”
铁铮惊疑不定,说道:“华大侠可是和晚辈开玩笑么?”原来铁铮一直以为这中年书生乃是游戏风尘的奇人侠士,所说的什么劫车之话,是戏耍那些强人的,并不信以为真。
华宗岱一脸正经地说道:“谁耐烦和你们这些孩子们开玩笑?我不是为了这八箱珍宝,来这里做什么?”
铁铮亢声说道:“华大侠要这几箱东西,我们本来可以奉赠,可是──”
华宗岱只听了一半,便打断他的话语,说道:“不必啰唆,你所要说的,我早已知道啦。这是王伯通留下的宝藏,你们要拿回去给你爹爹做粮饷的是不是?哼,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就是你爹爹在此,我也一样要劫!我也不是什么大侠,你别这么叫我!”
铁铮道:“华先生,你武功高明,我们几个小孩子自然不放在你眼内。但你既然不讲绿林义气,定要劫车,请恕我们也不能双手奉送。”
华宗岱哈哈笑道:“对啦,对啦!这可说到正题了。我当然不会以大欺小,铁少寨主,你就和我这小女儿过过招吧。你们是一般年纪,这可公平得很了吧?只要你胜得了我的女儿,我就放你过去!”
铁铮正要答话,铁凝已跑上前来,抢着说道:“女孩子找男孩子打架,不害臊么?最公平还是我和你打!”
铁铮道:“凝妹,别乱说话。这不是小孩子打闹着玩的,你不是人家对手。”
铁凝道:“这你就更应该让我打了。你是男子汉,气力大,难道好意思欺负比你小的女孩子么?武林高手,讲究是旗鼓相当,不失身份,这规矩我也懂的。她的父亲不愿意占咱们的便宜,咱们也不能占她的便宜。”她说的虽然是孩子气的说话,但却颇有江湖豪侠的气概,不失是铁摩勒女儿的身份。
那小姑娘见铁凝天真烂漫,不觉也有点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小妹妹,我怕你已经打了一场,气力不够。”
铁凝道:“华姑娘,你今年几岁?”那小姑娘道:“十六岁了。”铁疑道:“你和我哥哥倒是一般年纪,但也只比我大两岁罢了。这小妹妹的‘小’字应该去掉。这样吧,你打赢了我,再和我哥哥打吧。因为你若能胜了我,才算得与我哥哥是旗鼓相当的一对。”
铁凝是言者无心,那小姑娘却是听者有意。脸上一红,说道:“好,我瞧你的本领很是不错,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你。我先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吧!”
铁凝“噗嗤”一笑,说道:“不必客气,接招!”她见这小姑娘刚才对班老大他们那么骄傲,对自己却似另眼看待,不觉颇为得意。
铁凝却有所不知,这“笔扫千军”华宗岱带了女儿来此,不但是为了行劫,另外还有一重用意的。他要为女儿物色佳婿,因此才叫她与铁铮比武。他们对铁铮才是“另眼相看”。
父亲的用意,女儿隐隐知晓。故此铁凝那么一笑,这小姑娘不觉满面通红。一个分神,铁凝来得快极,倏的一剑已指到她的胸前。
这小姑娘吃了一惊,连忙躲避。铁凝蓦地收剑,道:“你怎么不亮兵刃,你忒也小觑我了!”
