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武侠旧作《天涯孤客心》

练霓裳

                     第二十章 两代情孽

    成九思正自呆呆出神，忽听薛小娥在身后叫道：“成大哥，快来帮帮燕大侠！”

    成九思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转身看时，却见燕琼轩正面色苍白，跌坐在地，柳无思伏在他身上哭泣不止。

    燕琼轩轻声道：“无思，不必哭了，人谁没有死呢？我只担心，我若死了，这世上便又少了一个关心你的人……”

    柳无思哭道：“燕叔叔，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以今日是为了我才如此，我好生，好生……”

    燕琼轩叹道：“无思，我和你娘青莲仙子柳风荷是同门师兄妹，更是，更是……今日我反正也是要死了，还是说出来吧。我和你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话犹未了，柳无思忽脸色大变，说起身来，尖叫道：“你说什么？你和我娘……原来，你是我亲生的爹爹？”

    燕琼轩道：“无思，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

    柳无思脸上顿现悲愤之色，叫道：“燕琼轩，你现在才知道你对不住我，对不住我娘吗？”

    燕琼轩道：“无思，我……”

    柳无思道：“你懦弱无能，和我娘只敢暗中来往，不敢让别人知道，我娘怀着我，孤零零一人飘零在外，对我母女不闻不问，让我们自生自灭，可你知道我们母女受了多少苦吗？我娘终于死在单红罗手里，你知道了，流那么几滴眼泪又有什么用？燕琼轩，你不是我爹，我恨你！”用力将燕琼轩一推，转身奔去。

    成九思叫道：“无思，无思！”柳无思却一声不应，顷刻间奔得无影无踪。

    成九思情知即便追上了他，也必无从劝解，只好转头不理，先去查看燕琼轩的毒伤。

    燕琼轩本已中毒，又经剧斗，更兼方才情急过甚，此刻已昏迷过去，人事不省。

    成九思将手指扣上他脉门，缓缓输以内力，片刻之后便将毒性压制住。燕琼轩呻吟一声，张开了眼睛，叫道：“无思，无思！”

    这九思道：“燕大侠，无思已经走了，你先养好伤要紧。”

    燕琼轩低下头去，久久不语。

    成九思劝道：“燕大侠，世上绝没有女儿不认生父的道理。无思和我从小相处，我知道她的脾气，她不肯认你，只是一时意气，我帮你劝劝她，定可让她回心转意……”

    燕琼轩忽苦笑道：“你当真以为，无思是我的女儿？”

    成九思惊道：“怎么，她……”

    燕琼轩又目注向遥远的天际，仿佛在追寻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半晌方缓缓开口道：“我一共有同门师姐妹两个，加上我是三人。姐姊邱冷月武功最高，人又冷艳的逼人，因此了个‘无情素女’的绰号，后来更接任了素女门掌门。师妹柳风荷，却是武功最弱，却是清秀可爱，人又温柔体贴，和我分外谈得来。我们在一起时，总是特别得开心，那怕只分离一刻，也十分难捱。可是我们在一起，却是持礼守节的，我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脸上渐渐泛起温柔而甜蜜的神情，语音也随之顿住。

    成九思听得悠然神往，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

    燕琼轩道：“师姐却不喜欢师妹，她为人严峻冷刻，不允师妹出一点疏忽差错，经常责罚于她。师姐还是个好武成痴之人，经常研习武学，直至废寝忘食，有时甚至会几日几夜不挪动地方，只为了创一个新的招式。有时一个人想不通的地方，便叫我来帮她一同研习思索。后来有一次，她为了自创几式精妙剑法，叫我到她那里，和她一起闭关研习了五六个月，带剑法研习成之后，我见到师妹，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她便被师姐派出去作一件急事，立即起身出门，从此之后便再了无讯息。”

    成九思道：“这却又是为何？”

    燕琼轩叹道：“其间是什么缘故，我也不知。我曾多次出去寻找她，也都无甚线索。再后来便是你和无思带来了她的死讯，我和师姐都想去找单红罗报仇，可单红罗的行踪过于诡秘，因此时至今日也未曾寻到她。”

    成九思忽道：“燕大侠，恕我无礼问一句，邱掌门可是真心要为柳阿姨复仇吗？”

    燕琼轩道：“师姐虽然不喜欢师妹，但同门之谊尚在，何况她是素女门掌门，绝不会让仇人逍遥自在，留下门户之耻。这几年，她确实是在真心寻觅单红罗，欲为师妹报仇。”

    薛小娥一直在旁静静听着，此刻忽然插口道：“柳姑娘当真不是你的女儿吗？可你又偏生对她这般好。”

    燕琼轩苦笑道：“她是我的女儿？我哪有这般福分。依我想来，她应该是师妹在收留的孤女。我未能挽救师妹的性命，又未能替她报仇，实在有负于她们母女，因此，我才对无思这般，只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

    成九思道：“那你方才又何以承认是她爹爹？”

    燕琼轩道：“我方才自度必死，只好这样说。这样无思便会恨我，便不会因为我死而伤心……”

    成九思叹道：“可你在死后，也背上了这个永难摆脱的黑锅，却是大大不值了。”

    燕琼轩道：“反正我一听此，背不背黑锅，又有什么要紧？活人的事情，总要比死人重要。”

    众人一时都默然。待了片刻，成九思忽道：“燕大侠，依我看来，无思只怕是柳阿姨的亲生女儿。”

    燕琼轩道：“不会，绝计不会。师妹对我如此情深意重，到死还保留着我送她的玉佩，绝不会变心另寻他人。

    成九思叹道：“燕大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难道没有看到无思和柳阿姨的容貌有多像吗？”

    燕琼轩道：“天下人容貌相似的有很多，也未必定有什么关系。顿了一顿，又道：“素女门的女子，小臂上都点有守宫砂，不经掌门准许，是决不能私自婚嫁的。”

    成九思问道：“什么是守宫砂？”

    燕琼轩道：“这种事一句半句也讲大清，说得简单些，便是在女子身上点上的朱红印记……”

    成九思道：“燕大侠，我与柳阿姨相识时年纪尚幼，但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小臂上绝无红点！”

    燕琼轩乍闻此言，顿如五雷轰顶，半晌哑口无言。

    成九思见他情势不妙，忙扶住他，连声呼唤了许久，燕琼轩才深深叹了口气，道：“九思，你说得不错，无思当真是师妹的亲生女儿，我却是一直再骗自己。你们走罢，不必再管我了。”

    成九思道：“燕大侠，你身上的毒还未驱除干净……”

    燕琼轩怅然道：“那便由他去好了。我再也不必驱毒，苟活于世了。”

    成九思见他的脸上，方才还充满着希望，此刻却已面如死灰，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劝才好，知他心中已是悲哀之极。

    薛小娥忽道：“燕大侠，若是素女门有难，你管不管？”

    燕琼轩双目本已缓缓闭上，闻得此言，立时张开，道：“你说什么？素女门有难？”

    薛小娥道：“燕大侠，这李若清和黄风堡的事，这几日我也听成大哥说过一些。据我所知，黄风堡和素女门从前未有过节，但今日李若清竟率人暗害于你，却是何故？”

    成九思不觉一怔，问道：“薛姑娘，我不知道。一定想出来了，究竟什么原故？”

    薛小娥道：“我也未想出来。只不过我却怀疑到一件事，黄风堡既然能像燕大侠下手，可能便会向素女门下手！”

    燕琼轩忽自地上一跃而起，道：“不错，师姐他们金鹏帮出来，定要从黄风堡经过，黄风堡中必有诡计陷阱！

    成九思道：“燕大侠，你的毒伤……”

    燕琼轩道：“不妨事，可以在路上驱毒。但素女门的事，却是拖延不得！”

    成九思见他如此，浑身热血上涌，道：“燕大侠，我随你去，助你一臂之力！”

练霓裳

                 第二十二章  无情素女
??成九思自幼在王蕙君的商队中长大，无时无刻不谨记主仆之分，对王蕙君的话，即使无法去做，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若是能作之事，再困难也一定要去做到，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因此，再不多想，也不敢多耽，立时纵身跃到后燕琼轩身边，加入战团。
??邱冷月忽咳得一声，一股鲜血自口中喷出。她本就已身受重伤，全凭意志在苦苦支撑，此刻见强援忽至，心头略松，再也支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便倒在地上，挣扎不起。
??燕琼轩惊叫道：“师姐，你……”
??李若清见邱冷月倒下，大为快意，喝道：“邱冷月已快死了，你们还不上去将她们师徒乱刀分尸？”
??本有十余名武士守在邱冷月和王蕙君门前虎视眈眈，只是忌惮邱冷月武功宝剑厉害，未敢进逼，此即见邱冷月倒下，担心已去，重又向前攻了过去。
??王蕙君提剑护在邱冷月身前，虽明知不敌，却也决意一拼了。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如大鸟一般掠至邱冷月师徒的小室门口，长剑连环疾出，将众敌逼退数步，却是燕琼轩甩下与他缠斗众人，前来相护。众敌被他们一逼，又复退去。
??邱冷月望着在门前守护的燕琼轩，忽长叹了一声，道：“师弟，你知不知道，你本不该对我这样好的？”
??这几句话语意温柔，语音亦极为轻缓，与她平时的说话大不相同。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一怔，燕琼轩本人则更为惊愕，道：“师姐，你说什么？”
??邱冷月脸色忽转柔和，眼光望向原处，仿佛在追忆一件许久之前往事。半晌，方缓缓道：“师弟，当年我们同门共有三人，你，我，师妹，我是师姐，你们两个对我恭恭敬敬，但却怕我，疏远我……”
??燕琼轩道：“师姐，我们是……”
??邱冷月淡淡地道：“你不必解释，你只告诉我，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燕琼轩忆起往事，颇为伤感，怃然道：“不错。”
??邱冷月道：“你怕我，疏远我，但却和师妹走得很近，但却很好，后来更是情投意合，是也不是？”
??燕琼轩略略停顿片刻，道：“不错”
??邱冷月道：“我知道，我对师妹不好，你在心中怨恨于我，是也不是？”
??燕琼轩道：“师弟不敢怨恨师姐……”
??邱冷月道：“是不敢，不是不会，是也不是？”
??燕琼轩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邱冷月续道：“我知道，你们都怕我，只盼离我越远越好。我对师妹不好，她怕我也在情理之中，但你也和她一样，总是在疏远于我，却又是什么缘故？我又何时对你不好了？”
??燕琼轩心中一酸，泪珠不禁簌簌落下，道：“师姐，你武功较我高出许多，人又冷厉干练，素女门内之事，大多是由你决断。站在你面前，我永远感到你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对我有一股压力，我必须时时当心，不要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不快，定要时时检点自己，不要让你看到我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当，压抑得很……”
??邱冷月叹道：“原来如此，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忽转头向王蕙君道：“蕙君，你切要记住了，在男人面前不要太强了！想要争强好胜的时候，便想想师父吧！”
??王蕙君呜咽道：“师父，我……”
??邱冷月复向燕琼轩道：“师弟，我知道，我对不起师妹，对不起你。我不愿你们来往，经常阻碍你们在一处，后来更派她离开素女门去做事，以至她死在单红罗之手。我知道她的死讯后，口中虽然不说，心中却是内疚得很。我本想寻到单红罗，为师妹报仇，当看来这是不成的了……”说到此处，忽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点点溅上了衣襟。
??王蕙君轻抚邱冷月背心，道：“师父，你歇一会儿……”
??邱冷月摇摇头，道：“不，我不能歇，我若是歇了，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师弟，你只道，师妹与你情投意合，两心不渝，你可知，还有一个人的心中，你看得比她的性命还重吗？只是她从来都未曾对你说过，把这份心思埋在心中，不能表露……”
??燕琼轩闻得此言，，不觉大惊，颤声道：“师姐，难道你……”
??邱冷月点点头，道：“师弟，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师妹了吧。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对她……可是，现在说什么，一切都晚了。师弟，你肯原谅师姐吗？”
??燕琼轩从前只道我邱冷月冷面无情，此时方知她竟有如此热烈的情意！霎时间，同门三人昔日相处的种种涌上心头，邱冷月当时的一言一行，从前未觉如何，此即想来，方觉大有深意。但若非她今日亲口告之，这番心意，自己只怕一生一世也无从知晓！从前也曾怪过邱冷月对柳风荷不好，但此时真相大白，方知邱冷月这许多年，心中的痛苦，是较自己和柳风荷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琼轩正自心思迷乱，又听邱冷月叹道：“师弟，你若执意不肯原谅我，我也不会怪你，我这一生一世，实是欠你和师妹良多。今日去黄泉之下，见到师妹，也是无颜再见……”语意中负疚伤痛之意，与平日的冷峻无情地判若两人。
??燕琼轩心中凄恻，实难自己，此时早已泪流满面，颤声道：“师姐，你，我，师妹都是可怜人。我们的苦处，大家都知道，你的苦处，却是在心里，无人知晓。我不会怪你，师妹也不会怪你。”
??邱冷月多年以来的心事，终于了却，心中更无甚牵挂。方才强自凝聚残余真气，方说了这许多话，此刻压力骤失，顿余浑身仿佛失去了分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倒了下去。
??王蕙君抢上前去抱住，叫道：“师父，你……”
??邱冷月指着身旁的是素女剑，道：“蕙君，你年纪虽小，却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心计胆识也是远超余人，是可惜，师父不能再多陪你走一程，今后的路，也只能靠你自己去闯……”
??王蕙君喉头哽咽，难以成语。
??邱冷月道：“蕙君，节日师父便将这素女剑和掌门之位，传了给你，望你多将本门发扬光大，将来为师父报仇……”复转向燕琼轩，道：“师弟，我对本想将掌门传给你，但本门世代相传，女子作掌门的规矩无法更改。因此，只能愧对于你，盼你好好辅助蕙君，渡过困境……”
??燕琼轩道：“师姐，我本来便无意于掌门之位，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负你的重托……”
??邱冷月微微一笑，拉起王蕙君的手，以袖遮掩，在她手中写起字来，似乎是写了了十几个字，王蕙君一一点头而应。
??邱冷月写完字后，向王蕙君又是一笑，她这一生一世，似乎未曾笑得如此温柔。蓦地，笑容凝结在脸上，人已气绝。
??燕琼轩失声叫道：“师姐……”
??李若清见他心神已乱，立时将手一挥，发了个指令。那些在小室门口阻截的武士本还在采取守势，与燕琼轩对峙，此时见有机可乘，一拥而上。
??燕琼轩心中悲痛过甚，剑势已不似方才灵动。李若清见她势必难以抵挡，已方胜券在握，不禁笑道：“我还道素女门掌门是如何冰清玉洁，却原来心中所想，竟是如此不要脸之事，这才叫做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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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霓裳

