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龙生从那样高的悬崖跌下,不仅是奚玉瑾以为他必死无疑,公孙璞和宫锦云也不敢存有侥幸之想,只是因为没找着尸骸,姑且安慰安慰奚玉瑾而已。
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辛龙生其实并没有死。
辛龙生从悬崖跌下,自忖必死,心中一凉,闭上眼睛,心道:“想不到我辛龙生竟然命丧于此!”
临死前的一瞬,悔恨之情油然而生,正在闭目待死之际,忽听得“喀嚓”一声,头脸手脚突然好像受到乱针所刺的剧痛!
原来无巧不巧,他是跌在一棵从岩石缝中横伸出来的松树上,周围满是荆棘,刺得他满身鲜血淋漓。
辛龙生发现有逃生之望,连忙紧握树枝,忙中有错,用力太重,“喀嚓”一声,树枝断了。希望又归破灭,这一打击比刚才从悬崖跌下自份必死的打击更大,辛龙生眼睛发黑,双手在半空乱抓,心里叫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忽地劲风飒然,迎面袭来,辛龙生模糊见到一个毛茸茸作人立的怪物向他扑来,他也不知是什么野兽,一下就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龙生渐渐有了知觉,眼睛未曾张开,隐约听得身边有人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幸亏咱们的大威扑得快,这人的内功又颇有根底,看样子,他的这条小命大概是可以捡回来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爹,你怎么知道他身有内功?”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辛龙生心道:“原来是两父女,但却不知他们是什么路道,倘若是任天吾的党羽,那就糟了。”
那老者道:“若然内功没有根底,摔在松树上的时候,他已经要气绝而亡了。”
那少女道:“不知他是怎样会失足跌下的,会不会是任天吾的手下害他?你看他衣裳华美,说不定是个贵家公子,任天吾的手下听说有些本来就还是兼做没本钱的买卖的,说不定因此谋财害命。”
那老者道:“那也有可能。咱们虽然不怕任天吾这老家伙来找麻烦,但能够少惹麻烦也总是少惹的好。你可要守口如瓶,别向外人提起。”那少女应了一个“是”字。
辛龙生暗暗欢喜:“原来不是任天吾这一伙,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连任天吾也有几分怕他的。”刚刚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忽地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难题,心头卜卜乱跳。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那少女道:“爹,好了,你瞧他醒来啦!”
辛龙生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身在一间茅屋之中,躺在一个“炕”(北方一般民家睡觉用的床,用泥土造成,冬天下面烧火以供取暖)上,站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白须盈尺的老头,旁边还有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虽是荆钗裙布,却掩盖不了她天生丽质。
辛龙生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欠身欲起,那老者轻轻将他按下,说道:“你伤得很重,不可乱动,待病好了再向我道谢不迟。”
辛龙生欠身欲起之际,只觉浑身疼痛,骨头都好像要拆散似的。但说也奇怪,那老者只是轻轻一按,掌心覆在他的胸口,登时便似有一股暖流进入他的身体,转瞬间流遍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疼痛也大减了。辛龙生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老头儿的内功之高,只怕还在我的师父之上。”
那老者道:“舒服点了吗?”辛龙生道:“舒服多了,多谢老丈。”那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人倒是客气得紧,醒来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你已经多谢了我爹爹两次了。”
那老者笑道:“你应该多谢我这丫头,救你性命的是她。”
辛龙生忙道:“多谢姑娘再生之德。”
那少女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又一次多谢了。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可不惯,我和你直说了吧,救你性命的也不是我,是大威。”
辛龙生道:“大威是谁?”
那少女撮唇一啸,只听得吱吱的叫声,跑进来两头长臂猿,后蹄着地,站起来足有普通人那么高。那少女指着那头较大的说道:“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大威了,那头较小的是他的弟弟小威。你要多谢,多谢它吧。但可惜它却是不会答话的。”说着,不觉又笑起来了。
辛龙生笑道:“我是要多谢它。但更要多谢你,你是它的主人。”
那少女道:“也是你命不该绝,你跌下来的时候,我恰好带了大威在山坡上采药,倘若不是那棵松树把你下坠之势阻了一阻,大威扑过去也来不及了。你姓甚名谁,怎的会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的?”
