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丁剑鸣刚才在索家华筵之上,毫无戒心,连饮了十余杯被索家以特殊药物炼制的酒。此刻酒力药力一齐发作,竟然气力消散,支持不住了。
柳剑吟见状大惊,他一手抡着刚才擒获的敌人,一手仗着青钢剑,再度扑进。群凶投鼠忌器,且柳剑吟来势甚猛,竟被他冲得纷纷退避,说时迟,那时快,看看已冲近丁剑鸣跟了前。
正当此际,蓦听得身后暗器嘶风之声,柳剑吟虽苦斗多时,却仍方寸不乱,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能的一挫身,将擒着的人质,迎着暗器来处一荡。然而却不闻暗器着物之声,正自惊疑,蓦地间,金蛇乱飞,火星四溅,手上的人质已是遍体融融,就连柳剑吟的身上也给火花溅了几处!
原来在柳剑吟和众人混战之时,群凶虽有暗器,也不敢乱发,唯恐伤了自己人,而今柳剑吟挟人质打人,周围出现了一大块空隙。一个擅打硫磺弹的敌人,见柳剑吟看看得手,他心中一急,竟顾不得柳剑吟手上还挟着一个人质,便骤的展开了连珠弹法,将硫磺弹疾发出来!他心想,最多让自己的伙伴随着柳剑吟一同送命,强过让柳剑吟、丁剑鸣二人都逃脱;而且即使不发暗器,被挟持的人质也不见得就能生还。因而索性痛下毒手,竟拼着将自己的人作陪葬了!
江湖上的各门暗器都可用兵器硬磕碰开,唯有硫磺弹硬磕不得,只能走避。论柳剑吟的轻功,避开硫磺弹原非难事,但他却一时大意,没有辨出这是硫磺弹;再加上恃着手中有人质,料不到敌人会如此毒辣,才冷不防就着了道儿!
但柳剑吟在危急之中,仍是心神不乱,他急用一手将人质摔出,一面伏身贴地,展开滚地堂功夫,直滚出两、三丈外,将衣服上的火星全都滚灭,接着一跃而起,恶狠狠的又杀过来,哪知就在这一瞬时,丁剑鸣已是生死俄顷!
丁剑鸣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顶尖,因此还能支持这么些时候。可是他到底是功力稍逊一筹,又兼酒力、药力发作,虽拼命支持,已是力不从心;更且碰上清宫的特选卫士,当前一个大汉,使的竟是七节连环黑虎鞭,呼呼带着风声,搂头盖顶的直砸过来,鞭劲势疾,丁剑鸣疲倦之躯,竟然渐渐抵挡不住了。初时他见师兄杀来,精神一振,剑招还未错乱,蓦然见火星乱飞,周围齐声呐喊,以为师兄已中了暗器,不禁凉了半截,手中剑已由疾而迟,渐渐有点挥舞不灵了。
这样又拼命支持了一会儿,那当头汉子蓦地一声怪笑,手中鞭就如活蛇一样,向丁剑鸣下盘直绕过来。丁剑鸣死生俄顷,竟拼着最后一口气,蓦地纵身一跃,离地数尺,待那鞭又抖起来钻击时,他已双腿一拳,一踹鞭头,借劲使劲,用太极本门功夫,向后直蹦出去。但他到底是气力衰弱,这借劲使劲的功夫竟不能运用自如了,他一踹鞭头,敌人的鞭也已是使劲的哗啦直抖,那软鞭给直抖得似铁索一样!他蹦是蹦出去了,却是给敌人的鞭直抖出去的!他的小腹已给击中,登时奇痛彻骨,还幸最后拼着那口气,虽是强弩之末,到底还有几分功劲,没有当堂毙命鞭下,只是也已给摔出两、三丈外,动弹不得。正在此时,又已有凶徒持刀向丁剑鸣跌处赶来!
丁剑鸣死在旦夕,柳剑吟在硫磺弹子打中之后,伏地一滚再站起时,又已给人拼命缠住,相距虽只数丈之遥,一时之间竟不能赶到!
就在这危急万分之际,自那些繁枝密叶之中,竟蓦然响起了几声怪啸,如夜鸱厉啼,又如伤禽怒啸,厉声曳空,骇人心魄。正当众皇宫卫士及江湖恶客群相惊顾之际,蓦听得林际一声大喝:“兔崽子,休施暗算!”这一大喝不啻舌绽春雷,直响得满园子里嗡嗡作响!
喊声未了,在枝桠刺空的松柏树梢,竟疾如飞鸟的掠下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原来是独孤一行、云中奇、钟海平和娄无畏!
这一来,不啻凭空飞来了几只插翼猛虎!尽管索家众凶徒暗器纷飞,碰上他们几个对各式各样的暗器异常稔熟的江湖老道,哪里还能管用?尤其是云中奇的听风辨器之术,在当时江湖之上,要推第一。
他们动作之快,难以形容,尤其独孤一行,疾如飘风,身形展开,俨如神鹰盘旋,龙蛇疾走,或从凶徒头顶飞跃而过,或用擒拿手法,将阻道的或捻或击,当对手惊惶趋避时,他已疾驰轻掠而过。
独孤一行赶到时,两个凶徒正持刀要向丁剑鸣斫下,却见独孤一行蓦地出现面前,如影随形,那独孤一行一挫身,右掌从左肘穿出,正按在一个家伙脐下的丹田穴上,用的是“小天星”掌力,再加一个旋风腿,还未怎样用劲,那家伙已随声而起,直仆出去,而且恰恰和他的同伴撞个正着,两个人翻翻滚滚,滚得满眼金星乱迸,不辨地北天南!
