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武侠旧作《天涯孤客心》

练霓裳

                第四十一章  十载恩怨
??杨林望着柳无思和燕琼轩的身影消失，忽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世上哪一个人对无思最好。柳女侠死得早，我也没能尽到一个当爹的责任，却是他与无思素昧平生，反而对她如此……”
??孙定忽道：“杨林，我知道你杀害薛帮主，诬陷于我后，一直非常恨你，无时无刻不在想杀你报仇。但今日见你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走了一回后，我才感到世间争斗，无非一场大梦，恩怨爱恨，尽是过眼云烟。受人所胁，犯下了恶行，而我杀害无辜之时，有哪个在逼迫于我？如果我有理由杀你，那该杀我报仇的人又该有多少？如今，我只记得昔日我们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再记不得你曾如何害我！”杨林，杨贤弟，你还是像从前一般，叫我一声孙大哥罢！”
??杨林热泪满眶，道：“孙大哥，多谢你不记前怨，肯原谅我这个卑鄙小人。我也是昔日在素女门邱掌门剑下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走过一遭后，才明白世事如梦的道理，于是不惜自揭隐事，自暴恶行，为的便是设法补尝于你。今日，我将帮主这位传于你，以稍稍赎回我的一些罪过……”
??孙定摇头道：“我也是个死有余辜的人，如何能接任帮主之位？况且，要说对不住，你最对不住的人，莫过于这位薛姑娘。我与你何好，却不等于薛姑娘也肯原谅你……”
??杨林此时方想道薛小娥，在向薛小娥道：“薛小姐，我杀害你爹，逼死你娘，又将你囚禁了十年，在这世上，我最对不住的人，确实是你。我也知你这十年间，心心念念的便是杀我复仇。今日我便在你对面，你都要报仇，这便过来吧！我杨林虽是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却也绝不会躲闪一下，皱半下眉头！”
??薛小娥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拼力稳住心神，道：“孙伯伯可以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我为什么不能？他不杀你，我也不会杀你！你这便去罢。”
??杨林如释重负，轻轻一笑，正欲开口，忽听有人喝道：“孙定老贼，薛姑娘可以不报父母之仇，放过仇人，但我不是薛姑娘，你我之间的帐，却是非算不可！”说话的正是王蕙君，此时正怒视着孙定，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去将他是撕成碎片。
??成九思叫道：“蕙君小姐，你若要杀我师父，请先地我这一关！”他深知我蕙君武功已今非昔比，更兼机谋百出，绝非易与，暗自凝神戒备，右手已紧紧握住了孤客剑柄。
??王蕙君冷冷的道：“成少侠，你若定要替老贼出头，不妨这便过来动手！”反手一挥，“铮”地一声，素女剑出鞘，顿时室中寒芒四射，令人为之一凛。
??成九思正欲拦在孙定身前，却听孙定喝道：“九思，不许动手！”
??成九思一愕，道：“师父，你说什么？”
??孙定缓缓站起身，将成九思推到一边，向王蕙君道：“王掌门，昔日我丧心病狂，滥杀无辜，杀害了你爹爹，此时想起，实是时时负疚在心，你要杀我，我也毫无怨言。现在我诸事已了，惟欠一死，你这便过来替你爹爹报仇罢，便在我心口上，像当年我杀害你爹爹一样，刺上一剑，用我的血，偿还我昔日的罪孽！”
??成九思流泪道：“师父，你不能……”
??孙定道：“九思，师父死后，你不得对王掌门有丝毫恨意，一定要像当年未遇到我时一般好好对她。若是违背了师父此时的言语，今后到了黄泉之下，也休要再来见我！”
??成九思心中绝望之极，已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蕙君恨声道：“孙定，你以为这样我便会对你手下留情了吗？你过去也是一条好汉，何必用这等手段乞命？快快用起你的血手，向我身上猛攻，这样，还有一线生机，你却为何还不出手？”
??孙定叹道：“便是我能将你毙于掌下，又能如何？到得头来，终究还是一死。与其在死前再造一重罪孽，倒不如就此死在你的剑下，洗去我身上之罪。王掌门，我从未想到要你手下留情，你尽管动手，不要将我看成一个不可反抗之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将我作为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不必留情！”
??王蕙君冷冷的道：“这是你自己不要还手的，死在我剑下，可休要怪我！”面上仇恨之意越来越浓，素女剑当胸横握，一步步向孙定行去。步子走得虽然不快，但却极为凝重应，似乎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积聚起来，只待对孙定作出致命一击。
??成九思满眼是泪，呆呆地立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王蕙君行到了孙定面前，素女剑一扬，便如一道凌厉的闪电般，向孙定顶门直劈下去。
??成九思惊叫一声，知这一剑劈将下去，孙定定会被劈作两半，当下不忍再看，忙掩住了双目。
??只听孙定一声惨叫，继而是“铮”地一声，似乎是长剑落地的声音。成九思情知孙定定已无幸，心中大悲，不愿去看，却又忍不住还要去看，情不自禁地移开了双手，向孙定望去。
??一瞥之下，却颇为吃惊。原来，孙定仍好好地立在当地，只是右手食指被齐根削去，鲜血直流，而王蕙君却已抛剑于地，呆呆的望着孙定，神情中除了本有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怜悯之意。
??成九思正在惊诧不已，却听王蕙君冷冷的道：“孙定，你求死之心已有，便是活着，心已死去，也和死人没多大差别。我若杀了你，徒然污了我手中的素女剑。但你这根食指，却是你当年用来害死我爹爹的，我要为爹爹报仇，自不能留它在世上。只可惜我斩了你这根食指后，却再无法杀你了。爹爹，女儿对不住你，仇人便在面前，竟然下不了手！爹爹，饶恕女儿不孝罢！”这最后几句话，却是她仰天狂呼而出的，语音中满是悲愤之意。成九思看她时，却看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自面颊流下，点点滴滴流上了衣襟。
??孙定竟呵呵笑了起来，道：“多谢王掌门成全。”成九思见他面上已是阴郁尽去，满是欢愉之色，不禁又是一惊，待上前为他包扎断指时，却被他轻轻推开，只见他粲然一笑，道：“九思，师父的事已经了了，今后你便自己照料自己。”
??成九思正自琢磨他话中含意，孙定已转身行至杨林身边，向杨林笑道：“杨贤弟，你我本事好兄弟，却因天意弄人，反目成仇了十多年，今日我们终于可重归于好了，你说说看，是不是此生一大快事？”
??杨林笑道：“不错。孙大哥，这十年来，我最大的心愿之一便是与你重归于好。老天垂怜，叫我偿了这个心愿，当真是此生已无憾事。只是我今生罪孽太重，即使你和薛小姐、燕大侠都肯原谅我，我却已不能原谅我自己……”
??孙定道：“若说你罪孽深重，难以自恕，我滥杀无辜，岂不也是如此？好在还有一条能让我们彻底洗清之路……”
??杨林喜道：“却不知是何办法？”
??孙定抬腿跨进了棺材，笑道：“杨贤弟，你这棺材做得当真不错，容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杨林一怔，旋即会意，笑道：“不错，你我同行同止，将来定可再作兄弟。”
??孙定道：“到时我们定会和睦相伴，永不反目。”
??杨林用力点点头，同孙定并立在棺材中，四手互握，纵声大笑，半晌方止。
??成九思听出二人笑声有异，惊道：“师父，你怎么啦？”
??语音方落，却见二人同时倒在了棺内！成九思扑上去看时，发现二人已经气绝多时，竟是相互以内力振断经脉，同赴黄泉。
??金鹏帮几大堂主见二人已死，相互低声商议了几句，又到薛小娥面前低语说了些什么，便拉着薛小娥走出了房间。

练霓裳

                 第四十二章  凌风一叶
??成九思怔怔凝视着孙定的面容，却见他面上神情安然平静，全不见了以往的仇恨与戾气，仿佛是多年心愿终于得偿，心中获得了极大满足一般。
??成九思暗自思量：“师父多年以来，一直对往事耿耿于怀，岂知多年恩怨竟如此了结？难道当真是人生如梦，纷争若烟……”心中无数个念头模模糊糊地一齐涌来，忆起与孙定相识相处的种种往事，忍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呆呆的低呼了一声“师父”，身体仿佛被渐渐抽空了一般，慢慢软倒在棺前，泪落如雨。
??成九思伏棺上痛哭孙定，王蕙君立在当地追思亡父，室内只余下了他们两个活人。二人一坐一立，各哭各的，自伤往事，却无人再发一语，整个房中便如坟墓一般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王蕙君厉声喝道：“什么人？”
??成九思猛一抬头，却见窗子不知何时已然推开，前次所见的那青衣人正立在窗前，犹自戴着那只青铜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珠，闪动着冷峻而诡异的光芒。
??成九思正欲开口喝问，却见那青衣人身形忽起，闪电一般掠进了屋内，竟直扑向王蕙君身前，伸手去抓地上的素女剑！
??王蕙君欲抢先夺回素女剑，已是不及，竟一咬牙，和身扑上，右掌一翻，硬生生地和青衣人对了一掌！双掌相交，如同雷电交轰一般，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素女剑却被王蕙君用足尖挑起，飞向成九思这边。
??成九思不假思索，抬手将素女剑接住。再看相斗二人时，却见青衣人被震得飞退了二三尺，王蕙君则是直飞了出去，身体撞到了另一侧墙壁，去势方止，强自稳住身形，冷冷地道：“‘凌风一叶，直上九霄’，想必便是你了。只不过你已来迟了一步，杨林和孙定已双双自尽，你也得不到什么东西了。”
??青衣人狂笑道：“王掌门果然聪明，不错，‘凌风一叶，直上九霄’，正是我。但有两件事，王掌门却说错了。那便是，杨林和孙定即使不死，他们于我也已无用，杨林已不再受我控制，孙定也已不是那个四处竖敌的血手狂魔，对我来讲，早已是两个死人啦。另一件事，我今日来此，还有东西可得，那便是王掌门的素女剑。淑女剑谱和成少侠的孤客剑、孤客剑谱！王掌门你方才与我过了一招，感觉如何？你和成少侠都是聪明人，不会要等我亲自动手吧？”
??王蕙君冷笑一声，故将手中瓷瓶用力向地上一掷。“砰”的一声，瓷瓶碎裂，药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王蕙君道：“我自知武功不及你，但支撑个三五十招还可勉强应付。只是你已中了我这药粉之毒，若要动武，不出一炷香时辰，定要毒发身亡……”
??青衣人又狂笑起来，反手一挥，“砰”地一声，将室中一张石几击为两半，道：“王掌门，你自负聪明，预先布置防范得果然不错。只是你却忘记了一点，你这毒虽然厉害，但只要预服解药，便是再多十倍之药亦是无耐我何。你且看看，我现在内力也使了，时辰也到了，有半点中毒的模样吗？”
??王蕙君心中一凛，惊呼道：“你方才在外边……”
??青衣人道：“不错，我方才在外边贵派弟子的手中夺到了解药。但王掌门大可不必为她们担心，我并未伤他们哪个人半根头发。而且，只要王掌门肯听我的话，将素女剑和剑谱给我，我也不会再去寻贵派半点麻烦。”
??王蕙君默然无语，凝视了青衣人半晌，叹道：“技不如人，智不如人，又有何话可说？”缓缓行至成九思身边，伸手取回素女剑，收不入鞘，道：“我自当奉上，只是这素女剑却无剑谱，均是师徒相传……”
??成九思见王蕙君竟如此软弱屈从，心中既是愤恨，又是失望，叫道：“王掌门，你便忘了邱掌门对你之恩吗？你如此做法，岂不是又成了第二个杨林？将来九泉之下，又何颜与邱掌门相见？”
??王蕙君皱眉道：“成少侠，你这样说，便不对了。以你我二人的身手，即使加在一起，能否敌得过这位‘凌风一叶，直上九霄’？即使硬拼，最多不过白赔进两条性命而已，素女剑和孤客剑还是要落入他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边之物不是当舍便舍为好。
??成九思恨声道：“王掌门，你从前便是如此，想不到今日却……却……”
??青衣人笑道：“王掌门，素女剑谱既然在你心中，那便写出给我。此处有纸有笔，我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王掌门，你便请罢。”手向一旁的书桌上一指，做了个手势。
??王蕙君略点了点头，竟当真走到桌前，缓缓磨起墨来，道：“成少侠，身边之物，你也看开些吧。”
??成九思怒道：“王掌门，我只是个无谋匹夫，比不得你这般奇谋妙算。你可以为了一已性命，不顾师门，将镇派之宝双手奉给敌人，我却只是一条不值一文的贱命，不会如此看重。今日，我定要与我这柄孤客剑共存亡！”伸手紧紧握住了孤客剑剑柄。
??王蕙君喝道：“成少侠，须知你现在不可动武……”
??青衣人笑道：“不错，成少侠，你此刻已不可动武，还是放明白些……”脚下缓缓移动，一步一步，终于逼到了成九思面前。
??成九思心中此刻早已是悲哀、愤怒、痛恨、绝望等种种情绪混在一处，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中不中毒，能不能动武？一股无名之火自胸中燃起，令他难以自制，耳边又听得王蕙君道：“前辈不必动手，且待片刻，我定可劝他转来……”
??成九思闻得此言，怒火更炽，忽狂叫道：“蕙君小姐，你将我看得和你一样贪生怕死吗？”用尽全身气力，拨剑挥出，向青衣人猛劈过去。
??青衣方才被王蕙君的言语分了心神，被成九思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剑招逼得连退三步，方自站稳身形，忽听脑后风声飒然，忙侧身闪避，却见一柄长剑贴颈擦过，竟是王蕙君以素女剑自后偷袭。
??王蕙君趁黑衣人躲闪之机，疾上趋前，与成九思汇合，自怀中掏出一料药丸纳入成九思口中，道：“快服解药！”
??成九思在此剧斗之中，哪不有余暇去怀疑王蕙君此药是真是假，未加思索便将药丸吞入了口中。
??王蕙君见成九思服下药丸，面上方略现喜色，剑势一展，向青衣人疾攻过去。
??青衣人冷笑道：“只怕你二人联手，也奈不得我何！”长袖一挥一带，王蕙君的剑上顿时如同压上了千斤重物一般，去势立缓，拼尽了全力，才使素女剑不被引偏。
??成九思见势不妙，忙挥剑相助。一剑刺出，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知青衣人武功绝高，不知这一剑出手，是否会反为他所制。心中先存惧怯之意，剑势亦有些犹豫凝滞。
??令几人意料不到的是，这一剑竟与王蕙君之剑势配合得丝丝入扣，互为补足，登时将战局反客为主！青衣人只觉压力骤重，忙拼力相抗，方堪堪招架得住。
??成九思一剑得手，心中信心顿增，怯意一去，孤客剑法一路路便将出来，与王蕙君的素女剑法合使，真是天衣无缝，精妙无比，仿佛又多了两个和他功力相当的人，与他们联手，以四攻一，稳占上风。
??青衣人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他二人联手，威力竟如此之大！”但他毕竟武功极高，虽败不乱，犹自撑持。他表面上并无败像，仍与二人持平，但心中自知败局已定，如此打法，内力不久便会耗竭，到时便是回天乏术，但却又不得如此，只盼在气势上压倒二人，或者还能有一线转机。
??三人在房中呼喝相斗，性命相搏，外边的素女门、金鹏帮弟子却不知此处发生的事情，相距过远，又未得传唤，自是不会擅闯。三人相斗，转眼间已是半个时辰。
??青衣人此时虽还在硬抗，但内力已耗得所剩无几，心中也已绝望，暗想：“想不到我竟死在这两个娃娃的手上！”
??忽然，成九思一剑挥出，不知为何剑势忽地一滞。青衣人有此良机，又岂错过，身形一闪，已是从成九思露出的空隙中冲出，一个转折，破窗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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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断肠剧毒
??王蕙君方才与青衣人动手，却当真是全力施为，舍命相拼，此刻终于战退强敌，这才松得一口气，还剑入鞘。
??成九思方才已觉体内不适，胸口烦恶，故此出手迟滞，此刻愈觉难受，忍不住呻吟一声，再也站立不住，缓缓跌坐到地上。
??王蕙君见成九思倒地，惊呼一声，抢步上前，伸手扶住了成九思。
??成九思身体酸软无力，动转不灵，但头脑中却是颇为清楚。略一思量，便知自己已经中毒，心中冰凉，颤声道：“原来我体内毒性还在，王掌门，你根本未给我吃解药，你又骗了我……”
??王蕙君本欲说话，闻得此言，不禁身躯微颤，面色惨白，半晌方道：“不错，成少侠，你体内毒性确是未除，我方才给你吃的也并非真正的解药。只是你现在中毒已深，世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到如今，你只能听我安排了。”
??成九思深感被欺骗的痛苦，暗想：“这许多年来，她不是一直在将我当作呆子愚弄么？又何时是在听从于我，不压制利用我？”
??心中正在胡思乱想，忽觉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丹田而入，瞬间便传遍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竟是王蕙君将右掌抵在自己的丹田上，缓缓输入内力。却也奇怪，这股内力相伴相随，在体内流转，不疏不离，毫无滞碍，竟如两水相汇相融一般自然，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在体内流转了三周。
??王蕙君收回手掌，将内力撤去。成九思此时已感毒性去了一部分，身上轻松了许多，缓缓站起身来。
??王蕙君叹道：“成少侠，休怪我骗你，也休怪我方才惜命屈从。方才那人武功极高，你又中了毒不能动武，我只得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只盼能拖至半个时辰，到时你若未曾动武，体内毒性自解。室内药粉到得那时，毒性亦会散去，此刻你我联手一搏，或有胜算。只是我虽再三暗示，你却终于未听我的话，抢先出手，我只能给你解药压制毒性。但若想根除，却不是用药物能做到，只能寻一处僻静所在，我助你运功驱毒。只是你切要记住，在毒性尽除之前，绝不能动武，否则，毒性再发作起来，休说是我，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你！成少侠，我知你对我误会极深，时时疑心于我，但我这番话却无一不是真话，你一定要相信！”
??成九思猛一抬头，却见王蕙君黛眉紧锁，睫毛微湿，满面焦虑之色，显是确实对自己关心之极，并非作假，本已硬起的心肠不觉又软了下来，柔声道：“蕙君小姐，我相信你。”
??王蕙君面露一丝喜色，道：“九思，我们这便走吧。我带你去寻一个只有你我二人，绝无人来打扰的所在，清清静静……”说到此处，面上忽然一红，忙低下头，拉起成九思疾步向外行。