在那少女说话的时候,辛龙生心里已是仔细想过:“要不要把真实姓名和师门来历告诉他们父女呢?”终于决定隐瞒,说道:“小姓龙,单名一个‘新’字。在山路上碰上两个强盗,我打他们不过,给他们追到悬崖旁边,失足跌下来的。”他把自己的姓名去了一个“生”字,颠倒过来,用了一个“辛”字的同音名,捏造了一个假姓名龙新。
那老者道:“你的内功颇有根底,想必是从小练武的吧,令师是哪一位?”
辛龙生道:“我只懂得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是家父教的。”
那老者道:“令尊大名是——”辛龙生又给父亲捏造了一个假名。那老者心里想道:“这人我可没有听过,想必也是像我一样的是个隐士吧?”江湖上奇才异能之士在所多有,是以也没什么疑心。
原来辛龙生是怕这老者认识他的师父,一说出自己的来历,也必定要给师父报讯,或者将他送回师父那里去。师父追究起今日之事,性命不保。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公孙璞非但给他掩饰,还替他说好话的。只道公孙璞一出去,自是把自己的坏事宣扬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幸亏你是自小就练童子功,骨骼坚实,童子功又还未破,受到震荡之际,真气能够保护心房。你只须安心在我这里调治,一个月之后,大概也可以复原了。”
那少女道:“什么叫做童子功?是很有用处的一门功夫吧?爹爹你会不会,我也想练。”
那老者道:“这不是女子练的。”那少女道:“为什么男人练得,女子却不能练,爹爹,多半是你自己不会吧?”
那老者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说道:“对,你爹爹不会,你别歪缠了。这丫头从没离开过这座山,什么事都不懂。龙公子,你可别见笑。”那少女心想:“不懂一门武功,那又有什么可笑的?待这姓龙的病好了,我瞒着爹爹,磨他教我,谅他不会不依。”
辛龙生给这老者看出自己还是童身的秘密,咳了一声,说道:“我没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那老者笑道:“我也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见外人了,自己的名字都几乎忘记啦。”
那少女似乎对辛龙生颇有好感,说道:“爹爹,他这伤大概要在咱们家里调养一个多月吧?”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又怎样?”少女说道:“他在咱们家里住上个多月,这就不是外人了。咱们把名字告诉他也好有个称呼。”原来这老者乃是为了一桩事情,失意江湖,故而隐居埋名,匿居幽谷的。
那少女说道:“我们姓车,爹爹单名一个‘卫’字。我也单名,叫做车淇。‘淇’字是有水旁的淇。”怕辛龙生不明白,边说边用手指在地上写字。指尖所到,泥土飞扬,地上现出四个端端正正的工笔楷书。
辛龙生赞道:“姑娘文武全才,好秀气的书法,好锋利的指力。”心中可是暗暗吃惊。原来这车卫乃是二十多年之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魔头,但却是昙花一现,在江湖上做出几件惊人之事以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辛龙生曾于无意之中听师父和朋友谈过此人,猜测他已经死了,想不到今日却给自己遇见。辛龙生心里想道:“师父曾说此人行为怪诞,喜怒无常,现在看来,也不见得有什么怪诞,纵然不能说是和蔼可亲,也相当平易近人。可见传言大都不尽不实。”他哪知道车卫对他好感,乃是另有缘故的。
辛龙生得车卫悉心调治,一个月后,果然渐渐恢复健康,能够四处走动了。
不知不觉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这一天天气很好,车淇邀他到后山游玩,辛龙生对着如花少女,观赏阳春烟景,心情大为舒畅。经过一条小溪,车淇说道:“你脱下鞋子,我扶你过去。”辛龙生道:“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够跳过去?”车淇说道:“你刚刚病好,我可不许你冒险尝试。摔坏了你不打紧,我可又要麻烦了。”辛龙生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这句话他本来是试试车淇的,不料车淇忽地双颊晕红,说道:“你知道就好啦!”竟是有点脉脉含情的模样。
辛龙生呆了一呆,他可从没有想到这个好象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会爱上他的,不觉又喜又惊,想道:“原来车卫如此尽心尽力救我性命,乃是为了女儿的原故。这小妮子情窦初开,我又长得这样英俊,怪不得她要喜欢我了。我现在正要倚靠车卫庇护,他的女儿爱上我,对我倒是大大有利。”蓦地想起奚玉瑾来,“她只怕已经当我死了吧?经过那日的事,纵使今生还有相会之日,我与她只怕是破镜难圆的了。但我若移情别恋,心中却是难免有愧。对了,我何不虚情假意哄哄这个小妮子,让她欢喜。于她无损,于我有利,岂非两全其美?”