                第二十三章  姊妹双花
??李若清话音方落，却听有人道：“至少邱掌门只是心中暗恋一人，较有些人足踏两只船，朝三暮四可要强得多！”
??此时成九思正与众武士拼斗，因不愿得罪李若清，迟迟不肯下杀手，故此斗得颇为狼狈。此际百忙之中一回头，却见薛小娥着一人行入厅中。此人披头散发，满脸惊惶之色，成九思见到这人面貌，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少女身材面貌，均和李若清一模一样，但左右又颊上，却各有五道深深的疤痕，眼中神情已是一成九思少时初见、镜湖畔偷窥时相同。
??成九思心中一惊，暗想：“怎么会有两个李若清？”看这一个，看看那一个，两个李若清险了疤痕之外，面貌实无大异，但身上目中透出的气息神情却是大大不同了。
??薛小娥以匕首抵住李若清的脖颈，喝道：“李若洁，你妹子的生命在我手上，看到了吗？还不让你的手下那群疯狗住手？”
??成九思向那指挥武士的少女望去，暗想：“我还到李若清如何会变得这般快，原来他们是姊妹二人，卖弄风情的是李若清，统率武士围剿素女门的是李若洁。
??李若清在薛小娥手中挣扎不止，却叫不出来，显见是吃了不少苦头。
??李若清见妹子受人所制，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良策救她出险，只得又将手一挥，从武士方才停手。
??薛小娥叫道：“成大哥，你没事吧？”
??成九思正斗得气喘不止，此时方停得下来，自众武士包围中行出，道：“薛姑娘，这次多亏了你。你却待将这位李姑娘如何？”
??薛小娥笑道：“成大哥，你我之间，但何必这般客套？只要你没事，我便开心了。至于这位李若清小姐，我还未曾想好，但至少在我们脱险之前，是绝不可放她。”
??此时王蕙君已抱起屈邱冷月尸身，同燕琼轩一同行了出来。王蕙君的脸上已无了泪水，却自目中透出一股怨毒仇恨之意，从厅堂的一边扫到另一边，从众武士身上，转到李若清、李若洁姊妹身上，最后在李若洁脸上停住。
??李若洁只觉她的眼神如力刀，如饿狼，如火焰，似乎要将自己撕作千万碎片一般，明知她奈何不了自己，却也隐隐感到几分恐惧，不由低下头去，暗自戒备。
??成九思见状不妙，忙奔到王蕙君身边，挡在他和李若洁之间，道：“蕙君小姐，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王蕙君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随成九思向外走去。薛小娥押着李若清，同燕琼轩走在后边。
??成九思心中已十分紧张，此刻方略略放松了些，行至门口，不由自主地回头向李若洁望去，不知她此刻是喜是怒。一瞥之间，却见李若洁一双莹澈妩媚的眸子正凝注在自己身上，心中方正一动，李若洁的眼光却已收回了。
??成九思还欲再看，却听王蕙君在耳边道：“九思，你怎的还不走？”
??成九思恍如从一场迷梦中醒来，忙迈步疾行而去。担心从却是一片惘然，似乎三魂七魄都已随风而去，留在厅掌之中了。
??众人一路前行，以李若清为人质，黄风堡中并无一人敢于拦阻，很快来到了堡外。成九思见李若清模样可怜，心中不忍，遂道：“薛姑娘，我们不若在这里便放了李姑娘，快快离去罢。”
??王蕙君忽厉声道：“不行！”
??成九思被吓得心“突”地一跳，嗫嚅道：“蕙君小姐，害你素女门的是她姐姐，不是她，你们素女门名门正派，恩怨分明……”
??王蕙君道：“如果是李若节落入了我手中，我还能让她活到此刻吗？正是因为害我师门的不是她，我才没取他性命！”
??薛小娥道：“大哥，如今我们势单力薄，李若洁随时可以来派人追杀我们。李若洁阴毒狠辣，诡计多端，我们若没有李若清作护符，只怕难逃她的手掌！”
??成九思苦笑道：“好吧，就依你们。”
??众人夺了马匹、食水，便即上路。一路上燕琼轩问王蕙君，是如何着了黄风堡的道儿。王蕙君叹道：“师父带我会素女门，途中经过黄风堡，却遇堡主李啸峰亲自出迎，请我们入堡一叙。师父同李啸峰虽无深交，却也相熟，黄风堡素来对素女门恭谨，遂不疑有他，径自随他入堡。入得堡中，却见已摆下酒筵，大家便都饮了，结果酒中的酥骨散立时发作，只得束手就擒……”
??燕琼轩道：“这么说，当时大家只是被擒住，未被伤及性命？”
??王蕙君道：“不错，师父功力高深，硬生生地将药性逼了出来，砍了李啸峰一剑，但自己也被李啸峰打了一掌，身上还受了十多处外伤，情知独力难支，只得带我边战边走，冲到了小屋中。”
??燕琼轩忽想起一事，问道：“蕙君，那你又何以未中酥骨散之毒？”
??王蕙君叹道：“昨日正是我爹爹的祭日，我是不能动荤酒的。但当时见李啸峰胜意难却，情知无法推托，于是便以袖遮掩，将酒泼到了桌子下边。”
??成九思插口道：“蕙君小姐，这个便是你的不是了。李堡主敬你酒，这是礼树，你若不能喝，也该向他解释清楚才是，如此偷偷泼掉，岂非大大失礼？”
??王蕙君秀眉微动，道：“九思，你这是什么话？李啸峰正是想要我饮这杯药酒，我若光明正大的推脱，岂能推托得掉？到时候不孝是小，只怕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又如何能在这里听你说话？”
??成九思本欲再说什么，见王蕙君似有愠色，忙讪讪地住了口。
??燕琼轩又问道：“后来却又如何？”
??王蕙君道：“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那李若洁命人将李啸峰抬下治伤，她替代李啸峰指挥手下，围攻我是师父。我和师父苦苦撑持了一天一夜，始终无法突围，师父后来更是伤重不治……”她话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已是黯然不语，泪珠盈睫。
??成九思叹道：却也亏了薛姑娘擒住了李若清，才救了我们的急。”
??薛小娥听得成九思赞他，不由素面酡红，轻声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运气好一点儿，碰上了李若清来寻他师兄。我将她擒住，才算问明白了许多事。在这之前，一直将她和李若洁当成一人。其实她们是一对孪生姊妹，但性情极其不同。李若清轻浮刁蛮，喜欢在外抛头露面，游玩闲荡，希望所有的人都时时刻刻讨好她，围着她转，手段虽狠，却无多少心智；李若洁却长年闭门不出，很少有人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但她心机之工，手段之毒，却是少有对手，这次偷袭素女门便是她的主意，据她自称还是小试锋芒，也许她还有更大的野心。”
??王蕙君恨恨地道：“这李若洁当真是狂妄自大，目空四海，将来总有一日她栽在我手中！”
??成九思本欲劝劝王蕙君，身为女子不可如此，但见她如此神态，情知若出言相劝，定要碰上钉子，只得收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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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少女掌门
??众人生怕李若洁再来追杀，重施诡计，一路上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一路前行。王蕙君在途中市镇上买了马车棺木，将邱冷月盛殓，以马车运着前行。
??路上成九思见王蕙君神色黯然，几次想出言相劝，却深知她身受丧师之痛，劝解也是无用，遂不再开口。只敢在她身后几丈外，悄悄尾随，向她的背影偷望。见她身上白衫凌风，座下白马奔驰，一头秀发无拘无系容，在空中飘扬，当真是飘逸英秀兼而有之，不似从前那白绫蒙面，不言不动的模样，心中不觉暗想：“哪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不禁暗暗想起幼时和她相处的情景：看她在火旁帐中歌舞，笑靥如花，夜空下观零星，讲心愿，浅吟低唱；欺骗自己，暗算孙定，毒伤自己，险些使自己性命不保……本以为他是要害死自己的，却在废园中，看到她暗释单蝶，无意中听到了她的肺腑之言，才知她还是关心自己……又复思起她佯作中了暗器，放走柳无思，偷倒药酒，逃过李啸峰暗算等事，不禁暗自叹息：“自从和她分开后，每一次再见到她，都会遇到她欺骗别人。他骗我，骗我师父，骗她的师父，她的同门，所有与她相识之人，她几乎无一不骗，可有些时候，她的言行又似确实发自真心。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细细思量，但觉是从小时和她相处起，便从未摸透过她的心思，眼前越是迷雾重重。
??行得几日，王蕙君忽然纵马到薛小娥身边，一指向她同骑的李若清戳去。
??这一指来得又快又突然，李若清已被点了重穴，动作不灵，更是无法闪避，尖叫一声，便失去了知觉，倒了下去。
??成九思未及防备，也是拦阻不及，叫道：“蕙君小姐，你为何要杀她？”语意中大为不平。
??王蕙君冷笑道：“你当她死了吗？也亏你如此高的武功，竟看不出她只是被我点了昏睡穴吗？
??成九思趋近察看，果然如王蕙君所说，不禁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关心则乱，才未看清李若清是被点了昏睡穴而非死穴。
??薛小娥忽道：“王姑娘，你为何要点她昏睡穴？要知道，他重穴被点，又有我们几人严密监视，是绝办法逃走的。”
??王蕙君道：“只因这里已接近素女门的门户引！既然还未曾决定杀不杀她，便不能让她窥见了素女门的所在。”
??薛小娥又问道：“王掌门，请问我和成大哥这两个外人，是否也该防范的好？”
??王蕙君道：“薛姑娘，你不必叫我什么掌门。我是师父虽然将掌门之位传了给我，但一来我还未在同门面前正式接任，二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年纪又相差不远，若是掌门掌门的叫来叫去，反倒显得不好了。”
??成九思在旁边偷听她说话，以为她会说一番“自己无意于掌门”一类的言语，未想到却是这般理由，不觉颇为失望，暗想：“蕙君小姐竟如此贪图俗世权位，即又该如何劝得她转？”
??此时又听王蕙君道：“九思和薛姑娘是我们素女门的恩人，我们自然不会如此防范。这便请入素女门盘桓几日，我们自当好好款待。”她虽然尚未自称掌门，但口气间已隐隐透出一门之掌之意。
??成九思见她沉溺于中，都为失望，但懒懒散散的跨在马背上，再不发一言，连手指尖也不愿再动得一下，只是信马由缰行去。
??王蕙君几次纵马行至他身边，想同他说话，但他这一副模样，只得欲言又止。
??众人默不作声地前行了片刻，却见前方现出一片石林，怪石嶙峋密布，一眼望不到边际。不知石林有多深多广，只听到林中隐隐传来呼啸之声，如鲛人夜哭，似三峡猿啼，令人生怖。
??王蕙君面无表情的道：“九思，薛姑娘，你们随着我和燕师叔走，不可乱闯，否则迷失了方向，想寻出路可大大不易。”
??成九思不知石林中是否有妖魔盘踞，心头微有惧意，道：“蕙君小姐，这林中是什么声音？”不知不觉间，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王蕙君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怕了吗？”成九思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燕琼轩却插口道：“这声音说穿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怪石密布由风吹过时，相互激荡才发出的声音，就和吹笛的道理一样。我们在这里听得惯了，也没什么，况且无风之时，也是安静得很。”
??成九思满脸通红，低头不语，暗骂自己胆小。
??王蕙君见他如此，反倒有些后悔起方才的言语，待到的身边，伸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拍，这才纵马行入石林。
??成九思和薛小娥随在王蕙君和燕琼轩之后行入了石林。却见石林中路径纷繁复杂，每块巨石之形态都各有不同，但细看片刻又觉无多大区别，纵横交错地拦在在当路，使人难辨方向，头昏目眩。有时明明是一条宽敞大路，却不知为何骤然变窄，无处可通，也有时已是狭路死巷，一转弯后却又开阔起来。成九思紧紧随在王蕙君和燕琼轩身后，惟恐踏错半步。
??也不知行了多远，终于到了石林中央一块开阔之处。却见一座极大的石屋立在面前，细细看时，却原来是一处天然巨石，大小便如一座小山一般，一半埋在地底，而地上立一半，却被人凿出了门户，作为居住之所，门前有几名白衣弟子守卫。
??王蕙君跃下马背，燕琼轩则走上前去，向那几名弟子低低说了几句，转身向众人点了点头。成九思薛小娥、亦下马，抱着李若清，随在王蕙君身后行了进去。
??石室之中更是路径曲折，每至转折险要处便有弟子守卫。成九思随在王蕙君身后，不禁想起了那晚上王蕙君偷放自己出素女门的情形，感慨万千：“她自从入了素女门这之后，便再也捉摸不透她的心中所想。她待我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是不是总要骗我，利用我？唉，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都在商队之中，她是那个不会武功，什么都不懂的小姐，我是那个不会武功，什么都不懂的小厮，我们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唱歌喝酒数星星……”
??正自胡思乱想，王蕙君却停下了脚步。成九思这才如梦方醒，抬眼望去，却见已到了当年初见燕琼轩等素女门门人的那处厅堂。只是当年厅堂上端坐的邱冷月，堂下侍立的众弟子都已不在，连燕琼轩和薛小娥都已不知何处去了。偌大个厅堂当中，便只余下了他和王蕙君二人。
??成九思忆起当年在这里的往事，想到在厅旁囚室中偷听到的邱冷月与燕琼轩之言语，又想到柳风荷之事，暗思他们同门三人，无一不是武林英杰，却陷入如此情孽牵连，终于三败俱伤，邱冷月与柳风荷固是心愿难酬，郁郁而终，燕琼轩夹在二人中间，也是遗恨终生。如此结果，却难说三人孰是孰非，惟叹天意弄人而已！
??正想至感伤处，忽听有人低低的呜咽之声。抬头看时，却见王蕙君不知何时已行到了厅堂之上，正扑在邱冷月的座位上痛哭不止。哀恸之声，令成九思听了都觉得想大哭一场！
??成九思暗想：“自从离了黄风堡之后，我没见她落过一滴眼泪，还道她心肠刚硬，天性凉薄，今日看来，竟是我错了！”走到王蕙君身边，正欲开口劝解，不知怎地心头一酸，自己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二人一个伏在椅上，一个站在地主，各哭各的，谁也不说话。成九思哭得混混沌沌，自已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一阵阵莫名其妙的悲伤之意发自心中，不可断绝！
??正哭至深处，忽听有人轻咳一声。成九思抬头看时，却见燕琼轩不知何时已来至厅中，见二人这般模样，眼圈禁不住也有些红了。
??王蕙君却是颇为平静，缓缓站起身来，伸袖拭去面上泪水，道：“有什么事？师叔？”燕琼轩道：“蕙君，大家都在火焰厅中等你，你……”
??王蕙君道：“师叔，我这便去。”转头向成九思道：“九思，你也去么？”
??成九思点点头，擦干泪水，和王蕙君一同随燕琼轩行去。
??行了几个转折，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竟是到了一间石室门前。只见石室虽不甚大，此刻却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素女门弟子，室中央有一座极大的铁炉，此刻炉火正烧得通红，但见一阵阵热气轻烟，氤氤氲氲地自敞着的天窗中升腾出去。
??王蕙君行进石室，略作环视，淡淡地道：“大家既然都在，那便开始罢。”
??燕琼轩点点头，一挥手，便有两名弟子自旁侧小门出来，抬出了一副担架，担架上竟然是邱冷月的遗体，此刻身上血迹已清洗干净，仍是一身素白，冷峻之态犹若生时。
??众弟子见到邱冷月遗容，忍不住大放悲声。邱冷月为人虽冷峻严厉，但众弟子不是在危难之际，蒙她所救，便是孤苦无依被她收留，对她虽有惧怕，却更多感激，此时见她故去，如何不悲？有些北子更抓住担架，不愿让邱冷月遗休过去。
??王蕙君此时却极为平静，再未落一滴眼泪，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及早葬了师父，让她早日安息，才是应当。”
??她这话颇有慑服力，那些抓住担架的弟子虽有不舍，却还是放开了手。抬担架的两名弟子将邱冷月抬到炉前，将炉门打开，恭身退下。
??王蕙君行至炉前，向邱冷月盈盈跪了下去。却见铁炉中的烈火将她师徒二人的全身尽照得通红，仿佛充满了复仇之意。令人隐隐生畏。
??王蕙君向邱冷月拜了三拜，朗声道：“弟子送师父上路，望师父在天有灵，庇佑弟子重振素女门，诛灭仇人，称雄大漠！”俯身抱起邱冷月遗体，送进了铁炉，反手关上了炉门。
??众弟子不禁随之纷纷跪下，泪落如雨，却无人再说一句话。众人凝望着铁炉炎烟，忆起邱冷月在世时种种，如今却终随烈焰灰飞烟灭，此种感受当真难言。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炉火渐熄，终于冷却。王蕙君本是一直跪在炉前，此刻犹未起身，只是略挥了一下手，便有弟子捧上一个小坛。
??王蕙君接过小坛，又向铁炉拜了几拜，伸手打开了炉门。众弟子随在她身后，也拜了几拜，见她未起身，也无人起身。
??王蕙君伸手将邱冷月的骨灰拣出，放入坛中，封上坛口，这才起身站起，抱着骨灰坛，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众弟子也随之一一起身，在她身后出去。
??成九思一直站在厅角，将方才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见王蕙君已俨然有一派掌门之态，言行举止比较邱冷月已差不许多，不禁怅然若失，暗想：“她年纪轻轻，怎地便学起这种派头？这姑且不论，瞧她这模样，似乎还要将这掌门当下去，什么‘振兴本门，称雄大漠’，好好一个姑娘家，作什么不好，为何偏要要如此贪图名利，野心勃勃？”
??正在胡思乱想间，却见燕琼轩自门外行进道：“九思，蕙君给你和薛姑娘安排了休息的房间，你先去休息，需要什么尽管向弟子说。”
??成九思道：“她现在在作什么？”
??燕琼轩道：“她正在大厅中，这便要拜祖师像，取素女剑，接任掌门，一时却是抽不出身来看你了。”
??成九思想到王蕙君坐在昔日邱冷月的方位上，手持素女剑，定是一副居高临下，志得意满的模样，不觉暗自叹了一口气，木然应了一声，随燕琼轩走了出去。