??成九思拉着王蕙君的手，不知不觉竟回想起多年以前，二人在商队之中时，王蕙君便常常这样拉着他去外边玩耍，他是奴仆，王蕙君是主人，因此，每次都是王蕙君在前拉着他走，他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王蕙君身后。时至今日，人事几变，却还是王蕙君在前发号施令，自己却要听她指派，受她压制。心中愈想愈是不快，暗思道：“我堂堂一个男子，处处惟她一个女子马首是瞻，却又算得什么？”
??王蕙君拉着成九思行出房间，道：“九思，以我现在的功夫，大漠中已没有几人能胜过我。若遇到敌人，你切不可出手，我一人足以打退强敌，保护于你。”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颇显傲气。成九思听在耳中，却加倍地不受用，暗想：“我今日竟到了要靠女子保护的地步，还算得上什么大丈夫？”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便作了回答。
??行了一段路，却见路边一株古松下，燕琼轩和柳无思正并肩而坐，柳无思伏在燕琼轩膝头哭泣不止，燕琼轩一边轻抚她脑后长发，一边低声安慰着什么。
??王蕙君行至燕琼轩身边，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燕琼轩一一点头答应。起始几句均是耳畔低语，成九思未能听清，后几句声音大了些，被山风模模糊糊送到了成九思耳中。
??却听燕琼轩道：“蕙君，如今无思在这世上，以无了一个亲人，我想看在师妹的情份上，将她带回素女门，收留于她，你能否准许？”
??王蕙君道：“柳姑娘身世可怜，更兼与本派大有渊源，当年师父将她逐出，虽有情有可原，但终有些太过，我是不赞同的。师叔即有意收留于她，这便可将她带回门内，好好照料她，却也不枉了她娘的心愿。”
??成九思听到他这一问一答，忆起当年被邱冷月擒回素女门，邱冷月铁面无情，将柳无思逐出的往事，心中不由感慨颇多。
??正在回想往事，王蕙君却已回到了他身边，笑道：“九思，素女门的事，我已暂交给师叔，现在我们便可以离开了。”
??成九思忽想起薛小娥来,道：“蕙君小姐，却不知薛姑娘去了何处？我心中委实放心不下她。”
??王蕙君笑道：“我告诉你她现在如何，你尽管放心好了。杨林、孙定都已死了，帮中众堂主便拥立了她作帮主。她如今帮内事务繁忙，只怕一时是无暇顾及于你了。”
??成九思骤闻此言，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道：“她怎会做帮主？她如何……”
??王蕙君道：“她是薛帮主的女儿，接任帮主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只担心她做不来帮主应作之事，但靠薛老帮主的声威人望，帮中众人必会尽心尽力辅佐于她，只要她肯学，假以时日，定能当好帮主。”
??成九思心中怅然若失，暗想：“好好一个小姑娘，偏偏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只怕今后我再见到她时，她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薛姑娘了。”叹道：“如今已是一帮之主，统领群豪，我又如何能象从前一般，随意与她相见？罢了，蕙君小姐，我们这便去罢。”
??王蕙君眉头微皱，口唇略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
??成九思也再不发一言，只是随在王蕙君身后，默默行出金鹏帮。一路上不断有素女门弟子与二人招呼，成九思心乱如麻，视而不见，王蕙君也只略略点头算是答应。二人出得金鹏帮，王蕙君牵过两匹骆驼，一匹驮着帐幕食水，另一匹却是空鞍。
??王蕙君拉着成九思跨上那匹空鞍骆驼，低叱一声，两匹骆驼便急跑起来，霎时间将金鹏帮远远地甩到了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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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百年夙缘
??王蕙君和成九思相伴而行，却是向大漠深处行去，起始时还能遇上三三两两的行旅，到得后来，便再也见不到人迹了，满眼中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二人行至大漠最深处，扎下帐幕安顿下来。此处莫说是人，便是飞鸟也不见一只，放眼望去，不见半点绿色，也无半点虫踪兽迹，只有无穷无尽的黄沙，一直蔓延到天边。
??到得此处，王蕙君方使放下心来，日日心无旁鹜，为成九思运功驱毒。素女门武功与成九思之功夫果有相合之处，王蕙君之内力一入成九思体内，便与他自身内力相应，流转不息。此刻二人已安定下来，专心驱毒，每运一次功，成九思体内之毒便减得一分，较之路上只能压制毒性的运功，自是好得多了。
??此时此地，仿佛离江湖人世极远，恍若桃源隔世，二人自商队别后，第一次单独相处这般久。天地茫茫，风沙万里，帐幕中二人日夜相对，皆是胸无杂念，什么往日恩怨，江湖争斗，世事纠葛，都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清净澄明，便如当年在商旅之中，两小无猜的情景一般，温馨缠绵，不知身在何处。
??这晚王蕙君为成九思运功驱罢毒，成九思只觉神清气爽，多日以来体内驱之去的余毒似乎已荡然无存，心中大喜，笑道：“蕙君小姐，我体内的毒已驱净，这可多劳于你了。”
??王蕙君笑道：“九思，你切切不要性急，现今这还只是第一步。你还需静养十日，不得动武，到时才是真正没事了，你才能和从前一样。”
??成九思笑道：“我也不喜欢动武。武功本就是用来打人杀人的东西，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这里虽然除了黄沙便是大风，但远离人世争斗，不问尘间是非，无人打扰，却是再好不过。”
??王蕙君笑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不论在这里呆多久，最终还是要回到世间，继续投入是非纷争的，这不是你我愿与不愿所能决定的。也罢，不必管这些了，将来的事，谁理会得那许多？还是清清静静地在此处多呆几日罢。”
??成九思听她言中之意，似乎是不愿离开江湖，舍弃名位，心中颇为不乐，但转念之间，又想到：“今后的事情，又哪里顾得这许多？罢了，罢了，还是图个眼前清静安适罢。”遂不再多想，复同王蕙君谈些琐事，却也自得其乐。
??这日成九思一时有兴，同王蕙君谈起素女门武功之事，不知为何两人武功能如此相合。王蕙君长叹一声，竟讲出一番令人惊心动魄的往事。
??百年之前，蒙古已灭金夏诸国，夺取了长江以北各地，南宋小朝廷龟缩江南，正在风雨飘摇之中。朝廷无能，只是一味屈膝妥协，但草泽江湖之中，却大有英雄义士，结社立会，抗蒙扶汉，不但在江南活动，就连黄河以北的大漠中，也有他们的势力。当时在大漠之中，便有一支“武穆会”，是秘密抗元的江湖帮会。武穆会势力极大，横行大漠，令元兵闻风丧胆，却又偏偏行踪极为诡秘，令元兵想剿灭也无从寻找。武穆会中高手如云，而武功最高的人，除了总舵主外，则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他二人的身世来历，都是一个秘密，没有人知他们家在何处，是从何处学得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二人使的兵器都是长剑，少女手中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素女剑，二少年手中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二人剑法原本无甚相通之处，但二人相处日久，互相切磋，竟将两种剑法融会贯通，最后双剑合使，相辅相成，威力陡增一倍，屡退强敌。二人武功高绝，更兼均是潇洒秀逸，世间难寻，又互生情愫，缠绵不舍，当真可称为金童玉女，天下绝配。帮中众人均希望他们终成眷属，白头偕老，却有一人心有芥蒂。此人便是那少女的师妹，亦是美貌异常，剑法与少女同源，武功精妙，但比起少女仍是差了许多，故此不太引人注意。最难缠的是，这小师妹也恋上了那少年，但因师姐的缘故，她将这情感紧紧压在心中，不愿露出半点，但师姊妹却因此事而日渐疏远。与此同时，武穆会总舵主却和师妹走得很近，往往师妹无意之间，便会在总舵主面前透露几句。后来一次元人大举来犯，总舵主不知为何，却将少年派往千里之外去干一件不急之务，令少女与师妹留守御敌。岂知此次元人来犯却不同于往次，战局尤为凶险，少年不在，无人与少女联剑，令剑法威力骤减，众人虽拼力相搏，却也难挽危局，终于被元人攻破总舵，师妹在总舵主的保护下逃出，少女却不幸战死。少年自千里之外赶回，伏在少女遗体上痛哭三日三夜，直至呕血。总舵主劝解少年，却被少年痛斥为故意挟私报复，害死少女。少年抱起少女的遗体远走天涯，不知所终。师妹此时方醒悟过来，毕竟姊妹情深，当即痛责总舵主所为。总舵主负疚极深，讲出其中原委：原来，他对师妹倾心已久，但知师妹意在少年，便一直未曾说明自己心意。他见师妹饱受相思之苦，决计助她得偿心愿，赢得少年。因此，他故意将少年派往远处，将他与少女分开，并打算将师妹派到少年身边，让她二人多在一起接近。未料元兵来得太快，不但令他的下一步打算未能实现，更令少女殒命。他深感对不起三人，也对不起武穆会，为了谢罪，他拔出少女遗下的素女剑，刺入了自己心口。师妹伤心绝望之下，携素女剑远走他方，创建素女门。为表对师姊的思念负疚之情，她重金购得一块玉石，将其凿成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少女玉像，令门下弟子时时供奉祭拜，并将素女门武功最高心法藏在玉像之内，只有世代掌门才可寻到心法所在，习练心法。王蕙君之所以武功精进，便是因邱冷月临终前将心法秘藏之处传给了她。
??王蕙君讲完往事，叹道：“九思，你这孤客剑和孤客剑法，想必便是远走天涯的那位前辈留下的了。百年之前这四位前辈，无一不是人中之杰，可叹造化弄人，无一能得善果……”
??成九思道：“别人犹可，我只是佩服那位总舵主，心中如此眷恋那师妹，竟能这般成人之美，去撮合她和别人，如此胸襟气度，当真难得……”
??王蕙君道：“不然。我若是他，绝不会如此去做。一者那两位前辈已两情相悦，他非要将二人之间插进去一个师妹，便是大大不该；二者他既然已倾心于那师妹，便应想些办法，用些手段得到她的心，只会一味退避，将所恋之人拱手推给别人，又岂是应当？我只会说他胆小怯懦，不敢去争，若是我处在他的位置，我即使不能得到那师妹，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她！”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阴冷低沉，成九思听了心中不觉一凛，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安。
??王蕙君续道：“那总舵主死后，武穆会余人又重聚在一处，继续抗元，现在的金鹏帮，想必便是他们所创……”他又说了许多，但成九思已听不进去了，心中只是反反覆覆地想：“若是得不到所恋之人，却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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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心中最重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到了第十天晚上。当晚晴朗无风，夜静如水，王蕙君拉着成九思坐在帐外，仰望天穹，但见繁星数点，新月一钩，平沙万里，辽远无垠，令人心情开阔，神清气爽。
??二人注目天际，偶尔可见一两颗流星划过夜空，不由忆起幼时的种种往事。
??王蕙君拾起地上一块石片，在剑鞘上轻轻敲击，曼声唱道：“烟花漫天飞，你为方便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星漫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成九思听得她轻柔婉转的歌声，心潮起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商队中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平静日子，不由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王蕙君的手。但觉她的手嫩如春笋，柔若无骨，一如往日，心中怦怦乱跳，转过头来，向她偷眼望去，见她白衣如雪，肌肤似玉，青丝披拂，妙目流转，在星光之下恍若九天仙子，丝毫不沾尘世气息。自有一股凌人之态，不觉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王蕙君忽转过身体，同成九思正面相对。成九思躲闪未及，眼光同她接个正着，心中怕恐，不觉“啊”的一声轻呼了起来。
??王蕙君见他这般窘态，不由“嗤”的一声轻笑，道：“九思，过了这许多年，你年纪这般大了，武功也练到了这般，怎的还和小时一样畏首畏尾？”
??成九思尴尬一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蕙君见他不说话，又续向下说道：“九思，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在沙丘旁看流星的往事么？当日我们之间，又哪里有这许多纷争？只可惜当年的那些时光，却是一去不回了。”
??成九思心中不禁也有了几分伤感，道：“聚散离合，尽是天意，又岂是人力可为？往事不可追，时光不可留，却哪里是我们相挽住便可挽住的？”
??王蕙君紧紧抓住成九思的双手，道：“九思，过去的事情，固是无法让它重来一遍，借机弥补，但现在和将来，却还是我们自己的。只要尽力而为，世间未必有什么真正作不到之事。还记得从前我向流星许下的几个愿望吗？第一个愿望，但望我能为父报仇……”
??成九思想起孙定，心中一酸，不由自主地堕下泪来，哽咽道：“师父如今，终于洗脱了他一身的罪孽，他去得很开心，可我还是不愿他老人家便这样走……”
??王蕙君道：“不论你我愿是不愿，这毕竟是最好的结果。我和他之间的仇恨已经洗清。你我之间，也不必因此再起争端，斗个不休。当初我在商队之中时我还丝毫不会武功，又如何能料到今日之事？如今杀父之仇已报，我那第二个愿望扬名立身，也已成了大半……”
??成九思叹道：“蕙君小姐，你为何要将世间名位看得如此之重？须知这些不过是身边之物，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苦苦相争，只要得到？”
??王蕙君取出手帕，为成九思轻轻地拭去方才流出的泪水，道：“九思，今日我不与你说这件事。因为我知道，每次你我只要一说这件事，最终总会弄得不欢而散。也罢，今后我做我的掌门，你做你的闲云野鹤，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这总成了吧？”
??成九思心中发涩，苦笑道：“从小到大，一直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又有谁能左右得了你？”
??王蕙君却未被理会他的不满之意，道：“九思，前两个愿望我都已完成了大半，只是那第三个愿望，时至今日仍是个未知之数。我的第三个愿望，便是能时时处处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可愿意吗？”她越说声音越低，语调也渐渐柔和，说到最后，话音竟似虚无缥缈，轻烟一般难以追寻。
??成九思抬起头来，正瞥见王蕙君的一双秀目，眼波盈盈，如秋水，如明星，正温柔无限的凝注在自己脸上。他只觉自己的身体似已不再为自己所有，正在她的眼波中渐渐融化。他心中转了千千万万个念头象要说“愿意”，但是舌头竟已不听使唤，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呆呆的顿了半晌，转过了眼光但，不敢与王蕙君对视，二人相对静默。
??过了片刻，王蕙君轻叹一声，打破了寂静，道：“九思，你一直觉得我沉溺于往日仇恨，过于看重世间名位，不肯舍弃江湖纷争，觉得和我在一处对你是一种折磨，因此不愿和我在一起，是也不是？”
??成九思此时方能控制自己，忙不迭地摇头，道：“不，不是的……”说出了这几个字，不之下便该说什么，只好又停住了口。
??王蕙君目中光彩顿生，道：“九思，你既不是如此，那么你可是愿和我在一处了么？”
??成九思本想说“愿意”，但她心中一直对王蕙君有一种敬畏之意，幼时便是如此，此刻虽然武功高了，但这敬畏之意竟较从前更盛。此即被王蕙君当面相询，竟不敢说出来，停了半晌才讷讷地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王蕙君微觉失望，复道：“也罢，九思，这个问题你既不知道，我也不逼你回答。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我。”
??成九思道：“只要我能回答，我一定不会隐瞒。”
??王蕙君道：“九思，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你不可能不知。那便是，在你心中，哪个人的位置最重？”
??这问题便如一柄铁锤，直击成九思心口。他当即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师父最重。”
??王蕙君摇头道：“这不算的。你师父已不在人世了，作不得数。我是说，现在还活在世上的这些人中，谁在你心中的位置最重？”
??成九思低下头去，思索起来。一个个儿相识的面容如梦影般在他脑中掠过，在这静寂无人的沙海中，却又显得极为遥远。几不可寻。但一清晰可见的，只是身边的王蕙君一人。他脑中在这瞬息之间，已转过了千千万万个念头。最终，他终于作出了决定，抬头向王蕙君直视过去，道：“我心中最重的人是……”
??方说至此处，忽听身后有人尖叫道：“九思！”
??成九思和王蕙君同时惊跳起来。王蕙君反手拔出素女剑，喝道：“李若洁，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作甚？还不出来试我的素女剑？”
??成九思也听出了李若洁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帐幕后缓步走出一人，罗裙绣带，玉饰珠履，衣饰华贵，却已积了一层尘土，显见经过了远道跋涉。星光下看得明白，此人正是李若洁。
??李若洁见到我成九思，面上顿时满是欢愉之色，向成九思奔去，叫道：“九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想不到你竟会在此处……”
??话音未落，但觉面前一花，继而颈上一凉，已是白刃在喉。耳边只听王蕙君冷冷的道：“李若洁，想不到我还未去寻你，你却到这里来自寻死路。你既不要命了，我这便成全你！”
??成九思叫道：“蕙君小姐，你不能……”
??李若洁忽道：“九思，我们还能见一面，今日便是死了，亦应无憾……”
??成九思叫道：“若洁妹子，我不要你死，我不能……”作势便欲奔上。
??王蕙君喝道：“九思，你忘了你身上余毒未净，不可动武吗？我们之间的恩怨，应由我们自己了结，与你们无关，你不要插手！”