正当此时,那使七节连环黑虎鞭的卫士,又已恶狠狠地赶到。他欺负独孤一行两手空空,竟一声怪笑,旋风似的扑过来,鞭势一展,身形一挫,一个“枯树盘根”,那鞭就向独孤一行连缠带扫过去。他一面使出狠招,一面盛气凌人地大喝:“你这糟老头也来送命?”
他哪里知道独孤一行的厉害?独孤一行那八八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除了柳剑吟外,生平未逢敌手。如果他不躁进,也许还可以多耗一会儿,这一躁进,恰恰中了独孤一行的道儿。他这一鞭旋风也似的扫来,却不知怎的,独孤一行比他还快!只见独孤一行单是一捻,便直似陀螺一样直转到那人面前。独孤一行也是一声怪笑,声到掌到,真不愧“百爪神鹰”的绰号,就一托一捋,蓦地便用擒拿手法,把那彪形卫士右臂擒住。只听得那卫士“呵呀”一声,通身麻软,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独孤一行轻飘飘的把他举起来,随手一送,就把那人当做暗器,朝那些正想围来的凶徒掷去,一面哈哈笑道:“兔崽子,看是俺糟老头送命,还是你送命!”
其时云中奇也已掠到,他那条独门兵器蛟筋虬龙鞭,急如风雨地展开,离身二丈之内,净是一片风声,一团鞭影,恰恰把那些想来围攻的凶徒挡住。那站在独孤近处,想来围攻的五、六个凶徒,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哪里还禁得住云中奇那凶神恶煞般“泼风十八打”的“神鞭招数”?他们只得连连后退,一步也不敢向前!
独孤一行举手投足之间,整治了围攻丁剑鸣的三个凶徒之后,急一矮身躯,左手一圈,轻轻的将丁剑鸣背负起来,一边问道:“丁兄,伤势可有妨碍?放心伏一会儿吧,咱们马上就可以闯出去!”
丁剑鸣给敌人用一记“甩鞭”的重手法击中小腹,已是受了重伤!不过他几十年功力,到底不凡,别人吃了这一鞭,早已丧命,而他居然能屏气抵忍,没吭一声。他虽受重伤,神志可还清醒,一看奋力营救自己的,竟是自己最痛恨的独孤一行!顿时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是羞愧,是感激,还是忿恨?他微微一声“噫!是你?”就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他最初霎的心念一动,还觉得这样被独孤一行当作残废一样的背出去,是栽了天大的跟斗!他微微一撑,想站起来,可是马上便觉得奇痛彻骨!“哎,自己委实是不行了!”他蓦地心中百念俱灰,微噫之后,跟着长叹,看样子,他是不能不给自己的深仇大敌背负出去了!
独孤一行眉头微微一皱,他已瞧出丁剑鸣伤势不轻!若是丁剑鸣屏神凝气,也许还可只落残废,保着余生。如今丁剑鸣这一噫一叹,只怕要落得散了功夫!
但独孤一行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他一把将丁剑鸣背了起来,再凝神一望,只见同来诸人,连同柳剑吟在内,正在和索家众武师,分成好几堆在厮杀。柳剑吟的青钢剑,夭矫如神龙;云中奇的虬龙鞭出没如怪蟒;钟海平的月牙钩吞吐如蟹螯;娄无畏的烂银剑伸缩如狮爪,直打得沙飞石舞,地转天旋。这一来局势完全改观,索家的武师虽多,也早有点缠斗不住。但也因为索家的人多,他们也一时还闯不出去。
独孤一行此来,是专程来接应柳剑吟和丁剑鸣的。原来那天在钟海平家中,柳剑吟给丁剑鸣派来的人请去之后,钟海平听得他们的对话,说是要去承德,心中便知不妙。但在当时,他又不能阻止柳剑吟和丁剑鸣会合,因此在柳剑吟走了之后,就立刻去找独孤一行,他暗忖承德正是满清皇帝离宫所在,不少奇才异能之士,给清廷搜罗作皇宫卫士,单凭他一人怎敢深入龙潭虎穴?但如果邀了独孤一行,他就有恃无恐了。
幸好独孤一行和云中奇尚未赶回辽东,钟海平一说情由,独孤一行就慨然答应,他虽然对柳剑吟这样轻易便随他的师弟去承德颇有微词,但到底不能眼看柳剑吟身陷虎穴,他一听钟海平相问,立刻捻须大笑道:“去!怎么不去。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去见见世面,看看承德那些受清廷供养的卫士,有几个头,几条臂膊?不止我去,云中奇老兄也应该去松松筋骨了。”
说罢,众人大笑,笑独孤一行的豪情胜概,仍是未减当年!钟海平更是佩服他们二人,几十年来因逃避清廷耳目才隐居辽东,而今居然为了初次见面的朋友,便不辞冒这样大的危险。
正在他们准备动身时,恰好娄无畏也赶到三十六家子,来找钟海平。他知道柳师父和师叔,必定会到钟家,因此想找到柳师父说明原委,事情就会解决,而且他还有一件意外之事,必须禀知柳师父。不料他赶到时,不见了柳剑吟,却见到了独孤一行。
独孤一行见到娄无畏,自然喜出望外。但他一打量娄无畏,只见他颜容憔悴,若有重忧!不禁连声问他是什么事?钟海平在旁插嘴道:“你大约还不知道他是柳剑吟的得意高足?”