这小姑娘见铁凝如此敏捷的身手,知道若是仅用红绸,决不能夺了她的兵刃,当下赞了一个“好”字,笑道:“你来得太快,我还未来得及亮兵刃啊!好,我可要还招了,你留神吧!”笑声一收,手中已拿了一条软鞭,轻轻一抖,唰的便向铁凝打去。鞭势俨如毒蛇吐信,闪缩不定,指东打西,指南打北。
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这小姑娘能把一条软鞭抖得笔直,使得大枪也似而又不减其轻灵翔动之势,这份功力,也就可想而知的。
铁凝心中想道:“看来她的功力似乎比我高些,但身手矫捷,她却未必如我,我索性和她来个以快斗快!”她刚才照面一招,便几乎使对方措手不及,遂以为自己的轻功胜过对方,却不知对方乃是让她三分的。
不过铁凝跟空空儿夫妇学来的这身轻功,的确也是武林罕见的绝学。施展开来,只见冷电飞空,寒光匝地,一口青钢剑就似化成了数十百口,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那中年书生笑了一笑,赞道:“辛芷姑的关门弟子,果是不凡。虹儿,你要小心对付了。”
那小姑娘笑道:“孩儿不敢折了爹爹威名。”话犹未了,鞭法一变,陡然间,便似有千百条青蛇在空中飞舞,那都是她一条软鞭幻化出来的鞭影,攻势越来越急,当真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铁凝心中微凛,这才知道哥哥常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虚言。她败给窦元、卜仇天等人还有可说,这姓华的小姑娘只不过比她大了两岁,武功却也胜过了她。这小姑娘不但功力深厚,轻功身法,也决不在她之下。
铁凝一急,全副本领拿了出来。辛芷姑所传的剑法奇诡无伦,配合了超妙的轻功,相得益彰,更见凌厉。这小姑娘也是暗暗佩服,心道:“要是在前两年我和她一般年纪的话,只怕我还当真赢不了她!”
铁凝一口气攻了七七四十九剑,剑剑凌厉。可是这小姑娘的鞭法也是虚实莫测,变化繁多。铁凝使出了全副本领,仍然占不到对方半点便宜。
铁铮看得暗暗称奇,心道:“她的这门轻功虽然未必比得上我的师父,却也是独创一家的了,妹妹轻功未到火候,和她仅是旗鼓相当。其他真实的本领,则颇不如她,看来只怕要糟!”
心念未已,场中两人已到了胜负立决之际,只听得“唰”的一响,那小姑娘的鞭梢透过了重重剑影,已是向着铁凝的虎口“刷”了下来。
鞭梢抖得笔直,就似判官笔的笔尖一样,铁凝的师父是点穴的顶尖儿的高手,铁凝虽未尽学所传,也是行家,一看就知道对方是来点她穴道。
可是铁凝的身形已在对方的鞭势笼罩之下,虽然明明知道这小姑娘是用鞭梢来点她的穴道,亦已无法闪避。
铁凝正在心想:“糟了,糟了!这回可要栽个大大的筋斗了!”心念未已,那小姑娘的鞭梢已如蜻蜓点水,倏地掠过。铁凝只觉虎口微微一麻,但奇怪得很,却不似穴道被封的迹象,她的手腕还能挥剑自如。
双方动作都快,铁凝本能的挥剑往前一冲,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嗤两声,那小姑娘长鞭一收,扯去了她一幅衣襟,而铁凝的利剑,也割断了对方一截衣袖。
那小姑娘跳出圈子,收鞭笑道:“铁姑娘剑法不凡,佩服,佩服!我侥幸与铁姑娘打个平手,咱们可以不必再比试了吧?”
铁凝知道是对方故意让她,否则,她早已给点了穴道,还焉能有削断对方衣袖的一剑?铁凝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说道:“你比我大两岁,果然是比我高明一些。好,我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你可以和我的哥哥过招了。要是你能打败我的哥哥,我才真的佩服你。喂,你叫什么名字?”她不肯作伪,勇于认输,但又不是怎么甘心认输,一副孩子口吻,听得那中年书生也不禁发笑。
那小姑娘道:“小妹妹,你并没输,只是吃亏在年纪太小。说老实话,倘若早两年,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我姓华,名叫剑虹。咱们不打不成相识,就交个朋友吧。”
铁凝很满意华剑虹对她的态度,说道:“很好,我愿意和你结交。但你要劫我们的车子,这一架我们还是要和你打的。你若能凭本领胜了我的哥哥,劫了珠宝,我也不会怪你。”
铁凝走回来说道:“好,我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哥哥,该轮到你出阵啦。”停了一下,忽地又在铁铮耳边低声说道:“哥哥,我希望你给我出这口气。但她曾经让我一招,等下你也让她一招吧,可不要把她打伤了。”
铁铮笑道:“我理会得。咱们岂能失了爹爹的身份。”华剑虹听不到铁凝的耳语,心想:“这小鬼不知和她哥哥说些什么?难道他们已是识穿我爹爹的来意?”十六岁的女孩子是刚刚懂得注意异性、情窦初开的年纪,那小姑娘想到此处,不觉双颊晕红。
铁铮心中则在怀疑不定,暗自思量:“看来他们不似恶意,但却又为何定要劫车?到底他们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铁铮抱剑一立,说道:“华姑娘,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华剑虹道:“铁公子客气了,应该说是我向你讨教才对。”
铁凝叫道:“你们两个都不必客气了,我等着瞧呢。出招吧!”