??李若洁此时的模样，却一反平日飞扬霸气的模样，倒是显得极为平静，幽幽向成九思望了一眼，缓缓道：“九思，昔日你我之间曾有一个约定，那便是只要我下令，你便要寸步不离我身边，时时刻刻保护我，不让我被人所伤，是也不是？”
??成九思道：“不错，我……”
??李若洁道：“九思，今日我可以告诉你，你我之间的这一约定到此为止。从现在起，你不必费心费力保护于我，不必为我的生命操心，不论是谁要杀我，都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也不用你来管了。”
??成九思敬道：“若洁妹子，这却是为什么？”
??李若洁缓缓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下，道：“王掌门，我知你恨我至深，如今我已落入你手中，自不作生还之想。你要杀我，这便动手吧！”
??王蕙君冷笑道：“李若洁，当初你害死我师父时，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哪里去了？今日你作出这一副模样，便想让我放过你吗？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如何，我只记得一点，你是害死我师父的仇人！师父，弟子今日便为你报仇了！”素女剑一挥，向李若洁顶门直劈下去。
??李若洁只觉劲风袭顶，自分必死无疑，忽身边衣带风响，竟是有人扑到了她身边，抱住她跃至一旁。又听得王蕙君惊叫道：“你为何这样？你要不要紧？”
??李若洁睁开双眼看时，却见紧紧抱着自己的人正是成九思。尽管如此奋不顾身地舍命相救，李若洁不觉心中一喜。但眼光一扫，又见到成九思的左手小指已被连根斩去，此刻鲜血正自一滴滴地滴下，染红了她的一片衣襟，知是被王蕙君以素女剑误伤，登时既痛心又愤怒，叫道：“王掌门，你的手段未免太过阴毒了！”
??王蕙君误伤成九思，心中本就在内疚，但此刻听得李若洁的言语，更是难过，强制忍住，掷剑于地，取出手帕，走上前去，要为成九思包扎断指蓉。
??李若洁此时对王蕙君已是既恨且怕，看她走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成九思将李若洁抱紧了些，轻声道：“若洁妹子，不必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人伤了你一根头发！”转头向王蕙君道：“蕙君小姐，现下我已经动了武，体内余毒势必再发，但为了若洁妹子，这些我却也顾不得了。今日你已斩断了我一根手指，我不说什么，只是你若是还想在再伤害若洁妹子，我却决计不允。我还有九根手指，十根脚趾，你若还要动手，便尽管一根根来斩好了！”
??王蕙君本就难过，闻得此言，知成九思深责于已，再也忍耐不住，泪珠扑簌簌落下，颤声道：“成少侠，今日我才知，一个心中，便只有你的若洁妹子！你即对我如此敌视，我这便走开好了！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十日之前你便以无事，动武亦是无妨，我骗了你，只不过是我想要你在我身边多留十天。不过今后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再这般骗你了，也不会再留你了！”言罢，拾起素女剑，转身掩面疾奔而去，瞬间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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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前朝帝胄
??成九思和李若洁目送王蕙君的身影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上下都已被冷汗浸湿。
??成九思此时方感到断指处之疼痛，忙放开李若洁，低头察看。
??李若洁伸手拉过成九思之手，泪珠一串串落下，哽咽道：“九思，你对我好，原来果然是真心……”
??成九思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若洁妹子，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想要对你好，却不是你让我做你的护卫之后，我才这般对你的。我为了你，便是被斩掉十根手指，也是心甘情愿……”
??李若洁取出手帕，为成九思断指处细细包扎，轻声道：“九思，我知道，我从前对你很凶，很不好，你不要怪我，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成九思摇头道：“若洁妹子，你何时对我又凶又坏了？快别这般说。我跟在你身边，完完全全是心甘情愿，为了你，便是作猪作狗，我也是开心得很。只要你不离开我，便是我今生最大乐事。”
??李若洁柔声道：“我也是这般想。什么名位权势，荣华富贵，在我眼中，都是尘土一般的东西，我心中念念不忘的便只是我的九思一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是受尽世间之苦我也……”
??成九思骤听到这般言语，仿佛一个作了许多年的美梦，忽然成真一般，飘飘忽忽，便如踏着白云飞上了九霄，浑不知身在何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好开心，我是世上最快活的人！”不知不觉间，又伸手搂住了李若洁，便觉软玉在怀，兰息吹面，却是从未有过的快意。
??二人相拥相偎，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若洁方抬头道：“九思，你可知道我是从何时起，便心心念念的想着你，记挂你吗？”
??成九思摇头道：“你心里想的，我从来都猜不透。我只知道，你在大漠中带人围攻燕大侠，初次见我时，却是我坏了你的大计，你定是恨我。”
??李若洁笑道：“九思，你这便猜错了。你道围攻燕琼轩那时是你我初见么？也许那是你第一次见我，我见到你，却较那次要早得多。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你来黄风堡赴我爹的寿筵，与若清动手的往事？”
??成九思面上一红，道：“当年我行事鲁莽，冲撞了若清姑娘，一直内疚得很。”
??李若洁笑道：“若清自以为武功不错，孰不知那是大家看她是堡中小姐，故意奉承于她而已。她本是井底之蛙，吃些苦头，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好了，九思，我们且不说她，我只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柳姑娘和若清动手时，有人在内室喝令若清撤剑？”
??成九思心中一动，登时回忆起当年那声呼叱，便是那声呼叱令他魂牵梦萦了许多年。他不由脱口道：“那令若清姑娘弃剑的人，便是……”
??李若洁道：“不错，就是我喝令她撤剑。后来你也接着出手，我躲在内室，却是再也不敢出声指点半句。我不愿看到你在别人手下吃亏……”
??成九思道：“我却是宁愿你再出声指点，虽是会吃亏，却也能听到你的声音，即便被打得半死，我也是心甘情愿。”
??李若洁伸臂抱紧了成九思，道：“九思，我果真未看错人，有你待我如此，我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如今我却是半点不会后悔了。”
??成九思听她这话说的奇怪，一时不明所以，竟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若洁道：“你不知道我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也罢，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事情？我这便原原本本地全告诉你罢！九思，你听好了，你只知道黄风堡是个江湖帮派，却不知道我李家真正的来历，如今我说给你听，我家并非平民百姓，而是西夏皇室之后！”
??成九思早就听出她语调有异，但未料竟是如此结果，“啊”地一声，惊叫出来。
??李若洁语调平静，续道：“我家本是西夏皇族，倘若西夏未被元人所灭，我如今便是金枝玉叶般的郡主。只可惜，故国不在，我们这一支人也只能流落江湖，以图后举。”
??成九思道：“黄风堡经营数代，如今已成了大漠之中的重要势力，想来他日应可复国。”
??李若洁摇头苦笑道：“九思，你将事情想得未免太过简单了。别的姑且不论，只从江湖而说，大漠中的三大帮派，除了黄风堡之外，金鹏帮和素女门的势力都不可以小视，而他们又势必不会为我们所用，若贸然起事，只怕金鹏帮和素女门都会反对我们，到时我们便当真是四处树敌了。”
??成九思叹道：“既然复国如此不易，那吗便索性放下这件事情，安安稳稳地在江湖上作黄风堡主，岂不是好？”
??李若洁道：“九思，你这话说起来轻松，真要去做，却又谈何容易？想我李家世世代代惨淡经营，苦心设计，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驱除元人，重复故国。我们李家每一个人的肩上都担负着列祖列宗的重托，又如何能轻言放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去做了，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成九思心中微酸，深知李若洁之不易，复道：“那你却又打算如何复国？”
??李若洁咬牙道：“欲复故国，先统江湖。我们决定，逐一铲除金鹏帮、素女门，将整个大漠掌握到我们手中，到时再举旗反元，自是容易得多。”
??成九思点头道：“上此在黄风堡中，你们设计暗算素女门，为的便是此事了。”
??李若洁咬紧牙根道：“不错，这件事便是出于我的谋划。果不出我所料，一举杀了邱冷月，将来黄风堡众弟子的武功尽废，虽未灭得素女门，却也将其重创。”
??成九思道：“现今却是蕙君小姐接任了掌门，她武功既高，人又机敏，只怕在她手下，素女门会重恢复元气。”
??李若洁叹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只是如今却是我明她暗，我却无奈她何。好了，不说这些了，总之现在我已不必算计这些事情了。”
??成九思道：“这个却是为何？”
??李若洁道：“在我十岁那年，一次我去大漠深处游玩，无意中在沙丘下救出了一个人。当时他已被黄沙掩埋了大半，奄奄一息。我救了他，将他带回黄风堡。他感我救命之恩，便留了下来，教我武功。因此，我和若清的武功并非一路。后来，他在堡中的地位一天天上升，最终做到了军师的位置。他看出了我爹爹想一统大漠的图谋，便为我们出谋划策。他设下计策，将金鹏帮杨林抓到手中，唆使杨林杀死薛易南，嫁祸素女门，令金鹏帮和素女门结怨互斗，我们则坐收渔人之利。终于，素女门大举攻打金鹏帮，重挫金鹏帮，我们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知，因为你半路插手，令燕琼轩和王蕙君这两个强敌漏网……”
??成九思道：“若洁妹子，我不知好歹，坏了你的计策，当真抱愧得很……”
??李若洁道：“时至今日，你我之间，又何必再说这些话？”
??成九思道：“我坏了你们的计策，你爹爹和你师父定然不高兴了。”
??李若洁道：“不错，他们现在恨你入骨，定要将你除掉而后快。但他们亦知你此时武功高极，绝非亦与，别想让我来诱骗于你，将你擒住。”
??成九思闻得此言，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深知李若洁若有害己之意，实是防不胜防，颤声道：“那你怎样答复他们？”
??李若洁道：“我当场拒绝了他们。我对他们说，若是想我让我伤你一根头发，还不如当场刺穿我心口的好。我见他们逼得太紧，索性抽出一把刀子，指在自己心口，说他们若再苦苦相逼，我便当场自尽……”
??成九思手足冰凉，紧紧握住李若洁的手，道：“后来却又怎样？”
??李若洁道：“他们见我这般，自不敢太过逼我，只是将我软禁起来，说我何时想通了来骗你，害你，什么时候便放我出来。我出不得屋门一步，心中便似火烧火燎的一般。”
??成九思道：“你何不假意答应他们，便说你愿意听从他们，来暗算于我……”
??李若洁面色一端，正色道：“九思，我不愿意害你，但爹爹生我养我，师父教我武功智计，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又如何能欺骗他们？我只对他们实话实说，他们如何对我，是他们的事，我却绝不可欺瞒他们。”
??成九思喟然叹道：“若洁妹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宁死也不肯骗爹爹，骗师父，骗我，却不像有些人无人不骗，无时不骗……”
??李若洁道：“其实，那骗人之人，自己也有苦衷，不得不骗，骗了别人，自己心里也未必好过。我却是说什么也不肯骗人的，因此被监禁得进退不得。我无时无刻不想逃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终于，在第十天上，若清来为我送饭，我乘她不备，点了她的穴道，同她换过衣衫，在脸上用胭脂画出了几道痕迹，脱身而去。我们二人生得本就相似，在深夜之间，面上疤痕离远了看不出真假，竟然未受任何阻拦便教我混出了黄风堡。我慌不择路，一路只管向大漠深处而行，却未料遇见了你……”
??方说至此处，忽听有人喝道：“成九思，我们终于寻到你了，还不快出来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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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几枚银针
??成九思一惊，抬头看时，却不知何时，身边已多了四人，东南西北各占一角，将自己和李若洁围在中间。看四人目中精光湛然，知非易与。
??却听李若洁一声惊叫：“你们如何来了？你们……”
??一人笑道：“大小姐，这便是军师的妙策，故意放你逃去，却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你若真为这小子好，那便快快劝他归顺罢！”
??李若洁缓缓站起身来，道：“九思，你是决计不会屈从于他们的，是也不是？这四人是黄风堡秘密训练多年的高手，他们既来，我们胜算极小，也罢，今日我与你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不必再与他们多言，这便动手罢！”
??成九思转过头看了李若洁一眼，却见她目光正自温柔无限地凝望着自己，似乎她心中此时此刻，便只有他一人，什么生死荣辱，全不放在心上。
??成九思心中斗志顿起，暗思道：“有若洁妹子对我这番心意，我今日是有胜无败！”一咬牙，反手拔出孤客剑，喝道：“今日便与你们拼了！”抢步上前，向一人刺去。
??来袭四人各执兵刃，同成九思斗将起来，霎时间便守了五十回合。成九思只觉这几人若与一对一相拼，本不足为惧，但四人联手，竟似布下了一个阵势，互为攻守，长短相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无法突破。而他自己，却像被困在网中的一只飞虫，越是挣扎，被缠得越紧。
??成九思的一颗心，便如坠入了冰窟，越沉越深，越沉越冷，只觉身形越业越是转动不灵，但别无出路，只得挥剑力战。
??如此咬紧牙关苦苦撑持，不觉又过了五十余合。忽然，成九思之剑与此对面之敌的铜锤相交，但听“铮”的一声，那铜锤竟未被削动半点。成九思但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大力涌来，竟是四人联手，运力相攻。
??成九思运起全身内力，拼力抵御，只觉压力越来越重，越来越低受不住，孤客剑被压得一寸寸沉下，再难上移半点。终于，身上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但觉浑身气血翻涌，脑中天旋地转，已经绝望。
??一人举起长刀，便几成九思心口刺下，来势极快，已不容闪避。
??成九思闭上了双眼，暗叫道：“想不到今日死在此地！”
??忽听有人大叫一声，扑到了自己身上。又听那使长刀的敌人亦是一声惊叫，竟硬生生的将那一刀收回，喝道：“小姐，你要做什么？”原来，那扑到成九思身上之人正是李若洁，此时左臂已被划出了一道伤痕，鲜血正一滴滴的洒到成九思肩上。
??李若洁尖叫道：“你们若要杀九思，须得先杀了我！”双臂紧紧抱住成九思，在不放开。
??成九思颤声道：“若洁妹子，你放开我，他们要杀的的人是我，我原不值你如此……”
??李若洁道：“九思，你若死了，我难道还能独活么？”
??那四人低声商议了一阵，道：“小姐，你若还念着堡主和定师之情，这便起身随我们回去，堡主绝不会怪罪于你；如若你还要一意孤行，我们也不妨告诉你，堡主有令，不论任何人阻拦我们取这小子性命，均是隔杀勿论。”
??成九思道：“若洁妹子，你没听到他的话吗？你已经尽了心意，我去了阴间，黄泉路上也会感激你……”
??李若洁却不再对他多言，只抬头向那四人道：“四位师父，我平时待你们也算不薄，今日你们也是受人所派，我死在你们手下，也不会说怨恨你们。只是有一件事，看在我平日待你们之情，还望应允。”
??一人问道：“什么事？”
??李若洁语调平静，缓缓地道：“希望在我二人死后，将我们合葬一处，令我们同穴而眠，我便是承了四位师父的情了。”
??四人又商议了几句，一人道：“也罢，看在对平日的情分上，便答允你了。李小姐，你要记住，要杀你的是堡主，你要恨，便怪自己的爹爹无情罢！”言罢，行至二人身边，手中短戟一扬，便待刺下。
??李若洁紧紧抱住成九思，轻笑道：“九思，你我黄泉路上，相伴而行，倒也不寂寞……”
??话犹未了，只听那人“啊哟”一声，身体僵僵地倒了下来，继而另三人也纷纷倒下，竟都在同一时刻气绝身亡。
??成九思和李若洁睹此奇变，均是大惊。李若洁起身扶起成九思，行至几人尸身旁细看。
??此时天已微明，在晨曦下，看得分明，在几人的脚踝处均钉着几枚小小银针。
??李若洁伸手拔下一根银针，细细观瞧，又放在鼻前轻嗅，面色凝重，道：“是毒针，上面还喂了麻药，打到身上，人毫无知觉。”
??成九思见这几枚小小银针，竟于倾刻间至四名高手于死地，不禁亦有些不寒而栗，颤声道：“却不知这些毒针由谁所发？”
??李若洁忽白了成九思一眼，道：“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当真不知？”
??成九思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怔怔地道：“我当然是真的不知。莫非你已知道了？”
??刘姐恨恨的道：“除了你那位蕙君小姐，王大掌门，还会有谁？”
??成九思惊道：“你如何知道是她？”
??李若洁道：“四位师父是追踪我而来，而他离去的方向，正是我来的方向，他们定会在路上相遇。四位师父虽未与王掌门见过面，但以王掌门的穿着武功，和她手里的素女剑，他们定能猜出她是谁。因此，若动起手来，也不足为奇。”
??成九思听她分析得丝丝入扣，不禁有些担心起来，道：“蕙君小姐与他们交手，只怕，只怕……”
??李若洁哼了一声道：“你又在为你的蕙君小姐担心了吗？你放心好了，四位师父的阵势，只有在将她围入核心时，才可发动，以王掌门的身手机智，又如何会像你一般，轻易被他们困在中央？她即使斗不过四人联手，脱身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还有余暇用毒针偷袭。”