练霓裳

                第二十五章  旧事难论
??燕琼轩带成九思来到一处房间，道：“薛姑娘在里边等你，我先去了。”
??成九思推开房门，见房间又被分隔成里外两小间，布置虽不奢华，摆设却也齐全，收拾得颇为干净整齐。薛小娥在墙角一张椅上独坐，李若清此时已醒，正蜷在床上呜呜哭个不住。
??薛小娥见成九思进来，缓缓站起身笑道：“你方才随王姑娘去了哪里？”
??成九思心头颇为不耐，道：“哪里也没去。她自去当她的掌门，又哪有闲情带我闲逛？”
??薛小娥见他脸色不对，便不再说话，复坐在椅上，一言不发，低头抚弄起衣带。成九思也是闷闷不乐，不说半句言语，整个房间中便只有李若清的抽泣声。
??如此静默了快半个时辰，忽有人在门上轻轻叩得三下。成九思心中略喜，暗想：“她总算尚有些故人之情，当完掌门来看我。”急急走到门边，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人却不是王蕙君，是一名女弟子，手中端着一只托盘，盛了几样饭菜。
??那女弟子进门将托盘放在桌上，道：“掌门还有些事情未曾办完，暂不能来看二位，还望二位多多包涵。这一点白饭小菜作得粗陋，二位不要见笑。”言罢，轻轻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成九思心中最后一线希望也落了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薛小娥见他郁郁不乐，也就不言不动，依旧坐在墙角，连看也不看饭菜一眼。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分，薛小娥忽道：“李姑娘，你若是饿了便自己吃罢，不必等我们。”
??李若清此时哭也哭得够了，正觉饥饿，闻得此言，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成九思向李若清望去，见她吃的饭菜均颇为精致，但却均是素菜，连一粒肉星也无，心中愈觉不快，哼了一声推门而去。
??门外不远处便有一名弟子把守，见他出来，忙问道：“成少侠，你往哪里去？”
??成九思道：“别叫我什么少侠。我只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哪配得上这两个字？我在这里呆得有些闷了，想去外边走走。”
??那名弟子道：“素女门路径复杂，容易迷失方向，还是待我为成……成大哥引路。”
??成九思本不愿令她同行，但转念一想，若无人引路，只怕真难行，只得按捺住心中不耐，随在她身后前行。
??又曲曲折折地行了一路，终于到了素女门整个石屋之外。那弟子道：“成大哥便在这里逛逛罢，但切莫离开房子太远，否则容易迷路。”言罢，略施一礼，转身进门。
??成九思心情郁闷，胸中便似有一团乱麻在缠绕不休，只略“嗯”了一声，便信步行去。在石林中一种向前，也不知行了多远。
??待得惊觉自己走远，再四处张望时，却再也寻不到来时的方向路径，夜色苍茫中也难以寻觅远处的房舍。
??成九思四处乱闯了一阵，最后一无所获，只将自己弄得疲累不堪。他叹了口气，寻块较大的岩石，攀至顶部，四面瞭望，却见石林当中，较自己这块岩石高的不知有多少，嶙嶙峋峋地挡住了视线，想要寻觅路径，又哪里能够？
??成九思无可奈何，只得在岩石顶部颓然抱膝坐下。片刻之后，但见一轮明月自天际升起，圆润皎洁如镜，这才想起今夜正是十五月圆之夜。
??成九思遥望满月，回想起多年这间的件件往事。昔日大漠行旅之中，王蕙君年纪尚幼，常在月下清歌曼舞，丽影翩然，而自己在此等时候，却只敢在角落之中，借着黑暗的掩盖，向她望上几眼。她虽然经常来寻自己玩耍说笑，但自己在她面前，却总是极为拘谨，生怕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惹她不快，以致她经常嗔怪自己不肯将她当作朋友。后来路遇孙定杀尽商队之人，将自己掠去，自己只道王蕙君已被孙定杀害，是以多年以来心中一直郁郁不欢，时时处处心灰意冷，觉得人世无甚意味。但后来与王蕙君重逢，初时虽也欢喜，后来却发觉她心机过重，志向极大，却是与自己清静无为，隐身遁世的想法格格不入，和她再相处时，竟是处处矛盾，时时压抑，对她的敬畏之意较幼时比，更是多了几倍，常常感觉到她是在高高在上，而非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度。而他却希望王蕙君能够和自己一样，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不争名位，作一个平凡之人，甚至在心底深处，还希望她对自己能够处处低头俯就，但她偏偏同自己的希望背道而驰……
??成九思望着满月，想着他的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听得岩石上有人幽幽的一声叹息，成九思向下望时，却见王蕙君不知何时亦来到了此处。一头发瀑秀发，一身如云白衣，在夜风中翩翩飘动，似水月光流到她的头上、脸上、身上，更增清丽出尘之意。
??王蕙君在成九思的岩石下停住了脚步，抬头向天际满月遥望，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成九思的一颗心怦怦地跳动个不休，努力掏住自己，才未让自己发出声响。
??王蕙君自地上拾起一粒石子，敲着成九思坐下的岩石，轻吟浅唱起来。歌声仍如当年那般柔婉清脆。成九思仔细听时，却听她唱的是：“烟花漫天飞，你为谁妩媚？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流星漫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如此几句，反反复复地吟唱，也不知唱了多少遍。
??成九思在岩石上听她唱这支曲子，思绪禁不住飞到了远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在商队之中,二人两小无猜的情景。那晚二人在一处望流星，讲心愿她便曾拉着自己的手，唱这支曲子。多年以来，这支曲子一直铭刻在他心中，难以磨灭。他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这支曲子，岂知世事难料，他们又一次重逢，这支曲子也终又听到她唱。只是歌词曲调虽同，人却历经了许多改变，当年情景心绪，今宵却已难寻。
??成九思正自沉浸于往事之中，忽听王蕙君轻呼一声：“流星！”他抬头看时，果见天际又有流星划过。虽只是光辉灿烂的一瞬，却给人留下了无穷的遐思。
??又听王蕙君轻声的自语道：“小时候，我和你一起看流星许愿，我问你许的什么愿望，你却说你什么都不想要。当时我许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我能够扬名天下，成就大事，第二个愿望却是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永不分开。你却不知我这番心意，累我白白想了这许多年，当真是……”说到此处，脸上顿现红晕。
??成九思多年以来，常常暗自猜想，当日她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心中的猜测已不下十个，却从未想过会是如此。此刻无意之中，得知了问题的答案，一时竟有一股难以承受的狂喜，险些便要跃起身来手舞足蹈一番。
??此时又听王蕙君重新自语起来：“我也还道当真会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岂知天意难测，那个月圆之夜，孙定老贼杀害了爹爹，杀害了商队里所有人，掠走了你。我孤苦伶仃，被师父带到素女门，习练武功。我每一刻都忘不了你，正如每一刻都忘不了爹爹的血海深仇一般。我在那时，便常常在晚上溜出来，对着流星许下愿望。这时我便有了三个愿望，一是能早日诛灭孙定老贼为爹爹报仇，二是能看到你平安无事，来寻我永远相伴，第三个愿望，依旧是希望我能够成就大事，扬名天下……”她这般絮絮地说着，仿佛成九思就站在她面前一般。
??成九思听她口气，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立身扬名，心头不不觉感到一丝凉意，暗想：“她果然功利心极重，何时也不肯丢了这个心愿……”
??王蕙君又道：“自从你被孙定掠走之后，我便将我的脸用白绫蒙上，除非与你重见，否则这面纱我是永远不会打开了。后来我们果然见面了，但你却已站在了孙定一边。我也不愿骗你，但没办法，父母之仇，仇深似海。我背着师父和同门，悄悄放你走，一方面是我不愿看到你受师父的酷刑，另一个原因，是我想要跟踪你，寻到孙定，杀他报仇。为此，我不惜迷倒了同门，犯下了叛师大罪，自知不容于师门，但我不后悔……你很信任我，将我当成推心置腹的朋友，带我去找孙定。你如此待我，我却这般骗你，确是心中难过得很……见到孙定后，我用互针偷袭他，却伤到了你，师父又一次救了我，她知道我的苦衷，原谅了我，而我却怕永远没有让你原谅我的机会了。因为后来有人见到了孙定，孙定说，你没吃解药，后来更独自一人出走，不知所终，当时我真的很怕你死，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在晚上向流星许愿，希望你平安无事……唉，我许过的愿望，现在实现的也只有这一个，只是你虽然平安回来了，却始终与我有了隔阂……九思，九思，你当真肯原谅我么？”后边的这两声“九思”，叫得清柔宛转，回肠荡气，端地撩人心魄。
??成九思再也忍不住，脱口叫道：“我从未怪过你！”

练霓裳

                 第二十六章  今隙未解
??王蕙君正在对月喃喃自语，听得成九思如此叫得一声，心中微惊，忙反手握住素女剑剑柄，仰头向上观看。
??成九思一时冲动，叫出声来，不禁暗悔自己莽撞，惹恼了王蕙君不好收场。但事已至此，却也无了补救余地，只得出现身形，硬着头皮道：“蕙君小姐，休惊，是我。”心上忐忑不安，生怕她不满。
??但出乎成九思意料，王蕙君竟未有甚不悦，只是面上微微红晕，笑道：“想不到你早已到了这里。既然相请不如偶遇，为何还要躲在上边，不肯下来一叙呢？”
??成九思见她如此，心中登时如释重负，遂手脚并用，自岩上爬下，却未敢施展轻功跳跃，怕一招一慎出丑丢人。
??王蕙君站岩下笑吟吟地等着，道：“九思，自小时起，你便总是累我久等。”
??成九思站在她面前，但觉此时的她，同幼时相比，在清丽之外更多了股英秀之意，当即不敢逼视，只得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王蕙君见他如此，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可说，二人静默了半晌。王蕙君为打破尴尬之局面，问道：“九思，你我分别这许多年，你究竟作了些什么？这身功夫又是从何而来？”
??成九思忆起往昔种种，不由感慨不已。遂将自己被孙定掳去，强收为徒，镜湖边遇单红罗、柳风荷两对母女，携柳无思出走，在金鹏帮遇李若清，又被邱冷月所擒之经过一一道来。
??王蕙君忽问道：“师父这般对你，你恨不恨她？”
??成九思叹道：“我自幼出身低微，今生注定了是个卑贱之人，被人呼喝叱骂，也再平常不过，如何会有怨恨之意？”
??王蕙君面色一端，道：“九思，你这便是不对了。人人生来都是一般，两只手，一个头，又有何大差别？你我均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处处将自己看得低人一等？”
??成九思道：“人和人却是不同。就说我小的时候，我是商队中的小厮，须得时时处处听人役使，不可有半点差错，你却是商队中人人捧着的小姐，大家都顺着你，依着你，你高高在上，我却在下边，想看你只能仰望，这不就是贵贱有别吗？”
??王蕙君道：“可后来呢？我爹爹死了，商队毁了，我和你还不是一样的流落江湖？”
??成九思忽想起一事，问道：“那日师父将商队中的人全部杀死，却何以偏偏对你手下留情？”
??王蕙君低下头去，忆起当日情景，又勾起了悲伤之意，自语一般地幽幽说话：“那日是个月圆之夜，我永远忘不了，孙定那老贼，他杀了我爹爹，又杀了商队里所有的人。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他杀人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是用右手的那根食指，挖出了我爹爹的心，又挖出了所有人的心，我躲在帐幕后，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相貌我永远记得……终有一日，我会寻到他，将他的心挖出来，为爹爹报仇！”她的语调并无多大起伏，但其间怨毒阴冷之意，却令成九思心头发颤。
??成九思问道：“师父杀人之时，你便躲在帐幕后，一直未出来么？”
??王蕙君点头道：“不错，我伏在那里一动都没动，只是用力盯着他的模样，让我一生一世都记着他的容貌。”
??成九思道：“你眼见他行凶，为何竟不出来，只一味旁观？”
??王蕙君道：“你可是怪我没出来救你么？可你想想，当时我还不会半点武功，孙定又是如此凶残厉害，我若是出去，非但与事无补，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待孙定走了之后，我便追出来，连爹爹的尸首都未及埋葬，便去追踪孙定和你。还盼你运气好，能被我寻到，暗中救出，可惜孙定脚程太快，我追了半日，便失了他的踪迹，后来更迷失了路径，若非师父从路上经过救了我，此刻我的尸骨只怕已不知丢在何处了。”
??成九思涩声道：“假若那晚师父当场便将我杀了，你是不是也不会出来？”
??王蕙君叹道：“若真是那样，我只好怪你命苦，待孙定走后，将你埋葬，再图报仇，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成九思自心底感到一阵寒意，暗想：“在她心中果然是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重要……”叹道：“我本就是个出身卑贱的小人，一条性命也无足轻重。可是你爹爹被师父所害时，你如何却忍心不顾，眼睁睁地看他惨死？”
??王蕙君道：“我已说过了，我若是出去，除了送上自己一条性命，不会有别的结果。断送了我的性命，别的不说，将来又怎样为爹爹报仇？”
??成九思心中明知其非，却又偏偏想不出言语来驳斥。沉默得片刻，又想起一事，道：“蕙君小姐，你当真定要杀师父，为你爹爹报仇吗？”
??王蕙群面上掠过一阵阴沉之色，冷冷地道：“不错。我这几年来，我心中第一件大事便是终有一日，能亲手杀死孙定，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复仇！”
??成九思道：“可怨怨相报，却又何时是了……”
??王蕙君厉声打断道：“九思，我知你已拜他为师，对他有了感情，但你也要想想，我爹爹在世时，又哪里亏待过你？”
??成九思被吓了一跳，但见王蕙君目光灼灼，凝视着他，似乎定要他作个答复。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当年老爷待我好，不过是以一个好主人的身份对待奴才，师父待我好，却是将我当作亲人一样，才是真的好……”
??话犹未了，却见王蕙群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惊悸，忙住了口。
??王蕙群面挟寒霜，缓缓站起身，道：“我爹爹的仇尚且未报，师父又被奸人害死，我已不止一次发下重誓，今生今世，不雪此仇，誓不为人！孙定如何待你，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不必劝我，我只知杀父害师之仇，不共载天！”她这些话语说得斩钉截铁，话音方落，蓦地抽出素女剑，运力一斩，将面前一块岩石削成两段。
??成九思心中大为震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抬头望去，却见月光之下，王蕙君白衣似雪，剑气如冰，一头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高高飘扬，当真是不怒自威。冷厉肃杀之意，竟较邱冷月更加令人凛然生畏。
??成九思想起王蕙君心机这工，手段之狠，眼前似乎已现出了孙定血淋淋尸就地的情形，不由颇为担心。但忽一转念，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心中更为恐惧，当下不假思索，叫道：“蕙君小姐，我代你向一个人讨个情……”
??王蕙君冷冷地道：“可是孙定么？若想要我放过他，只有一个法子！”
??成九思喜道：“什么法子？”
??王蕙君道：“夺过我手中的素女剑，一剑刺死我，我便会放过孙定！”
??成九思颇为失望，只得叹道：“我代黄风堡李若洁姑娘向你讨个情……”
??王蕙君道：“这个人情，我也不会给。她害死我师父，和孙定一样，与我仇深似海，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成九思心中不由闪过一阵不平之意，脱口道：“若不是李姑娘，你又如何能这样快作上掌门？”
??王蕙君面色陡变，颤声道：“竟连你也是这般说么？难道在你们眼中，我竟是如此而已不堪？”
??成九思见她这般模样，知方才的话已大大伤了她的心，胸中颇为歉疚，忙道：“蕙君小姐，我说错了话，你……”
??王蕙君竟似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道：“我想要扬名江湖，成就大业，因此接任了素女门掌门，但绝不是说，我对师父被害一事暗自庆幸，我又岂是此等无情无耻之人？如果上天垂怜，能够重来一次，我是情愿用我的一条性命，来换取师父平安的，绝不会皱一皱眉头。但现在师父已死，一味痛哭退避，又有何益？我为了重振本门，为师复仇，接任掌门。我不愿在人前落泪，为的是不愿让素女门沉溺于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却有人怀疑我是因为师父过世，接任掌门而心满意足。我不许人伤李若清，是要留下她作对付李若洁的筹码。我不知别人会如何看这件事，但求无愧我心便足，何必理别人看法？”
??成九思听她这一番说话，心中颇为感动，暗想：“沉溺功利仇恨之中，果然难过，只叹她却不知退步自拔，及早抽身。”忽生一计，道：“蕙君小姐，素女门尚有弟子被困在黄风堡，我们何不用李若清将她们换回？”
??王蕙君叹道：“这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李若清虽是李若洁的亲生妹子，但以她一人来换素女门百余名弟子，李若洁也未必肯答应。”
??成九思道：“若是不成，不妨再加我你的亲口一诺，答应饶她一次不死。”
??王蕙君冷冷地瞥了成九思一眼，道：“你这等条件，却是为我着想的，还是为她？”
??成九思被她一语道破心事，不由一时语塞，眼前不觉又浮现出李若洁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乱如麻，难以自抑。
??王蕙君向他凝视了片刻，忽幽幽叹道：“你是为谁着想，我也不想再问了，我原也管不着你的事。也罢，如果李若洁嫌条件少，我可以答应她，若她肯放被擒的所有素女门弟子，将来她落到我手中时，我会饶她一次不死。”
??成九思喜道：“蕙君小姐，这件事由我来办罢。明日我便带李若清上路，务求早日见到李若洁谈好条件。”
??王蕙君见他这等模样，不觉意兴阑珊，淡淡地道：“你想不想早日见她，这是你的事，我原也管不着。我信得过你，此事便由你办好了。但你切要留心，李若洁诡计多端，你当心不要上了她的当。也罢，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去安歇罢。”言罢，转身行去。
??成九思随在她身后而行，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练霓裳