华剑虹面上一红,说道:“好,那就请恕我僭越了。”当下软鞭一抖,呼的卷起一团鞭影,便向铁铮打去。她知道哥哥比妹妹高强得多,生怕一个抵敌不住给铁铮看小,故而一出手便是家传的上乘武学,绝妙神鞭。
铁铮看她把一根软鞭使出了枪剑笔三种招数,卷腕扫胫之外,还夹有点穴功夫,也不禁心头微凛,赞了一个“好”字。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铁铮身形疾起,剑光暴长,喝道:“还招!”一招“力劈华山”,已是使了出去。
这一招是铁摩勒的家传剑法,招数倒不见得如何精巧,但却以雄劲见长。
华剑虹的鞭梢正要缠上他的剑柄,忽听得父亲说道:“虹儿,你也太不自量力,你的内力怎比得上铁公子?”
华剑虹得她父亲提醒,倏地变招,鞭梢只是在无锋的剑背轻轻一点,身形已是倒纵出一丈开外。她恃着鞭长剑短,霍地一鞭,又是卷地扫来。
铁铮这一剑本是想削断她的长鞭的,见她变招得快,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道:“她虽是得了父亲指点,但这一招变化得确实也是精妙之极,我这么刚猛的剑法,居然给她消去了几分劲力,这份以柔克刚的功夫,却是在我之上。好,我现在且再与她比试轻功。”
铁铮脚尖未曾点地,华剑虹的长鞭已经向着他的下三路卷来,好个铁铮,在这瞬息之间看来已是无法躲闪,只见他腰肢一拧,平空转了一圈,华剑虹长鞭打空,铁铮早已脚尖沾地,一个滑步纵身,到了她的面前。
铁铮的轻功是空空儿的衣钵真传,华剑虹虽也不错,但给他一比,却是相形见绌。铁铮喝声“撒手”,剑锋一个“顺水推舟”,削她手指!
铁铮先喝一声,那是不愿伤她,要迫她弃鞭的意思。哪知就是这么稍微缓了一下,华剑虹已经腾出手来,一声笑道:“不见得!”蓦然间她左手又已多了一柄短剑,原来这是她早已藏在袖中,救急用的。这一下大出铁铮意外,双方距离太近,华剑虹短剑迅捷,剑锋先刺到铁铮掌心。
铁铮这一招本来是个跨步进剑的式子,这一剑若然斩下,就是两败俱伤之局,好个铁铮,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蓦地将身形煞住,掌心一缩,反手抓着了华剑虹的长鞭,脚眼一旋,华剑虹身不由己的跟他转了半圈,刺他掌心的那一剑自然而然的也就落了空了。
危机一过,铁铮不待她变招刺到,已是闪过一边。华剑虹也不敢追击,同一时间,各自退了两步。
这几下兔起鹘落,各出险招,当真是惊险绝伦。此时幸得化险为夷,但双方想起刚才的险状,方始知道吃惊,不由得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但他们本身吃惊,旁观的展伯承与铁凝二人,刚才也看得目瞪口呆,此时方始“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只有华剑虹的父亲始终神色自如,在展、铁二人失声叫喊的时候,他却哈哈一笑,赞道:“好轻功,好剑法!解得真是妙呀!”并非他不为女儿担忧,原来他掌心早已扣了一枚石子,倘若女儿当真有性命之忧,他自会在最紧张的关头,发石救人。
铁铮喘过口气,转而态度从容地答道:“多谢前辈夸奖,愧不敢当。”