独孤一行当然知道娄无畏是柳剑吟的大弟子。他立刻笑着对娄无畏说明已见过柳剑吟,现在就正准备去援助他柳剑吟和丁剑鸣。
娄无畏听了,心中稍宽,但还是愁眉不展。一来听得他师父正身陷险境,二来是他在北来途中,发生了绝大的风波,祸起中途,变生不测,他的师弟左含英、师妹柳梦蝶也生死未卜!
但他和独孤等互谈经过之后,还是决定不论如何,该先到承德去接应柳剑吟等人。
独孤一行此来,恰恰赶上时候,他救起了丁剑鸣,立刻解出了他作腰带用的合金软剑,再杀入群凶之中,会合诸人,往外硬闯。
人影幢幢,刀光闪闪。兵器碰磕之声,与索家武师的呼喊声,交织成一片繁音密响。索家别墅里的楼台院阁,都已重门紧闭;楼台上只见健仆家丁高举火把,各持弓箭乘隙攒射,也防柳剑吟、独孤一行等反扑。
但柳剑吟等人考虑丁剑鸣受了重伤,必须早早设法救治;况且索家人多,他们人少,纵许他们占了上风,但也要苦斗多时,而时间一拖,又恐官兵大队开来,对他们委实不利,因而他们一心只想闯出重围。
他们奋力外闯,恰如猛虎出柙,杀得索家众武师翻翻滚滚。云中奇展开虬龙鞭一马当先,方圆两丈之地就宛如一片鞭山,休说敌人递不进招,就连暗器也打不进去;娄无畏、钟海平紧随在后,中间夹着独孤一行。娄无畏的烂银剑向左翻飞,钟海平的月牙钩向右施展,中间的独孤一行也没闲着,他虽然是背负着丁剑鸣,不愿在刀林箭雨之中冒险,但碰着较强的敌手,向两侧袭来,而娄、钟二人又一时打不退时,他就突然掠出,仗着飘风也似的身法,或用合金剑,或用擒拿手,一出击俱都立中要害。
柳剑吟挺着青钢剑殿后,剑招发出,如长江大河,一式随一式的滚滚而上,左顾右盼,前遮后挡。只见索家密集的人群,就像给狂潮冲击一样,向两边洗刷出去,霎时间,中间就空出了一条道路。云中奇等一行人,也已冲入繁枝密叶之间,冲近围墙尽头之地。只听噗、噗连声,他们在临出索府之时,还卖弄了一手轻功,他们觑准了一株跨出高墙的参天柏树,或用“蜻蜓点水”之式,或用“飞燕掠波”之势,一一的纵上树梢,单足朝树枝一点,就像荡秋千一般,将自己直送出墙外。
他们轻功超卓,身法迅疾,索家的武师,十有七、八都已给他们远远地抛在后面。只有几个一流卫士,居然还敢跟踪而出,缀在后面,似乎他们还想踩探柳剑吟向哪一方逃走。
柳剑吟愤极,忽地打了一个暗号,一行人竟略缓脚步,待那些卫士历历乱乱地赶上之后,柳剑吟突地翻身,箭一样的窜身反扑,那当头的卫士,惊惶之间,急抡钩镰枪拦阻,不料柳剑吟身手迅疾异常,倏然伏身,青钢剑已径扫下盘,他钩镰枪才举,便已“哎呀”一声,翻身栽倒,两条腿从膝盖以下被齐根截断。第二个卫士收不住势,方接近柳剑吟,还未亮招,又已给柳剑吟“叭”的一个“旋风扫堂腿”,扫出几丈开外。柳剑吟怒喝一声:“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奴才,仗着诡计和人多,就敢欺人?有本事的尽管缀来,俺柳剑吟手中剑,掌中镖,可不和你们客气!”旋说旋把太极剑当胸一立,瞪眼四顾。
柳剑吟这一下,直把几个自恃本领的凶徒吓得惊惶失措,发一声喊,俱都抱头鼠窜,还生怕柳剑吟真会追来,连回顾也不敢回顾,霎时间,六、七个人便都已没了踪影!
柳剑吟冷笑一声,插剑归鞘。只见银河在天,星月朦胧,四周黑沉沉静悄悄的,哪里还有敌人踪迹!他于是再缓缓的回转身来,微笑说道:“咱们走!”