??成九思皱眉道：“这我便不懂了，她既要偷袭，为何不选见血封喉的那种？反而用这种过得片刻才发作的，却是何意？”
??李若洁笑道：“九思，你当真是木头脑袋。当时你的蕙君小姐定是忙于脱身，手慌脚乱，能够发针偷袭就已经很不错了，那还有余暇顾及发的是见血封喉，还是慢性毒针？”
??成九思瞿然一省，道：“不错。当时情景确应是如此。”
??李若洁却不再与他说话，走过一旁，拾起方才四人中一人用作兵刃的铁铲，俯身在沙地上挖起坑来，轻声诵道：“四位师父，你们平日里对我都很好，今日来杀我，也是受人驱使，不得不然，还盼你们早日超生，得归极乐……”

练霓裳

                第四十八章  石室惊变
??成九思帮李若洁将四人葬好，转头向李若洁问道：“若洁妹子，你却待往哪里去？”
??李若洁低头道：“自然是跟着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什么西夏故国，什么列祖列宗，事到如今，我全不想要了。我再也不管什么一统大漠，光复山河，我心中从今往后，便只有我的九思一人。”
??成九思心中激荡，伸臂揽住了李若洁。李若洁纵体入怀，道：“九思，我们如今是再也不会分开了，是也不是？”
??成九思点头道：“不错，从今日起，便是你师父‘凌风一叶，直上九霄’亲至，我也不会让他将你我分开。实在抵不过他，至不济是我们死在一处……”
??李若洁伸手掩住成九思之口，道：“九思，不要说什么死呀活呀的。我们一定不会死，我们还要好好地活下去。方才我也想过了，只怕我师父很快便会来，他若到了，你我可往往不是敌手。因此，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主意……”
??成九思道：“什么主意？”
??李若洁缓缓的道：“去素女门！”
??成九思惊道：“素女门？蕙小姐恨你入骨，你若去素女门……”
??李若洁叹道：“这确是一步险棋，但我思前想后，却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试想普天之下，除了王掌门，又有谁能帮你挡住我师父？惟有去素女门，方可有一线生机，否则你我二人定要折在我师父手下。”
??成九思道：“可是蕙君小姐又怎肯放过你……”
??李若洁道：“你我也无需当真与她见面。只要你我来到素女门附近，我师父顾忌你与王掌门联剑之威，势必不敢过于欺近，到时便可缓得一缓，你我方能徐图后举。”
??成九思沉思片刻，暗想：“确也再无别的办法可想，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算一步了。但愿她师父顾忌联手之威，从此不敢再来。”想至此处，方道：“若洁妹子，我这个办法，只是太委屈了你……”
??李若洁笑道：“你我之间，那用这许多客套？好吧，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吧。”拉着成九思的手，二人收拾东西上路。直到行路之时，李若洁才顾得包扎臂上伤口。
??二人昼行夜宿，匆匆赶路，生怕那“凌风一叶，直上九霄”会突然在背后出现。如此行了二十几日，离素女门已不足百里。
??二人寻处隐蔽处搭好帐幕，歇息下来。二人表面上平静如常，有说有笑，但心中却均是惴惴不安，既怕李若洁的师父追来，又怕被王蕙君发现。
??当晚，成九思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终于到了后半夜，才朦朦胧胧地睡去，睡梦之中也是不得安宁，一忽梦见满怀恨意的王蕙君，一忽梦见李若洁那神秘莫测的师父。
??次日早晨，成九思醒来时，却已是天色大亮。帐幕内外一切依旧，只是不见了李若洁。成九思心中，立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忙冲出帐外，放眼四处搜寻，但见黄沙漫漫，天地茫茫，却哪里有李若洁的影子？
??成九思心中惊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放开喉咙大叫道：“若洁妹子，若洁妹子！”声音随着狂风远远的传了开去，却不闻半点回应。
??成九思四处寻找，大声呼唤李若洁的名字，他不知呼唤了几百遍，几千遍，终至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不由得心头绝望，跌坐在地，怔怔地流下泪来。
??过了许久，天际忽的出现一个身影！看得分明，正和李若洁的一般无二。成九思不由一阵失而复得的惊喜，忙起身背向前去，叫道：“若洁妹子，可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
??话至此处，蓦地顿住，便如被刀子硬生生斩断一般。原来，此时成九思与那人相距已近，看得清楚，那少女同李若洁形貌无差，但面颊上却各有四道鲜红的疤痕，正是李若洁的孪生姊妹李若清！
??成九思未料到李若清会在此处出现，不由一惊，正欲开口相询，李若清却抢先问道：“我姐姐呢？她去了哪里？”
??成九思黯然道：“我也不知。昨晚我们还好好地在一处，今天一早便不见了她的踪影……”
??李若洁顿足道：“我赶在军师头里，来寻你们报讯，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们，可我姐姐……”忽转向成九思，问道：“成少侠，依你所见，我姐姐此刻却失去了何处？”
??成九思叹道：“她师父不会来得这么快。我早就担心，蕙君小姐不会放过她，却未料到的，她动手动得这般早，又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李若清道：“你是说，素女门捉走了我姐姐？”
??成九思点头道：“不错。这是素女门的地方，除了蕙君小姐，别人都没有这样的心机和武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捉走李若洁妹子。”
??李若清叫道：“成少侠，你既然这般肯定，为何不去素女门救回我姐姐？你难道忘了我姐姐怎样待你吗？”
??成九思皱眉道：“蕙君小姐一向是一意孤行，不听人劝，只怕……”
??李若清急道：“若是劝她不动，便同她动手，将我姐姐救出来！总不成为了王掌门，便眼睁睁地看着我姐姐去死吗？”
??成九思一咬牙，道：“不错，若清姑娘，我这便去素女门救你姐姐！”
??李若清道：“成少侠，你此行是为了救我姐姐，我自不能置身事外。我这便随你一起去！”
??成九思本待不允她涉险，但思起王蕙君之诡计多端，自己可万不是对手，若有李若清在旁，或许同她斗智还有几分胜算。遂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与李若清一同向素女门行去。
??行至素女门石林之外，却见已有十几名弟子把守，端地戒备森炎，远胜邱冷月为掌门之时。
??有认识成九思的弟子同成九思招呼，成九思默然应了一声，道：“烦劳通报王掌门，便说成九思求见。”
??那弟子入内通报不久，一名白衣中年妇人行出，道：“掌门有请二位，这便随我来吧。”忽自怀中取出一块手帕，蒙上了李若清双目，手法迅捷，李若清竟丝毫未及躲闪。
??成九思惊叫道：“你这是做甚？”
??那白衣妇人冷冷的道成少侠是掌门的朋友，要来自然无妨，但这位李姑娘却不是掌门的朋友，掌门吩咐须得如此办理，不可令她窥见了本门路径。”
??成九思强抑住心头怒气，道：“既然是素女门的地方，我们入乡随俗，说不得，只能听王掌门的了。”拉住李若清向内行去。
??白衣妇人在前，成九思和李若清在后，三人曲曲折折的一路前行，行入素女门石厅。成九思自从看到那白衣妇人后，便一直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的只觉有一件事情模模糊糊的停在心头，却又看不清楚。
??终于，成九思想起了事情原委：这白衣妇人当日曾随邱冷月一同攻打金鹏帮，又在黄风堡中中了李若洁的埋伏被擒，最后被废去全身武功逐出。但此刻相见，她却为何武功反胜从前？
??成九思思及此处，正欲开口相询，白衣妇人忽在一处石门前停下，道：“掌门便在里边等候二人，这便请进罢。”
??成九思顾虑李若洁安危，无暇再询问白衣妇人武功之事，拉起李若清匆匆而入。但见这间石室颇为宽敞，四面无窗，只在内侧另有一道石门，不知通向何处。室中央立着一尊白玉雕像，同真人一般大小，貌美若仙，宛如生人，成九思听王蕙君讲过素女门的往事，知这尊玉像想必是那素女门开山祖师的师姐，孤客剑祖师痴心眷恋之人。
??室内光线昏暗，仅在玉像身边燃着十几支素蜡，映得玉像身上半明半暗。玉像前立着一人，长发披拂，黛眉微锁，正是素女门掌门王蕙君。
??王蕙君听成九思二人进来方缓缓转过身子淡淡的道：“不知成少侠和李姑娘此来素女门，有何见教？”
??成九思尚未及答言，李若清已抢先一把将蒙眼手帕扯下，叫道：“王蕙君，你用卑鄙无耻的手法，暗算我姐姐，还装什么糊涂？快将我姐姐好好的交出来，万事皆休，否则我和成少侠今日便平了你素女门！”
??王蕙君脸色顿变，道：“你说的可是李若洁……”
??李若清道：“不错，我哪里还有第二个姐姐？王蕙君，你自知容貌不及我姐姐，智计不及我姐姐，为人更不及我姐姐，无法得到成少侠的心，便暗箭伤人，将我姐姐偷偷掠走，以为这样便能将成少侠拉到你那边么？你打错如意算盘了！我姐姐和成少侠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企是你这个阴险恶毒的愚蠢丑女所能拆开的？今日我若伤了我姐姐一根头发，成少侠当场便取你这贱人的性命！”
??王蕙君气得嘴唇发抖，向成九思道：“成少侠，你却是怎样说？”
??成九思道：“若清姑娘所说，虽然尖刻了些，但确是我想说的……”
??王蕙君柳眉竖起，道：“成少侠，想不到在你心中，我却是如此。也罢，我便告诉你，自从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李若洁，也不知她来了此处。你想寻她，大漠茫茫，尽管寻去，休要来问素女门！”
??李若清道：“空口无凭，我们须得将素女门搜过，方才相信你的言语。”
??王蕙君道：“你道素女门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说搜便搜？”
??李若清冷笑道：“若非心中有鬼，为何不敢让搜？”
??王蕙君恨声道：“也罢，因为这便出去搜罢，搜完便快快离开，再也不要到素女门来！”
??成九思正欲出门，李若清忽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你没看到她始终挡在那扇门前吗？依我看，那扇门里一定有问题，且待她不注意，你冲进去搜一搜，我挡住她。”
??成九思轻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王掌门，便恕我们不客气了。”话音方落，本已转向门外的身体忽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直冲入室内那扇石门。
??“砰”地一声巨响，石门破碎，成九思冲了进去。王蕙君欲待拦阻时，李若清在旁侧一剑劈来，阻住了去路，令她只能停足不前，先对付李若清，这便使成九思毫无阻碍地冲入了石室。
??成九思破门而入，果见一名少女盘膝坐在室中蒲团上，但却非李若洁。尤为可怖的是，那少女周身二十要穴死穴，俱针满了三寸余长的银针，针上隐隐泛出青光，显见蕴有剧毒。
??成九思再看那少女容貌时，不由又是一惊。却见那少女又目紧闭，雪肤樱唇，容颜颇美，却是在何处见过的一般，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在此等错愕之际，那少女双目忽然缓缓张开。见到成九思，少女的目中登时蕴满了喜色，轻呼道：“九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成九思听到这声清脆宛转的“九哥”，方想起这少女是谁。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个，竟是单蝶！但令成九思惊奇的是，此时正当初一，并非月圆，单蝶又如何恢复了容貌？
??成九思柔声道：“蝶儿，九哥来看你了……”
??单蝶是痴痴凝望着成九思，目中柔情无限，轻声道：“九哥，你看我此刻的容貌美不美？还是不是那个人见人怕的丑丫头？”
??成九思见她此刻身躯摇摇欲坠，心中微觉怜悯，忙伸臂扶住了她，道：“蝶儿，你容貌美得很，九哥看着，心里很是快活……”
??单蝶伏在成九思怀中，道：“九哥，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一点儿也不难过，我开心得很。我终于又恢复了我的本来面目，不再是那个丑丫头，而且终于让你见到我的这般模样……答应我，今生今世，直到你死的那一日，都要将我此时的模样记在心中不忘好么？”
??成九思听她言语有异，忙道：“蝶儿，你不会死的。九哥答应你，今后永远将你的此时容貌记在心里，还答应你今后要好好照顾，不让你受欺侮，让你快快活活地度过一生一世……”
??单蝶轻笑道：“九哥，你待我真好。蝶儿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她语音越来越低，越说越弱，蓦的身体一沉，便倒在成九思身上，再也不动了。
??成九思一惊，看单蝶时，早已气绝，面上依旧是容颜如玉，带着一股未散的欢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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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割衫断义
??成九思呆呆地凝视着单蝶的脸，忽一股抑制不住的悲痛自心底升起，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自己往日与单蝶的相处之种种，自幼时镜湖初识，至长大后镜湖重逢，千里同行，几番匆匆相聚却又离别，种种情景在脑中飞掠而过，想单蝶为人虽倔强偏激，仇恨报复之心极重，但对自己可说极好，更难得多年以来痴情不改，不料却在此时生死长别，永隔黄泉，思至此处，焉得不悲？
??忽听有人在身后冷冷的道：“假惺惺，猫哭老鼠！”
??成九思蓦然回首，却见王蕙君正站在门前，手中扣着李若清的脉门。
??成九思怒气勃发，叫道：“是你在蝶儿身上死穴刺了这许多毒针，将她害死的，为何反来说我？还不快放开若清姑娘？”
??王蕙君亦是又痛又怒，叫道：“成九思，你说是我害死单姑娘，那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成九思一愕，却也想不出什么缘由。
??李若清忽道：“理由有许多。单姑娘对成少侠有意多年，成少侠对单姑娘也还不错，王掌门自愧不如，心有妒忌，这是其一；单姑娘的娘单红罗女侠屡次与素女门为敌，如今她人虽死了，但她已欠下了素女门多条性命，王掌门想要母债女还，这是其二；最重要的一点，单姑娘的脸，本已被毒针所毁，但此刻却又恢复了原来的容貌，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便是单姑娘得到了解药。解药却又从何而来？自然是我姐姐被擒入素女门，遇见单姑娘，将解药给了她。王掌门发现这件事，怕单姑娘与我姐姐结成一党，对她不利，索性先下手为强，除去单姑娘！而王掌门深恨单姑娘助我姐姐，并不痛痛快快地将她一剑了结，却在她身上插了二十余口毒针，令她受尽痛苦折磨而死，方才泄愤，是也不是？”
??成九思暗想在理，接口道：“不错，定是如此。王蕙君，你已害死了蝶儿，心肠当真阴险狠毒之极。你这便告诉我，你将若洁妹子怎样了？”
??王蕙君面色惨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道：“不错，她说得很对，事实确是如此。成九思，对着我这阴险狠毒之人，探问你那若洁妹子，你不觉得多余吗？你想她既落入了我手中，又会如何？”
??成九思多日以来最担心害怕之事，在这一瞬间突然成为现实，心中登时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头脑中嗡嗡作响，只听一个声音叫道：“你这毒如蛇蝎的贱人……”似乎是自己的声音，又似乎远在九霄云外，说了没有，连自己都不能肯定。
??王蕙君忽切齿冷笑道：“毒如蛇蝎？不错，成九思，我便是毒如蛇蝎，你说得很对！”忽抽出腰间素女剑，电闪般一刺，穿过了李若清心口。
??李若清未料她会说刺便刺，毫不容情，当即叫也未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倒地身亡。
??成九思见王蕙君忽施辣手，心中愈怒。悲痛、仇恨、绝望、愤怒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脸色发青，说目中如同要喷出火来。
??王蕙君却转过身体，面无表情，冷冷的凝视着成九思，道：“今日你也看到了，我杀了李若清，杀了单姑娘，你的若洁妹子也死在我手中，你却待如何？”
??成九思再也忍耐不住，“呛啷”一声，顾客剑出鞘，叫道：“王蕙君，你如此狠毒不义，今日我便与你决个生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王蕙君一侧身，闪过成九思刺来的一剑，冷笑道：“不知这一剑是为单姑娘复仇的多一些，还是为你那若洁妹子的多一些？”
??成九思听得“若洁妹子”几字，愈加悲愤，当下不再开口，只是发动剑势，向王蕙君猛攻，一剑狠过一剑，一剑快过一剑，俱是拼命的打法。
??王蕙君身形如电，避过几剑，见成九思竟如此拼命，心中不由也增了怒意，喝道：“成九思，我有意让你几招，你休要不知好歹，当我王蕙君怕了你！”
??成九思一言不发，只是双目通红，猛攻猛刺。王蕙君也果真不在退避，反手掣出素女剑，与成九思对攻起来，果然是招招狠辣，绝不容情。
??二人功力相当，手法相通，又都是不顾一切地舍命相搏，素女剑与孤客剑均是一般的利器宝物，因此，斗了二百余合，竟尤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但见整个石室蜡烛尽熄，已淹没在两团剑光之中。双剑相交的铮铮之声，便如钟磬相击般不绝于耳，二人均已尽了平生所能，全力施为，满室均是二人飞掠的身影。
??蓦地，二人身形自空中疾掠至一处，竟如心意相通般出掌互击！这一下二人均是尽了自己平生之力，丝毫不留回守的余地，竟是欲将对方一举毙于掌下！
??双掌齐出，二人身在空中，去势迅疾，虽眼见对方掌至，却已是躲闪无路，只能强运内力护体，硬接硬挨。
??“砰”、“砰”两声，竟似同时响起，二人均被震得向后飞退，又同时重重撞上了两侧的石壁，跌落在地。
??成九思甫一落地，便挺身坐起，意欲再斗，却见那边王蕙君已是跃起身来，重提起了素女剑，但甫一抬剑，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重又倒在地上。
??成九思见王蕙君对自己打得重伤呕血，也不知是痛快还是难过。心念方一动，忽觉喉头一甜，忍不住也是一口鲜血吐出。
??二人尽是伤重倒地，动转不灵，但目中的仇恨愤怒之意却丝毫未减。二人便如此互相瞪视着，似乎是要将对方撕成碎片方才罢休。室内仍是一处寂静，灯火尽灭，微光下只能看到二人苍白的脸色，满含恨意的眼神，听到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室中弥漫着浓重的仇恨之意，极为压抑。自二人相识以来，从未有过较此时更为仇视之时，也从未有过似今日这般疏远之日。二人的心中，尽是充满着伤痛。这伤痛之意，并不随时间而稍为减弱，反是越耽越烈，令二人忘了自身所在，忘了已在室中耽了多久。