华剑虹惊魂稍定,争胜之心又起,微微一笑,说道:“休要得意,胜负还未定呢。接招!”左一招“挑灯看剑”,右一招“霸王鞭石”,右鞭左剑,同时施展,再次与铁铮对攻。
再度交锋,双方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华剑虹一鞭一剑,配合得妙到毫巅,招数奇诡,瞬息百变。鞭梢可以点穴,剑尖也可以刺穴,两般兵器,一长一短,远攻近守,两皆利便。使到急处,但见鞭影如林,剑光似练,看得铁凝目眩神迷,这才知道华剑虹刚才与她交手,只是用鞭,最多不过出到五成本领。
铁凝最初本是担心她哥哥万一失手,伤了华剑虹的。此时却不由得转而为哥哥担心了,心中想道:“想不到这丫头不但擅于用鞭,剑法也这么了得,糟糕,哥哥只是使一些平平常常的招数,只怕会败在她的手下。”
这一边,铁凝在为她的哥哥担忧;那一边,华宗岱则已看出了他的女儿不妙。原来铁摩勒的剑法与众不同之处,正是“重,拙,大”三字。剑法大开大阖,势捷力沉,似笨实佳。这种不以招数精巧见长的剑法,却正是最难学的上乘剑法。铁铮虽然火候未到,亦已得了家传剑法的神髓。
铁凝因为太过熟悉这路剑法,所以觉得平平无奇。同时又因兄妹关心,而关心者乱,故此只看到对方的表面优势,却不知道实在是她哥哥占了上风。
但华宗岱是旁观者清,加上他的武学造诣,因此,甚至比铁铮本人,更能领略到他这一路家传剑法的好处。
华宗岱暗暗称奇,心想道:“素闻铁摩勒与空空儿是当今两大高手,如今从他们的传人看来,果然是言下无虚。可惜虹儿只怕难以招架到百招开外,我还是不能尽睹这两大家的武学精华。”
心念未已,只听得“铮”的一声,华剑虹手中那把短剑飞上了半空。但铁铮把她的短剑击出手后,随即把自己手中的长剑也向上一抛,身形箭一般的窜出圈子。
华剑虹怔了一怔,只见铁铮所跑的方向,正是他那柄长剑落下之处,及时赶到,剑未落地,便给他接下来了。
华剑虹那一柄短剑是笔直地落下来的,华剑虹心念一动:“莫非他是有意让我一招?”一伸手也把短剑接了下来。只听得铁铮果然说道:“华姑娘,咱们的兵刃同时脱手,可算得彼此都没吃亏。不用再比试了吧?”
铁铮这次让招做得恰到好处,比华剑虹刚才让他妹妹那招更为自然。但他料想至少华剑虹是会心中明白,而以华宗岱的武学造诣,也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因此,在他的想法,华剑虹定然自己认输,而华宗岱也要遵守诺言,放他们过去了。
不料他只猜对了一半。不错,华剑虹是想认输的,可是当她正要开口认输的时候,华宗岱却已抢着说道:“你们既然打成平手,那就不必再比试了。这第二阵待我来吧,当然我不能占你们小辈的便宜,你们三人,可以并肩子齐上!”
铁铮大为惊愕,说道:“华老前辈,这个,这个──”华宗岱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不与我交手也成,这辆车子我可是要拿走的了。”
铁铮心道:“你女儿明明输了,你却又来作难,这不是自食前言,胡赖了么?”可是“打成平手”这一句话,又是他亲口说的,他心中的说话,可不得吐出口来。
铁铮不愿反口,但心中有气,还是稍稍地刺了他一下,说道:“晚辈无知,要向华老前辈请教,江湖上是否要讲究信义两字?”