车淇道:“龙大哥你想什么?快脱鞋子。”辛龙生笑道:“淇妹,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只怕是欢喜得有点傻了。”弦外之音,他的快乐自然是因为知道车淇的心里了。
车淇双颊更红,嗔道:“快别发傻啦,山涧的石头很滑,我扶你过去,你自己不小心,也会摔跤的。”
辛龙生赤足涉水,笑道:“这溪水真是舒服。”无意中低头一看,水中现出他的影子,辛龙生的笑容登时凝固,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脚底一滑,几乎滑倒。车淇连忙拉紧了他,急步走了过去,说道:“你怎么啦?”辛龙生喘着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见得人?”
原来他那日从悬崖跌下之时,头面手足都给荆棘刺伤,脸上满是一条条的伤疤,丑怪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辛龙生素来以文武兼擅,才貌双全自负,突然发觉自己变成了丑八怪,这份伤心,当真是比要了他的性命更难受。同时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她家里找不到一面镜子,想必是她为了避免我受刺激,是以都藏起来了。”
车淇柔声说道:“一个人的相貌有什么打紧,只要心地好就行了。龙大哥,你实在不值得为这个伤心,别人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辛龙生本意是只想与她玩一场“爱情游戏”的,听了这话,不由得大为感动,泪珠儿不知不觉的就滴下来,说道:“只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车淇低声说道:“你怎会不是好人,爹爹也曾向我称赞过你,说你温文尔雅,是他平生仅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呢。”辛龙生文武全材,擅于辞令,谈吐文雅,这些都是事实,但车淇却不知道,她的父亲之所以称赞他,主要还是为了讨她欢喜的原故。
这霎那间,辛龙生的内心深处,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几乎忍不住要在她的面前忏悔,把自己曾经做了的种种邪恶行为对她直言无隐,但可惜他却没有这个勇气,良知方萌,患得患失的心情又把他的良知压下去了。转念一想:“她若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她还能喜欢我吗?”终于把想说,又咽下去。
车淇接着说道:“我爹精于医术,说不定他将来能够找到什么药将你医好。”
辛龙生苦笑道:“相貌是天生的,老天要我变成这个样子,那也是注定的事,我可不敢奢望恢复本来的面目了。淇妹,你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原来在他伤心过后,暗自思量:“这样也好,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师父和玉瑾更是不会认识我了。伤心之后,我可以大摇大摆重入江湖,也不用担心公孙璞向师父告发我,师父要捉我去清理门户了。罢罢,过去的辛龙生已死,今后我就安安份份的做一个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龙新吧。”
车淇见他已是好象没有刚才那样伤心,也就高兴起来,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对啦,咱们本来是出来游玩的,应该欢欢喜喜才是。你瞧那边石崖上的野花好不好看?”辛龙生道:“啊,真是美极了,那是什么花?”