                 第二十七章  铁堡玫瑰
??次日早晨，成九思与薛小娥略作收拾，带着李若清行出素女门。
??王蕙君将二人送出石门，自怀中掏出一只白绫口袋，递给成九思，道：“这口袋中有一封给李若洁的信，到了黄风堡后，可拿这封信同李若洁谈条件，另有三枚疗伤的灵药，可备不测。”言罢，略一施礼，道：“多多劳烦二位，愿二位平安无事，将事情办好。”转身而去，再不看成九思一眼。
??薛小娥在成九思耳边悄声道：“成大哥，你为何不再和王姑娘多谈几句？”
??成九思摇摇头，木然道：“我也想不出该有什么好说的。有些话若说了出来，只能徒增不快，又何必再说？”
??薛小娥还欲再说些什么，成九思却抢先一挥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罢。”翻身跃上马背，在马臀上用力一击，疾驰而去。
??薛小娥见他如此，只好叹得一口气，抱起昏睡穴被点的李若清，上马随之前行。
??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一路无事，到了黄风堡。
??守卫堡门之武士本识得二人，又见他二人带着李若清，没有多问，便入内通报。片刻之后，模样恭谨地出来，道：“大小姐请成少侠，薛姑娘入内一叙。”
??成九思和薛小娥互相对望一眼，一左一右夹着李若清行入堡门，心中严加戒备，生怕中了李若洁的诡计。
??黄风堡内旧戒备森严，每隔十几步，便有武士守卫。但不同往日的是，武士一见到二人，便即满面堆欢，毕恭毕敬地行礼招呼。但越是如此，成九思越觉此中诡异，更感毛骨悚然。
??接连换了二十几名引路武士，终于来到了一间小室前。那武士道：“大小姐便在里边等候二位，请入内一叙。”
??成九思手心中满是汗强自稳慑心神，伸手将铁门一推。出乎意料的是，那铁门居然一推即开，但见门内分隔出的内外两室，当中挂着一幅水晶帘。室内烛光点点，映得室中最远的角落也光明如昼，更显出水晶帘璀璨若星。烛中也不知加了什么香料，但觉满室芳馨，沁人心脾。成九思正在惶惑不安，忽听帘中传来一个娇甜清脆的声音：“成少侠既然来了，何妨入内一叙？”正是李若洁的声音。
??李若洁这句话一入成九思耳中，不知为何竟觉说不出的舒服受受用，当即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向前一步步行去。
??薛小娥暗疑有诈，忙拉着李若清抢上前去。
??忽听李若洁格格娇笑道：“成少侠既然敢来黄风堡，想必胆识必定过人，却何故如此提防这区区一幅水晶帘？”
??成九思受她嘲笑，心中暗觉难堪，忙向薛小娥道：“薛姑娘，你带李姑娘在外边休息，我一个人进去好了。”
??薛小娥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叹道：“你自己切要当心。”闪过一旁，面现担忧之色。成九思咬咬牙，抬手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却见珠帘之后，另有一幅红罗纱障，上面乡着一朵玫瑰，却是鲜艳欲滴。透过纱障，可隐隐看到一个人于几旁独坐，看身形像是李若洁。
??成九思心急如火，匆匆上前，揭开纱障行入。却见这内室之中，竟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珠围翠绕，锦乡满眼。室中的象牙床上，一人赁几而坐，半倚半躺在锦垫之上，果然是李若洁。
??成九思此时看李若洁时，只见她一身红罗衫裙，既轻且薄，紧紧地裹在身上，更显身形丰润柔美，脸上变是涂了一层胭脂粉黛，眉目鬃唇，无不经精心妆扮，发上更是宫妆宝饰，衣上环佩叮咚，无一处不显妩媚之态，醉人之意。
??成九思见她如此打扮，不觉心头猛跳，喉头发干，面颊也隐隐发热。想说些什么，却想不出什么言语，甜头在口中转了几转竟吐不出一个字。
??李若洁见他如此窘态，不禁嫣然一笑，道：“成少侠在千军万马之中，尚且不惧，今日单独对着我这一小小女子，竟然害怕了吗？”
??成九思道：“我不是怕，是……”但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李若洁笑道：“你想不出来吗？不必着急，坐在一边慢慢想罢。”言罢，纤手一扬，向旁边一张椅上一指。她这一抬手，成九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五只指甲晶莹剔透，每只指甲上都绘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
??成九思的魂灵，险些随着她这一扬手飞出去，忙强自慑住心神，到旁边那张椅上坐下。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知几分是激荡，几分是紧张。
??李若洁笑地盈盈地凝视了他片刻，忽道：“你这次的来意究竟是什么，我还未十分明白。现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无人敢来打扰，你总可以说了罢。”言罢，伸手轻轻在几旁一拍，只听“砰”的一声，成九思身后的纱障和水晶帘之间落下了一道铁门，将入口处封得严严实实。
??成九思一惊，暗想：“处处提防，想不到还是着了她的道儿。”但转念一想，二人相距不及二步，以自己武功，未必便会被她所算，如此一想，始放下了一点心。
??李若洁笑道：“成少侠，你可是害怕了么？大可不必，我只是要和你单独在一起，说说话而已。”
??成九思被她弄得进不得，退不得，本已准备好的一肚子想与她交涉的话，此时竟一句也想不起，正自无主意处，忽想起王蕙君交于他的信函。当下顾不得许多，忙取出信函，掷到李若洁面前，道：“我的来意，都在这信上了，李姑娘看看便知。”
??李若洁拈起信函，展开略读。她十只指甲上所绘的玫瑰，在白绢的映衬下更显醒目艳丽。
??李若洁读罢信，忽纵声大笑起来。笑声满室，震得室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更增莫测之意。
??成九思正自心头诧异，待要探问，却听李若洁道：“王蕙君要我放回被擒的素女门弟子，提出的条件竟是将来我落入她手中时，饶我一次不死，当真是不自量力。休说她素女门已遭重创，难以与黄风堡对抗，便是我二人一对一动手，她的武功，又能奈得我何？哈哈，好笑呀好笑。”
??成九思道：“李姑娘，王掌门这胆略心机，实不容小视，她这信上之言，也未必是恫吓虚辞。”
??李若洁柳眉微皱，道：“你可是帮她说话么？你和她交情很深，是不是？”
??成九思见她面色不悦，心中惶惑，嗫嚅道：“其实也没什么，从前她是商队主人的女儿，我是商队中的小厮，我们自幼相识而已。后来她投入了素女门下，我浪迹大漠，好多年没有见面，重逢还不到一个月。”
??李若清冷笑道：“还说没什么？你与她自幼相识相熟，这几年未见她，自必想念得很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了，自然是处处依着她，顺着她，帮她来对付我。好，很好，果然是旧交远胜新识！”
??成九思听她话语之中，颇多怪责之意，忙申辩道：“我不是这样……”
??李若清追问道：“你不是怎样，说得明白一些！”她此时的面容辨不出是喜是怒，语音中也满是娇嗔。成九思但觉她的目光如同两团烈火，紧紧地烧灼着自己不由自主地脱口道：“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小姐，我在她面前，永远是一个低贱的小厮，我不能左右她半步，只能远远地向她仰望，便如仰望高山顶上的幽兰一般，无法接近，更不敢伸手去摘……”
??李若洁本有恚怒之意，听他这般说，忍不住“嗤”地一笑，道：“那我呢？我又是什么？”成九思道：“李姑娘便如在金盆中的玫瑰，虽然身处华贵，却可接近细观，虽然身上有刺，但若手法合宜，仍可……”说到此处方觉不妥，忙急急收住了口。
??李若洁却格格娇笑不止，接口道：“若是手法合宜，便可采摘下来，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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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交换条件
??成九思被李若洁一语说中心事，不禁神色忸怩，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窘状。李若洁却毫无不安之态，笑道：“其实，若要我释放素女门弟子，也无甚不可。只是我却不希罕你那位蕙君小姐说的，什么饶我一次不死的条件。”
??成九思道：“不知李姑娘要的是什么条件我一定给蕙君小姐传到。”
??李若洁眼波斜飞，在成九思脸上轻轻掠过，笑道：“谁要她的什么条件，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作为交换。”
??成九思未想到李若洁竟如此看重自己不觉诚惶诚恐，道：“李姑娘要什么条件，我尽可答应。”
??李若洁笑道：“是么？那我现在便要你去杀了你那位蕙君小姐，你答不答应？”
??成九思不觉一时语塞，道：“这……这……”
??李若洁笑道：“我便知道你舍不得她。也罢，我也不为难你，只是你要答应我另一个条件，但这个条件作起来，只怕不比杀蕙君小姐更容易。
??成九思道：“李姑娘请讲，我可以考虑看看。”
??李若洁道：“嗯，你终于学机灵了，不忙着答应别人什么。记住了，以后若有人这样对你，你便这样回答。”
??成九思暗自忆起从前被王蕙君所骗的情形，不觉在心称是。
??李若洁续道：“这个条件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你若不肯答应，却也没什么。”说到此处，略作停顿，将王蕙君的书信缓缓撕成了碎片。
??成九思望着她指上的十朵红玫瑰上下舞动不觉目眩神迷。耳畔又听她道：“我要成少侠作我的贴身护卫，随时保护我，不让我被人欺侮。直到我看得厌了，让你离去时，你这件事才算作完。只不知成少侠肯不肯答应。”
??成九思笑道：“李姑娘聪明机变，算无遗策，又是武功高明，一呼百应，又有谁敢欺侮于你？况且我现在受你的仇人所托，来与你谈条件你为何如此信任于我，要我作你的护卫？”
??李若洁道：“王掌门肯将门中重要之事托付于你，显见对你深信不疑。我难道连她也不如么？况且，我们之间的仇怨如何都与你无甚关联，你不过是一个局外人，又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好了，闲话少说，你究竟是肯还是不肯？”
??成九思听她如此之说,当下再无犹豫,大声道:“好，我答应了！”
??李若洁续道：“我今日要你作我的护卫，此事除非我许可，你绝不许告诉第三人，只管作你答应的事。什么王掌门也好，薛姑娘也好，还有你的什么蝶儿妹妹，无思妹妹，统统不许告诉她们半句我们约定之事。”
??成九思笑道：“我现在是李姑娘的护卫，自然要听李姑娘的话。李姑娘不许我说，我便要守口如瓶。”
??李若洁格格一笑，自锦垫上跃起，轻轻拉住成九思的手，道：“那好，成少侠，成护卫，从今日起，你便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一步不离我身边，随时保护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我。”
??成九思但觉她手掌嫩如凝脂，柔若无骨，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畅美难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语，只是痴痴地起身，随李若洁行了出去。
??李若洁左手在几案上轻轻一拍，那道铁门立时缩了回墙壁。李若洁轻轻拂开红罗帐和水晶帘依旧是拉着成九思的手，行了出去。
??行到外室，却见薛小娥正满面焦虑，团团在原地打转手中紧扣着一把匕首，片刻不离李若清身前身后三寸。
??薛小娥乍见李若洁拉着成九思出来，还以为成九思中了李若洁诡计，被她所制，当即喝道：“李若洁，你若敢对成大哥有何伤害，我便杀了你妹子！”
??李若洁笑道：“成少侠，看来关心你的姑娘可真不少啊。我不过是拉了你的手一下，便有人这般紧张。”
??成九思面上一红，忙松开了手，道：“薛姑娘，我没事的。李姑娘已答应咱们的要求了，你现在便放了她妹子罢。”
??恭小娥道：“口说无凭，这位李姑娘诡计多端，我要亲眼看到她放人，才会相信。”
??李若洁笑道：“薛姑娘什么时候被王掌门收入了门下不成？对素女门的事情，倒似比成少还要热心。”
??薛小娥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成九思干咳了两声，道：“薛姑娘，李姑娘不会骗我们……”
??薛小娥柳眉一挑，正欲开口，李若洁却抢先截口道：“成少侠，我知道这位薛姑娘信不过我。也罢，你便知道薛姑娘随我来。待你们亲眼看到我放人手后，总该相信我不骗你们了罢。”言罢，再不向二人望一眼，径自向外行去。
??成九思见她似乎略有怒意，心中忐忑，再不敢说些什么火上浇油的话，只得瞪了薛小娥一眼，随李若洁而行。薛小娥一手执匕首，一手拖着李若清，跟在成九思身后。
??众人又曲曲折折一路行向堡外。李若洁率众人登上外堡六楼，自怀中取出一枚火箭，燃着了向空中一掷。登时，乒乒拍拍一阵爆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未及一炷香时辰，众人远远望见一众黄风堡武士，押解着被擒的素女门弟子，自内堡行出。
??众武士将素女门弟子带出堡门，早有人将坐骑食水备好。众武士将素女门弟子的捆缚解开，径自而回。成九思自门楼上遥望，看到素女门众弟子虽均有愤恨之色，却竟无一人有欲动手之意，尽跨上坐骑悻悻而去。
??成九思见她们如此，心中一块大石方始落地。忽中李若洁在耳边娇笑道：“我已放了素女门弟子，你也是看到的了。现下你答应我的，总该办到了罢？”
??成九思猛一回头，却见一抹斜阳余正淡淡的映在李若洁脸上，更显她娇慵之态。心中不由暗想：“昔日她指挥麾下武士，横行大漠，岂料却会有些小女儿情状？”
??薛小娥却仍不给李若洁丝毫情面，冷冷地道：“素女门弟子虽已离去但我和成大哥现在还在黄风堡的地盘上。待我们离开黄风堡十里后，我自会放你妹子。”
??李若洁转向成九思，笑道：“成少侠，你看却当如何？”
??成九思心中暗怪薛小娥多疑，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道：“薛姑娘，你放了李姑娘的妹子罢。李姑娘定不会食言，她会让你平平安安离去的。你出去后，如果再见到蕙君小姐，便说……”说到此处，忽地顿住，心中暗道：“我还有什么语要对她讲么？”心中转了几番念头，终是想不出个结果，只得黯然摇了摇头。
??薛小娥惊道：“成大哥，你让我好好地离开，你自己呢？”
??成九思未曾答言，李若洁却道：“成少侠是我的贵客，他自然是留在黄风堡中，喜欢耽多久，便耽多久了。只是薛姑娘却非我要请的客人。因此，还是请自便罢。”
??薛小娥惊道：“成大哥她说的莫非是真的？”
??成九思道：“不错，李姑娘如此盛情挽留于我，我又如何能拒却，我确是要在黄风堡中耽一些时日……”
??话犹未了，却见薛小娥面色骤变，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李若清用力一推，转身头也不回地径自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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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有女同行
??李若洁望着薛小娥远去的身影，忽向成九思道：“你若是追上去还可把她留住。”
??成九思木然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即便是今日留住了，来日又当如何？她既去意已决，我又何必拦她？”
??李若洁笑道：“倘若哪一天从你身边离去的是我，你又该如何？”
??成九思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薛姑娘和我在一起历过了许多患难，她走了，我心中有些舍不得，但也仅此而已。如果走的是你，我一样想不出法子留住你，但我心中，一定会像天塌下来了一般，觉得活着没了半点意味。”
??李若洁听得此言，登时笑生双靥，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不会让天塌下来的。”忽地面色一端，道：“我还有个疑问，如果你那位蕙君小姐，素女门王掌门离你而去，你会不会觉得天塌了下来，会不会觉得了无生趣？”
??成九思沉吟片刻，道：“我不知道，有时我细细去想，却越想越糊涂。她在我心中，似乎很远很远，又似乎很近很近，似乎一眼便能看清，又似乎隔了多少层云雾。我永远也捉摸不透她，也想不出她在我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李若洁面上微现不悦之色，但一瞬即逝，重又笑道：“至少你现在是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舍你而去，是也不是？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都去休息罢。”言罢，又拉住成九思之手，行回内堡。
??当晚，成九思躺在黄风堡的客房中，但觉房间富丽繁华，宽敞舒适，真仿佛天上宫殿一般，复思起在素女门的简陋斗室，当真是天地之别。不由暗自叹道：“枉蕙君小姐与我相识多年，待我还不及相识未久的李姑娘。”
??次日早晨，成九思起床洗漱方毕，却见李若洁正笑盈盈站在门前，依旧人美如花，但却已不是昨日的华衣宝妆，而是作短衫紧袖打扮，似欲出行一般。
??成九思诧道：“李姑娘，你这样穿着，莫非一早便要出门不成？”
??李若洁笑道：“成少侠果然聪明。不错，我这便要出门，而且是出远门。成少侠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要随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我。”
??成九思道：“我们这便要动身么？却不知是往哪里去？”
??李若洁略扬了一下头，道：“我们当然是立刻动身，至于往哪里去我此刻还没想好，但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便应该时时追随于我，是也不是？”
??成九思点头道：“不错，那我们这便动身罢。”迈步向门外走去。
??李若洁忽“嗤”的一笑，拉住成九思，道：“你对我这般言听计从，我开心得很只是你的早饭还未吃，我又没有什么非要办的急事，因此，还是待你吃了早饭再走不迟……”
??成九思嗫嚅道：“李姑娘……”
??李若洁俏脸一沉，道：“你现是我的护卫，难道敢不听我的话么？况且你若是不吃饱便出门，遇上敌人要伤我，还会有气力保护我么？”言罢，向门外一挥手，立时便有仆人端来细点小菜，放到成九思面前。
??李若洁娇笑道：“怎么？还要我亲手喂你，你才肯吃吗？”
??成九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坐到桌前，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但觉味道极美，实为自己从未品尝过。
??李若洁就站在他向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吃，待他吃完，方道：“如何？从前可有谁待你这般好过？”
??成九思低头叹道：“师父待我很好，但他也不会为我如此精心准备这等饭菜…….”
??李若洁笑道：“你那位蕙君小姐呢？她待你不好么？”
??成九思忆起在素女门时，王蕙君急着拉任掌门，将自己冷落一旁，只派弟子送些素淡食物给自己心底那久埋之不悦又被惹起，淡淡地道：“她待我若有你的一半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若洁道：“只怕将来你到她面前时，便要和她说，我待你若有她一半好，就……”
??成九思决然道：“我便是在她面前，她若这般问我，我也是这句话，绝不会改一个字。”
??李若洁面现欢愉之色，道：“成少侠，你我这便出发罢。”
??成九思随李若洁行出黄风堡，却见坐骑食水早已备好。二人略作收拾，便即启程，转瞬间便将黄风堡远远抛在了后边。
??成九思也曾问过李若洁，她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李若洁却半真半假地道：“没什么事，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去逛逛而已。”
??成九思既问不出结果，也就无意太过究根问底，非但不再问，索性连想也不去想了，只觉与李若洁大漠同行，漫漫沙海中只余下了他们二人，此等旖旎风光在身，今生今世，失复何求？只愿这沙海永无尽头，这一条道路永远永无止处，永不要遇上第三人来打扰这片温馨宁静。
??但事与愿违，行了未及十日，便遇上了旧日相识。这日夜里，成九思正与李若洁坐在一座沙丘之后，絮絮说些闲话，忽听有脚步声自远而近行来。
??李若洁尚未听见，成九思却早已听得清楚：是两名女子的脚步声，一人武功平平，另一人却是功力颇高。
??成九思心中暗自猜疑：却不知深夜行走的是何人物？他第一个念头是邱冷月与王蕙君师徒，但立时想到，邱冷月已死多日，绝不会是她。一想到王蕙君，心中不由自主地便难过起来，也无心再去猜想夜行人的身份了。
??李若洁见他面色有异问道：“成少侠，你怎么了？”
??成九思被她这句话唤醒，登时面上一红，感觉自己的心事仿佛被她看穿了一般，答道：“李姑娘，我听到两个夜行女子的脚步声，误以为是蕙君小姐，当真对不住得很……”
??李若洁笑道：“那么说，夜行人不是王掌门了？你心中是不是很失望呢？”
??成九思低下头去，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失望……”
??李若洁道：“成少侠，你可知你哪一点最令我欢喜？不是你面貌俊美，武功高明，而是你无论何时何地，在我面前说的，都永远是实话。”
??成九思叹道：“我被一个人骗过很多次，那个人本是我最信任的人。她知道我对她的信任，可她却不惜利用我的信任，欺骗我，伤害我。我知道被伤害的痛苦，因此，我绝不骗人。”
??李若洁笑道：“别人骗你，你也可去骗他们，便是骗一百次也无妨。但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你不应该骗。你记住这一点便可。”
??成九思道：“别人我尚且不骗，李姑娘我更是半句不会骗，也不愿骗。”
??李若洁道：“你有这分心思，我便很高兴了。好罢，这件事姑且搁下不提，我们现在定要弄清，这两个夜行女子究竟是谁？在这大漠之中，深夜赶路，此间只怕大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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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辣手芍药

二人都闭住了口，仔细倾听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听了片刻李若洁未听出什么，成九思却已隐隐感到，其中有一名女子的行路声，似乎很像一个人，一时却又想不到是谁，只知此人似乎与已渊源颇深，甚为熟识。

又过了约有一炷香时间，成九思遥遥望见了两名女子的身形，更觉相识。有一个名字一直在心里打转，却又一时叫不出来。

一阵夜风吹过，竟将两名女子的谈话清清楚楚带入了成九思耳中。

只听其中一个中年女子道：“这十年来，我苦心孤诣，便是要寻找孙定这贼子的踪迹。总算老天有眼，终教我探明了他的巢穴所在。我们一刻也不要停留，这便去寻他，我定要亲手杀了这贼子复仇！”这声音甚觉熟悉，仿佛多年这前在何处听过的一般，但还是想不起来。

又听那少女道：“娘，你和孙定究竟有何仇怨？这十年来，除了素女门，你最恨的人似乎便是他罢。”

这个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透出几分倔犟，成九思立时想到了她的身份来，这少女非是别个，正是自己的旧日相识单蝶！而与她同行的中年女子，自然便是她的义母，辣手芍药单红罗了。

成九思忽想起一事：“单蝶最为痛恨的人便是李若清，在她心中，却是将她姐妹当作同一个人的。这次若是她见到了李姑娘，只怕会对她不利。”担心此节，忙转头去看李若洁，却见她倚着沙丘而坐，双目大张，正在凝神倾听单红罗母女的谈话，却没有要起自身的意思。

成九思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又听单红罗道：“蝶儿，你说错了。娘这辈子，最恨的人是孙定，其次才是素女门。我四处截杀素女门的弟子，但却从不去找邱冷月，故是因为她武功较我为高，我杀不了她，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愿死在邱冷月手中。如果我被邱冷月所杀，便无法再去找孙定寻仇。我虽明知与孙定动手难以取胜，却还是要去寻他相斗，其实死在他手中，也是尽了我的力量，我绝不会后悔。”