华宗岱哈哈笑道:“信义两字当然是要讲的,但这与今日之事,可扯不上啊!我说过你胜得过我的女儿,我就放你们过去。如今你们打成平手,可就要再闯我这一关了。”
华宗岱定要为难他们,不但铁铮感到惊愕,华剑虹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但她刚叫了一声“爹爹”,华宗岱已经禁止她再说下去,“虹儿,你站过一边,留心看看,也好学点功夫!”华剑虹心中一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再劝阻,退过一旁。
原来华宗岱是个嗜武成癖的人,凡有他未曾见过的上乘武功,他都要设法看个全套。这次他在隐居十年之后,再到中原,本来是想找空空儿与铁摩勒比试比试的,但他为人又极好胜,深怕万一比试下来,是自己打不过人家,那就有失面子了。
恰巧铁铮既是铁摩勒的儿子,又是空空儿的徒弟,身兼两家武学,是以华宗岱有心亲自试他,引他尽展所学。试探之后,华宗岱心中有数,将来再找铁摩勒与空空儿比试,就可以知己知彼,不至吃亏了。
他也知道展伯承是展元修的儿子,铁凝也得了辛芷姑的剑法真传。
展元修、辛芷姑两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虽然较次,也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各具一家之长的人物。所以他乐得趁此机会,叫这三个少年都来和他比武,好窥探中原四大名家的武学之长。
华剑虹则是另一个想法,她败在铁铮剑下,她以为父亲是为了教她如何解拆铁铮的招数,才要和铁铮动手的。却不知道她父亲虽然也有这个意思,却还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不过华剑虹虽然没有完全猜对父亲的心思,但华宗岱决不会伤害铁铮他们,也不是企图劫宝,这个华剑虹却是料准了的,故此她当然不会为铁铮担心。
铁铮可是毫不知道对方来意,这八箱珍宝价值连城,他只道华宗岱当真是见财起意,不惜自毁诺言。
少年人总是有几分火气,华宗岱既然咄咄迫人,铁铮不由得也起了反应,当下说道:“老前辈既然定要伸量我们,晚辈明知不敌,也只好遵命奉陪了。凝妹与我联手,展大哥暂且掠阵吧。”铁铮很有几分傲气,不愿一来就是三人齐上。
华宗岱哈哈笑道:“你怕我女儿乘机劫车吗?不用担心,还是三个人齐上的好!”
展伯承年龄较长,也较慎重,他也不愿袖手旁观,当下按捺不住,便道:“既然如此,咱们是恭敬不如从命。华先生是前辈高人,咱们若是拘泥江湖规矩,那倒是有失尊敬了。”话中之意,即是叫铁铮不要认为以三敌一于颜面有亏,当前最紧要的还是要保住宝车,击退强敌。
华宗岱笑道:“对,这才爽快!我不占你们的便宜,你们也别客气了。”
铁铮依照武林礼数,剑尖下垂,手按剑柄,这是表示晚辈向前辈请教的意思,说道:“老前辈请亮兵刃。”
华宗岱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是听我说过了吗?我已有十年没动过兵刃了。对卜仇天我尚且空手,岂能动兵刃欺负你们?”
其实以铁铮兄妹与展伯承三人联手之力,当然要胜过卜仇天。铁铮等人少年气盛,听了此言,心里都是很不服气,铁凝首先按捺不住,说道:“好吧,你就空手接招吧!我的剑上可没长着眼睛,你小心了。”一招“玉女投梭”,平胸便刺过去。
这一招看是平刺过去,中间却藏着八个变化,剑势极是奇诡。华宗岱笑道:“好,各家剑法之中,以你这家最为奇诡了!但你剑上虽没长着眼睛,却也刺不着我!”说话之间,随随便便地走了几步,铁凝的一招三式,全都落空。展伯承剑中夹掌,赶忙抢在铁凝前面发招,防备他趁铁凝招数使老之际反击。
华宗岱衣袖一挥,展伯承一掌击去,如击实物,竟然发出“砰”的一声响,震得他虎口隐隐作痛,展伯承立即一剑削下,这一回他的衣袖又似柔若无物,剑锋一触,便轻飘飘的荡了开去。
展伯承无从着力,对方的衣袖未损分毫。展伯承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的内功如此深湛,居然在瞬息之间,便能刚柔互易,随心所欲。他这剑中夹掌,本来还有后着的,一击受挫,不敢躁进,连忙煞住脚步。
华宗岱又笑道:“你这剑中夹掌,已是融会正邪武学之长,也算得是武林罕见的功夫了。可惜剑势过柔,而掌力则霸道有余,王道不足。还应该更求精进。”
原来展伯承的剑法是他母亲所教,乃是展大娘的内家剑法,属于正派武功。但因展大娘所创的这路剑法是适合于女子使用的,男子用它,就稍嫌柔弱了。但展伯承的掌法则恰恰相反,是他父亲的家传武学,十分霸道,属于邪派中的上乘功夫。
展伯承道:“多谢指教。”铁铮接声道:“我也请老前辈指点指点。”
长剑抡圆,隐隐挟着风雷之声,把长剑当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华宗岱喝声:“好!”蓦地中指一弹,“叮”的声,竟把铁铮那么刚猛的一剑弹开了。
可是铁铮虽然后退三步,华宗岱也不由得晃了晃。
华宗岱道:“好!你的剑法已得了重、拙之长,所差的就只是几分火候了。”
这么一来,倒像是华宗岱指点他们的武功,不似是强盗打劫了。铁铮惊疑不定,按剑停招,正想再问他的用意。铁凝已先说道:“喂,这一场咱们和他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
要知他们三人虽然与华宗岱都交上了手,但却是此去彼来,还不是真正的三人联手。而华宗岱对每一个人都占了上风,也没有还击。在铁凝的想法,若是真打,就该合力攻他。以三人之力,也料想可以胜得了华宗岱,她这话是催促哥哥早点决断。
华宗岱哈哈一笑,说道:“我已让了你们每人一招,现在可要还招了!”话犹未了,倏的就欺到铁凝身前,双指一伸,竟然作势挖她的眼睛!