独孤一行、柳剑吟等五人便风驰电掣地奔出了承德郊外,一行人等没入了横亘在承德与平泉之间的燕山山脉之中。其时已是晓色朦胧,残星明灭的当口,一行人已身处离承德百里之外的丛林莽榛之中。
到了燕山深处,众人缓了一口气。独孤一行把负着的丁剑鸣轻轻放在地上,一旁的云中奇和钟海平,早已一个解下蓝布大褂,一个脱下老羊皮袄,争着铺在地上,让丁剑鸣能舒服地躺在上面,不受潮湿的地气所侵。
众人只见丁剑鸣双眼微张,面如金纸,口角露着一丝惨笑,嗫嗫嚅嚅,欲言又止。众人都不禁一阵心酸,丁剑鸣也算是武林中的能人好手,只因一念之差,轻信豪绅,略沾官府,就落得如此下场!众人眉头深锁,相顾黯然,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什么才好。
就在众人相顾茫然,微感冷意之际,山后已现出晓日的光芒,丽彩霞辉,在燕山上空,布成了缤纷夺目的锦幕。晓日金光,已透过弥漫的云海,透过茂叶繁枝,照射在众人身上。娄无畏不觉抬了抬头,轻轻说道:“太阳又出来了!”娄无畏的一生曾不止一次在荒山野岭迎过晓风朝日,而每一次朝阳初射的光辉,都曾给他注入不少生命的勇气。
可是这晓日光辉,却给丁剑鸣许多感触,他也感到了晓日的暖意,但更令他感到温暖的,却是这不平凡的友谊!他已预感到这已经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的阳光了,他用力睁开眼睛,留下了两行清泪,他哽咽着望了望众人说:“这恐怕是俺最后一次看到朝阳了!师兄!”他望了望柳剑吟说:“悔不听你的话!”
柳剑吟如自噩梦中骤醒过来,他凝着泪珠,沐着阳光,轻轻俯下身去看丁剑鸣,强忍泪水安慰他说:“师弟,你放心!俺们这就给你治理,只要俺们能出燕山,这仇不怕报它不了,但……”他说到这里,又哽咽着不能说下去了。他眼看丁剑鸣伤势严重,外衣已给敌人的七节连环黑虎鞭裂成一条条碎布,小腹上印着半寸深的瘀黑鞭痕,想是连肋骨也已打折了,不禁痛心万分。
他们并没有准备疗治重伤的药,而丁剑鸣的伤,是受了金刚大力的猛击,筋骨内脏都已重伤,刚才在路上虽让他吞了两粒内服的跌打丸,却根本无济于事!
柳剑吟还待尽人事以听天命,再给他服一些疗内伤的药丸,但丁剑鸣却微微摇头,缓缓的如泣如诉说道:“大哥,俺不中用了,只望你将来能给俺照顾晓儿,见到他时,就告诉他俺并不勉强他的婚事,只要他能回到俺的坟前祭扫一次,俺死也瞑目的。”
柳剑吟听了,点了点头,“这小事,俺一定办到,俺会把你的儿子当成亲生看待,就像师父对俺一样。”
丁剑鸣微微点首表示感激,随即又把眼睛转向独孤一行。这一瞬间,往事前尘,像电光石火似的自丁剑鸣脑中掠过!他想起受索家所愚,当年他们故意布置圈套,救了他的命,而今又害了他的命!丁剑鸣在临终之际,终于彻悟敌人的阴险!当年索家救他的命,是为了要拉他和武林同道分离;而今取他性命,正是因为怕他再和武林同道团结在一起。他又想起了当日被独孤一行空手打败,直把独孤一行当成深仇大敌,不料就正是这昔日的深仇大敌,今日却冒险救了自己,还将打伤自己的那个使七节连环黑虎鞭的家伙,活活摔死,为自己报了仇。这一瞬间,死死生生,恩恩怨怨,都已了然,他悔悟了,但也迟了。他眼光转向了独孤一行,颤抖的音调,交杂着感谢与愧怍:“独孤老英雄,俺错怪你了!但俺临死之前,交了你这样一个好朋友,给俺雪了仇恨,让俺眼见仇人丧生,俺死也瞑目!咳!只是……”他说到这里,又歇了一下,再断断续续的接下去说:“只恨那姓索的老杀材,俺不能亲自手刃他了。”
独孤一行这一瞬间,也是百感交集,他虽一向对丁剑鸣的为人颇为不满,但这种不满却和他之痛恨清廷,有极大的区别,他虽然戏弄过丁剑鸣,但骨子里却还是想使他悔悟。此刻他眼看丁剑鸣的惨状,有说不出的感慨与辛酸,丁剑鸣到底是太极丁三绝技的嫡系传人,江湖上极少人能与之匹敌,而今为了轻信豪绅,略沾官府,就落得如此收场。怎叫独孤这老头子不生感喟!他不禁老泪纵横,也俯下身对丁剑鸣说:“老弟,索家父子的深仇,你不用担心,还有俺们兄弟在呢!”
丁剑鸣惨然一笑,又把眼光转向了钟海平。他和钟海平的梁子至今还没有解,可是今晚钟海平却也是奋力冒死相救!他只好也带着愧怍的对钟海平说:“钟大哥,俺也错怪你了!当日那两个蒙面家伙,敢情真不是形意门的,只是,俺恨不能生擒那两个恶贼,钟兄,这只有偏劳你了!”