单蝶惊道：“娘，难道这次你当真是抱着必死之心吗？”

单红罗断然道：“不错。”

这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毫无余地。虽是在黑暗之中，又是相距过远，成九思仍可想象出她面上的决绝之声，不由心中暗暗生疑：“她和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寻他相斗？”

单蝶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娘，你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为何还一定要去？”

单红罗轻笑道：“傻丫头，人哪能不死呢？死不死并不重要，要看是不是值得。孙定这贼子，当年勾结素女门，害死了他，他的死，有一份罪孽在我，这许多年来，我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他惨死时的模样，让我心中不安。我也不知骂了自己多少次，恨了自己多少次，但我不能死，不要把害死他的仇人一个个都杀光。如果不能杀了他们，便要他们杀了我，这样，将来在九泉之下与他相遇时，我才会心安理得地去面对他。蝶儿，你认为这样不值得吗？”

单蝶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呜咽不止。

单红罗又道：“蝶儿，娘知道，娘很对不住你，娘还未曾为你弄到解药，便要舍你而去，留下你一个人，这般容貌，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可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才探明孙定的踪迹，不能让好容易才得到的机会落空……”

单蝶叫道：“娘，你不用说了，你若是舍我而去了，我便自己寻一个无人去的地方，自己会自己照料自己，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二人边说边行，终于渐行渐远，身形消失，话语也听不到了。

成九思轻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细细思量着单红罗母女方才说的话，暗想：“难道他们当真寻到了师父的踪迹？如果真是这样，我若是暗中随着他们，岂不是便能见到师父？只是却不知李姑娘许不许我……”

李若洁此时已站了起来，见成九思如此，已知他的心意，笑道：“成少侠，我们这便赶路罢。”

成九思一惊，道：“我们往哪里去？”

李若右眨眨眼睛，道：“往哪里去都成，就是不许和方才二人走一个方向。”

成九思心中好生失望，却也不好表示异议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若若忽“嗤”的一笑，道：“你想随他们去，是也不是？”

成九思万料不到自己心意被她如此容易窥见，只得低声道：“是。”

李若清道：“我可以让你随他们去，而且我也会随你同去，但你一定要说出你想去的原因。方才我看你的神情，似乎不是为了你的蝶儿，却似在为孙定担心。”

成九思叹道：“李姑娘，你当真聪明得很。别人的心事，你一猜便透。不错，我是在挂念孙定的安危，因为他是我受业的恩师！”

李若洁道：“我看你一听到晚孙定的名字，脸色就变，因此猜想你们关系非比寻常，又哪里是什么聪明啦？只怕你心中在想，我这点小聪明，在王掌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能及得上她的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也不是？”

成九思黯然道：“不错，她也很聪明，也许和你不分上下，可是她和你不同，她的聪明，多半不是用来对敌，而是用来算计朋友，利用朋友！”

李若洁见他如此，忙道：“成少侠，是我不对，我说错了话，惹你难过。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我们还是早上路吧。”

二人跨上坐骑，循着单红罗母女的足迹，一路跟踪。却不敢过分接近，生怕被单红罗发现了踪迹。一路上成九思一想起与单蝶幼时相识，日前重逢，患难同行的种种，不由自主地想追上去见她一面，但终于强制住，但一颗心却早已飞到前边去了。

如此行了几日。这日正在行间，李若洁忽道：“其实，你还是很关心单姑娘的，是不是？”

成九思被她一语戳穿，再不敢强辩，只得据实答道：“我和她小时候曾经见过一面，初时我很讨厌她，因为她用石子打我，用脚踢我，但当她娘要杀我时，她为了救我的性命，不惜对他娘编造谎言，我很感激她。后来我们便分别了，直到几个月前，我才看见她，她的面貌已变得很可怕，但她还是守在与我初见的地方盼着我会再去故地重游，我心中对她，当真是又感激又同情……”

李若洁轻声道：“我能理解你对她的想法，也很同情她，她确实很可怜……”说到此处，脸色忽地一变，似乎又些说些什么，但口唇微动了动，终是未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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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故人成仇
??成九思与李若洁一路尾随单红罗母女，行了十余日。这日正行间，忽远远望见前方一片绿洲，单红罗母女的足迹显是通入路绿洲当中了。
??李若洁道：“成少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师父应该是住在这里。”
??成九思未作声，一个心却已怦怦地跳了起来，忽一纵身，跃下马背，展开轻功向前疾奔而去。
??奔至绿洲当中，果然隐隐听得有人说话。成九思强抑住心底的激动，蹑足屏息，循话音向前行去。
??穿过一片杂木林，前方正是一块开阔之地。却见单红罗依旧与五年前一样，红衣艳影，丝毫未改，眉目前也还是那般满含杀气，立在当地，真如一株带刺的芍药一般。
??单蝶便站在单红罗身后，仍然带着成九思所赠的面具。遮住了一张脸孔。遥遥望去，她的身形姿态却极美，若是不知内情，谁又能想到，他的容颜却是丑陋到了极点？
??单红罗忽仰首向天，长啸起来。这啸声中气充沛，震得四周树叶纷纷落下，仿佛刮起了狂风一般。
??成九思隐身在一块大石之后，听她发出挑战，倒放下了一半的心。因为他已看出，单红罗武功虽强，但孙定之工夫却不决不会输于他。
??单红罗啸声方止，自对面林中便跃出一个身影，转瞬间便到了单红罗面前。成九思看得清楚，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孙的，喉头不觉一阵哽咽，心头也剧颤不止，险些便要堕下泪来。
??此时的孙定，却已同五年前大不一样，面上多了几道皱纹，目中添了些风霜之色，双鬓也以微斑，较成九思记忆中是苍老憔悴得多了。
??单红罗冷冷凝视着孙定，道：“孙兄，这些年来，混得还好吗？”
??孙定望着单红罗，目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忧虑之意，涩声道：“我的境况，你也看到了，还能好到哪里？”
??单红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孙定苦笑道：“你当真以为是我？”
??单红罗道：“证据确凿，你便是在狡辩，也是无用。”
??孙定看到：“想不到所有人对我都误会得如此之深。红罗，我们当真不能像十年前那样，继续做朋友吗？”
??单红罗面上忽掠过一丝温柔之色，但一瞬即逝，目光中较方才敌意更浓，道：“不错，从前我确是将你当做一个好朋友来看待。但现在我只怪我错看了你，没有发现你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找了你十年，今日才找到你，老天有眼，终于让我能在今天了了这桩心事。孙定，你应该知道我为谁而来，为何而来，闲话少说，这便动手吧！今日不是你死在我手里，便是我死在你手里！”
??孙定道：“红罗，不论我如何解释，你都是不肯相信的了？是也不是？”话音语调中，都是似乎充满了难言的苦痛。
??单红罗未再回答孙定的话，转过头向单蝶道：“蝶儿，如果我死在孙定的手里，你便将我的尸身带给金鹏帮，杨林应该知道怎样做！”
??孙定叹道：“红罗，想不到十年了，你还是这般想！今日我若是死在你手中，只怕也是一件好事……我在这世上牵挂的事情，如今只有一件，九思，你在何处？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弃我的人，只怕便是你了。唉，九思，九思……”这几声“九思”叫得情真意切，令人听了，几乎忍不住便要大哭一场。
??成九思果然忍受不住，从石后跃出，奔到孙定身边，叫道：“师父，徒儿没有死，徒儿回来了！”
??孙定抬眼望去，见成九思身材已长高了不少，肌肉结实，面色红润，目光有神，已不是当年那病弱的模样，知他已寻到了秘洞，练成了绝世武功，不由喜得老泪纵横，伸手紧紧握住了成九思手臂，生怕一松手，他便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般。
??成九思亦是泪下不止，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与孙定默默对视，目光中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单蝶乍见成九思，亦是又惊又喜，方叫得一声“九哥”，忽又慌忙转身，双手紧紧掩住了脸。
??单红罗横了单蝶一眼，又转向孙定喝道：“孙定，你现在该见的人也见到了，为何还婆婆妈妈地纠缠个不休？我可是等不及你！”
??孙定轻轻地将成九思推到一边，沉声道：“九思，你听着，今日我与单红罗这一战，无论是胜是负，你都不许插手，即使我死在她的手里，你也不许碰她半根头发，更不许报复！”
??成九思惊叫道：“师父，这却是为何？”
??孙定道：“这是我们上一代的恩怨，应由我们上一代自己来了结，不该将别人拉进来。若是冤冤相报，何时才能到尽头？九思，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师父，就答应我这件事！”
??成九思心中忽感到一阵难言的凄凉，望着孙定的目光，哽咽道：“师父，我答应你！”
??孙定伸手用力拍了拍成九思肩头，转身向单红罗道：“红罗，我们这便动手吧。”
??单红罗一翻手，向孙定面门拍去，掌势竟是至刚至猛一路。孙定面颊被掌风扫得隐隐生痛，忙侧身相让，避开了这一掌。
??单红罗一掌落空，一掌又至，刚猛狠辣竟犹胜前掌。
??孙定不住挡架闪避，一任单红罗发出二十余掌，竟丝毫不加还击。
??成九思在旁越看越觉不对，叫道：“师父，你为何不动手，任凭她打你？”
??单红罗一双铁掌越攻越紧，听得成九思此言，也厉声叱道：“孙定，你这样只守不攻，算什么打法？我今日是来同你决斗，不是来和你试招练功的！你若是还想让你徒儿有师父，便和我当真拼了吧！”
??孙定长叹一声，面色渐现凝重，手掌垂在腰际不动，仅靠身法躲避单红罗的猛攻，一边避过了单红罗的十余掌。
??成九思越瞧心里越是焦急，正欲再叫，忽见孙定双掌一挥，已然出手。日光之下，他一双手掌颜色已变殷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孙定道：“红罗，我这血手一出，所发招式极狠极辣，便是我自己有时也难以收势。你若此时便走，还来得及……”
??单红罗喝道：“我即来了，便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又岂能就此罢手？不必多说，今日不是我杀你报仇，便是我死在你的血手之下！”又是一轮近身猛攻，出手更加凌厉，毫不留情。
??孙定此时也不再避让，血手一出，便同单红罗对攻起来。比起单红罗铁掌的刚猛狠辣，他的血手更多了几分诡异和魔气，双掌往往从令人最意想不到的角度方向发出，有时更如毒蛇吐信，看似平常的招式中，蕴含着致命的一击，更令人防不胜防。
??单红罗武功虽也极高，但此时已渐渐落入下风，掌势已不及起初的凌厉。此消彼长，孙定的血手却已尽数展开，方圆几尺之内，似乎都笼罩着一层血红的魔气。
??又斗了一百余合，单红罗已身形不稳，掌势微乱，孙定却精神倍长，愈斗愈勇。
??单红罗知自己败局已定，心中不禁一酸，忽用力一咬舌尖，借疼痛之意将精神一激，旋即全力一掌向孙定胸前拍出。这一掌竟是拼了性命，将小腹卖给了孙定，倘若一掌击中，自是能致孙定于死地，但若是孙定出手较她快，抢先在她小腹上致命一击，她非但伤不到孙定半分，连自己的性命，也定是要丢进去了！
??成九思在旁看得明白，孙定的出手较单红罗要快得多，此时已经向她小腹击去，单红罗的一掌还没到孙定身上之前，孙定定已将她毙于掌下。
??但事情却不是成九思所料想的那般，孙定竟然断喝一声，硬生生收回了那击向单红罗小腹的一掌，同时另一掌迎着单红罗的手掌拍去，竟是硬碰硬地同单红罗相抗！
??“砰”的一声巨响，两掌相击，孙定和单红罗都被震退了十余丈，均是倒地不起。单红罗面色惨白如纸，孙定的唇边流下一道血痕。
??单蝶与成九思俱是大惊，一个扑向单红罗，一个扑向孙定，察看伤势。
??单红罗在单蝶的扶持下强坐了起了，一双眼睛瞪着孙定，充满了恨意。
??孙定低下头去，不愿与她对视。忽的喉头一甜，咳得几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单红罗试着运了几下气，却因伤势过重，真力难续。只得向单蝶道：“蝶儿，扶我站起来。”
??单蝶应了一声，扶单红罗起身。
??单红罗恨恨的瞥了孙定一眼，道：“孙定，我无力杀你，我女儿也绝到对你徒儿对手，你若要杀我，现在便趁早动手，以免将来后悔！”
??孙定仍是仆坐地上，暗自运功与伤势相抗。闻得单红罗此言，头也未抬，颓然道：“我不会动手，我徒儿也不会动手。你这便去罢。”
??单红罗冷冷地道：“你别以为你这次放过了我，他日我便会放过你。将来我还是要杀你，绝不会手下留情。”
??孙定道：“你现在无力杀我，我也无力杀你。是我杀不了你，并不是我放过你，你不必觉得欠我一次。”
??单红罗道：“蝶儿，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多耽一刻。我杀不了这奸贼，却不愿再看这奸贼一眼。”
??单蝶叫道：“娘，你的伤……”
??单红罗喝道：“蝶儿，你不听娘的话吗？我的伤不碍事，我们这便走！”
??单蝶低声道：“是。娘，我们走吧。”搀扶着单红罗，转身行去。行出了十余步，忽的回过头来，幽幽地望了成九思一眼，轻叹一声，继续行去。
??就在这一瞥之间，成九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登时心中又酸又苦，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

练霓裳

                第三十二章  疗伤灵药
??孙定也和成九思一样，呆呆的望着单红罗母女身影消失，终于支持不住，又大声咳起血来。
??成九思见孙定伤势颇重，不由得担心起来，伸手入怀想取一块手帕为他插去唇边血迹，手指却触到了一硬物，竟是上次在素女门与王蕙君也分别，她赠予自己的两枚疗伤灵药之一。
??成九思心中大喜，忙取出那枚药丸，道：“师父，这是疗伤的灵药，快快服下，立可痊愈。”将药丸递进了孙定手中。
??孙定斜睨了成九思一眼，笑道：“臭小子，在外边混了几年，居然还真混出了些门道……”将药丸纳入口中，仰头吞下，继续默运内力。
??成九思方松得一口气，忽见孙定脸色一变，道：“九思，这枚药丸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成九思见他脸色有异，亦是一惊，道：“师父，这药丸可有什么不对？”
??孙定恨恨的道：“这不是伤药，是毒药！”
??成九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王蕙君送他药丸的真意：“她料定我会与师父相见，特别准备了这两枚药丸，对付师父……”转念之间忽又想到一事：“倘若我未见到师父，自己却受了伤，服下她这毒丸，岂不……岂不……”
??思及此处，更是难过：“她为了想害死师父，当真是无所不用之至，不惜将我当作她掌中的一枚棋子，为达目的，将我的性命弃之不顾……”绝望之中，更充满了被欺骗了悲愤和内疚。
??孙定见他如此，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被毒死，忙道：“你不必过于担心，这毒虽然厉害，也未必就将我置于死地！”
??成九思闻得孙定此言，心中稍安，道：“师父，我运功助你驱毒。”
??孙定摇头道：“九思，这毒靠外力是半分驱除不了的，只能靠我自己的本身功力来驱。但我现在受了伤，单凭内力无法驱毒，须得准备一缸清水，将毒质驱入水中。”
??成九思道：“师父，我去给你找水。”
??孙定道：“对面林后有一口井，缸就在井边，快去快回。”
??成九思应了一声，疾奔而去，霎时间无了踪影。
??孙定正自盘膝闭目，自运内力，忽听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孙定，你作恶多端，杀人无算，可曾想到还有今日吗？”
??孙定心中一惊，不知这人何以到了自己身边。睁眼看时，却见一名白衣少女，姿容如仙，却带着一身冷厉杀意，正自将两道守冰般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
??饶是孙定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见到如此眼光，也不禁微觉凛然，强自开口问道：“姑娘是什么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那少女举起手中一把古剑，冷冷的道：“孙定老贼，我便是素女门掌门王蕙君。你不识得我，我确识得你，而且给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模样。六年之前的那个月圆之夜，你行凶杀人，杀害了我爹爹和商队里所有的人。我发过重誓，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亲手杀了你，为我爹爹报仇。老天有眼，一切遂我所愿，今日终于可报得此仇。孙定老贼，你这便上路吧！”
??孙定长叹了一口气，情知事已至此，说也无用，暗自叫道：“当真是因果报应，丝毫不爽，今日我未死在红罗掌下，却要丧命在她手中！”
??王蕙君这六年来，心中无时无刻不想报仇，如今仇人就在面前束手待毙，自是绝不会放过，反手握住素女剑剑柄，决意一剑出鞘，便将孙定毙于剑下。
??忽一阵锐风袭来，正刺向王蕙君后脑，去势竟颇为迅疾。
??王蕙君听到风声不善，当下顾不得杀孙定，素女剑未及拔出，便连鞘向后挥出，将来偷龚的暗器击落在地。
??孙定抬头看时，却见王蕙君身后三丈处，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少女，红衫如霞，人美如花，手中握着一只金筒，方才那个透骨金针便是自筒中射出的。
??此时王蕙君也已转过身来，看清了那少女的容貌，不由目喝道：“李若洁，我忙着找孙定报仇，才暂时没去寻你晦气，你自己却不知死活的寻上门来。也罢，我先杀了你报了师门之仇，在报杀父之仇！”“刷”地一声，素女剑已经出鞘，寒光四射，耀人耳目。
??李若洁却似笑得如春花一般，道：“你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坐掌门，却偏要出来找我们麻烦，这才是自寻死路！”手臂一抬，扳动金筒机括，筒中十余枚透骨金针立时如狂风骤雨般射了过来。
??王蕙君冷笑一声，素女剑一圈一截，那十余枚透骨金针已被剑锋斩成了碎片。
??李若洁未料数日不见，王蕙君功力竟精进如斯，忙拔出腰间长剑，凝神戒备，心中却暗暗叫苦：“成九思，你做什么去了，怎的还不回来，累我受她欺侮？”
??此时王蕙君已掠至李若洁身前，素女界向她咽喉刺去，手法快捷无比。
??李若洁见她身形手法，暗思道：“才不见了数日，她的功夫怎的便如此高明了？我此时此刻，却万万不是她敌手，只得拖得一刻是一刻了。”心中虽然颇为惧怕，但势已骑虎难下，只得奋力抵御。
??二人斗了十几合，王蕙君得到一处便意，一剑挥出，直捣中宫。
??这一剑既快且狠，李若洁若是应付不对，便是破胸穿腹之祸，百忙之中横剑一挡，只听“铮”的一声，李若洁手中的长剑被素女剑斩作了两截。
??王蕙君的剑势虽被阻了一阻，未曾伤到李若洁，但前招未中，后招又至，李若洁躲闪不及，只觉喉头一凉，素女剑已指到了咽喉。
??李若洁但觉心头一凛，手脚再不听使唤，手中断剑再也拿捏不住，“呛啷”一声落到了脚下。
??王蕙君未发一言，只是用素女剑指着李若洁咽喉，冷冷凝视着她，目光中仿佛有无数的冰针，刺在李若洁身上，令她从头到脚一片寒冷。
??李若洁忽想起一事，叫道：“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放回你们素女门弟子，你便饶我一次不死！”
??王蕙君未听此言犹可，一听此言，面上顿现愤怒之色，目中仇恨之意更浓，但顿了一刻，终于开口道：“也罢，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有言在先，要饶你一次不死。今日我便不杀你，你走开罢，走得越远越好，过了今日，让我再撞见你，定取你性命！”言罢，将素女剑一收，径从李若洁咽喉上移开。
??李若洁本指将这饶一次不死之约当作救命稻草，未料立奏奇效，自鬼门关上拾回了一条性命，登时觉得浑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一丝气力也使不出来。
??王蕙君将李若洁抛下，再不看了一眼，却又转过身，一步步向孙定行去。手中素女剑亦渐渐举起，缓缓指向孙定咽喉。
??孙定暗自叹了口气，情知难逃此劫，低下头去，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忽觉面前风声飒然，竟是有人挡在了自己身前，孙定睁眼看时，竟事李若洁。
??李若洁横眉向王蕙君喝道：“王蕙君，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暗算孙前辈，又要趁他无还手之力时，伤他性命，枉你还是一派掌门，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王蕙君亦戟指喝道：“李若洁，我今日放你一条生路，识相的便快快滚开！我与孙定的新仇旧恨，与你何干？哪里轮到你在这里充好人，装英雄？”
??李若洁将心一横大声道：“和你这种阴险歹毒的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一句话，你若想杀孙要前辈，须得先杀了我！”
??孙定未料到李若洁为已竟如此不顾性命，心下万分感激，但亦知李若洁绝非王蕙君的对手，自不愿令她就此死在王蕙君手下，遂低声道：“李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不必为我送了自己性命，还是快走吧。”
??李若洁急道：“孙前辈，你这是什么话？无思是我的朋友，他的师父也就和我的师父一般。危难时候弃师而逃，又算得上是什么人？”
??王蕙君冷笑道：“李大小姐何时也讲起义气了？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只能饶你性命一次，你若再不走，我这便杀了你为师门报仇！”
??李若洁竟当真半步不动，道：“有本事的，你便先杀了我！”
??王蕙君面上煞气立现，冷冷的到：“是你自己不要性命，不是我不守信！”素女剑一扬，化作一道电光，，向李若洁顶门直劈下去，竟欲将她劈作两半。
??这一剑去势既快且狠，李若洁的整个身体都似在剑光笼罩之下，无法闪避，只得在心中暗叫：“我命休矣！”
??剑锋离李若洁的头顶已不及一寸，忽听一声轻叱，一人自旁掠至，拦在李若洁面前，以食中二指挟住了剑刃。这人却是成九思，方才他这一招用得极险，若是在此刻准头上有半分差错，至少要被斩断几根手指，重则有性命之险。
??成九思为救李若洁，不惜使出这一险着，幸而成功，但随即感到后怕，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冷汗。
??李若洁与王蕙君亦是被惊得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成九思缓缓松开了手指，道：“蕙君小姐，我没有想到，你又一次用心机骗了我。你给我的什么疗伤灵药是假的，腐骨穿肠的毒药才是真的。我早就觉得，我不该轻信于你，可还是中了你的诡计。”
??王蕙君闻得此言，面色更加惨白人，身躯颤抖，道：“不错，腐骨穿肠的毒药是真的。但你现在只用了一丸，既已知道它是毒药，还将另一丸带在身上作甚？”
??成九思暗想不错，遂伸手在怀中取出另一枚药丸，向王蕙君掷去，道：“这药我不敢留在身上，也不配留在身上，蕙君小姐，还是还给你吧。”
??那药丸“拍”地一声，落到了王蕙君脚下，王蕙君却未低头去看一眼，只凝视了成九思片刻，冷哼一声，衣袖一拂，将药丸卷起，掷入了口中，竟自吞了下去。