??忽然，石门“吱呀”一声响动，打破了室中寂静，也将二人从迷茫昏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石门开处，行入之人却是燕琼轩。见到单蝶和李若清尸横就地，成九思与王蕙君重伤不起的情状，他不禁惊呼出来，道：“这是如何……”
??王蕙君却较他冷静得多，淡淡地道：“师叔，你送成少侠出去，我们没事。”
??燕琼轩道：“蕙君，你们究竟……”
??王蕙君提高了声调，道：“师叔，你不必问我为什么，依我的话便是，不必多言。”她重伤之下，说话中气不足，但语调中自有一股慑人之威，令人不能不从。
??成九思挣扎着站起身来，道：“燕大侠，烦你送我出去，我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外多耽了。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回这里了。”
??燕琼轩未及答言，王蕙君却已冷笑道：“你原也不必再回这里了。素女门是块干净地方，你来此处，没得玷污了它！”言罢，回运素女剑，向下一斩，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已将自己的衣襟斩下一块，掷到地上，喝道：“成九思，你看到了么？今日我王蕙君就此与你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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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再攻金鹏
??成九思听得王蕙君如此绝情的言语，心中不知为何一阵难过，但随即想起她的种种不义之行，登时再无半点留恋之意，道：“蕙君小姐，多从此之后，再也不愿见你。还望你今后能好自为之，不要再和我相见，以免两相为敌！”强自支撑起身，手扶石壁向外行去。
??燕琼轩叫道：“成少侠，你……”抢上前去，扶住了成九思。
??成九思轻轻摇了摇头，道：“燕大侠，你不必劝我，这便送我出去罢，我从今往后，不想再见她了。”
??燕琼轩见他心意已绝，知不可再劝，只得轻叹一声，扶他行出石室。
??成九思打起精神向外行去，临到门口，却不知为何，竟缓缓回过头，向王蕙君望去。一瞥之下，却见王蕙君一对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眼神中似悲似恋，似恨似惜，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成九思看她这等模样，心中本已恨她至极，但此刻竟也生出了一股不舍之意，正欲说些什么，却又想到她杀害李若洁、李若清、单蝶的恶行，心肠又复刚硬，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大步行去了。
??燕琼轩一言不发，将成九思送出石林，道：“成少侠，我不知你和掌门间发生了什么误会，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化解开来，重像从前那样……”
??成九思截口道：“我们之间并不是误会，也永不会有化解之日，燕大侠，你不必再说了。”
??燕琼轩轻叹一声，取出几丸丹药交于成九思，道：“成少侠，我这几丸治伤灵药，你务必要收下，不论你和掌门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总是共过患难的朋友。”
??成九思眼眶有些发热，说不出话来，只得用力点了点头，在燕琼轩肩上用力拍了拍，转身接过药丸行去。
??成九思所受内伤原不甚重，再兼有素女门灵药之助，三日即完全康复。但他心上的伤痛却绝非世间任何药物可以治疗的，单蝶的惨死固令他痛心，而王蕙君害死李若洁，又与他割袍断义，反目成仇，则更给了他极重的打击。他孤身一人，在大漠各处游荡，径日身边相伴的红颜知己均已不在，惟有手上那把孤客剑与他形影相吊。他心中一片空洞迷茫，只有王蕙君和李若洁的影子常常掠至面前，挥之不去。初时他想起二人时，尚觉痛苦，后来却连一丝痛意都无，竟已悲伤得完全绝望麻木，如一块行尸走肉般四处浪迹，再无什么世事可以让他难过，让他开心，如此不觉已是一年。
??这日成九思正在一处绿洲休息，忽听铃声叮当，蹄声铎铎，竟是有两匹骆驼向这边行来。成九思本自躺在一株树下闭目养神，听到这声音，竟似充耳未闻，不管不动，连眼皮都未曾略抬一下。
??驼声越来越近，已至绿洲当中。又听得二人纵身跃下驼背，向自己身边行来。成九思心如死水，丝毫不为所动。根本不想知道来者是谁。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叫道：“成大哥，你却如何如此？”
??这声音好生熟悉，成九思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却见一名少女身着淡红衫裙，正向自己奔行过来，正是昔日与自己情同兄妹的柳无思。二人小时曾在一处风晚露宿，万里同行，确为串难之交，但自昔日遇邱冷月后，素女门一别，忽忽五载，后虽匆匆见过几面，但均是乍见即别，连言语却未能说上几句，示料今日在此相逢。
??成九思重见柳无思，却是颇有些惊喜。再看柳无思身后，却是一名白衣中年男子含笑行来，正是燕琼轩。转过头看柳无思时，竟也是春风满面，温柔无限，又哪里看得出半点往日悲苦无依的模样？
??柳无思见到成九思，却是十分开心，拉住成九思咭咭呱呱地说个不停，成九思根本连半句话都插不下去。只得安心听她说。却听她说的言语，无非均是讲燕琼轩对她如何爱护有加，一如亲人，每当讲至得意之处，唇边便隐有笑意，确是喜乐无限。
??此时燕琼轩已行至柳无思身后，亦是静静而立，不发一言，只是不时向柳无思身上瞥得一眼，满是温柔关切之意。
??好不容易待柳无思说完了，燕琼轩方道：“成少侠，未料到竟会在此处与你重逢。如此甚好，只怕今日若不相见，以后便再也无相见之日了。”
??成九思奇道：“这却是为甚？”
??燕琼轩道：“我这次便是带无思远走，离开大漠，到江南去，今后永不再回来了。”
??成九思惊道：“燕大侠，你为何要走？莫非是素女门容不下你吗？”
??燕琼轩叹道：“倒不是素女门容不下我，而是我自知以我之力，无法阻拦掌门之心意，又不愿看到她一步步错下去，只好离她而去了。”
??成九思恨声道：“她又要行什么不义之举了？”
??燕琼轩叹了口气，道：“其实蕙君也很可怜。她表面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心中一定难过得很。只是她从不将心中之事说给别人，也从不表露出来。她从小便是这样，心中满是仇恨，却决不对人讲，只是偷偷在无人处哭。”
??成九思忆起她地孙定所施的种种手段，可谓无所不用之至，本对她此等行径厌恶之极，却在此时此刻，对她的身世遭际亦有了几分怜悯，反觉得她对孙定的作法是应当的了。
??又听燕琼轩道：“那日你们闹翻，你离开素女门后，蕙君让我派人去将单姑娘和李若清葬了，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任何人也不见。直到第四天，我站在门外苦劝了她半日，她才肯用些食水，但仍不出门见人，也不与人交谈，直过了半个月才出来处理门内事务，人已瘦了许多，好似只剩下了骨头一般。她平日言语本就不多，经过这一番后，更不与人说什么话了，除了门中之事外，便不再多讲一个字，只是将自己关在素女厅中，苦练功夫，有时直练至精疲力竭，却还是不愿停下来。”
??成九思闻得此言，心中不知不觉竟也有些酸楚，暗思道：“我还道只有我这般，岂知她之难过，竟丝毫不比我差……”
??燕琼轩道：“蕙君这般行为，门中众人都私下议论，当真有些像我那过世的师姐。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师姐并未看错人，蕙君尽管未能摆脱自己的伤心，却丝毫未曾荒废了自己的武功，也没有能抛下门中之务。她武功已远胜往昔，素女门今日犹胜当日师姐执掌之时。”
??成九思不知为何，心中竟感到了一股惧意凉意，霎时传遍了全身，颤声道：“后来却又如何？”
??燕琼轩道：“就在半个月之前，她突然将全部门人聚到一起，说出了她的一件决定。她竟欲会齐全门弟子，去攻打金鹏帮！”
??成九思想起薛小娥，不禁担心起来，尖叫道：“金鹏帮却又是碍到她什么了？她为什么要这样作？”
??燕琼轩道：“不错，我当即表示反对，也是这般说。蕙君却道，昔日金鹏帮多行不义，屡屡截杀素女门弟子，虽是受人播弄利用，但亦是一桩极大的仇恨。师姐上次攻打金鹏帮，本已得胜，却枉自念及百年前的旧事，一时手软，以至功亏一篑。她此时便是要踏平金鹏帮，丝毫不肯留情。我再三苦劝，她却全然不听。”
??成九思忽想起一事，道：“素女门大部分弟子都已被黄风堡废去武功，却又如何……”
??燕琼轩道：“素女门自开山创始之初，便有一部百毒秘本，随武功最高心法一同收藏，只有掌门才能习练。但师姐在时，认为使毒属阴谋诡计，不屑习练使用，因此只将几种最简单之毒传于门下喂暗器，且下令不得滥施滥用。而蕙君在这件事上却与师姐全然不同，她以为成大事须不拘小节，无论何等手段，能用便用，因此早将毒经习练纯熟，并令门下多炼毒物，临敌多多使用。”
??柳无思忽插口道：“燕叔叔，你却以为这件使毒的事上，是邱掌门作得对，还是王掌门作得对？”
??燕琼轩叹道：“这件事我也曾想过很久，但一直没得出什么结果。有时候我觉得师姐对一些，有时觉得蕙君对一些，却总是难下定论……”
??柳无思道：“其实我觉得，还是王掌门作得对。对待敌人，本不应有半分仁慈，总是要置他们于死地。至于杀他们的法子，自是越有效越好。用毒杀人，和用刀剑杀人，结果总是要取人性命，又有什么分别了？有些人用刀剑杀不了，便用毒药来杀，却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成九思皱了皱眉，心中颇不以为然，但又不好能言善辩驳，只得向燕琼轩道：“燕大侠，继续说方才的事情罢。”
??燕琼轩略点点头，道：“自那日在黄风堡中伏，师姐身故，一众同门均被废了武功逐出。蕙君极为悲愤，发誓不惜一切手段复仇雪耻。她自毒经上得到使人恢复武功的方法，但此法须得将数种奇毒注入人体内，若成功自是再好不过，但若是失败，却是要受尽苦痛而死。成功和失败的机率是一半对一半，确是一个极大的冒险……”
??成九思思起这等手段的可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大家都同意这等风险极大的法子么？”
??燕琼轩道：“不错，身为练武之人，如果失去了武功，却是比死都可怕。因此，大家都同意这个法子，并无一人有所异议。蕙君用药物以毒攻毒，果然使一半人恢复了武功。”
??成九思道：“那另一半人呢？她们当真……”
??燕琼轩缓缓点点头道：“她们未能赢得这场豪赌，输上了自己的性命，但她们不怨恨，也不后悔。”
??成九思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为了作好自己的掌门，竟想出如此残忍恶毒的法子，也真所谓无所不用之至了。”
??柳无思急道：“成大哥，你怎地这般说话？以当时之事，王掌门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不这样破釜沉舟，素女门便会被人攻灭，只有如此才可保住素女门。你当她亲手杀死同门，心里很舒服吗？
??成九思道：“素女门覆灭了却又如何？百年之前，世上哪有什么素女门？为了虚名小利，牺牲这许多人，总是不该。”
??柳无思心中不快，嘟起了小嘴，不再说话了。
??燕琼轩向成九思道：“成少侠，现在不是你我讲论使毒治伤是否应该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蕙君正在率人攻打金鹏帮。放眼世间，也只有你，才有可能阻止金鹏帮这场劫难……”
??成九思心头热血上涌，大声道：“燕大侠，我这便去金鹏帮！”
??燕琼轩紧紧握住成九思的手，道：“成少侠，对这件事，我已无能为力，一切的希望，便只有寄托在你身上……”
??成九思道：“燕大侠，我一定为化解这场劫难拼尽最后一滴血，你放心罢。只是有一件事我却是要托付于你。无思同我自幼相处，情同兄妹，她在世上孤苦伶仃，还盼你带她到江南后，好好照顾于她……”
??柳无思闻得此言，心中感动，将方才的气恼全都忘却，道：“九思哥哥，多谢你如此记挂着我。燕叔叔对我很好，却是你要多多保重……”
??成九思凝望了二人片刻，忽点点并没有，转过身大步行去，再不回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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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辣手素女
??成九思一路风尘，兼程赶路，终于到了金鹏帮。但见金鹏帮内同前次邱冷月率众攻打时景象相仿，亦是尸横遍地，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死者多为金鹏帮帮众，素女门弟子极少，且金鹏帮帮众尸身多呈青黑之色，显是中毒之象。
??成九思心中不由一紧：“终是来迟了一步！”疾步向山上奔去，却见山路上处处是死尸，并无一个活人，心中不由更是惊惶，越来越觉沉重。
??待上至山顶，忽听有人的说话之声，正是前次邱冷月与杨林决战的那处空地上传来。成九思心中略宽，忙向那边疾行而去。
??到得空地旁，却见空地上的景象，亦与前次素女站攻打金鹏帮时极为相似，金鹏帮众人皆被擒住，素女门众弟子则神采飞场，在旁看守，尽是白刃在手，似乎只要听得一声令下，便会将金鹏帮帮众尽皆诛戮。
??成九思伏在乱石丛中，正自心惊，忽听得头顶上方有人一声长笑，穿入人心中。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却充满了冷酷与阴沉，如一根冰针瞬息传遍了五脏六腑。这笑声成九思多年之前曾在邱冷月口中听到过，若非他曾眼见邱冷月之死，此刻只怕会疑心是邱冷月到了。
??成九思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块危岩上，一人正傲然独立，一抹斜阳照在这人面颊上，使她更增高高在上之意，仿佛世间万物，也都不过是她足下微尘，她只须略一挥手，便可令山河倒转，风云变色。
??成九思看得清楚，这人正是王蕙君。此刻她仍是那一身白衣胜雪，所不同的是那一头长发并未像往日一般随意披拂，而是高高以一根白绸带束在头顶，更增冷厉凌人之意。一阵疾风吹过，吹得她衣襟长发高高飘扬，但她本人仍是稳稳地站在悬岩上，未曾动得半分。
??成九思见她如此气势，先就自觉矮了半截，暗想：“她此时气焰犹胜邱冷月当年，我却该如何是好？”
??正在没主意处，忽中王蕙君说起话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金鹏帮为我素女门世仇，作恶多端，多行不义，我素女门弟子多有命丧其手。前次先师讨伐金鹏帮，本已成功，却误信人言，以致功亏一篑。此时先师已然过世，但金鹏帮欠我素女门的累累血债，却绝不可就此罢休。今日我素女门上下戮力一心，终将金鹏帮剿灭，实为可喜。只是世间恩仇了结，务需斩草除根，以免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昔日夫差纵勾践，霸王放高祖便是前车之鉴，因此，今日素女门不必再对金鹏余党手下留情，便自我左手边诛起，将他们一一除去，方是彻底根除！好，闲话再不必说，现在便动手罢！”
??成九思未料她竟会下如此残忍之命令，一时间竟呆住了。看她脸上，竟是全无任何表情，像一块寒玉一般冷漠平静。只见她冷冷地望着站在最左侧的金鹏帮帮众，将手轻轻一挥，作了个下斩的姿势。
??那金鹏帮帮众身后的素女门弟子见王蕙君这个手势，登时毫不迟疑，一剑刺入了那帮众的心口，手法极为迅捷利落，那帮从叫都没叫得一声，便倒地气绝。
??主才那素女门弟子尚未将剑上血迹揩净，第二名弟子便已动手，杀了第二名俘虏。如此第三、第四……顷刻间，已是十几名金鹏帮众依次被诛。
??待得轮到第十名素女门弟子，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将手中长剑挥了几挥，却终于不忍斩下去。
??王蕙君皱眉道：“小师妹，你为何还不动手？”
??那小姑娘道：“掌门师姐，我看这人好可怜，下不得手……”
??王蕙君道：“小师妹，你入素女门还只有三个月，江湖恩怨你所知甚少，我也不怪你。但你须得明白，对仇人手下留情，便等于在自己身上插一刀。今日你肯放过他，他日他未必肯放过你。好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你这便动手罢！”
??那小姑娘望望王蕙君，望望那金鹏帮众，又低头看看手中长剑，说什么也不肯刺下去。
??王蕙君道：“小师妹，大家都在等着你，你究竟是杀他不杀？”
??那小姑娘目中泪光莹然，呜咽道：“掌门师姐，我确是不能……”
??王蕙君忽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向她旁边一名弟子道：“你帮一帮小师妹。欲成大事，心不狠，手不辣如何能行？记住，用她的剑，她的手！”
??那弟子答了一声“是”，转过身去，一把抓住那小姑娘之手，将小姑娘手中的长剑刺入了那帮众咽喉。
??那小姑娘眼见帮众死在自己手上，不由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王蕙君淡淡地道：“万事开头难。只要作了第一次，将来作第二次、第三次便顺手了。也罢，大家听着，杀死这些奸贼，不必非要用刀剑，素女门不禁用毒，如果有谁欢喜，尽管将各种毒物在这些人身上施用，只要在日落前将人杀死便可。”
??众素女门弟子方应得一声“是”，忽听有人叹道：“王姑娘，你如何会变得这般？”
??这句话正是成九思心中想说的，令他不禁向人丛中望去，想看看说话的是谁。但金鹏帮帮众人数太多，又挤在一起，竟然寻不出说话的是谁。
??王蕙君冷冷地笑道：“何人敢如此指摘于我？有话不妨站出来说，如此躲在人堆里鬼鬼祟祟，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方落，果有一人自人丛中行出，朗声道：“王姑娘，方才说话的是我。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原本心地可说甚好，如今却为何会变得如此？”那人身材瘦小，毫不起眼，但此刻刀剑加身，犹能面不改色，侃侃而论，却是别有一番气势。这人正是现任金鹏帮帮主薛小娥。
??金鹏帮中本有人对薛小娥为帮主颇有私议，此刻方想到：“我从前还道她武功低微，全凭了薛老帮主的余威，今日方知，她果有过人之胆识。”
??又听王蕙君冷笑道：“心地甚好，也许是罢。可是薛姑娘，我却要问你一句，心地好究竟有什么用处？有人作恶多端，血债累累，却偏偏无人去寻他计较，反将他当朋友，当亲人，不许别人伤他半分，有人未曾害人，却被人恨之入骨，欲将其杀之而后快，看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薛姑娘，你说这公平么？因此，薛姑娘，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来生若再为人，切不可与人为善，还是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罢了！”
??薛小娥道：“可是……”