钟海平一听,丁剑鸣到了此际,似乎还有点怀疑,如果在平日,钟海平一定会勃然大怒,可是如今他眼看丁剑鸣已在临死之际,自己却也无言以对。他正设法要去安慰丁剑鸣,娄无畏却蓦地一跃而前,低腰俯身,紧握着他师叔的手道:“师叔,那两个家伙,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已给我废了,您这口气可以出了!”
丁剑鸣愕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于是娄无畏简略地交待了他怎样在金鸡村柳家前的丛林中,生擒了那假冒形意门人的蒙永真,至于另一个使判官笔的,他也在途中和他交过手,只是“本领不济,被他逃了。”他说得虽简略,可是丁剑鸣已露出满意的微笑,而柳剑吟却露出惊诧之色。但此时此际,柳剑吟全神都贯注在师弟身上,也还不能问娄无畏详情。
娄无畏说完,只见丁剑鸣面色惨白如纸,神情似很痛苦,但又似露着一些欣慰之情,在惨白的颜容上掠过一丝微笑,他微喘着向娄无畏说:“贤侄,二十余年我耿耿于心的事情,你给我弄明白了,那冒充形意门的小子,你也帮我料理了。贤侄,很好!我有一件事,趁我未断气之前,希望你能答应……”丁剑鸣睁着眼睛,微微抬头向娄无畏注视了半晌,在阳光之下,面色越显得惨白,这份难看,简直如同活死人一样,娄无畏看得也不禁心头怦怦跳个不止!
娄无畏以为他有事情要交待,忙强忍着悲痛,问他道:“师叔,您老有什么吩咐,请说出来吧,弟子力之所及,一定给您办妥。”
丁剑鸣看了看娄无畏,声音暗哑地说道:“无畏,我和你虽然生疏,但你到底是我的师侄,你的修为比我所有的弟子都强,而你又给我办了这么大事。我没有什么酬答你,而且我还要你给我背起一副重担子。无畏,我希望你做我们丁门太极派的掌门人!”
娄无畏听了,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有料到师叔会要他继承什么劳什子的掌门人。他一向亡命江湖,今后也还是要继续过亡命生涯,他哪里会想到要挑起掌门的大梁,而且他的性情也不适合被拘束在掌门的大位上。再说,虽然一派之中,掌门的推定,是唯有德者居之,不一定要传给自己的弟子,但自己和丁剑鸣的徒弟毫不熟识,自己怎能冒昧去带领一批素未谋面的师侄?他想了一想,摇摇头道:“师叔,这恐怕不太好!”
丁剑鸣带着微愠,颤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这个掌门人,本就不应由我做。二十余年前,我少年气盛,强自开宗立派,咳!如果当时没有此念,也不至上索家的圈套。这二十多年来,我并没有把掌门做好。如果换了师兄来做,太极门也不至和武林同道生出许多意见。这掌门人本来就应是你师父做的,你是他的大弟子,你做有谁敢不心服?趁你师父和独孤等老前辈在此作证,我就把这位子让给你了!这也就等于招请武林前辈观礼,正式传授衣钵一样,你再推托,难道要教我死不瞑目吗?”
这时独孤一行推了娄无畏,示意要他答应,娄无畏再看看柳剑吟,见自己的师父,微微叹息,轻轻说道:“无畏,担子是重,但你师叔一番好意,你就答应吧!”
娄无畏不答应是不行了,他倏地跪下,低下了头,握着师叔的手说道:“师叔既然这样吩咐,弟子就试试看吧。”
丁剑鸣露出了一丝微笑:“俺丁家太极,总算有了传人了!”他随即又注视钟海平道:“二十余年来,我错怪你了!你包涵点,还望你给我扶助扶助无畏。”说到这里,他竟力竭声嘶,把腿一伸,便没有声音了。
众人吓得赶紧将丁剑鸣扶正,柳剑吟抚抚他的胸头,已然没有了气息,不禁恸哭失声,泪如雨下!可怜丁剑鸣一世英雄,而今竟落得埋骨荒山,连坟墓也没有一个!
晨光熹微,荒山静寂。柳剑吟等人默然无声,丁剑鸣的尸身横枕黄土。良久之后,独孤一行抬起头来,轻声催促柳剑吟道:“柳兄节哀,还是快把令师弟安葬了吧。”
柳剑吟蓦如噩梦惊回,睁着两只消失了平日光辉的眸子,茫然的迎着阳光,长叹一声,也不答话,便解下青钢剑来低头挖土。独孤一行、钟海平、娄无畏等也纷纷解下兵器来帮助;云中奇则抡起蛟筋虬龙鞭,扫荡荆棘乱草,不消片时,已开辟出一片干净的地面。
众人把丁剑鸣草草安葬之后,柳剑吟又拿青钢剑在一块石头上刻下“太极门掌门丁剑鸣之墓”,置在一坯黄土之前,以作识别。
事毕之后,柳剑吟又深深地向这一坯黄土看了几眼,喉中似有痰涌,低下头来,咽了又咽,一声长吁,坐在坟前。忽地又抬起头来,嘶声问娄无畏道:“你刚才说的夜战柳林的事再说清楚。你师娘呢?她难道不在家里?”柳剑吟这时已经神智微清,他埋了师弟,就惦记起家中来了。他很相信他老伴刘云玉的能耐,却不知当晚敌人也是大举来袭。
当下娄无畏再详细向他师父叙述当天敌人夜劫柳家的经过,说到柳大娘因独战群凶而受到内伤,成了残废时,他面色发青,惶恐地说道:“总怪弟子来迟了一步!”