练霓裳

                第三十三章  旧交新知
??成九思没料她竟会如此，不禁惊呼道：“蕙君小姐，这药如此剧毒，你如何……”
??王蕙君冷冷的道：“这药对练五毒血手的人会同他们体内原有之毒作用，是致命之毒，但对常人，却是疗伤灵药，有益无害。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这是毒药，却也随你。”
??成九思这才放下心来，道：“你给我这药，便是为了借我之手，害死师父？”
??王蕙君道：“不错。若非如此，我既寻不到孙定踪迹，武功又不及他，又如何能杀他报仇？”
??成九思涩声道：“确是一条妙计。借我之手，利用师父对我的信任，对他暗施毒手，确是令人防不胜防。”
??王蕙君忽叹了口气，道：“九思，我知你与孙定师徒情深，定不许我杀他报仇。也罢，今日我便不向孙定动手，李若洁我却是非杀不可！”
??成九思一惊，抬头看时，却见王蕙君正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李若洁，眼神中似乎有无限的仇恨与怨毒，不禁打了个寒噤，硬着头皮道：“蕙君小姐，李姑娘虽与邱掌门过世有关，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李姑娘已放了你的一众同门，诚心修好……”
??王蕙君闻得此言，面上怒容更盛，喝道：“住口！不错，她是放了我的同门，但却是挑断了他们手足筋脉，废了她们全身武功才放人的！我若不雪此仇，还有脸面作素女门掌门吗？”
??成九思未料及此事，惊道：“蕙君小姐，你素女门与黄风堡相距二十几日路程，你怎知这般快？”
??王蕙君恨恨地道：“你离开素女门后，我恐你受李若洁这贱人所骗……”
??李若洁喝道：“王蕙君，你讲话干净些！”
??王蕙君横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便悄悄尾随你们，和师叔一同到了黄风堡外。待你们进去后不久，我的一众同门便被放出，却不见你出来。我和师叔发现，他们竟都被李若洁废了武功，我便要师叔护送她们回素女门，我悄悄折回，想寻李若洁报仇，又怕你身陷牢笼，想将你救出，岂知却见你李若洁有说有笑地出门而去。我不知李若洁用了什么诡计，将您弄得言听计从，也不知你们是要往何处去，于是便一路尾随。老天有眼，竟叫我寻到了孙定，可你们，你们……”
??李若洁笑道：“王掌门，我只答应你放人，可没答应不伤害他们啊！现在想一想，我的心的确也有些太仁慈了，为何不将她们每人都留下一只手来作纪念呢？”
??王蕙君冷冷的道：“只可惜你现在便要砍，也已经晚了。一则他们此刻应已回到了素女门，二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素女剑凌空一扬，在日光下射出万道寒芒，令人自心底感到一股冷厉之意。
??李若洁虽也经过不少江湖争斗的大场面，但此刻心底竟生出了几分惧意，忙闪到成九思身后，低声道：“九思，不要忘了你答应的事！”声音中竟微微有些颤抖。
??成九思见她竟然如此，不觉有了一股怜惜之意，听她将对己的称呼自“成少侠”变为“九思”更增几分窃喜，道：“李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不容别人伤的你一根头发。”
??王蕙君冷冷道：“成少侠，你今日定是要替她出头了吗？”
??成九思听她对自己改称“成少侠”，自是多了几分疏远之意，不觉心头一沉，但却不愿因她之故，而眼看李若洁死于非命，只得硬着头皮道：“蕙君小姐，我不会让你伤李姑娘……”
??王蕙君截口道：“成少侠，我还是那句话，若想我不杀李若洁，只有一个法子，你现在便夺过我手中素女剑，将我杀了吧！我现在武功较你相去甚远，你若要杀我，我自是无路可逃！”
??成九思讷讷道：“蕙君小姐，我固不愿见到你杀了李姑娘，我却又如何能杀你？……”
??王蕙君道：“成少侠，你今日不杀我，却也休要指望来日我会对孙定和李若洁手下留情。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
??成九思叹道：“你心中仇恨固是极重，不死不休，我又岂能更添一重杀戮仇恨？”
??王蕙君再不说话，反手将素女剑插还入鞘，转身便行。
??成九思叫道：“蕙君小姐，你却待到何处去？这沙海无边，你一个人危险……”
??却听王蕙君头也不回的冷冷笑道：“我是死是活，又干成少侠甚事？成少侠要我留下来，便不怕我这阴险歹毒之人害了你师父和你的李姑娘吗？”
??成九思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见王蕙君的身影渐去渐远了。
??正自呆呆出神，忽听李若洁叫道：“九思，你还不快来看看你师父？”
??成九思这才回过神来，忙奔回孙定身边，查看孙定伤势。却见孙定面上黑气较方才更浓，想是方才这一番争斗乱了心神，真气不稳之故，心中担忧，忙唤道：“师父，你的毒伤……”
??孙定又目微睁，道：“九思，我要你去打一缸清水来，你打了没有？”
??成九思正欲奔回去取水，却听林中一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水在这里。”
??这声音好生熟悉，成九思抬头看时却见林中袅袅婷婷地走出一个人，手中托着那只盛水之缸，非是别人，正是薛小娥。
??成九思这一惊和非同小可，道：“薛姑娘，你却是如何到得此处？”
??薛小娥将水缸送到孙定身前，轻声道：“我离开黄风堡后，一直放心不下你，因此没有走远。后来，见你和李姑娘一起出来，不知要去哪里，于是便悄悄尾随，到得昨日，却不小心迷失了途经，此刻方寻到这里……”
??成九思万未没想到，薛小娥竟如此关心自己，一时竟呆住了。耳边犹听得薛小娥道：“我知这位李姑娘诡计多端，手段狠辣，只担心你对她所害，老天保佑，你现今平安无事……”
??此时李若洁方扶孙定入缸坐好，听薛小娥这般说，忍不住火气上涌，道：“你说什么诡计多端，手段狠辣？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薛小娥淡淡的道：“我是不是小人姑且不论，但以李姑娘的手段行径，似乎称不上什么君子。”
??成九思夹在二人中间，不禁颇为尴尬。正欲说些什么调停的话语，却听孙定在缸中笑道：“九思，你的运气当真够可以，竟有如此多的小姑娘围着你转，还为你争……争来斗去，好看呀好看！”
??成九思面红过耳，道：“师父，何必如此取笑孩儿？”行至缸边，俯身查看。却见一缕一缕黑血自孙定身上涌出，将缸清水染得如同倒入了墨汁一般。
??李若洁和薛小娥站在成九思身后，却互相离得远远的，不说一句话，连眼光都不相对一下。
??待得清水被染成浓墨，成九思又去换另一缸清水，如此连换了三缸水，孙定才未再逼出黑血。
??成九思望着缸中丝丝缕缕的黑色，一颗心似缸中之水，被搅得混乱不休。方才孙定说的那句话，不住地在他的耳中回响，几个少女的面孔也不断在他的眼中出现。以往同几个人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出现在心中，令他忽喜忽忧，不知身在何处。
??忽听孙定道：“她虽然暗算于我，但我并不恨她。”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成九思愕了一愕，才反应过来，明白孙定说的是王蕙君，不禁又增了几分伤感，伸手将孙定拉出水缸，黯然无语。
??孙定叹道：“昔日我作恶多端，滥杀无辜，她爹爹便是死在我的手下。她要杀我报仇，原也在情理之中，不论手段如何，也不能算是错事。
??成九思道：“可是现在的你已不是从前的你，她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却是大大不该……”
??孙定道：“便是我再做一万件好事，能令她爹爹死而复生吗？如果是你爹爹死在我手里，你便会放过我吗？”
??成九思低下头去，道：“我不知道。”
??孙定摇头道：“连你都不能确定这件事，又怎可希望别人放弃复仇？”
??薛小娥一直静静地在一旁停二人说话，此时忽插口道：“不错，若是我，我也绝不会放过我的杀父仇人。”
??成九思道：“薛姑娘，你怎么也要……”
??孙定忽一跃而起，叫道：“你姓薛？你的爹爹却是何人？”

练霓裳

                第三十四章  前任帮主
??成九思道：“师父，她爹爹便是金鹏帮前任帮主薛易南……”
??孙定喃喃地道：“果然，果然……”忽转向薛小娥，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罢，你是不是这便要为你爹爹报仇？”
??薛小娥道：“孙堂主，我爹爹是被杨林害死的。他害死我爹爹，嫁祸于你，此事蒙蔽了帮中兄弟，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孙定颤声道：“不错，我是被人冤枉的，但我未曾想到凶手竟然是他。如今，终于有人揭开这桩悬案，我也不必再背这个罪名了！”两行老泪缓缓自他颊上滑落，喉头也哽咽起来。
??成九思问道：“师父，薛帮主被害，究竟是这样一回事？”这件事在他心中许久，此时却是忍不住要问个水落石出了。
??孙定幽幽叹了口气，眼望遥远的天际，呆了片刻，半晌才缓缓地道：“十年之前，是金鹏帮声威最盛之时。薛帮主武功既高，人又侠义，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大漠之中第一英雄。他手下的弟兄们，也是个个忠心不贰，金鹏帮上上下下便如铁桶一般，真是雄霸大漠，无人能抗。那时薛帮主的手下有两名得力帮手，一个是玄武堂堂主杨林，另一个便是朱雀堂堂主我孙定。我和杨林轮流负责金鹏帮的守卫，每次轮值十天。帮主特别看重我，将帮中世代相传的一块帕子交给我保管，相传手帕之上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谁破解了这个秘密，谁便能发现一处富可敌国的宝藏和一部绝世神功……”
??成九思忽插口道：“师父，那手帕是不是你交给我的那块？”
??孙定点点头，道：“不错。我将手帕交给你时，原只是想让你胡乱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碰上运气。想不到你运气竟当真不错，居然破解了这个百余年无人能破解的谜团。”
??李若洁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孙定身后细听，此时方笑道：“九思，想不到你竟如此聪明。”
??成九思忆起当日发现秘洞地图的经过，不觉暗自惭愧，道：“我一点也不聪明，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碰巧罢了。”
??李若洁拍手道：“看来你当真是运气好了。我以后可要多多要你陪在身边，好沾些你身上的好运。”
??成九思心中暗喜，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得向孙定道：“师父，这手帕既是金鹏帮世代相传的宝物，你又如何能将它给我？”
??孙定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时你身中剧毒，无药可救，我若不给你手帕，你岂不是连半分生机都没有了？为救你性命，别的却也顾不上许多了。”
??李若洁道：“别管是对是错，孙前辈已是将手帕给了你了，你也已寻出了手帕中的秘密，找到了宝藏，练成了武功，木已成舟，还追究这些是非作甚？还是让孙前辈继续把故事讲下去罢。”
??孙定道：“不错，方才是扯得有些远了。这天夜里，正是我轮值的第一天，薛帮主竟不知被谁暗杀在书房里，夫人亦死在一边的墙角，似乎是触柱自尽，薛小姐当时只有七岁，也失踪不见了。而当晚帮中各要道把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老鼠都钻不过去，帮主若是被外来的敌人杀死，却是不可能了。”
??李若洁插口道：“也许他是在杨林轮值时混入帮中，潜伏到你轮值时方才出来行凶。”
??孙定摇头道：“此事也不大可能。帮中平时戒备极严，守卫巡查不断，外敌即便混入，也决计无处藏身。”
??李若洁道：“若是他和杨林本是一伙儿，杨林大可以将他藏匿到自己的住处，守卫巡查再严，又岂能搜查朱雀堂堂主的地方？”
??孙定道：“即便如此，我们发现帮主被害后，便封锁了所有出入通道，在全帮大大搜查了一番，差一点便掘地三尺，也没能见半个外人的影子。”
??李若洁忽道：“孙前辈，你当真确信，薛帮主便是在那里晚上一遇害的，不是更早些时候？”
??孙定点头道：“那天黑前，帮主还亲自在山上各处巡视，和帮中许多的弟兄都说话，决计不会有假，定是在那一晚上。”
??李若洁支颐自语道：“据我所知，薛帮主武功极高，即便是偷袭暗算的，也绝计无法得手，定是勾结了外边的高手，可偏又不到一丝破绽。”
??孙定道：“线索倒是有一样，但是真是伪却有些难说了。薛帮主身旁的墙柱上留下了一处双环形剑痕，而素女门掌门邱冷月的剑法中便有这一式“日月同辉”，就是这等剑势。”
??李若洁道：“就因这处剑痕，金鹏帮便认定是素女门害死了薛帮主，从此与素女门为敌。”
??孙定道：“不错。他们还认定是我在轮值时，将素女门外敌偷带到帮中，害死了帮主后又悄悄将外敌送走，因此将我作为帮中内奸，也确有几个生死之交，亏了他们在暗中相助，才使我得以逃出金鹏帮。”
??成九思叹道：“可杨林还是不肯放过你，接二连三地派人来追杀于你。我便亲眼目睹过一次。”
??孙定道：“他们昔日都是我的好兄弟，此时却口口声声说我是害死薛帮主的内奸，定要置我于死地，我如何解释也没有用，只得与他们动手。为了不被他们所杀，我重又练起早已弃置不用的五毒血手，用帮中兄弟的血，将这双手染得更红。我越陷越深，却又无法自拔，受人唾骂，却无法洗清，只觉世间的所有不公，所有冤屈，所有痛苦全被加于我一身，于是索性放开手脚，去做一个真正的大恶人。每到月圆之夜，我便去杀人，杀的人越多，我的苦痛越能减轻。就这样，‘杀人狂魔，血手孙定’的称号传遍了大漠，直到遇上了你……”
??成九思忆起当年初遇孙定的情形，知王蕙君与孙定结怨便使于这一连串的变故，王蕙君故是家破人亡，孙定却是亡命天涯，痛苦半生，不由暗觉世间无常，一阵辛酸！
??孙定忽向薛小娥问道：“薛姑娘，你爹爹究竟是如何被杨林害死的？我怎么十年，却未曾想出半点头绪。”
??薛小娥冷笑道：“孙前辈并非愚人，想了十年未曾想出的事情，有人却自命聪明，想在片刻之间便寻出答，又何必问我？”
??李若洁尴尬一笑，道：“我确是想不出，薛姑娘，还是你说罢。”
??薛小娥叹道：“那日我和我爹娘一起在爹的书房中闲话，忽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飞身闯进，向爹爹偷袭，我爹便同他动起手来。那人武功极高，较爹爹差不了许多，二人相斗甚紧，我和我娘根本插不上手，他们的掌风将书房充满，我们母女只能缩在屋角里观战，无法自门窗逃出，而书房地处帮中最偏僻之处，帮中兄弟也难以发现这里的事情。我爹爹和那人斗得天翻地覆，却无一人赶来援手。”
??李若洁道：“后来薛帮主定是不敌那人了。”
??薛小娥摇头道：“我爹爹和他大战了一百余合，已抢得上风，劈了他一掌，将他打伤，但我爹正要劈第二掌时，忽然似乎牵动了背心处什么旧伤，出手登时一缓，这便给了那人一个机会，让他破窗逃去了。”
??成九思道：“后来他又去而复回，杀了薛帮主？”
??薛小娥恨恨的道：“不是他，我爹爹旧伤复发，倒在地上呕血，我便向门外跑去，想叫人来救治我爹。可刚一拉开门，却见杨林站在门前，我拉他走进书房，让他查看我爹伤势。谁知他来到我爹身前，竟忽然出一把匕首，刺了我爹小腹一刀！我爹反手打他，他却逃出了门外，慑于我爹余威，一时不敢再进来，却守在门口，阻住我们的去路。我爹知难逃一死，便让我娘关上房门，将身上佩带的帮主令牌传了给我，并告诉我帮中秘道所在，对我说杨林荫道未必杀我，将外如有机会，可借秘道逃出他的手掌……”
??李若洁道：“帮中秘道，杨林难道不知？”
??薛小娥道：“这条秘道只有帮主知道的所在，余人无论在帮中位置多高，也仅知有这样条秘道，却不知它在何处的。杨林在我爹手下掌管帮中几处秘室，这秘室的所在，也是只有他和我爹二人知道，后来我爹伤重而死，我娘自尽，杨林便将我关入了秘室，一关便十年。”
??李若洁道：“可杨林何以又不杀你？难道他不知养虎贻患的道理？”
??薛小娥道：“他不杀我，不过是相逼问帮中秘道的下落。帮中世代相传，秘道中藏有一把石钥匙，有了这把石钥匙，便可以开启一个藏有稀世之定的石匣。杨林想探出秘道所在，更想得到这件稀世之宝，因此囚禁了我十年，日日软硬兼施，逼问于我。”
??成九思道：“你却一个字也不说，和他耗了十年？”
??薛小娥道：“一则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会屈服于他，二则我若是告诉了他，他得到秘道和钥匙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定然是我。！因此，我决不吐一个字给他。”
??成九思忽想起一事，道：“杨林却没想到，那秘道其实就在你的身后，你终有一日会借它逃脱。是了，你那日在密道锦匣中取出的石片，便是那把石钥匙罢？”
??薛小娥低头不语，李若洁忽一拍额头叫道：“是了！杨林掌管秘室，别人都不知秘室所在，在他的轮值时，将那凶手夹带进帮中，藏进秘室，又有谁能知道？凶手杀害了薛帮主后，又重新藏在秘室之中，别人不知秘室所在，即使将金鹏帮翻了个底朝天，又如何能寻到凶手？凶手在秘室中躲上一段时日，待事情平定后再悄悄离去。杨林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却将罪名都推给孙前辈，令他有口难辨，蒙冤莫白。好一条毒计！”
??成九思细想一想，这番推断的确有理，不由叹道：“李姑娘，你当真聪明，片刻之间便想出来此事的前后经过。”
??李若洁一笑，正欲说些什么，薛小娥却抢先冷笑道：“李姑娘的确聪明得很，将事情推测得这样清楚。只是我在秘室中被困十年，对这些事件自然早已想通，又何必李姑娘多费唇舌？李姑娘即然聪明，那便想一想，杨林为何要谋害我爹？当时我爹已将他作为继任帮主的人选，我爹死后，帮中大权便归于他，但他又有何理由要抢先一步？李姑娘，这件事你能想明白吗？”
??李若洁蹙眉深思了半晌，道：“这可将我难住了。我毕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仙，也不能是事事想得这般清楚。”
??薛小娥冷笑一声，不做言语。
??孙定忽道：“薛姑娘，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去向一个人将你爹的被害经过讲个明白？”
??成九思惊道：“师父，那人是谁？”
??孙定沉声道：“单红罗！”