车淇道:“这叫报春花,它也象梅花一样,能奈风霜,颜色比梅花还要鲜艳。不过梅花能在雪中盛开,它可不能。它一开花,春天也就来了。”
辛龙生道:“报春花,这个名字也取得好。”车淇道:“你喜欢我给你采一朵。”
辛龙生道:“不要为我冒险,这石壁太陡峭了。”话犹未了,车淇已是飞身一掠,捷若猿猴的攀登峭壁,将一朵最大的报春花摘了下来,送到辛龙生面前。
辛龙生接过花朵,一双眼睛却看着车淇。车淇嗔道:“你不看花,看我作甚?”辛龙生道:“这花在远处好看,在你的面前,可不好看了。”车淇道:“为什么?”辛龙生道:“因为你比花更美。我这个丑八怪能够在美若天仙的你的身旁,真是几生修到。”
车淇心里甜丝丝的,低声说道:“你是特地讨我欢喜的呢,还是真心说话?”
辛龙生正要指天誓地,忽听得有人轻轻的一声咳嗽,从一块岩石的后面走了出来。
车淇失声说道:“爹,你也来了。”
辛龙生惴惴不安,心里想道:“我和他女儿的说话,想必都给他听见了,不知他对我心意如何?”
车卫看了辛龙生一眼,说道:“你们玩得很高兴啊。我正要找你。”
辛龙生道:“老伯何事赐教?”
车卫说道:“淇儿,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和你的龙大哥说。”
车淇是知道爹爹的心意的,心想:“爹一定是要和他谈论我的终身大事了。”当下杏脸羞红,噘着小嘴儿道:“爹,你有什么话不能让女儿听的么?”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嘴里这么说,脚步已是朝着家里走了。
车卫待女儿走得远了,这才回过头来,和辛龙生说道:“你的伤好了么?”
辛龙生道:“多谢老伯给我悉心调治,伤都好了。”
车卫说道:“不,你的外伤好了,但原来所有的一种病却还没好,你自己知不知道?”
辛龙生怔了一怔,登然省悟他所指的是什么病,不觉满面通红。心里想道:“他知道我有这种病,当然不能让女儿嫁我。一定是怪我不该引诱他的女儿了。”
车卫没等他回答,又再问道:“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辛龙生道:“小侄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姑姑。”
车卫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娶妻,但不知你订了亲没有?”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没有。”心想:“反正我和玉瑾已是决难破镜重圆,又何必告诉他。”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好在你没有订亲,否则可就害了人家的女儿了。你要对我老实说,你平生曾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人家对你下这毒手!”
辛龙生脑筋动得很快,登时编了一套谎话,说道:“武林中有个颇有名气的魔头,叫做黑风岛主,老伯可知此人?”
车卫说道:“二十年前,听人说过。那时他已绝迹中原了,不久,我也退出江湖,所以从未会过。”辛龙生听得他和黑风岛主并不相识,心中暗暗欢喜,想道:“这谎话大概是不会给他拆穿了。”
车卫问道:“是黑风岛主下的毒手么?”辛龙生道:“不错。”车卫很是有点诧异,说道:“你年纪轻轻,怎的和黑风岛主结下了怨?”
辛龙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道:“小侄乃是无辜受累。”
车卫道:“怎样无辜受累?”
辛龙生道:“我姑姑年轻时候长得很美,据说黑风岛主曾向她求过婚,给她拒绝。是以黑风岛主一气之下,离开中原。”
车卫道:“哦,有这样的事么?我却听说他是因为给公孙奇所累,在桑家堡被蓬莱魔女等人攻破之后,在中原站不住脚,这才逃到海外的一个荒岛去的。”
辛龙生道:“桑家堡的事我不知道,姑姑的事,却是姑姑亲口和我说的。”
车卫似乎有所感触,忽地也叹了口气,说道:“情场失意,往往会令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吧。后来怎样?”
辛龙生道:“三年前,黑风岛主突然来到中原,找我姑姑,我姑姑认不得他了,他却记着旧恨。”车卫道:“他怎样向你姑姑报复?”
辛龙生道:“他把姑姑掳去,说是要折磨她一辈子。这还不算,又捏着我的脖子,逼我喝下一杯毒酒,他说要我龙家永绝香火!”