铁铮大惊,连忙扑救,出剑刺他背脊的“大椎穴”。华宗岱背后如长眼睛,反手一掌,避招还招,掌如刀削。他比铁铮高半个头,这一掌朝着铁铮的颈项削下,又是一招致命的杀手!
展伯承大叫道:“休得伤人!”剑中夹掌,飞快来援,华宗岱一个转身,“啪啪”两腿,连环飞脚踢展伯承的太阳穴,展伯承那一剑未必刺得着对方,但若给对方踢中太阳穴,可就要立即丧命!
展伯承这一惊非同小可,幸在他家传的五禽拿法乃是武林一绝,百忙中单掌一引,身形已是平地拔起,堪堪避开。铁铮、铁凝亦已双剑齐到,助友攻敌。铁铮大叫道:“老前辈手下留情!”
华宗岱纵声笑道:“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你以为我是和你们戏耍的么?谁叫你们这三个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抗不遵命,与我动手?现在后悔亦已迟了!”说话之间,又已向每人攻出三招,三三九招,每一招都是杀手!
铁凝生气道:“哥哥,你怎可向强盗求情?”铁铮迭遇险招,亦是心头火起,说道:“好,咱们与他拼了!”兄妹俩双剑齐出,一柔一刚,一奇一正,配合得妙到毫巅,挡住了华宗岱的攻势。展伯承也使出了平生所学,奋勇向前。
华宗岱叫道:“好,这才打得痛快!”衣袖飘飘,在三柄宝剑团攻之下,掌劈、指戳、脚踢、袖拂,浑身上下,处处都见功夫,任凭三人合力攻他,他仍是攻多守少。
原来华宗岱是故作心狠手辣的姿态,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否则怎能把他们三人的全副武功都引出来?
铁铮三人哪知道华宗岱是这番用意,只恐遭了他的毒手,都是尽展所学与他厮拼。三道剑光,交叉穿插,招招都是指向对方要害。华宗岱接连遇了几次险招,心头一凛,亦已不敢有丝毫大意。双方越斗越烈,只见剑光人影,混作一团,看得华剑虹目眩神迷,几乎喘不过气来。
铁铮身形疾起,蓦地凌空刺下,使出空空儿所传的刺穴功夫。他年纪尚轻,未曾练到空空儿那般一剑刺九穴的境界,但亦已可以在一招之间,刺对方七道大穴。华宗岱赞道:“好剑法!”刚刚挥袖拂歪他的剑点,展伯承已施展“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打来,华宗岱用了个“卸”字诀,掌心一引一粘,刚化解了展伯承的掌力,铁凝的一招“玉女投梭”,又已指到了他背心的“风府穴”。
华宗岱初时只是“试招”,打到后来,兴会淋漓,在三人围攻之下,也不由得他不使出浑身本领。好在他的武功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虽然是认真较量,不敢让招,但却能点到即止,不至于误伤了对方。
不知不觉已厮杀了一顿饭的光景,铁铮等人的功夫差不多都已使了出来,华宗岱从化解他们的招数之中,不但对他们的剑法掌式了然于胸,连他们内功的门道,也大致摸了个“底”了。
华剑虹心中明白她父亲绝计不会伤害对方,但看他们打得如此激烈,也不禁心惊胆战,忍不住叫道:“爹,爹,你──”
华宗岱翟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三个娃娃功夫确是不弱,倘若我真要打胜他们的话,只怕也得在千招之外。但他们的功夫我都已见到了,又何必挫折他们?”