练霓裳

         第三十五章  流沙漫天
成九思道：“师父，我们莫非还要去追单红罗么？”
孙定道：“如果薛姑娘愿意，我们现在便动身。”
薛小娥道：“晚辈愿意帮孙前辈这个忙。”
孙定道：“薛姑娘，你不必‘前辈’、‘前辈’地叫我。我昔日是你爹爹的属下，你若不嫌充，便叫我孙伯伯罢。”
薛小娥粉面微红，轻声唤道：“孙伯伯，那我们现在便动身吧。”
孙定正欲起身，成九思忽道：“师父，你身上的毒伤……”
孙定笑道：“不妨事，已好了七八成了。那位王掌门的药里虽然有毒，但疗伤倒还是满灵验的。”
成九思道：“师父，这里待伤势毒性全好了再去，更安全一些。”
孙定皱眉道：“九思，你怎越来越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了？当年我在金鹏帮中时，曾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不也是一样裹了伤便上阵杀敌？薛姑娘既答应了，我们现在便走罢。”
李若洁一直在旁边，已经半晌未说话，此时忽插口道：“九思，你也要和你是师父去吗？”
成九思道：“不错。李姑娘，你若是想去，也和我们一起罢。”
李若洁笑道：“九思，你答应我什么？是应该我随你去，还是应该我随你去？”
成九思一怔，随即想起同她的约定，一时张口结舌，讲不出话来。
李若洁见他如此窘态，忍不住“嗤”地一笑，道：“九思，只要你答允我一件事一，我便和你一同随你师父去走一趟。如何？”
成九思喜道：“什么事？”
李若洁正色道：“你从今往后，须得叫我若洁妹子，不许叫我李姑娘。你身边那些什么蕙君小姐，蝶儿，薛姑娘，我一概不管，但你称呼我时，须得叫我若洁妹子。”
成九思面上一红，低声道：“若杰妹子，这件事便依你，我们这便动身吧。”话刚说完，偶一回头，却见薛小娥一双妙目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这里，见自己回头去看，却转过身去，只将背影留下了。
一行四人跨上成九思与李若洁的坐骑，行了出去。成九思与孙定同乘一骑，李若洁却与薛小娥同乘。一路上孙定不住地问成九思几年来的经历，成九思便不厌其烦的作答，师徒二人倒也其乐融融，李若洁与薛小娥之间确是半天也无一句话，互相之间颇为冷漠。
众人追寻着单红罗母女留下的足迹，一路前行。但因单红罗母女已去了半日，有多处足迹已被风沙掩盖，因此众人白白绕了不少弯路，一直行了数天，也未曾寻到二人踪迹。
这日中午，正是太阳正毒的时分，众人均下了马，躲在一处沙丘后休息。沙丘为他们挡住了日光，倒也有几分凉意。
众人正自昏昏欲睡，忽中孙字轻“噫”了一声。成九思心中微异，顺着孙定眼光看时，却见西方天地之间起了一阵昏黄的尘雾，将本来清晰的地平线遮蔽得一片模糊。而这阵尘雾竟越来越浓，向近处不断移动！
成九思颤声道：“沙暴！”他昔日在商队之中时，常听人讲起，沙漠中最可怕的灾难，便是这等沙暴。狂风一瞬间可以将小山般的沙丘吹得无影无踪，也可以使地上的沙丘四处游走移位，将人马活埋，甚至会将一个人活活刮走。而最可怕的是，在沙暴中，沙地上会出现无数的流沙地带，人如果误踏上流沙，便如陷入了漩涡，即使拼命挣扎，也难逃灭顶厄运。他在商队中行走多年，也许是天意庇护，竟未遇上过这等天气，而此刻忽然见到暴袭来，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孙定喝道：“蠢小子，还等什么，快逃啊！”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成九思一跃而起，一把拉起李若洁，又一把拉起薛小娥，将二人夹在双臂臂弯之中，顺着风向，向东飞奔起来。孙定也迈开步子，随成九思一同狂奔。
二人这一阵命奔逃，也不知奔了多久，成九思但觉头昏目眩，口燥舌干，双腿中便如灌了铅一样，头脑中禁不住地想就此停下，但仍以极大的意志控制住自己，继续向前奔去，心中却再也无半点信心，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正自挣扎得晕晕眩眩，耳边忽听孙定道：“好了，沙暴过去了，可以停了。成九思登时如蒙大赦，再不向前奔一步，“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李若洁和薛小娥也被他摔到了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李若洁忽伏到地上大笑起来，半晌不止。那笑生便如银铃一般，远远传了开去，端地撩人心魄。
成九思禁不住问道：“若洁妹子，你笑些什么？如何这般开心？”
李若洁笑道：“方才你带我和薛姑娘逃走时，是先抱起的我后抱起到薛姑娘，是也不是？在你心中，我要比她重要得多，不是吗？”
成九思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暗自问自己道：“若洁妹子在我心中，确是叫薛姑娘重要得多。可在我心中，除了是师父，最主要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思索了半响，也无法得出答案。
孙定本也是坐在地上休息，此时忽然一跃而起，向远处奔去，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物事一般。
成九思心中诧异，叫道：“师父，你看到什么了？”拔步随后奔去。孙定却是充耳不闻一般，奔得更加急了。
成九思随孙定奔了一段，这才发现，在前面沙地上一动不动横卧着一个人。那人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长剑，方才孙定便是看到了她剑柄上的反光，心觉有异，才奔过去查看的。
成九思又向前奔得几步，这才看清了那人是谁，不禁惊叫道：“蕙君小姐，你怎么却会在此处？”
王蕙君长发散乱，一身白衣上满是尘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更不会回答成九思的问题。
成九思不由得为王蕙君担心起来，但一霎间又想到她素来的狡诈阴狠，忙向孙定道：“师父，你先别再向前去，待徒儿去看个究竟。”
孙定点点头，止住了脚步。成九思也将脚步放缓，凝神戒备，一步步地走了过去。生怕王蕙君又在耍什么诡计，待人来自投罗网。
行至王蕙君身边，却见王蕙君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竟当真是昏晕过去了。成九思见她如此，怜惜之念顿起，不由为她担心起来。忙探手试她鼻息时，幸喜还无甚异样，方知她只是在沙暴中体力耗费过度，并无大碍。休说自己同她渊源颇深，便是一个平日里有深仇大恨之人，若见她落到这般境地，自己又岂能不就？于是俯身下去，于是将她横抱起来，转身行回。
李若洁见成九思将王蕙君抱回，心中老大不快，当下一言不发地走了开去，远远的背对成九思坐下，生起闷气。
薛小娥行至成九思身边，见王蕙君已是呼吸急促，嘴唇干裂，道：“成大哥，他这是劳累饥渴过度，应该给她些水喝。”
成九思点点头，正欲取水囊，忽想起一事：自己随身带的水囊放在马背上，方才在沙漠中逃命时，已随坐骑一起遗失。不觉失声叫道：“师父，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孙定行至成九思身边，道：“九思，天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绝望之时，我们谁也不能轻言放弃！”撩起衣襟下摆，竟尚有一个水囊藏在其中。
孙定道：“从现在起，每人每次喝两口，谁也不许多喝！”言罢，将水囊递给成九思道：：“九思，你先喝。”
成九思放下王蕙君，将水囊接过，行至李若的身边，道：“若洁妹子，你先喝。”
李若洁此时已知道了事情的严重，在无心与成九思拌嘴赌气，默默接过水囊，喝了两口。成九思又将水囊递给了薛小娥，薛小娥也轻轻抿了两小口，将水囊交还给成九思。
成九思向孙定道：“师父，你也喝吧。”
孙定拿起水囊，喝了一口，又将水囊交道成九思手中，道：“九思，你给她也喝一些。”向昏迷在地上的王蕙君一指。
成九思叫道：“师父，你还有一口水未喝……”
孙定作了个手势，止住成九思的言语，道：“师父筋强骨壮，少喝一口水也尽可以撑住，倒是这些小姑娘娇娇嫩嫩的，多喝几口是正经。喂小子，你怎么还不给她喝？”
成九思皱眉道：“师父，她昏迷不醒，喝不进去……”
孙定皱眉道：“你小子当真是笨得够可以。她喝不进去，你也喝不进去吗？你含一口水在嘴里，对准她的嘴唇，将水喂进去，不就结了？”
成九思“啊”了一声，满面通红，嗫嚅道：“师父，这样……”
孙定道：“生死关头，又岂可拘泥这些小节？你若是想看她活活渴死，便守住你这些臭礼节吧。”
成九思手捧水囊，心中正自打不定主意，无意间一抬头，却见李若洁两道厉剑一般的目光已经射到了自己身上，不觉更是手脚无措，水囊本已拿到了口边，此刻又拿了开去。
薛小娥见状，忙道：“成大哥，还是我来吧。”拿起水囊，吸了一口水入口，弯腰伏身下去，将水喂入王蕙君口中，如此又喂了一口。
孙定忽道：“再给他喂一口。”
成九思惊道：“师父，你……”
孙定笑道：“我少喝一口，他多喝一口，至少算是个平吧。我们的口比小姑娘的口不是要大得多吗？还能多留一些下来呢。”
李若洁道：“她几次三番用各种阴毒手段害你，你却为何这般对他？”
孙定沉声道：“是我对不住她在先，因此，无论她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都决不怪她。我欠她的太多，我必须多多偿还于她，一口水又算得了什么吗？”