??王蕙君将手一挥，道：“不必多言了，我不想听人说教。薛姑娘，你知我现在有个什么样的名号么？昔日大漠中武功最高的两名女子，一个是我师父号称无情素女，一个是那杀害素女门弟子的辣手芍药单红罗。如今我武功已胜过她二人当年，又作了一派掌门，他日更要一统大漠武林，自是需个名号。因此，我将她二人的名号各取一半，便叫作辣手素女。顾名思义，便是心狠手辣，绝不容情。薛姑娘，我知你与我素无怨仇，但我还是要取你的性命。你若不服，便到阴司里去告辣手素女罢！”言罢，身形闪动，竟似一朵飞花一般，自悬岩上飘下，素女剑出鞘，向薛小娥咽喉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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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聚散匆匆
??素女剑已刺到薛小娥身前不足一尺之处，忽青影一闪，薛小娥面前已是多了一人，“铮”地一声，素女剑被格到一旁。
??王蕙君站定身形，却见救了薛小娥性命的竟是成九思，登时目中满含恨意，切齿道：“成九思，天庭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反来投，也罢，今日我便先杀了你！”素女剑又回旋斩至，果是迅如风雷，厉如狂涛。
??成九思手紧紧握住孤客剑，与她相斗。此刻他心中亦是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出手绝不容情，暗思道：“你既如此多行不义，今日我便诛了你为若洁妹子复仇！”
??二剑互相纠缠相搏，转瞬间过了五十余招。成九思越战越是手软无力，气息不继，难以支撑，王蕙君却越斗越勇，越斗越狠，素女剑化为一片白光，将孤客剑压得难以相攻。
??成九思暗自心惊，叫苦不迭：“她的武功本不及我，此后每相见一次，她的功夫便高得几分，当真是常人所难及。前次与她相斗，她与我功夫不相上下，斗得两败俱伤，想不到才过了一年，她的武功却变得如此之高，我只怕杀不得她，反要死在她手里……”心下一怯，出手更缓。王蕙君却又偏偏得势不饶人，素女剑抵隙直进，将成九思逼得狼狈不堪。
??成九思抵不住王蕙君的凌厉攻势，被迫得连连后退，倾刻间已退出了二十余步，却丝毫未解窘迫之境，眼见王蕙君的素女剑只在他咽喉打转，不知哪一下便会被她刺个透明窟窿。
??薛小娥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帮不上成九思半点忙，何况即便是她能动弹，也根本插不进手去。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紧紧望着场中战局，心中千遍万遍地为成九思祈福。
??斗不数合，王蕙君又是一剑向成九思头顶疾劈而下。成九思趋后躲闪时，却已慢了一步，衣衫的前襟被素女剑斩出了一道长缝，胸前皮肉亦划伤了少许。
??王蕙君一剑得手见血，更不容情，后招又源源而至，继续攻向成九思之要害。
??薛小娥见成九思被伤，已知成九思决非王蕙君对手，忙叫道：“成大哥，不必管我了，快一个人逃走吧！你是斗不过王姑娘的！”
??成九思还未及答言，王蕙君已是身形一晃，掠到了薛小娥身边，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喝道：“他要杀我，我也要杀他，用得着你来胡说八道吗？”
??王蕙君方才尚在与成九思剧斗，但此刻竟然说退便倏忽而退，迅若飘风，全然不受拘碍，确是令人叹为观止。但这一来却给了成九思一个绝好的脱身时机，他趁这一空隙，不假思索转身疾奔而去。若是在一年之前，他纵然明知不敌，也要撑持到底，与薛小娥共生共死，但此刻他的侠心已消磨殆尽，竟转头自顾自遁去了。
??王蕙君冷笑道：“薛姑娘，你看到了么？你如此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到头来却又如何？他还不是一样对你不管不顾，舍你而去么？”
??薛小娥淡淡地道：“我不求他待我如何，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快乐终生，如果他能这样，哪怕是将我忘却，我也心甘情愿。”
??王蕙君摇头道：“痴人说梦，不可救药！你希望他平安快活，我却偏要令他不平安，不快活，你看着好了！”转头向门下众弟子道：“日落之前务须将金鹏帮的人杀干净，但谁也不许伤害薛姑娘一根头发，待我回来，再想法子慢慢杀她。”言罢，再不向薛小娥望一眼，转身向成九思追下去。
??成九思先奔了片刻，此刻已逃出了很远，但王蕙君此刻功力已远胜于他，虽是后发而至，成九思却再也无法摆脱他。只是二人之间距离即已拉开，便非一时三刻所能赶上。
??二人一前一后疾奔，转瞬间便将金鹏帮远远抛在了后边，不觉已是半个多时辰。一个是亡命奔逃，一个是衔恨穷追，谁也不肯将脚步稍为放慢半点。
??终于，二人之间距离越拉越近，五步，四步，三步……王蕙君一个疾纵，已抄至成九思前方，拦住他的去路。
??成九思自知逃生无望，不由对王蕙君又恨又怕，心中霎时间便变得得一片空白，冷汗自额上涔涔而下。
??王蕙君站在他面前，冷冷地凝视着他，不发一言，目光充满了嘲讽讥诮之意，仿佛在对他说道：“你一直想杀我报仇不是？且看看今日是谁杀了谁……”
??二人相对默默无语，唯闻狂风吹过，将二人衣襟吹动，猎猎作响，正增寂寥之意。天地之间仿佛凝结了一层浓重的仇恨，向二人压得下来，令人极为压抑郁闷。
??二人静静立着，也不知过了多少，连指尖都不曾移动半点，仿佛天地之间自亘古以来便是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还要如此立到千年万年，直待一切都化为尘土，那股深重的仇恨也不会消解。
??二人正在静静对视，心中各自转过了千千万万个念头，忽听得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尖叫一声：“九思！”
??二人一惊，同时转头望去却见一个女子正衣衫不整，长发散乱地向这边奔来，竟是成九思以为已死了一年的李若洁！
??成九思重见李若洁，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登时又惊又喜，全然忘了身边一切事物，眼中心中只余下了李若洁一人，狂喜之意盖过了一切，拔足向李若洁狂奔过去叫道：“若洁妹子，想不到……想不到……我好开心……”
??李若洁纵身扑到成九思怀里，头倚在他胸前嘤嘤而泣。在九思伸臂紧紧拥住了她，但觉世间欢乐，莫过于此。
??王蕙君却未曾移动脚步，只冷冷望着二人，唇边挂着一丝森然的笑意，轻声自语道：“且让你得意一刻，却看你们何人能逃出我的素女剑底？”
??成九思听得这言语，心中方觉一凛，转头向王蕙君望去，却见她忽向一侧冷然而视，叱道：“什么人？”
??沙丘后一人疾如闪电般跃出，一掌劈向王蕙君顶门。王蕙君拼力一闪，堪堪避过，还了一剑。
??那人轻轻一侧身，王蕙君这一剑便落了空。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瞬间，王蕙君忽失声惊呼：“凌风一叶，直上九霄！”
??那人呵呵一笑，道：“王掌门真好眼光，一招之间便认出是我。这样罢，我便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我叫叶凌霄，是这位李姑娘的师父。控制杨林的人是我，挑起金鹏帮与素女门争斗的是我，黄风堡暗算素女门，暗中策划的也是我……”
??王蕙君一言不发，只一味猛攻疾攻。叶凌霄从容不迫，一一闪过，笑道：“王掌门，你何必如此恨我？若非是我，你又如何能坐上这素女门掌门之位？”
??王蕙君面色惨白，切齿道：“叶凌霄，你当我是那等卖师求荣的小人么？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侠义之人，却也不会希望师父早死，好自己继任掌门！”
    王蕙君这一开口说话，分了心神，登时被叶凌霄逼退数步。忙慑住心神，重新强稳住阵脚，剑光霍霍，回身再斗。
??却见王蕙君牙关紧咬，眉头深锁，一剑一剑地强攻不止，宛若拼命，叶凌霄却面含微笑，挥洒自若，王蕙君的凌厉剑势未及近身，便被他轻挥淡写地化解，往往被他还得几招，便被迫得气也喘不过来，渐觉支将见绌。
??成九思见王蕙君屡遭险招，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感觉，也不知是该出手还是该乘乱遁走。忽听李若洁在耳边道：“九思，你还不快快出手去助王掌门？”
??成九思未料他她竟会说出这句话来，不觉一呆，道：“可是……”
??李若洁伸手将成九思一推，道：“九思，你快和王掌门联剑杀了这老贼，否则今后我们再也无法安宁！”
??成九思一咬牙，拔出孤客剑加入战团。双剑联手，果然威力倍增。叶凌霄被罩在两团剑光当中，动弹不得，心中暗自叫苦：“我还道他二人已然反目，绝不会联手，岂知竟是算错一着！”
??此时王蕙君之武功，早非昔日可比，与成九思联手，自是较前次在金鹏帮合斗叶凌霄更占上风。又过得片刻，叶凌霄的头发、衣角已被剑光斩碎数片，散落一地。
??叶凌霄知再斗下去定无好处，忽生一计，叫道：“快，快杀了李若洁！”
??成九思一惊，已经递出的一剑蓦地一顿，回头向李若洁望去。却见李若洁好端端地站在当地，正自关切无限的望着他，哪里有半点遇险的样子？这才知道不过是叶凌霄在虚张声势而已，登时放下心来。
??叶凌霄方才这声喊，本意是想借机而遁，但成九思出手滞缓之时，还未待他抽身，王蕙君的素女剑已将他退路封住。他心中彻底冰冷，暗叫道：“今日休矣！”
??王蕙君向成九思望去，却见他面上关切之意，温柔之色甚浓，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不由一阵心酸，一阵难过，随即又是一股恨怒之意传遍全身，冷冷地道：“你担心你的若洁妹子，尽管同她去一处保护她好了，又何必在此和我一同性命相搏？”言罢，素女剑一回，便欲收招。
??但三人已斗至深处，又如何是能收手便收手的？王蕙君虽想撤剑，但竟一时无法如愿。性急之下冷叱一声，竟将素女剑交到了左手，以左手与叶凌霄相斗。
??这一换手，场中形势又立时逆转。王蕙君左手使剑固不及右手精妙，更重要的一点却是素女孤客两种剑法，合使起来本无坚不摧，无隙不入，但若是一人右手使剑，一人左手使剑，双剑便无法配合互补，仅相当于两名同等功力的人，各自为战，双如何能取胜？
??叶凌霄得了便宜，自是大占上风，十余招便将二人逼退开来，身形一闪，已是到了李若洁身边，一把抓起李若洁，将她挟在肋下，大笑道：“后会有期，恕叶某不奉陪了！”说完后，惟恐王蕙君回心转意，再与成九思联剑攻己，顾不得再向二人动手，径自疾奔而去。
??李若洁被叶凌霄挟着飞奔，却是挣扎不得，但口中犹自能言，不由放声哭叫道：“九思，九思……”
??成九思见李若洁复落入敌手，听她如此哭叫，不觉心如刀割，再也顾不得许多，不顾性命地向叶凌霄疾追下去。
??方追得二十余步，忽听王蕙君在原地狂笑道：“成九思，我不拦你，你尽管去追你的若洁妹子。只是莫说你追不上他，便是追上了，却又能如何？只能等着同赴黄泉，去阴世间作同命鸳鸯了！”
??成九思回头望去，却见王蕙君面上仍带着一层讥嘲之色，犹在狂笑不止，但随着笑声，她的白衣上竟溅上了斑斑殷红。
??成九思方自一怔，又听到李若洁哀叫不止，却是越去越远，当下不及多想，又拼力追去。顷刻间便将王蕙君抛得踪影不见。
??叶凌霄功力极深，虽是挟了一个人奔行，成九思却仍追他不上。李若洁口中不住叫着成九思的名字，双眼一刻不停地望着成九思，尽是缠绵眷恋之色，却又充满了伤痛和无奈。
??成九思足下疾奔，却不敢开口说一个字，生怕气息一泄，足下变缓，变再也追不上叶凌霄，被他甩下，只能一言不发，与李若洁对视。二人的眼中，从未有过如此时这般的深情。
??成九思功力远远不及叶凌霄，虽拼力追赶，但二人间距离还是一寸寸拉开，渐奔渐远，终于再也见不到叶凌霄的身影，到得后来连李若洁的声音都已无法听到。
??成九思心中已然绝望，但犹自不肯停下，仍抱着万一之想，为着这渺不可及的希望全力奔行。直到奔得浑身脱力，内息耗竭，方栽倒在沙地上，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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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断指残剑
??成九思此番与李若洁匆匆相聚，又匆匆相别，实是经了一般大喜大悲的滋味，但心中毕竟已较前多了几分希望，不同于前次只道斯人已逝，绝望得行尸走肉之时。他下定决心，只要李若洁未死，哪怕是行遍天涯海角，踏破铁鞋也要寻到她，只要能见她一面，便是被叶凌霄立时杀了，也是心甘情愿！
??成九思去黄风堡找寻，却见黄风堡也不知经过了什么变故，成了一片废墟，至于叶凌霄和李若洁则更是踪影不见。
??成九思见此情状，心中不觉一片惘然。但既知李若洁未死，心中一线希望不灭，于是四处奔走，立誓行遍天下，寻找李若洁。
??匆匆间不觉已是半年。这日成九思正坐在一处沙地上休息，忽听远处蹄声劲急，竟是有人来了。而且来的还是大队人马，并不是三骑五骑。
??待得队伍行近，成九思看清楚了：这支人马足有三十余人，都骑骏马，别有十余骑马匹夫人乘坐，留待备用，十几匹骆驼驮着应用物品和食水。队伍端地是浩浩荡荡，气势颇大。
??忽听有人道：“不错，他便在此处，终于寻到了！”这声音好生熟悉，似乎是个相识之人。
??又听另一个道：“苍天有眼，当真教他撞在我手中，终须雪了毕生之恨！”这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宛转，颇为动听，却满含着恨意和杀意，显得冷酷无比。
??成九思听得这声音，心中立时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怒，是思是怨。原来，这正是王蕙君的声音。而方才与她说话那人，他亦已想起了他是谁，正是那掠走李若洁的叶凌霄！
??成九思定晴向队伍中望去，果见当先两人，相偕向自己疾驰而来，看得人明，一是叶凌霄，一是王蕙君。
??成九思见二人同来，不觉心中一凛，暗想：“这二人本是极大的冤家对头，今日却如何会走到一处？叶凌霄此时却将若洁妹子怎样了？”心中种种疑问，搅作一团，越发混乱。
??还未待他将思路理出个头绪，叶凌霄与王蕙君已驰到了面前。叶凌霄拈住鬓边胡须，面含得意之色，王蕙君却将马停在成九思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中充满了冷傲与不屑。
??成九思见她这等眼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欲待启齿相问，却仿佛舌头也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吐出一个字。
??王蕙君见他如此模样，不由纵声狂笑，道：“成九思，我未曾想到，时至今日，你竟会如此怕我！你很想问我一件事，是不是？你开不得口，不是我替你说了罢，你想知道，你那若洁妹子现在何处？是也不是？”
??成九思凛声道：“不错，她现在究竟在何处？”
??王蕙君冷冷凝神了他半晌，黯然不语，忽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木匣，掷到成九思脚前。
??成九思指颤抖，拾起木匣。打开看时，不禁呆住了，“啊”地一声惊呼。原来，匣中之物不是别个，竟是一根断指！大漠中天气燥热，更兼那根手指被斩下已有多日，此时早已干枯得不成模样，但仍可隐约辩出当日的白皙柔美之态，显是个女子的手指。
??更令成九思心惊的是，在那断指的指甲上，竟赫然绘着一朵鲜红的玫瑰！手指早已干枯，但那玫瑰却依然娇艳欲滴，衬着断指，更增几分诡异之气。
??成九思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在黄风堡中与李若洁密室倾谈，李若洁纤纤十指上的玫瑰在烛光下，仿佛是真的一般，令他怦然心动，无法将眼光移开半点。可如今，玫瑰犹在，玉指却断，人在何处？成九思心如火烧，哑着嗓子喝问道：“若洁妹子呢？你将她怎样了？”
??王蕙君未回答他，只是在唇边绽出一丝冷冷地笑意。那笑意在她的面上越化越浓，终于化成了不可仰制的仰天狂笑。那笑声极为响亮，便如一根根利针刺入了成九思的心中，令他悲愤难抑。
??成九思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叫道：“王蕙君，你害我若洁妹子，今日我便为她报仇！”一把掣出孤客剑，连人带剑，向马上的王蕙君直刺过去。
??一刺之下，却刺了个空。也未见王蕙君如何起身移足，身形便已到了地上，冷笑道：“你还想为她报仇么吗？今日只怕是自身难保了！”
??成九思毫不理会她的言语，只顾一味狂劈猛刺。王蕙君对他的招式，却丝毫没有惧意，身形如风，举重若轻地避过了他的一轮猛攻。
??王蕙君忽叱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且让你见识见识辣手素女的手段！”素手一挥，已拔出了素女剑，剑气如霜，与成九思对攻起来。
??王蕙君这一出手，成九思立处劣势。无论他如何舍命相拼，都无法脱出王蕙君的剑势。眼见素女剑剑光的圈子越来越小，将他圈在当中，冲突不得，若再过得片刻，连自保都已不成。
??成九思自知难逃一死，忽一咬牙，将一身力量都贯到右臂之上，将孤客剑掷了出去。剑光化作一道青虹，向王蕙君射去，欲将她心口刺个透明窟窿。这一招用得极险，即便能够得手，但他失却了孤客剑防护，势必要被王蕙君斩成两段。
??王蕙君见孤客剑激身而至，也不禁吃了一惊，忙全力侧身闪避。孤客剑去势奇速，几乎是贴着她的衣襟飞过。
??王蕙君素女剑一回，自下而上向孤客剑猛斩过去，只求将孤客剑击飞，令成九思再无凭恃。
??“铮”地一声，素女剑正斩在孤客剑剑柄与剑身相、接之处。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经素女剑这一斩，孤客剑竟断成两截，自残剑中飞出一只小指般大的物事，落在地上。
??众人见孤客剑被斩断，不由均吃了一惊。孤客剑和素女剑一般是削铁如泥的宝器，其锋锐正堪匹敌，二剑数度相拼，均是势均力敌，而今日居然是孤客剑被斩断，素女剑却丝毫无恙，当真令人好生不解。
??说时迟，那时快，王蕙君斩断孤客剑后，忽欺身直上，一掌拍出。成九思拼力躲闪，但还是慢了一步，胸口被击个正着，整个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挣扎不起。王蕙君纵身上前，伸指点了他几处重穴，冷笑道：“你一心想死，我却偏偏不要你死，要你活在世上，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成九思怔怔地凝望着她，霎时间竟觉得她再不是那个自幼相识人的故人，变得极为陌生。却见她俯身拾起身边一物，正是那方才自孤客剑中飞出的物事，此刻已被成九思的鲜血染红，但仍能看得清楚，是一只小小的白玉人像，眉目毛发，无不宛然如生。这白玉小像，却正与素女门中玉像是同一人。
??王蕙君手捧玉像，目中忽滴出了两滴泪水，落在玉像之上，轻声自语道：“当年孤客剑打造之时，定是那位前辈故意将剑造成如此，其间心意便是无论何时，孤客都甘心情愿为素女牺牲。痴情至此，素女门祖师若在天有灵，定可欣慰……”
??此时，成九思已被叶凌霄众手下强行拖起押走。听得王蕙君此言，不禁又挣扎着回头望去。却见王蕙君不知为何竟已咳嗽起来，数滴鲜血自她口中咳出，溅在玉像之上，与她方才的泪水混在一处，当真是血泪交流。
??成九思一惊，忍不住便要问她是何缘故，但还未待他开口，王蕙君已一跃上了马背，在马臀上猛击一掌，疾驰而去了。
??