华宗岱默运玄功,使出九分内力,双袖一挥,将三口宝剑荡开,跳出圈子,哈哈笑道:“对,打了这么多时候,咱们也可罢手啦!”
铁铮三人愕然止步,华宗岱笑道:“我胜不了你们,你们也胜不了我。这一场也算平手吧。”
铁铮怀疑不定,道:“那么我们这辆车子,你是让不让走?”
华宗岱笑道:“既是打成平手,我还能与你们耍无赖、再纠缠吗?你们放心走吧,经过今日一战,黑道上的人物,大约也没有谁再敢对你们拦途截劫了。”
铁铮三人这才知道华宗岱确是并无恶意,而且手下留情了。原来他们都已打得相当疲倦,心中都是明白,再战下去,定然落败。华宗岱说“打成平手”,那只是给他们面子的。
这么一来,连铁凝对华宗岱也是大为感激。她稚气未消,想到什么,立即便说了出来:“华老前辈,我要多谢你,但我又要骂你!”
华宗岱故意问道:“这却为何?”
铁凝道:“我哥哥说得不错,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武功确实是比我们高明得多,我知道你是让我们的。不但如此,你还替我们赶跑了几个魔头。这不该多谢你吗?可是你又将我们作弄,害得我刚才心惊肉跳,生怕给你劫物伤人。这岂不是又应该骂你吗?”
华宗岱道:“多谢我不敢当,骂我也未免冤枉。我并非作弄你们,是有心和你们切磋武功。”
铁铮道:“华老前辈用到切磋二字,我们更不敢当了。请问华老前辈府居何处?回山之后,我当禀明家父,答谢前辈。”
华宗岱笑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居无定所的。不敢劳烦令尊,日后若有机缘,我自当到贵寨拜访。”
铁凝道:“华姐姐,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吗?何必等待他日,不如现在就和我们同走,到我们那儿玩个十天半月吧?你可以和我哥哥切磋武功,让我也好学些本领。”
华剑虹面上一红,微笑说道:“多谢铁姑娘盛情,但我爹爹有事。”
铁凝道:“你爹爹有事,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华宗岱忽道:“不好!”
铁凝嗔道:“什么不好?咱们既然化敌为友,难道你还不放心你的女儿和我们一起?”
华宗岱道:“不是的。有大队人马杀来了。”
话犹未了,果然听得人马驰骋之声,远远传来。华剑虹道:“你们快逃吧!”
铁铮道:“这辆车子所载过重,跑也跑得不快,一定会给追上的。”
华宗岱道:“也许未必就是来打你们主意的。且看看来的是哪一路人马?”心想若是来的绿林豪杰,有他出面打个招呼,并说明这是铁摩勒的财物,料想对方总得有点顾忌,不敢轻易动手。
议论未定,那队人马前锋已到,打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的是:“魏博节度使田”几个大字。来的原来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牙兵”,他是当时最强大的一个藩镇,手下有数千“牙兵”,是特别从军中精选的勇士组成的,等于皇帝的“羽林军”一般,而战斗力之强,甚至还胜过羽林军。也不知风声怎地泄露到他那儿,他也来参加“夺宝”,叫他的儿子田悦作为统带,把大队的牙兵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牙兵的前锋已到。数百铁骑散开,把华宗岱等人团团围住。一个军官喝道:“大胆强人,胆敢白日青天,公然运赃物过境,目中还有王法么?把这一众强徒都给我拿下了。”
官兵们早已听说这批“赃物”价值连城,若能截下,只要得到些许犒赏,也可以发笔横财了。因此听得长官一声令下,登时欢声雷动,争先恐后的上来夺宝拿人。
铁铮大怒道,“什么王法?分明是田承嗣这老混蛋,刮削民脂民膏,还嫌不够,见钱眼开,指使你们给他抢劫!你们却何苦为几个钱给他卖命?”