柳剑吟惊闻恶讯,身子微颤,倏地站了起来,恨恨地说:“敌人竟这样可恶!”但随即又安慰娄无畏道:“无畏!这不干你的事,亏是你来,不然更不得了!好徒弟,我真还得感谢你!”他停了一停,又急急地问道:“那么蝶儿呢?是不是也跟她的娘去了山西?”
娄无畏一听此问,倏然变色,讷讷地说:“梦蝶和含英都随弟子来找您老,但……”他说着说着,流汗满面,脸色发青,霎时一个生龙活虎似的人,变得精神憔悴,两目无神。柳剑吟惊愕地迫视着他,正待问时,他已微哼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师父请罪:“是弟子不才,不应让他们长途跋涉,江湖冒险!是弟子本领不济,不能卫护师妹、师弟,师父,弟子们栽了!一入河北境便中敌人埋伏,师弟、师妹都走散了!”
这一消息比刚才的恶讯更令柳剑吟伤痛,他一生就只是这一个女儿!他急痛攻心,面色倏变,猛地一脚朝前面的一块石头踢去,直踢得石片纷飞,只见他须眉皆张,顿足嚷道:“这批凶徒到底与俺何冤何仇?如此相逼?”独孤一行与云中奇急忙过来,劝柳老拳师暂收急怒,再听详情。钟海平也过来扶起了娄无畏,对柳剑吟说道:“你先别着急,先听无畏说,你看你把他吓成了什么样儿?江湖风浪,本就寻常,令千金也不是寻常女子,怎见得她逃不脱虎口?少年人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你、我不都是经过大风大浪,还不是都活到现在?”他口里唠叨着安慰柳剑吟,一面又催娄无畏道:“你说下去吧,你师父怪不了你的。”
事已至此,柳剑吟急也没用,他再回过头来,把住娄无畏的手道:“孩子,我不是怪你,你说下去!”
当下娄无畏含泪颤声说道:“弟子无能,闯了这大乱子,您就是怪我,也是该当。师父,你不知道那些凶徒多气人,打退了一批,又是一批,好像冤鬼似的死死相缠。”
原来当日娄无畏和柳梦蝶、左含英三人,匆匆引剑北上。柳、左二人都是初涉江湖,娄无畏自不能不加倍小心,偏偏柳梦蝶又完全不把江湖风浪放在心头;而左含英那孩子,又只知跟住师妹,也不理会江湖险恶。这三人,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少年,一个是明艳秀丽的少女,一个是威武魁梧的壮汉;铁骑飞腾,风尘侠影,特别容易引人注目,因此还没有出山东境,便已经给人暗暗缀上了。
出事那天,他们刚刚出山东境,想赶到河北武邑投宿,偏偏中途遇上一阵骤雨,歇了一会,直到黄昏时分,还未看到武邑城。娄无畏心中着急,忙叫他的师弟、师妹们策马驰驱。娄无畏骑术精湛,跑了一会,已把柳梦蝶和左含英抛在后面,他只好不时勒紧缰绳,等待他们,谁知他们却总不肯赶上,娄无畏回头一顾,见他们谈得正高兴!左含英在马背上口讲指划,似在逗柳梦蝶说笑。他们两人是想,反正今晚定能赶到武邑县城,晚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娄无畏见这情形,倒不好催促,他虽然还是把师妹当成孩子,可是这孩子已不是绿树上的嫩芽,而是含苞待放的蓓蕾了。一路上,柳梦蝶倒天真烂漫得很,时时要拉娄无畏问这问那,要他讲江湖的经历,武林传奇,和各派武功的秘奥;而左含英每当她的师妹去缠师兄时,面上总有点怏怏之色,倒弄得娄无畏有点不知所措。因此他现在瞧着他们,倒不便催促,也不便勒马等待了,只好和他们保持一段的距离。
行行重行行,不觉暮霭苍茫,寒鸦噪树。行不多时,武邑已隐然在望。娄无畏心想:“只要一赶到郊区,见到人家,今天就算对付过去了。”谁知心念方动,迎面的山岗,已疾风迅雨的飞窜来几骑健马,“吧!吧!”连声,半空中飞过了几枝响箭,娄无畏愕然拔剑,当头一骑已飞驰至跟前。其余三骑,竟斜刺的冲截出来,把娄无畏和左、柳二人分开!