原来辛龙生仔细想过,倘若说出自己是给侍梅害的真相,车卫一定会问,侍梅是什么人,她又何以会用这种奇怪的毒药。天下擅于使毒的名家寥寥无几,除了自己的姑姑之外,就是黑风岛主了。他姑姑的一个丫头,都会使用毒药,他姑姑是谁,车卫还会猜想不到么?那时岂不是要拆穿了自己冒名欺骗的谎话?何况,提到侍梅的事,只怕还要引起他们父女更多的疑心?
他嫁祸给黑风岛主,一来因为黑风岛主是个声名狼藉的魔头,是人可知共知的擅于使毒的高手,车卫容易相信;二来黑风岛主远处海外,僻居荒岛,车卫又是隐居幽谷,从不下山的,黑风岛主纵使偶然来一次中原,他们两人也决计不会碰上。(辛龙生可不知道黑风岛主现在还没回去。)三来自己的姑姑被黑风岛主掳去乃是事实,万一将来碰上,他抢先质问黑风岛主,以黑风岛主的脾气,料也不会抵赖。
只要黑风岛主承认这个事实,他所造的谣言,黑风岛主纵加辩白,车卫也是不会相信他了。何况黑风岛主的脾气,一受盘问,定然马上发作,十九不会加以辩白。
车卫果然相信了他的谎话,勃然怒道:“一 个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爱过的人横施毒手,还要害及她的亲人?哼,我平生也曾行凶作恶,做过坏事,却也看不过他这样邪恶的行径。我若有一天,黑风岛主碰在我的手上,斗不过他,我也要给你报仇!”
辛龙生忙道:“车老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如何还敢累你为我报仇?黑风岛孤悬海外,风涛险恶,车老伯,你可千万别要为了我的原故,跑去找他!”
车卫其实也并不是想要下山,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会重入江湖的了,黑风岛主料想也不会到此探我,要他碰在我的手上,那是很难的了。不过,你若要想报仇,也不见得就是绝望。”
辛龙生心中一喜,却装作惶恐的神气说道:“听说他下的这种毒,不但令人能断子绝孙,将来还有走火入魔之灾,小侄得老伯治好了伤,但将来只怕还是性命难保,又如何报得了仇?”
车卫说道:“谁说这种毒会走火入魔,你别相信黑风岛主的鬼话,这是他吓你的!”
辛龙生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暗暗咒骂完颜豪,想道:“你这小子害得我好苦,若不是为了受你恫吓,我怎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哼,待我的病都医好了,非找你算账不可!”心想车卫既然说他报仇也并不难,想必是有办法给自己治病。
车卫忽然又似如有所思,好久没有说话,辛龙生正要试探他,车卫叹了口气,忽地说道:“你当真没有做过别的亏心事么?我是指你对不住人家的姑娘。”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小侄与姑姑相依为命,结识的人都不多,更从无与女子勾搭之事。”却不解他何以在问自己的时候要叹口气。
车卫说道:“当真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做过一件亏心之事,深自内疚,是以才不愿再入江湖的。”
辛龙生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样宠爱女儿,想必是因为对不住她的母亲。”虽有好奇之心,但也不敢多问。
车卫这才缓缓说道:“黑风岛主要你龙家断子绝孙,我却可以叫他绝难如愿!”
辛龙生大喜说道:“车老伯,你能够给我医好这病?”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学好了我本门内功,这病不药自愈!”
辛龙生忙道:“不知晚辈有没福份得列门墙?”车卫说道:“本门内功是不传外姓的,你要做我徒弟,先得是我车家的人。”辛龙生道:“小侄这条性命是老伯救回来的,老伯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车卫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件事是不能勉强的,须得你自己愿意才行。阿淇这丫头很喜欢你,你心意如何?”
辛龙生正是等他说这句话,便即跪下磕头,说道:“若蒙老伯不弃,肯把令嫒许配与我,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
话犹未了,哪知车卫却伸出手臂,在他胁下轻轻一托,将他托了起来,说道:“且慢行翁婿之礼,我还有话说。说清楚了,你仍愿做我女婿,那时再改称呼。”
辛龙生垂手恭立,说道:“是。请、请老丈吩咐。”
车卫说道:“你做我的女婿,同时也就是我的弟子,须得依我三件事情。你仔细听着,第一、不得欺师灭祖,倘若给我发现你有欺骗我的事情,我必取你性命!你依得么?”