练霓裳

                第五十四章  百毒之身
??叶凌霄令手下诸人将成九思押上一匹马背，一路行去。路上，王蕙君总是同成九思离得远远的，不向他看一眼，更不与他说一句话。
??如此行了二十余日，竟又回到了金鹏帮。此时金鹏帮的情景，与前几次又不相同。山上山下把守之人，自不是从前所见的金鹏帮众，却有不少是昔日黄风堡中的武士，成九思都曾见过。
??叶凌霄带领众人将成九思押入一处密室当中，这密室竟与当进监禁薛小娥的密室一般无二。成九思看这密室当中，却似也有机关，但此刻他重穴被点，功力全失，即使有机关秘门，却也无力打开了。
??成九思独自一人呆坐在囚室内，心中不知为何忽掠过了种种往事的影像，其中更有许多相识的面容。忆起自己本为商队中的一个小小奴仆，无欲无求，只愿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却忽遭变故，被孙定掠走收作徒弟，却与这个杀人狂魔有了极为深厚的感情；自己本不识江湖之事，却莫名其妙地与素女门、金鹏帮、黄风堡均有了纠葛：身中剧毒，反因祸得福，误打误撞地学会了绝世武功；未想着意去讨好于谁，却引得多名女子为他争斗不休……他不由暗自叹息，自思道：“世间之事，为何偏偏都不遂我心？”
??想到相识的女子，思绪便又飞出了很远。屈指算来，相识之中，除了和李若清无甚深交，和柳无思纯系兄妹之情外，余下的王蕙君、单蝶、薛小娥等人均与他有过或多或少的情孽纠葛。他本不愿再想王蕙君，却又偏偏禁不住去想，思及与她自幼相识相处，那因孙定而分离，此后再重逢时，每次都或多或少的龋龉，总是不能心意相合。后来更因孙定和李若洁之故，与她数度拔剑相向。但每次过后再想时，和她冲突一次，便是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极深的一道伤痕，永难平息那股痛意。至于后来她醉心名位，作掌门，弄权术，则更令他心中失望难过，却又偏偏无法阻止。再往后终于彻底与她决裂，单蝶、薛小娥、李若清均丧于她手，他心中的悲痛，倒有一大半是为了王蕙君，觉得她越陷越深，难以改变，只是不知如今李若洁在她手中，是生是死，情状如何？
??思及此处,不禁又忆起李若洁来.自从黄风堡寿筵之上初次听到她的声音,便已怦然心动,后来大漠重逢,正是令他心神激荡,难以自抑,未料竟蒙她青眼相加,大漠万里,同行同止,那段时光实是有生以来极为快活之时,后来听她吐露心意,当真觉得世间极乐莫过于此……只从此之后，二人便聚少离多，屡遭灾劫，直至今日，依旧无法相见……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忽听得头顶铁板轧轧声响，已被打开。
??继而人影一闪，已有人跃入了地牢。借着头顶洞口处的微光成九思看清了，跃进地牢之人身着白衣，白绫束发，正是与自己恩怨纠缠的王蕙君，此刻面上依旧是那阵冷然嘲讽之色。
??成九思尚未想出当说些什么，却听王蕙君冷冷地道：“丢下来。”
??“砰”地一声，双有一人被从洞口咱推了下来，正落在王蕙君身前，被摔得惨呼一声。
??成九思听昨这声呼叫，方认出此人是谁。原来，这人非别个，正是李若洁，此刻已是面目全非，不成人形，显见受了极大的摧残折磨。
??王蕙君冷笑道：“成九思，你不是一心想见你的若洁妹子么？如今她便在此处，你为何不同她亲热？”俯身抓起李若洁背心，将她用力一掷，掷到了成九思身前。
??成九思低头看去，只见李若洁面上、颈上、手上之皮肤，已半点辨不出原来模样，斑斑驳驳，或红或青，或紫或黑，犹胜当初单蝶之可怖这态，心中知其为中毒所致，不由又惊又痛。再看她右手时，却内她右手小指固已不在，另四只指甲上的红玫瑰却丝毫未曾暗淡，反似较往日更为鲜艳，只是如此美艳的图案，衬着她可怖的形容，却令人感觉既骇人又要作呕。
??成九思心中既是恐惧，又是烦恶，竟不敢再看她一眼。正在没主意处，忽听李若洁微微呼道：“九思，九思，当真又见到你了吗？”
??这句话说得回肠荡气，柔婉无限，成九思心中不由为之一动，低声道：“不错，我们终于又相见了，若洁妹子，我们……”
??李若洁笑道：“九思，这些天以来，我每日晚上，都会梦到与你相见，现在也不知是真是梦。这样罢，九思，你用力抱一抱我，我便知道事情是真的，我真的又见到了你……”
??成九思点点头，方伸臂欲抱，一瞥之间又见到了李若洁的形貌，不禁犹豫起来。
??李若洁见他欲前又止，面有难色，已知其故,心中一酸,道：“九思，我现在的模样模样可怕，是也不是？你不必瞒我，实话实说，告诉我，我不怕的。”
??成九思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点了点头，道：“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的？”
??李若洁忽娇笑起来，笑声中说不出的妩媚之意，道：“九思，你抱抱我，我便告诉你！”
??成九思眉头微皱，道：“若洁妹子，我……”
??李若洁道：“九思，你嫌我的模样可怕，是也不是？没有关系，只要你闭上眼睛，多想想我从前的样了，便不怕了。快些，快些抱抱我…..”
??语意意加柔媚，若是未见到她此时的模样，定会令世上所有的男人心动。
??成九思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紧紧闭住了眼睛，用力抱住了李若洁，脑中回想的果然是她平日的俏丽容颜。
??忽中“波”的一声，继而颊上一热，原来竟是李若洁的的唇凑上了他的面颊。成九思心中一跳，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厌恶。
??李若洁静默了半晌，这才将口唇从成九思颊上移开，说起话来。这番话着实令成九思大吃了一惊。
??原来，那日在素女门百里之外，成九思沉沉睡去，李若洁却心情复杂，毫无倦意，面无聊赖之下行出帐幕，信步而行，却遇到了李若清。李若清告之她，李啸峰已伤重垂危，极望在死前见她一面，对于她叛父出逃这事，已不追究。李若洁闻得此言，心如刀割，欲待告之成九思后便回黄风堡，又怕成九思不肯放她走，遂与李若清商议再三，决定立即离去，留李若清在原处，待成九思醒来，告之此事。待李若洁回堡后，却被叶凌霄制住，告之他的真实身份：原来，叶凌霄本是元帝特使，因发觉大漠中反元势力有死灰复燃之象，故被派来施计剿灭。这叶凌霄却也是个厉害人物，混入黄风堡后，遂步骗得了李啸峰父女的信任，渐渐大权在握，又设计挑动金鹏帮和素女门自相残杀，自己则卞庄刺虎，令二派均受了重创。他本想将李若洁作为掌中一枚棋子，一柄利刃，但李若洁因成九思之故，不惜叛家出逃。叶凌霄不得已，只得实施下一步计划，通过诱骗李若清，使她听从自己的安排。李若清自毁容之后，原本围在她身边的男子都渐渐疏远，见叶凌霄来与她亲近，自是开心，旋即以身相许，不久便对他言听计从。叶凌霄算定李若洁会和成九思一同往素女门避难，遂令李若清去寻李若洁，假传李啸峰的命令，将李若洁骗回，李若清则留在成九思身边，挑动成九思往素女门寻仇要人。待李若清走后，叶凌霄立即动手夺权，将黄风堡归为已有，将李啸峰及他手下忠心部属尽都杀死。李若洁被叶凌霄擒住后，得知他害父夺权，自是更不会应允于他。遂被囚禁了将近一年。这一日竟被她寻到机会，逃出黄风堡，但未逃得多远，方见到成九思，便又被叶凌霄赶上，同王蕙君与成九思恶斗一番后，复将李若洁捉去。此次捉去后，在黄风堡内却未耽得几日，叶凌霄便下令纵火焚毁黄风堡，与部下众人押着李若洁，在大漠中四处流浪。不久后，却不知为何，叶凌霄竟将王蕙君收为了羽翼，一同进驻金鹏帮。王蕙君平生恨李若洁入骨，如今李若洁落入叶凌霄和她的手中，自是不肯放过她。每日，王蕙君都带人来李若洁牢中，由王蕙君口授下令，在李若洁身上试一种毒。每种毒都是世间罕见的奇毒，令人痛苦无比，却又偏偏不死。似这般一日一毒，共持续了百日，王蕙君已在李若洁身上施了百种世间奇毒，不但使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更令她容颜尽毁，武功全失，即便要自尽，也是不能。
??成九思听罢李若洁的讲述，不由怒火中烧，抬头怒视王蕙君。却见王蕙君竟丝毫不闪避他的目光，冷冷地与她对视，目中竟似带着几分得色。成九思见到她这等眼光，却先自心丧神沮，仿佛一股彻骨奇寒蓦地侵入了五脏六腑，令他再也无了信心。
??忽听李若洁轻呼一声：“九思。”
??成九思不敢低头看她，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又听李若洁道：“九思，我能在死前重见你一面，此生心愿已足，你这便送我去罢。”
??成九思一惊，道：“若洁妹子，你说什么？”
??李若洁苦笑道：“我如今的境况，你看也看到了，听也听完了，你应该知道，现今我每活得一刻，便是在受一刻世上最难忍的痛苦。所谓生不如死，就是如此了。九思，你若真心对我好，便在此一刀结果了我罢。黄泉路上，我定会等你，你一日不来，我等你一日，一年不来，我等你一年，十年不来，等你十年，直到一百年，一千年，我还要等着你，以求来世同你长相厮守。九思，你愿意么？”
??成九思心头痛楚，已说不出话来，只得咽下泪水，勉强点了点头。
??李若洁笑道：“九思，这便好了。你一向很听我的，是不是？这便动手罢，不必害怕。一下便过去了，不痛的…….”