娄无畏蓦然一惊,不待拒敌,便先回救,他调转马头,一跃数丈。哪知马蹄未落,暗器已来,娄无畏将剑一抡,“剑斩连环”,迎着暗器来处挥去,可是护了人,却护不了马,那匹健马已厉声长嘶,双膝下跪,娄无畏急自马背上一纵双肩,身躯随着剑锋,“神鹰展翼”,斜刺里飞掠出三丈开外。
就在这瞬息之间,娄无畏因坐骑失事,略阻了一阻,待他弃马飞掠出去时,背后已如断线风筝似的,紧跟着一人,兵刃劈风之声,已从脑后扎到!娄无畏回剑一挡,叮当一声,竟在苍茫暮霭之中,溅起了几点火星,敌人的腕力竟自不弱!
娄无畏凝神一看,只见斜刺里冲来截击自己的敌人,年纪约在五旬开外,红面赤须,手使一对三尺多长、黑漆漆的判官笔。双笔交叉,立的是“猛虎伏桩”门户,剑拔弩张,神态傲慢。
娄无畏心念一动,烂银剑“举火燎天”,也摆了个以守代攻的门户,先不进招,却“咄!”的一声喝道:“俺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胡虏的奴才,胡一鄂‘大卫士’,失敬失敬!你们的伎俩,俺早已领教,你们这群奴才,就只懂得聚众围殴,真教你们丢了武林的脸!”
其实娄无畏并不认识胡一鄂,但他见来人使的是外门兵器判官笔,早已料到了几成。他又从蒙永真袋中,搜过胡一鄂的书信,因此给他一猜便识破敌人来历。
敌人给他道破,微微一震,但随即哈哈大笑道:“俺就是胡一鄂,你待怎的?俺也只凭手中双笔,对你一柄长剑,你有本领便闯过去!”
胡一鄂说完,手中笔猛地一沉,“猛虎伏桩”式往下一错腰,笔杆挟风,便往娄无畏的剑口砸去。判官笔是精钢打就的硬兵器,娄无畏不敢与他硬碰,也将剑往下一沉,腕子一震,烂银剑已避招进招,“饥鹰搏兔”,猛的便朝他的面门剁去。胡一鄂喊了声:“好家伙!”左脚往外一滑,一个“怪蟒翻身”,身躯随着由右而左,一个盘旋,又疾风似的欺到跟前,“云龙三现”,双笔施展出精熟的招数。
那胡一鄂正是二十多年前,计诱丁剑鸣的蒙面卫士之一,他的武功还远在蒙永真之上。蒙永真等夜劫柳家,吃了大亏,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王再越等漏网逃回,急急飞报。胡一鄂一听,心伤把弟惨死,不由大怒,急急赶来,准备要和娄无畏拼命。
胡一鄂的判官笔,确是得自真传,更兼他几十年的水磨功夫,功力比当年斗丁剑鸣时更为厉害,只见一使开来,劈、砸、拨、打、压、剪、捋都极沉着迅捷,倏上倏下,忽左忽右,专向娄无畏三十六道大穴打来。
娄无畏一声狂笑,也展开了他的太极剑十三式,杂以独孤一行独创的“飞鹰回旋剑法”,进攻退守,起落盘旋的身形招术俱都精湛,饶是胡一鄂心狠手辣,也兀自伤他不得。
两人这一对招,正是旗鼓相当,若论招数精奇,则是娄无畏稍胜一筹;若论功力深厚,是胡一鄂略占胜场。可是娄无畏心悬师弟、师妹的安危,他边打边偷空回顾,只见师弟、师妹已被围住,而且被截成两处,不能兼顾!
还幸胡一鄂这次匆匆赶来,随来的好手没有几个。除他之外,就是最先跟他一同露面的三人,比较上得了台面,其他后来涌现的一、二十骑都是平常角色。但凭他们这么多人去对付柳梦蝶、左含英,还是绰绰有余,显占上风。
娄无畏这一急非同小可,待回身反扑,却又被胡一鄂拼命缠着,论轻功,论技业,两人都差不多,娄无畏竟自脱不了身,反而因为躁急,遇了好几次险招。
苦斗移时,再看师弟师妹,已和那伙人打得翻翻滚滚,直打进道旁黑压压的树林之中,没了踪迹。此时只遥闻叱咤之声,不见双方人影。
娄无畏大怒,剑招倏变,完全展开了进手的招数,将八八六十四手“飞鹰回旋剑法”,回环运用,一片银光宛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左手更骈指如戟,在剑光笔影之中,专探敌人的穴道。他的手中,如同捻着一枝点穴镢,比胡一鄂的判官笔的打穴法,更见凌厉。
激斗移时,娄无畏似乎急于进取,忘了护身,只见他提左脚,倒青锋,偏身欺进,用了一招“极目沧波”之式,剑锋倒削敌人的右臂,竟把左半边身子,完全卖给敌人。胡一鄂一见大喜,以为有机可乘,霍地塌身,“乌龙掠地”,笔挟劲风,直向娄无畏下三路直扫过去。娄无畏一剑走空,倏地“一鹤冲天”,奋身直起,跳起一丈多高!说时迟,那时快,胡一鄂乘着娄无畏身子悬空,无从招架之际,猛地一长身,判官笔往上一举,直向娄无畏的丹田穴猛戳过去,这一招急如电火,迅捷无比,娄无畏身在空中,人未落地,眼看躲闪不了!