辛龙生浑身冷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绝不敢欺师灭祖,矢誓恪守本门戒律。”
车卫说道:“好,第二件是你对我的女儿若有负心之事,即使在我死后,我也有办法取你性命!”
辛龙生道:“弟子得配令嫒,那是天大的福气,岂敢还有异心?”心里则在想道:“若是他日重见玉瑾,那怎么办?唉,没有办法,只好装作不认识她。不过,他死后还能取我性命,这话恐怕只是恐吓的吧?”
车卫说道:“最后一件事情是:你学了我本门武功之后,必须替我做一件事情。”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车卫道:“到时候告诉你。或许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或许是十分艰险的事情,总之你都得依我吩咐的去办。”
辛龙生心里想道:“若是他要我自己斩断一条手臂,难道我也依他?这个条件可真是太古怪了。”当下说道:“师父有命,弟子赴汤蹈火,亦是不敢皱眉。”
车卫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从今天起,我就传你本门内功心法。”
辛龙生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车卫哈哈一笑,将他扶起,说道:“贤婿请起,咱们也该回去了,淇丫头只怕已经等得心焦啦。”
回到家里,车卫说道:“淇儿,你过来,你们二人重新相见,从今之后以兄妹称呼。”车淇有点失望,说道:“爹爹,你收了他做义子吗?”
车卫哈哈一笑,说道:“我收他做了徒弟,又要他做了我的女婿了。不过,你年纪还小,所以我打算让你们三年之后方才成婚,改个兄妹称呼,亲热一些。你不怪爹爹阻迟你的婚事吧?”
车淇又羞又喜,杏面绯红,说道:“爹爹,我才不急于嫁人呢,你这样说我,我可不依!”
车卫笑道:“好,爹爹现在可没工夫和你说笑啦。新儿,你跟我来。”
车卫把辛龙生领入一间静室,说道:“我现在传授你内功心法,你可得忍受煎熬。”授了他练功口诀,把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背心,叫他如法施为。
辛龙生只觉一股热气从背心输入,依法练功之后,全身炙热,如受火烧,难受之极。心里暗暗奇怪:“我每次练师父(文逸凡)所传的内功,只觉全身气血畅通,只有舒服之感,绝不难受的。为什么他这门内功这样古怪?莫非乃是邪派内功?”为了能够病好,只好咬牙抵受。
车卫点头赞许他道:“好,你倒很是有点毅力,我是望你速成,才以本身真气助你。过了几天,你就可以苦尽甘来了。”
从这天起,辛龙生每日练功三次,果然练了四五天之后,情形渐渐好转,痛苦日减,反而好像吸惯了毒品的人一样,不练功就不舒服了。
这门内功见效极速,一月之后,辛龙生已是真气充沛,自知“隐疾”已经完全医好了。
车淇天真烂漫,对他并不避嫌,但也仅止于耳鬓厮磨,并不逾份。日久情生,辛龙生也不觉渐渐爱上她了。不过每当夜静无人之际,想起了奚玉瑾,仍是不禁心情动荡,难以忘怀。辛龙生痊愈之后,车卫就对他说道:“本门武功,你可以跟师妹去学。你的家传武学,很有根底,必定可以事半功倍。你跟她练一两个月,我再亲自教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辛龙生和车淇到外面练武,经过那条山溪,辛龙生怕见自己的水中倒影,疾忙跃过,但不想见的倒影仍是见着了,不觉黯然神伤。
车淇说道:“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他是有办法令你恢复本来面目的。不过,他却要等待三年之后,才把医治的方法告诉我,叫我给你医治。为了这事,我和他吵了一架。爹爹也是奇怪,什么事他都依我的,就是这件事他不依我。一定要待三年之后,才肯给你医治。”
辛龙生一想车卫说过三年之后让他们成婚的,那即是要等他们做了夫妇才给他医治了。不觉有点奇怪。正是:无心竟自成娇客,莫测高深托掌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版本出处:梁羽生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