??成九思正欲动手，忽思起一事：孤客剑已被斩断，自己身上已无兵刃，又是重穴被点，如何能杀得李若洁？
??正踌躇间，忽听“铮”的一声，面前已多了一柄长剑，却是王蕙君将素女剑掷了过去，此刻唇边犹挂着猫捉老鼠般森冷的笑意。
??成九思却也顾不得看她，缓缓伸出手去，拾起了素女剑，但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握剑之手亦已不稳，全非从前那仗剑独行的感觉。
??成九思轻轻抚摸李若洁的头颈，低声道：“若洁妹子，我对不住你，我无法保护你，无法救你，却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下。我，我……”硬下心肠，对准李若洁的咽喉，运起残余的所有气力，一剑刺下。
??只听李若洁惨呼一声，便再无了声息。
??这声惨呼，便如一柄利刃一般，刺入了成九思心中，令他滴血不上。他暗自想道：“是我杀了若洁妹子，是我杀了若洁妹子！她既已被我杀死，我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心中既作如是之想，不由便缓缓举起素女剑，向自己心口一寸寸移去。暗想这素女剑锋锐无比，定可不费什么气力，便将心口穿过，自己便同李若洁死在一处，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忽面前白影一闪，成九思只觉腕上一麻，素女剑已经脱手，原来竟是王蕙君出手夺剑。
??王蕙君冷笑道：“成九思，亏你为七尺男儿，竟然如此懦弱无能！你的若洁妹子虽是死在你剑下，却是被我害死的，你不想法子为她报仇，不来杀我，反要自尽，岂非懦夫行径？我若是你，一定要活下去。有朝一日，将仇人千刀万剐，为她报仇，方趁了平生所愿……”
??成九思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仿佛王蕙君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他毫无关系，他的一颗心，也已如朽木死灰一般。
??王蕙君见他如此，忽轻叹一声，再不多言，俯身抱起李若洁的尸身，将素女剑还入鞘中，纵身一跃，自地牢的入口穿出，再不见了踪影。

练霓裳

                第五十五章  永诀之酒
??日复一日，成九思仍被关在地牢之中。此次与从前不同的是，他已全无了希望，便如一截枯木一般，什么爱恨情仇，恩怨纷争，都已离他远去，他不愿去想，也无意去想。每日如有人送饭来，他便去吃，无人送饭，误了饭时，他也不知去要，仿佛已忘却饥饿、冷暖，只待生命一点一滴耗尽，直到死去。
??如此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夜。这日成九思正照旧于牢中枯坐，忽听得身后似有响动。这响动虽然颇为细微，但牢中本自寂静，因此便听得格外清晰。
??成九思却已无了惊异之心，只是木然回头望去。却见背后石壁上不知何时已开了一道暗门，一名少女凤冠霞帔，绣袄红裳，正自站在门前，一手提着一只方盒，一手举着一支红烛，烛光之下，端地是人美如玉。
??成九思看得清楚，这少女非是别个，正是王蕙君。此刻她一身新人妆扮，面上却无丝毫欢愉之意，仍带着那股冷冷地似笑非笑之色。
??成九思见她忽以这等模样出现，却也丝毫未曾诧异，只呆呆望着王蕙君，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蕙君忽“嗤”地一笑，行至成九思面前，拉着他坐在地上。二人正面相对，烛光闪动，照着二人的目光，似乎也随之闪烁不定。
??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是沉默不语。成九思此刻心已麻木，什么与她往日之情，今朝之仇，都已不在胸中。
??王蕙君忽开口打破了沉默，道：“成少侠，我今日来此何意，你可知道？”
??成九思茫然摇了摇头，似乎对她的来意并无丝毫兴趣。
??王蕙君却不理会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是在明早日出之前，叶凌霄，我家主公要将你处死……”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向成九思面上望去，想看看他有何反应。
??未曾料及的是，成九思竟然脸色漠然，好似听到的事情与他丝毫无关一样。王蕙君暗自惊奇，只好继续说下去：“明日便是我的大喜之日，我身上这新衣，便是为了明日准备。成少侠，你可知我是要和谁成婚么？”
??成九思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缓缓摇摇头。
??王蕙君道：“便告诉我，也是无妨。和我成婚的非是别人，正是我家主公！”
??成九思道：“敢是叶凌霄吗？你们二人在一处，却也般配。”
??王蕙君听得他这等不冷不热的说话，身躯不由一颤，眼圈微红，道：“我要成婚，你便只是这般说法么？”
??成九思心中忽生了一种不快之意，压过了连日以来的麻木，亢声道：“王掌门喜欢听什么话，这便教我一遍，我照学说便了。”
??王蕙君道：“不，我只想听你心里的话。”
??成九思的心头仿佛有一团毒火在燃烧，道：“你那主公武功既高，人也机变，容貌似也可以，放眼大漠武林，也只有他能配得上你。你二人的心术手段，却也仿佛，就此成婚，有何不好？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不知，你二人于明日成礼是真，却作了多久的事实夫妇了？”
??王蕙君柳眉倒竖，颤声道：“成九思，在你心中，我竟当真如此不堪吗？”缓缓站起身来，摘去凤冠珠饰，除下喜服红裳，却见她内里穿着的正是平日穿的素罗衣裙，长发也和从前一样，随意披拂在肩背腰际。眉目如画，面容若仙，俨然当年好女的模样。
??王蕙君卷起右手衣袖，直至臂弯处。烛光这下看得分明，雪臂上赫然一点殷红，竟是在素女门时点下的守宫砂。
??成九思正在目瞪口呆，王蕙君已放下了衣袖，向他嫣然笑道：“成少侠，你瞧我是穿这身衣衫美呢，还是穿方才那身新衣美？”
??成九思自识得她以来，见惯了她居高临下的冷艳之态，似这等温言软语，嫣然含笑的样子还是初次遇到。登时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七上八下，脱口道：“自然是此刻美。只是……”
??王蕙君轻笑道：“好，你今日这句话，我便开心了。九思，我知你我之间，颇多恩怨误解，已不可挽回。但明日一早，我要成婚，你要赴死，一切是非都将化为尘土。何不便在这最后一日，你我忘掉这些过去，放下恩怨，同饮一壶诀别之酒，却也不枉今生？”
??成九思闻得此言，忽觉心中豁然开朗，往日的种种悲哀、伤痛、仇恨，矛盾都已化为乌有，只余一片平静澄明，一如多年之前的少年心绪，不禁道：“蕙君小姐，我此时便听你的，忘了一切，与你同醉！”
??王蕙君正在拿起方盒，陡闻他这一声“蕙君小姐”，手不由自主地一颤，但随即便又稳住，打开方盒，盒中赫然是一只白玉酒壶，两只白玉酒杯。
??地上的红烛烧到了尽头，王蕙君自怀中取出一支白烛续上，复拿起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
??二人拥烛对坐，黯然无语地连喝了几杯。二人的心绪均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他们还是不会武功的懵懂少年，尽日在一起欢笑玩耍，两小无猜……岂知世事无常，二人之间，风波迭起，恩怨良多，是非纠葛，非止一端，而今是人事皆非，只落得在这地牢之中，对饮一壶永诀之酒，却是天意还是人事？
??二人正自各想着心事，忽“拍”地一声轻响，烛花爆裂。王蕙君轻吟道：“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成九思听她语音有异，抬头看时，却见她双颊微红，目中似有泪光莹然，不觉有些痴了。又听她轻叹道：“今日这烛花，便似多年前那颗流星一般，无迹可寻。那晚我对流星许下的愿望，看似实现有日，可如今却全成了烟花梦幻，随风飞散，无迹可寻，只留下一场虚空……”
??成九思听她这些言语，不由又回想起当年二人并肩看流星的往事，知她所说的两个愿望，一是立身扬名，一是和自己长相厮守，忆及往事，感慨万千。
??王蕙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迷离，似乎在望着远方的云天，以手指轻击酒杯，轻声唱道：“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星满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缥缈的声音回响在地牢之中，令人听了，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王蕙君一直唱了十余遍，才停了下来，道：“九思，我知道，今日之我，在你心中已非当年那个幼时旧交，而是杀害李若清姑娘、单姑娘、薛姑娘与你若洁妹子的人，你心中对我实是恨到了极点，是也不是？”
??成九思被她勾起旧恨，不觉心中一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蕙君似乎不待他回答，续道：“我作的事情，我也不想如何辩白翻案。事情既已成定局，便不必再去想该如何避免。九思，今日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事，我只想问一句，假若你我之间，并未发生这许多争斗纠葛，那么除了你师父，在你心中，却是何人最重？”
??成九思低下头去，半晌沉吟不语。所有相识的面容，一霎时纷纷在脑海中掠过，令他颇为迷乱。但很快便有一张面孔清晰地浮现出来，时而娇媚，时而深情，时而任性，时而决断，正是那芳踪已逝的李若洁。
??成九思忆起李若洁生前种种，登时万般心意一同涌上，情难自己，抬头大声道：“是若洁妹子。六年前我在黄风堡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便迷恋其中，不可自拔，后来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却是将她误认为若清姑娘，但不知为何便极为眷恋。那时我自己虽然尚未十分明白，但她已是我心中的最重，连师父都无法比上她。时日越久，我对她的感情越深，如今她虽已不在了，但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她便一日在我心中最重，没有人能取代一丝一毫她的位置！”
??此言一出，但见王蕙君面色惨白，泪水簌簌滴下，道：“不错，应是她最重，我早就该明白这一点。你我相识多年，我在你心中，只是那个商队中的蕙君小姐，而她与你相交才短短几日，便已成了你生死可共的若洁妹子……罢了，往事再休提，我们这便干一杯罢！”言罢，提起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又向成九思杯中点了一点，举杯同成九思轻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成九思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放下杯子。忽中王蕙君纵声狂笑，久久不止，笑声中充满了邪恶和绝望，不由一惊。欲待相询，却有些畏惧，口唇动了几下，却未敢开口。
??终是王蕙君自己说道：“九思，你可知我为何发笑？”
??成九思茫然不角，摇了摇头。
??王蕙君笑道：“九思，李姑娘在你心中最重，你是定然希望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处死了，是也不是？
??成九思忆起李若洁，心头又是隐隐作痛，点头道：“不错，我心中确是这般想。”
??王蕙君道：“但你毕竟无法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同处死，想必一定很难过。”
??成九思低下头去，黯然不语。
??王蕙君忽又笑了起来，道：“九思，你可知方才你我喝的最后一杯酒是什么酒么？”
??成九思见她笑得诡异，心中一惊，脱口道：“是毒酒？”
??王蕙君道：“不错，那最后一杯确是毒酒，这便要发作。九思，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和李姑娘同年同月同日处死，但世事难料，最终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处死的人却是我。”她面上笑意越来越浓，笑得越来越是欢畅，当真是灿烂如流星，妩媚如烟花。
??成九思的眼前却渐渐模糊，终于成了漆黑一团，人也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练霓裳

                 第五十六章  烟花妩媚
??一阵凉风吹来，成九思竟又渐渐恢复了知觉，坐起身来。却见自己正躺在黄沙之中，头顶繁星闪烁，新月如钩，正是大漠的夜半时分。
??忽中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你终于醒了！”语音中带着几分关切，几分惊喜，颇为熟悉。
??成九思回头看去，星光下看得分明，那少女就坐在自己身边，一双秀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非是别人，却是那自己以为已阴阳陌路的薛小娥。
??却见薛小娥手中挽着两头骆驼的丝缰，怀抱一个长形木匣，依旧是一身青衫，端丽秀美，只不过较从前愈加清减。
??成九思辨明方向，知此处已是金鹏帮百里之外，却不知自己何以服毒未死，又何以到了此处。欲待向薛小娥询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薛小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知其意，遂道：“成大哥，我将这许多日的事情从头给你讲讲，好不好？”
??这正是成九思想知道的事情，遂点点头，表示同意。
??薛小娥道：“那日在金鹏帮，你斗不过王姑娘，只得逃走，王姑娘穷追下去，好久才回来。这时素女门弟子子已将金鹏帮的人杀光，只留下了我一人。”
??成九思道：“后来她又何以未曾杀你？”
??薛小娥道：“王姑娘回来时，显得身心俱疲，衣上也有几点血迹，脸上的神情谁也看不懂。她令手下弟子将我带到一处房间里，她也到那房间中歇下，将弟子遣开。便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也不理会我。我偷眼看她时，见她的眼圈有些发红，脸色却白得和纸一样。”
??成九思的心中微有怜悯之意，颤声道：“后来她却又如何？”
??薛小娥道：“她呆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才下令，让门下弟子自行回素女门，她一个人留在金鹏帮，寻了些酒自斟自饮。那酒很烈，她连喝了十几碗，便似喝水一般，毫无滞窒，后来终于停了下来，却剧咳不止，最后竟咳出了鲜血。她看见自己的血，竟笑了起来，似乎很是开心。”
??成九思忆起最近两次和她剧斗后，王蕙君总要咳血，心中暗叫不妙。
??薛小娥续道：“我见王姑娘如此，忍不住出言相劝，教她不可如此自苦。她听我这等说法，竟发起火来，骂我多管闲事，抬手给了我十几巴掌，随即又喝令我滚出房去，不要再去烦她，但也不许我走远，扬言我若敢逃走，便要……”
??成九思叫道：“她如何能这般对你？”
??薛小娥叹道：“她这样待我，我却也不恨她，我知道我身上的苦，和她心中的苦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从此之后，偌大的金鹏帮便只有我们二人，她一天到晚支使我作这作那，稍不如意便非骂即打。她还常对我说：“有本事便在我的饮食中下毒，且看能不能毒得死我……”
??成九思拉住薛小娥的手，道：“薛姑娘，你却也被她折磨得够了……”
??薛小娥道：“我们在金鹏帮住了一段时日，这日那叶凌霄忽带人偷上山来，将我们围住，逼王姑娘归服于他，为他部属羽翼…..”
??成九思点头道：“后来的事我已知道了，她归顺了叶凌霄。”
??薛小娥摇头道：“不，你不知道的。王姑娘虽身处重围，但却丝毫不肯低头，跃起身来，拔出素女剑，喝道，叶凌霄，我知我武功不及你，但你却也休想让我听命于你！你这便过来动手，我情愿死在你手下，也决不会听你驱使！虽然四面是敌，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得一下。”
??成九思道：“可她后来又何以归顺了叶凌霄？”
??薛小娥道：“王姑娘本是要拼个玉石俱焚的，可还未等她动手，叶凌霄便回头发了个号令。登时，只见素女门一众弟子，都被叶凌霄的手下拥到面前，竟是中伏遭擒，未曾走脱一个，就连素女门内留守的弟子也在其中，原来素女门也被叶凌霄设计攻破。”
    成九思道：“素女门防守严密，叶凌霄如何如此轻易便将其攻破？”
??薛小娥道：“王姑娘也是大惑不解，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叶凌霄告之王姑娘，是他率人伏在素女门弟子经行的要路，暗施伏击偷袭，将素女门弟子尽皆擒住，却故意放几名弟子遁去，而后尾随她们到素女门，一路作好记号，从而将素女门一举攻破。王姑娘听他此言，面色灰败，自惭是自己害了素女门。”
??成九思恨声道：“不错，若不是她野心勃勃，定要称霸大漠，强攻金鹏帮，素女门又何以如此轻易便毁在叶凌霄手上？素女门覆亡，她确是难辞其咎！”
??薛小娥道：“叶凌霄令手下逼住素女门弟子，喝问王姑娘肯不肯归服。王姑娘呆了半晌，将素女剑向地上一掷，恨声道，好，叶凌霄，算我折在你手下了。从今往后，我便由你差遣好了！叶凌霄令人搜去她身上所有毒物，这才下令释放素女门弟子。这时我们才见到，所有素女门弟子均被废去了武功。这次不同于上次的琵琶骨被挑，而是全身筋脉都被震断，便是神仙也治不得她们了！”
??成九思低声自语道：“以你一人之故，贻害全派，你却有何面目……”
??薛小娥道：“王姑娘见叶凌霄如此恶毒，忽向他提出两件事，言道作了这两件事，才可去为他效力。第一件事是将李姑娘交到她手中，任她处置，第二件事却是去追杀你时，务必让她动手……”
??成九思道：“她恨我和若洁妹子入骨，有此要求，原也不是为奇。我本是一条贱命，个人是生是死原不放在心上，可若洁妹子……”心头一痛楚，喉间也哽咽了起来。
??薛小娥道：“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你也都知道了。王姑娘终于如愿以偿，擒住了你，让李姑娘死在你手中，报了她师父的大仇。只是初时她尚觉开心快意，越到后来却越是烦躁不安。这时叶凌霄却不知是如何想法，竟去寻她，要与她成婚，言道不论从武功地位，还是从心机智计，都只有王姑娘能配得上他，也只有他能配得上王姑娘……他胡言乱语了许久，王姑娘便坐在他对面，久久不语，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成九思心中不觉泛起一阵酸意，道：“她不是答应了吗？”
??薛小娥道：“她深思了许久，终于答应了。叶凌霄言道，在成婚前，须得先杀了你，王姑娘笑着点点头，谁也不知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成九思皱眉道：“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她心中情不情愿，别人却是无人得知了。”
??薛小娥道：“我知她心中定是不愿。她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忙着派人去采买烟花等一应之物。她言道，她知有一人的烟花作得最好，辉煌绚烂，大漠之中绝无仅有，但轻易不肯与人作烟花，须得她写一封短柬，那人才肯作烟花，于是遣人携短柬去寻那人。”
??成九思听得“烟花”二字，不觉心中一动，轻声唱道：“烟花漫天飞，你为谁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星漫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薛小娥道：“直到今日早上，王姑娘忽然拍开我的重穴，向我道，这些天我受了许多若，她曾闻金鹏帮中有秘道，推想我定然知晓，令我速速离去，走得越远越好。我见她神色有异，便说道，要走，须得带你一起走，否则宁愿不走，留下来和你一起死。她凝视了我半晌，忽向我一笑，那笑意中却带着凄惨，未置可否。我见她心意也非不能动摇，便向她道，我愿将秘道所在告之她，让她去见你一面。她初时未加理会，我却不管她愿不愿听，顾自将秘道所在说出。她瞪我一眼，拂袖而去，不久便将你抬了回来，言道你胆小如鼠，不过是向你说一句酒中有毒，便将你吓得晕了过去。其实此际她所有的毒，都已被叶凌霄收去，又哪里再能使毒？她解了你的重穴，却又点了你的昏睡穴。”
??成九思忆起方才饮“毒”酒的情形，不禁啼笑皆非，暗骂自己胆小。
??薛小娥指着身边的长形木匣，道：“王姑娘说道，我可以带你离去，但须得带上这只木匣，行到百里之外，待看到天际烟花，方可打开木匣……”
??成九思愈觉事情有异，颤声道：“不，不要等烟花，现在便打开，现在……”一把夺过木匣，启开了匣盖。
??星光之下，看得分明：匣中非是他物，竟是王蕙君片刻也不肯离身的素女剑！旁边却另有一封信柬，也不知写的是什么。
??成九思心中隐有一种不祥之感，忙打开信柬，凑到眼前去看，越看越是目瞪口呆。
??原来，信柬上所写竟是：王蕙君因仇恨报复之心，决意踏平金鹏帮，未料却遭元使叶凌霄暗算，令素女门覆亡，自身亦被迫作了蒙人爪牙，深感愧对师门，更兼为报仇雪耻，在同成九思恩断义绝后，不惜冒走火入魔之险，苦练神功，因操之过急，落下了隐疾，每至苦斗之后都会咯血不止，自知难以久长，故此决意要同叶凌霄等人同归于尽。但此刻既势孤力单，又无毒可使，因此便想出了唯一一条办法：写信去订制烟花。那制作烟花之人不但擅于制烟花，更擅制烈性炸药，与素女门颇有渊源。王蕙君在信柬上作了暗号，令他在制烟花时，只制一半烟花，另一半则是与烟花外形相同的烈性炸药，直待时辰一到，将烟花炸药一同引燃，在漫天绚烂辉煌中，将金鹏帮炸为平地。尽管心意已决，但到得最后，却终不愿拖成九思一同死，遂让薛小娥带他离去。自知对不住薛小娥之处甚多，但仍要托付她照料成九思，并去江南寻燕琼轩，将素女剑和藏于鞘内的剑谱、孤客剑中玉像交于他。信中最后提及一事，便是那日素女门中单蝶之死。本是王蕙君苦苦研思出为她解毒复容之法，为她驱毒，这等方法以毒攻毒，且毒针刺入死穴，若受惊扰，经脉逆转，毒性自外侵入肺腑，必死无疑，但单蝶甘冒此险，求王蕙君一试。本已将大功告成，但却因为成九思和李若清的贸然闯入，致使单蝶含恨而逝。
??薛小娥见成九思神情有异，也凑到近处看信。方读得几行，便惊得不知所措。
??成九思缓缓抬起头，向金鹏帮方向望去，但见平沙万里，一片苍茫，天际处偶尔划过几点流星，光辉灿烂，却一闪即逝，再无处可寻。
??忽一片霞光腾起，竟是烟花在天穹绽放。如彩虹般绚烂，如繁花般妩媚，一朵未败，又是一朵，端地令人目眩神迷。
??成九思站起身来，向烟花遥望，耳边似乎传来了闷雷般的轰轰之声，知是那与烟花一同燃着的炸药，正在将金鹏帮夷为平地。
??薛小娥亦站起身来，轻轻握住成九思的手，道：“成大哥，王姑娘行事一贯神鬼莫测，此时她未必当真会留在金鹏帮……”
??成九思注目天际，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我相信她这次绝不是在骗我们……”
??天际烟花犹在绽放，似乎亦有点点流星随之飘落。一片灿烂光华中，成九思竟似看到了昔日同王蕙君相处的种种往事。那幕幕往事，也似如今这天际烟花流星一般，绚丽妩媚，却又一闪即逝，转瞬无踪，重寻无处。往日的种种仇恨争斗，此时也同逝去的烟花流星一般，随风化尘而去，不忘的便只有多年之前携手望流星的情谊。不知不觉间，他又轻唱道：“烟花漫天飞，你为谁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星漫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何等滋味。
??这正是：应记昔日流星语，
            天际飞沙无声。
            清歌故影去如风，
            一襟泪痕满，
            还似烟花红。
            尘世若梦醒还迟，
            回首望断苍穹。
            恩怨历尽都是空，
            不见当年意，
            倚剑独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