哪知娄无畏此招,正是独孤一行的秘传绝技——轻功提纵术,其身法剑法都取法自鸷鹰扑击之势,娄无畏虽略差火候,但亦已运用自如。他趁敌人双笔高举之际,竟借身子上拔之势,似陀螺般的一拧,避过左笔,脚尖更一踏右笔,就凭这一踏功夫,娄无畏疾如飞鸟般斜掠而下,脚未落地,左手已“游龙探爪”,擒拿胡一鄂的左腕。
胡一鄂大吃一惊,幸而他也并非庸手,急急身躯一倒,同时右脚“巧踹金灯”,倒在地上仍向娄无畏踢去,虽然踢不中,但娄无畏的扑击也被他闪过一半。原来胡一鄂身子仆地,左腕幸已避过擒拿,但娄无畏乘势直下,余势未衰,“游龙探爪”一击不中,立即变为“登山赶月”,左掌锋已微微扫中胡一鄂的肩头,胡一鄂登时觉得火辣辣的一阵酸痛,急就在地上用“悬狼打滚”之势,猛的直翻出好几丈外,滚下道旁麦田之中,逃了一条性命。
娄无畏冷笑一声,也顾不得前扑,急提剑翻身,闯入林中。林中匪徒同声一喊,乱发暗器。然而娄无畏或用剑磕,或用手接,没一枚打到他的身上。
闯入林中,娄无畏举目一看,林中只有六、七个匪徒,而柳梦蝶、左含英和其他的匪徒居然都不见了。
娄无畏游目四顾,正待窥查,那六、七个匪徒,还不知死活,竟直逼过来,蓄劲作势,准备厮拼。娄无畏二话不说,怒喝一声,左手一抬,就将刚才接到的几枝弩箭飞镖之类的暗器原璧奉还,嗤响连声,敌人已倒了两、三个,他一面发暗器,一面挺着烂银长剑,如饿虎似的扑入羊群,手起剑落,霎时之间又给他搠倒了几个,只剩下两名匪徒老早就急急逃命去了。
匪徒死的死,逃的逃,荒山静悄,只听得风摇枯枝,簌簌作响,娄无畏举头四望,哪里还见柳梦蝶、左含英二人的影子?
娄无畏四处寻找,翻过一个山岗,面前却出现一座山谷,虽说是小山的山谷,却也有二十余丈高,谷底怪石嶙峋,崖边枯藤野草凌乱,似曾有人跌落谷中。娄无畏吃了一惊,双袖一抖,翩如飞鸟一般,朝谷底纵去,查踩踪迹。
其时暮色苍茫,天已入暗,谷底更是黑沉沉一片,不辨周围景物。娄无畏略一凝思,拾起两块石头,用力一击,立时飞溅出一蓬火花,娄无畏就势点燃谷中枯草,更取了一扎枯枝,当做火把,然后把枯草的火踩熄,免得焚烧山林。
娄无畏燃起火把,细细察看。只见谷底下有好几摊血迹,却又不见任何尸首。娄无畏暗暗吃了一惊,正不知是谁受的伤?如果是匪徒的血迹,那柳、左二人,应在附近;如果是左、柳二人受伤,那两个孩子必然已遭不测。娄无畏心中怔悚不已,四处找寻,仍是月黑风高,人影杳杳!
这一晚,娄无畏几乎踏遍了整座荒山,但还是不见师弟师妹的踪迹。他没法可想,又不能久留,只好披星戴月,赶到热河,打算先找着师父再说。
娄无畏一口气将遇事经过细说之后,柳剑吟面色苍白,沉吟不语;娄无畏惶恐无地,形容憔悴。独孤一行、云中奇等则纷纷劝慰二人,说柳梦蝶、左含英二人想必是在冲出重围之后,只顾逃跑,而在荒山旷野之中,碰不见师兄。
过了许久,柳剑吟忽地抬起头来,轻轻抚着娄无畏肩头,低声说道:“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歉疚。死生有命,只好看这两个孩子的运气吧。若是他们能侥幸逃脱,咱们总会把他们找着的。”
说到这里,忽见独孤一行面色有异,猛地伏下身来,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又听。众人正在惊奇,只见独孤一行倏地起立,声音愠怒:“狗爪子们来搜山了。”
原来独孤一行早岁是江湖侠盗,能伏地听声,辨知马匹人数。他一听就知约有五、六百骑官军,正要入山口。
众人耸动,依钟海平的意思是要迎杀出去。但经众人再三思量,还是主张慎重,“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且何苦和这些被驱策的官军作对。
众人商议后,钟海平决定随独孤一行、云中奇二人逃归辽东。只有柳剑吟和娄无畏一时还沉吟未决。
柳剑吟既伤老妻残废,又悲爱女失踪,他既要赶到山西,去看老伴;又要四处查探,寻访梦蝶;而且他还答应过独孤一行,到山东去见朱红灯,共图反清大计。前二者是私情,后者是公谊,而在前两条路中,又不知是先找老伴好,还是先访爱女好,所以一时沉吟不下。
※版本出处:梁羽生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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