那军官道:“胡说八道,先把这小贼拿下!”铁铮大怒,拔剑斫翻了数人,但寡不敌众,仍然是给官兵围住。
混战中一个军官快马驰来,看了一眼,说道:“怪不得这几个小贼如此猖狂,原来是绿林盟主铁摩勒的门人子女。好,且待我来会会铁家剑法。”挥舞一条水磨钢鞭,就在马上,向铁铮劈头打下。
铁铮挥剑一迎,“铮”的一声,鞭剑相交,火花四溅,铁铮心道:“这人好大的力气,想不到田承嗣手下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
其实铁铮的内力在这军官之上,只因他先后与卜仇天及华宗岱恶斗了两场,气力损耗不少,反而给那本领原是比不上他的军官稍稍占了上风。
展伯承、铁凝双剑齐上,铁凝最是刁钻,唰唰两剑,斩断那军官的马足,那军官也好生了得,就在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身”跳了下来,脚未着地,水磨钢鞭已经打下,使的竟是“尉迟鞭”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数,名为“八方风雨会中州”,钢鞭打出,便似一圈圈波浪向前推开,居然把展、铁二人的两柄青钢剑都荡开了。
原来这个军官名叫尉迟俊,乃是羽林军副统领尉迟北的族弟,此人功名利禄之心甚重,他见魏博节度使是第一强藩,炙手可热,权压朝廷,因此,宁愿依附田承嗣,而不愿在朝为官。
展伯承道:“凝妹,别慌,我给你开路。”抢在前头,掩护铁凝,一招“巧破连环”,剑中夹掌,剑尖挑开了尉迟俊的钢鞭,掌力震翻了两个从侧翼袭来的武士。
铁凝道:“我才不慌呢。”使出迅捷无伦的剑法,唰唰两剑,也刺中了两个武士的穴道。她毕竟是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又从未有过对敌厮杀的经验,如今初次出道,就遭受这许多如狼似虎的官兵围攻,口中虽说不怕,其实却是胆怯的。不过,她倒并非畏惧官兵,而是不敢杀人,甚至连见血也有点儿害怕。故此她只是以剑刺穴,不愿过多杀伤。
尉迟俊给他们联剑杀退,可是他占了兵器的便宜,他的水磨钢鞭长一丈有多,展、铁二人的青钢剑不过三尺六寸,尉迟俊退到了他们剑所不及的距离,长鞭挥舞,打得他们只有招架之功。
众武士纷纷拥上,终于把他们与铁铮隔断,三个人分开了两堆厮杀。尉迟俊看到合围之后,又抽出身来,去对付铁铮。
铁凝跟辛芷姑所学的本领,是以剑招奇诡和轻功超妙见长的,但在重重围攻之中,她的轻功无从施展,而敌人所用的兵器,又多是长枪大戟之类的重兵器,时间一长,女孩子气力不足的弱点就露出来了。幸亏有展伯承在她旁边,奋不顾身的掩护她,才使她好几次转危为安。
铁凝心里暗暗感激,想道:“怪不得爹爹常夸他,可惜褚葆龄却是有眼无珠,把他抛弃。哼,要是我将来见着她,一定要骂她一顿,她怎可以这样伤了展大哥的心?”由于受到展伯承的勇气鼓舞,铁凝也渐渐镇定下来,虽然还是不敢杀人,见血已是不害怕了。
铁铮单独对付许多武士,其中还有一个本领高强的尉迟俊作他劲敌,处境比展伯承这边还见凶险。
华宗岱拉着女儿远远地躲在一个土堆后面,一直袖手旁观,官兵忙于劫车、捕“盗”,也未曾注意到他们父女。
华剑虹埋怨道:“爹爹,要不是你试他们的武功,他们早已走得远了。这都是你连累他们的,你怎可置身事外?”
华宗岱微笑道:“虹儿,你是为了道义二字,还是为了那铁公子?”华剑虹嗔道:“爹爹,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好,你不去我去!”
华宗岱一把拉着她,笑道:“别忙,时机未到!”华剑虹道:“你要等什么时机?”话犹未了,华宗岱忽地一跃而出,笑道:“虹儿跟我来,时机到了!”正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