练霓裳

                第三十六章  往日绮霞
??成九思呆呆地望着身畔诸人，暗想：“身陷大漠腹地，只这一水囊水又能支持多久？”心下一片绝望，忍不住便要流泪，忙探手入怀，寻找试泪的物事。
??一探之下，竟带出了一块旧帕！成九思仔细看时，认出了他那块旧帕正是孙定当年交于他，让他去寻孤客剑法的手帕。他因机缘巧合，寻到了帕上暗藏的地图，从而练就了这身绝世神功。
??成九思凝视着帕上地图，忽发现一事，喜道：“好了，好了！”
??李若洁忍不住问道：“什么好了？”
??成九思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到我昔日练功之处只有五日路程，我们只要到了哪里，便什么都不怕了！”
??孙定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去吧！”
??于是一行人刻动身，沿地图示而行。成九思抱着昏迷不醒的王蕙君，与孙定并肩前行，李若洁与薛小娥随在他们身后。
??这一番行走却不同于以往，众人但觉头上烈日炙烤，足下沙地滚烫，浑身酸软无力，胸闷难耐，只想一躺下去，便再也不要起来，皆是因缺水无食所致。
??成九思手里抱着一个人，便觉压力沉重，全靠一股求生意志在苦苦支撑，才没倒下。其间痛苦，自非常人所能想象。
??如此行了两日。这日正行之间，忽听得前方远处似有人在哀哀痛哭。那声音模模糊糊，若有若无，成九思此时头脑已有些不清，无法判断哭声是真是幻，但觉一阵悲伤自心底涌出，几乎便自持不住，随着一同哭了出来。
??孙定见他面色有异，道：“九思，有什么事？”
??成九思蹙眉道：“也许是我听错了……”
??成九思忽想起昔日在商队中时，所听过的种种可怕传说，不由心生了几分恐惧，颤声道：“这茫茫大漠，如何会有人孤零零的啼哭？莫非……莫非是什么多年之间的冤魂？”
??孙定笑道：“九思，亏你武功练得这般高，胆子竟然还和兔子一般，世上又哪有什么鬼魂？纵使有鬼魂，这青天白日，我们又这许多人，又惧怕它作甚？”
??成九思听了这话，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但仍未曾完全放心，遂凝神戒备，向前行去。
??又行得一段路程，果然看到一个女子跪坐在沙地上，正自痛哭不止。也不知她已哭了多久，还要再哭到什么时候。
??成九思此时才放下心来，情知这女子是人非鬼，只是不知她为何一个人在此，哭的又是什么。于是疾步前行，想过去问个究竟。
??就在此时，恰逢那女子一抬头，令成九思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具。原来，那女子非是别人，正是成九思的旧识：单红罗之女单蝶！
??孙定亦认出了单蝶，只见她此时正紧紧的抓住一幅红绫不放，犹自哀哭不止，心中不觉一沉，预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幸，忙奔至单蝶身边，颤声道：“单姑娘，你娘呢？她人现在何处？”
??单蝶哽咽道：“我和我娘遇上了沙暴，我不小心陷进了流沙，我娘拼力将我拉了出来，可她自己却陷了进去，连尸首都寻不到了！”
??孙定本就在担心此事，闻得此言，便如霹雳当头一般，大叫道：“什么？，她便这样去了吗？”语一出口，便“扑通”一声，栽到地上昏倒了。
??成九思见孙定竟悲痛至此，不觉大为惊异，忙将孙定救醒，问道：“师父，你怎么啦？”
??孙定倒在成九思身上，面色灰败，大不同于以往的豪气勃发之态，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红罗竟这样去了，等不及我们告诉他真象便去了！”
??成九思听她语气中似乎满含着无限的悲痛之意，不由悚然一惊，道：“师父，你和这位单前辈……”
??孙定幽幽地叹一口气，仿佛是在回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语气也转低缓，道：“十八年前，是我与红罗初识的时候。当时我是薛帮主手下的朱雀堂主，甚得帮主信任，经常随在帮主身边，参与帮主大事。”
??成九思道：“师父，这你已经讲过了。”
??孙定却未理会他的说话，继续道：“那日我正和薛帮主在山口巡查，忽然一阵乱纷纷的激斗声传来，我们情知有外人来犯，忙过去看个究竟。”
??李若洁道：“这想必便是单红罗来找金鹏帮的麻烦的了。”
??孙定道：“不错，那时她还只是二十余岁年纪，武功却已很高，守卫的帮中兄弟万万不是她的敌手。当时她使一柄长剑，还是和现在一样，穿着一身红衣，当真是红衣如霞，长剑似雪，她武功既高，出手又狠，众兄弟挨着她的非死即残。他便似对金鹏帮有深仇大恨一般，出手绝不容情，只听得场中惨声不断，见到的尽是血肉横飞的情景。她便似一只来自修罗鬼狱里的女魔，美艳得令人目眩，却又残忍得令人恐惧……”
??成九思问道：“师父，那你和薛帮主就被动手制止她吗？
??李若洁笑道：“这还用问吗？孙前辈定是去同单前辈动手了，这才不打不相识，对她动了心……”
??成九思叫道：“若洁妹子，你别胡说……”
??李若洁笑道：“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怎能叫胡说？若是我猜错了，我情愿将一只手输给你。孙前辈，我这话猜得到底对不对？”她这后一句话，确是向着孙定说的。
??孙定叹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对她有了痴念。我第一眼看到她时，一颗心便怦怦跳个不住，于是便纵身跃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剑势。唉，我承认，我当真是有些不要脸，我这样抢先出手，不是为了相救弟兄性命，而是为了赶在帮主之前制服她，让她真心对我折服。”
??李若洁笑道：“孙前辈，你这样做即救了弟兄性命，又在心上人面前显了本事，可谓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呢？后来，定是单前辈败在你的手下，心悦诚服了，是也不是？
??孙定面上忽一红，道：“到时没有练五毒血手，凭着一柄玄铁刀，与她的长剑相斗，却是同她斗了个不分上下。她固是伤不得我，我却也拾夺不下她。”
??成九思道：“那单前辈就此知难而退，不与你们难了吗？”
??孙定摇头道：“若真如此，那也生不出后来的许多事非。她见我厉害，却仍旧不就此罢手，反而攻得更加凌厉了。她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我也不得不全力施为。斗到后来虽然是不分上下，我们二人却均已骑虎难下，无法罢手了。若是再这样斗下去，即便不同归于尽，也要落个两败俱伤……”
??成九思暗自想象当年二人相斗的惨烈情景，虽明知孙定并未丧命，却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孙定又继续道：“我们二人虽已有停手之意，但却已无法控制战局。正再苦持不下之时，忽一人飞身而至，用左手食中二指挟住了我的玄铁刀，用右手食中二指挟住了她的长剑。别人想接近我们的战团都难，而他却仅凭四根手指，将我们硬生生地拆解开来！他便是……”
??李若洁抢先截口道：“是薛帮主！”
??孙定道：“不错，世间能用四根手指挡住我们刀剑的人，除了薛帮主，大概再无人能够。当时薛帮主将我们拆解开后，便顺手一挥拂，扣住了红罗脉门，问她为什么要打上门来。开始红罗还只是破口大骂，骂金鹏帮一群猪狗不如的小人，无耻之徒，骂得我们这些人脸上尽皆变色，却不是因为被他的言语触怒，而是因为这些话从她一个绝色美艳的女子骂出来，而且是在骂我们，即使我们明知我们并未做错什么，也感到无比如此，帮中上上下下，人人都恨不得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薛小娥本来静静地在一旁听着，此时忽脸色微变，嘴唇也轻轻动了动，却未曾说什么。
??孙定见她如此，笑道：“薛姑娘，你想说什么话，但说无妨。”
??薛小娥道：“孙前辈说当时人人都被单前辈骂得羞愧无地，但我想，我爹爹定不会如此。”
??孙定叹道：“不错。倒是只有一人丝毫不为所动，静观其变，那便是薛帮主。待得红罗骂得够了，他又问了红罗一遍方才的问题。说来也怪，红罗竟未再说什么难听的言语，好好地回答了其中的缘由。来帮中有几名弟兄出外办事，路遇红罗，见她貌美，把持不住，不合上前调戏，岂知红罗本就是大漠中的独行女盗，非正非邪，行事却是狠辣之极，当时便将他们几人全都毙于剑下。他们虽死，但红罗怒气难平，知他们是金鹏帮的人，便来寻金鹏帮晦气。红罗又道，既然功夫不精，落入帮主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若洁笑道：“这么一位美人儿，薛帮主又怎忍心又杀又剐呢？自然是低声下气软语央求要她见谅，希望她留下来了。”
??孙定道：“薛帮主放开了她，对她道，你擅闯金鹏帮固是不该，单金鹏帮帮中兄弟犯了帮规，冒犯她在先，此时得罪过她的人已死在她手下，因此此时两相扯平，让红罗自己转身走路，但红罗却不肯离开金鹏帮了。”
??李若洁道：“她定是见孙前辈武功高明，动了心思，舍不得离开了。”
??孙定面上一红，道：“我虽对她有心，她却对我无意，又如何肯我留下？但她之所以不走，也与我有关。她方才与我剧斗之时，体力消耗过甚，便是要走也走不得了。薛帮主便让她留在金鹏帮中，歇息将养几日，待体力恢复后再走。还吩咐我传令下去，让众兄弟一概不得记她前仇，找她麻烦。”
??李若洁拍手道：“妙啊！孙前辈，这可是大好机会呢！你可别要抓住了，不要浪费啊！”
??孙定道：“不错，我初时确也是这般想，于是日日去她那里探问她身子如何。她对我倒也颇为友善，我还道她是对我有意，着实得意了一阵，可不久我便明白了，她不过是以朋友之情待我。”
??李若洁道：“孙前辈，他与你相识不久，便可以将你看做朋友，你只要多和她来往，好好待她，让她开心，她未必便不会对你日久生情，你怎可就此放弃？”
??孙定叹道：“红罗在金鹏帮一住便是半年有余。她既未受伤，体力复原自是极快，不出两天便已恢复如常。但她不知为何，竟然不肯走，薛帮主却未下令逐客。帮中弟兄，虽有多人被她所杀所伤，但竟无一人能对她恨得起来，包括那些伤者本人，也都希望她能长久留下去。”
??李若洁忽向成九思道：“九思，若是我砍下了你一条手臂，或是费了你的武功，你会不会恨我？”
??成九思被她这骤然一问，险峰些脱口说道“不会”，但毕竟有些不好意思，遂将言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向孙定道：“师父，她为何却又走了？”
??孙定道：“半年后，到了七月初十，却是帮中大喜之日，那日，薛帮主要和自幼定亲的夫人成婚。帮中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帮主夫人不会武功，也不时什么美女，论心智更显不及，但帮主至她却是爱怜有加。也许青梅竹马之交，均是如此吧。他们成婚后，确也是琴瑟和谐，恩爱无比。”
??成九思暗想：“青梅竹马之交，在薛帮主夫妇如此，我这里为何却偏偏处处别扭？她生得美貌，武功不弱，论聪明机智更是人所难及，为何我们却常常合不来？”心中自问，眼光不自觉地移到了王蕙君脸上，见他犹自昏迷未醒。白玉般的脸颊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泪水，也不知在昏迷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
??孙定又道：“当日帮主成婚，夫人拜堂，只听得傧相道：‘一拜天地’，二人方要拜下去，忽听门口有人叫道：‘不许拜！’大家都是一惊，一齐向门外看时，却见一人满面怒气闯入喜堂，正是红罗。红罗推开众人，冲到堂上，扑到夫人面前，一把扯下夫人头上红巾！薛帮主大惊，以为她要伤害夫人，忙将夫人推到一边，问道：‘红罗，你要做什么？’红罗上上下下看了夫人几遍，忽向薛帮主道：‘她有什么好处，你竟要娶她？’薛帮主一时竟被她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她与我自小定亲，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爱护她……’红罗冷笑道：‘这便是理由吗？她的与你自小定情，你便要喜欢她吗？这样一个女人既无头脑，又不会武功，还这样丑陋，你难道会喜欢她吗？你这是在骗你自己！’薛帮主皱眉道：‘红罗，这只是你眼中的她，你认为她一无是处，我却看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和她成亲，是我今生最开心之事……”红罗忽道：‘你说她最好，那且请问你，是她生得比我美貌，还使人比我聪明，武功比我高？’薛帮主道：‘不错，若单论各方面，她无一处能及上你，但若问论起来，在我心中，她却要高出你许多。’红罗怔怔的凝视着薛帮主，目中满是泪水，我们许多在场的兄弟见她如此，心都软了。忽然，红罗大叫一声，竟将长剑抽出，闪电般向夫人刺去！这一剑去势极快，休说夫人不会武功，便是会武功也绝难躲闪。”
??薛小娥惊叫一声，虽知这已是多年之前的旧事，不禁又替母亲担心起来。
??孙定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道：“帮中诸人相距过远，谁也来不及动手制止红罗。这时却见帮主向前纵身跃出，一把将夫人推开，而他自己，却因躲闪不及，被红罗的长剑刺入了背心，登时鲜血四溅，溅得他自己、夫人、红罗三人的脸上、身上都是。薛帮主慢慢地倒了下去，面色惨白，咳出了几滴鲜血，显是经脉受了伤。”
??李若洁点头道：“那害薛帮主陨命的旧伤，原来便是这般来历。”
??孙定怅怅地道：“红罗这一剑误伤了薛帮主，自是非她本意。那一剑刺伤了帮主，只怕更刺伤了她自己的心。她望着帮主，呆了一霎，忽大叫一声，弃剑于地，疯了一般冲了出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成九思道：“师父，那单前辈后来又回来了吗？”
??孙定摇头道：“没有，她再也没有回来。薛帮主裹好了伤，依旧和夫人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帮中众兄弟，谁也不再提起她，就如她根本未曾来过一般。但我的心中，却没有一刻不再想她，时时盼着着能再见她一面。经我多次暗中打听，才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她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仍旧是浪迹大漠，做些非正非邪的事情。后来薛帮主被害，我被逼出金鹏帮后，又听说他赶到金鹏帮，扑到薛帮主身上，仅仅抱着棺材，大哭不止，直哭了三天三夜才走，临走前发下重誓：要杀尽素女门门人和我，不惜一切手段！从此之后，她弃剑用掌，终生在大漠中追杀素女门弟子，搜寻我的踪迹，不死不休。”
??众人听孙定讲完这一番惊心动魄往事，无不目瞪口呆，相顾惋叹。
??孙定缓缓行至单蝶身边，拿起她手中的红绫，细细抚摸，叹道：“红罗，红罗，这许多年，我便是盼着见你一面，可见面后你却又这样匆匆而去，只留下这样一幅衣袖在世间，令人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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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石匣宝剑
??成九思拉起单蝶的手，柔声道：“蝶儿，你娘不幸过世，我心里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你这便和我们一起走吧，九哥一定好好待你……”
??单蝶忽一把摔脱成九思之手，冷冷的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走？可是看那位李姑娘的脸好了，故意要我这个丑姑娘难堪吗？我在此处，是生是死，都与他人无关，更不敢劳你和李姑娘关心！”
??李若洁格格笑道：“单姑娘，你可是将我当成若清吗？这便是你自己没眼睛了。我和她长相虽似，但秉性气味，你却也看不出不同吗？”
??成九思道：“蝶儿，他不是李若清，是李若清的孪生姊妹李若洁。你……”
??单蝶道：“不管是若清还是若洁，都是黄风堡的人。这是九哥，有一句话，你不知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曾答应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黄风堡为我找到解药。后来我虽不再强求你此事，可今日你却和她如此暧暧昧昧，竟然还来我面前说些不痛不痒地废话，可不是存心要羞辱于我么？”
??成九思对他这一通言辞挤得说不出话来，正自束手无策，薛小娥却走上前来，将成九思推到一边，伏到单蝶耳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却见单蝶点点头，伸袖拭去泪水，站起身来，拉住薛小娥的手，一同向前行去了。
??抬头一看很难成九思见薛小娥只略说几句，便令单蝶同行，颇为诧异，但又不好过去探问。单蝶身上所带的清水和干粮，倒还颇多，行了一段取出来分给孙定和薛小娥，并喂给昏迷不醒的王蕙君，却不理会成成九思和李若洁。李若洁心中暗自恼怒，却也无法。
??终于，一路跋涉后，众人行到了成九思当年习武的山下。成九思见当年自己封住出口的大石依然，但这一番尘世往还，却不知又增了多少恩怨纠葛，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感慨万千！本欲在此清静无为，直至终老，但暗思细想，这个愿望却已是遥不可及。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孙定道：“九思，这便到了吗？”
??成九思忙点头答应一声，运力推大石，引众人入洞。众人见此别有佳境，胜似桃源，自是俱各欣喜，纷纷向成九思问这问那，成九思便将自己寻至此处经过，在此经历等一一讲来。
??薛小娥听成九思讲罢，面色忽变，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行至那成九思费心思尽心力气也未能打开的石匣旁，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自怀中取出那片得自金鹏帮秘道中的石钥匙，插入匣上锁孔，轻轻一拨，却听喀喀连声，石匣竟应手而开。
??霎时间，只见一道寒光自匣中暴射而出，竟照亮了面前三尺之地！众人的眼目也为之一眩，半晌才看清，竟是一柄长剑横放在石匣之中，剑鞘却未套在剑刃上，而是放在一旁。
??薛小娥笑道：“成大哥，你来看看，这当真是一柄宝剑呢！”
??成九思趋前看时，只见这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清澈澄明，隐隐发出一道青气，知其必为宝器。
??成九思伸手拿起长剑，略略试了几个招式，但觉一发一收，无不得心应手，仿佛这把长剑便是为自己，为洞中这孤客剑法准备打造的一般。
??李若洁等人亦看得目瞪口呆，但见剑气如霜如电，随着成九思剑势渐渐展开，霎时间，便充满了整个石洞，将洞内诸人的肌肤衣衫尽皆染上了一层青气，更增诡奇玄幻之意。
??成九思收住了剑势，凝神细看时，却见剑柄上镌刻着“孤客”二定，不觉心中一动，默自念道：“孤客，孤客，这便是剑的名字么？难道这剑当真是与我有缘，连名字都与我如此相和？”
??李若洁与单蝶见他面色有异，口唇微动，心中惊奇，遂行至他身边，向孤客剑看去。洞中众人的目光，此时道有一大半集中到了孤客剑上。
??忽听“铮”的一声响动，这声音虽不甚大，但在静寂的石洞中却显得极为刺耳。众人向声音起处望去时，不禁都悚然一惊。原来，接连几日都昏迷不醒的王蕙君，此时竟已跃起，将素女剑抵住了孙定咽喉！众人谁也未曾想到她竟会突然醒转，此时被她攻了个措手不及，便是成九思、李若洁，也是束手无策了。
??但见王蕙君依旧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她的目中却发出两道烈焰般的复仇之光，似乎能烧灼世上的一切一般。只听她切齿道：“孙定老贼，六年之前，你可曾想到还会有今日吗？”
??成九思失声叫道：“蕙君小姐，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
??王蕙君呢道：“我杀他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他于我又何恩之有？又如何称得上恩将仇报？”
??成九思急道：“蕙君小姐，你是当真不知假作不知农？你在沙暴中体力不支昏倒时，是师父发现了你，将你救起，他老人家只有一个水囊，却要每日给无你三口水，他只喝一口，这才保住了您的性命。你过过去纵然有天大的仇怨，此刻也应抹过了！你即便不对他感恩戴德，也不敢再如此暗算于他，不择手段地想取他性命！”
??王蕙君冷冷的道：“成少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成我是装做晕倒，来骗这老贼水喝的不成？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几件事：第一，我若是还有直觉，便是渴死也不会喝他一滴水，第二，他不过是给我喝了几口水门，并不是什么大恩，即便没有这几口水，我未必便会死；第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他救过我一百次性命，我也只记得我爹爹是死在他手中！”
??李若洁向成九思道：“九思，你和他又如何有道理可理可讲？还是拔剑动手罢我无情的！在迟便救不得你师父了！”
??成九思正自无计可施，经李若洁一语点醒，暗思也只有如此一条路，遂一咬牙，掣起孤客剑，向王蕙君作势欲冲。
??王蕙君喝道：“住手！你我敢上前一步，我先杀了孙定老贼！”
??成九思不敢妄动，颤声道：“蕙君小姐，你当真非要杀我师父么？”
??王蕙君道：“成少侠，如果有人杀了你爹爹，你会轻易放过仇人吗？”
??孙定忽道：“九思，你不必为我的性命挂心，我杀害了王姑娘的爹爹，已是罪孽深重，她便是杀了我也是应当。如今红罗即逝，我昔日所受的冤屈也已可洗清，你又练成了这一身绝世武功，我又有何放不下的事情？上天如此成全我，教我多活了六年，教我了却了这许多心愿，已是对我不薄了！”
??成九思哽咽道：“师父，你可知孩儿不愿意离开你……”
??孙定笑道：“傻孩子，师父便是今日不死，难道还能陪你一辈子吗？有这许多姑娘对你好，何必对师父如此放不下？”
??成九思转向王蕙君，道：“蕙君小姐，你若杀了我师父，我定会伤心难过，只怕我今生今世，都无法面对你……”
??王蕙君道：“成少侠，你口口声声说倘若我杀了老贼，你便对我如何，可我若是放过老贼，他日九泉之下，我又该如何面对爹爹？你处处只从你那里着想，却又什么时候设身处地地想想我的境地？”
??成九思正欲再说，孙定忽道：“九思，你不必再为我说话。便让王姑娘动手报仇吧。待王姑娘报过仇后，你也要象从前一般，好好看待王姑娘，不得对她心存嫌隙，更不许向她报复。”
??王蕙君冷笑道：“孙定，你说这些话，可是想让我手下留情么？你不必如此心存妄想，想让我给你个痛快，我便要先将你折辱一番，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取你性命！”反手一指，戳中了孙定穴道，又一扬手，“拍”地一声，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的极重，孙定的口角下了鲜血，却一声不吭，轻叹一声，闭住了眼睛。
??成九思等人见孙定受她这等欺辱，均颇为不忍，本欲上前解救，但王蕙君的素女剑依然架在孙定颈上，投鼠忌器，只得眼睁睁看着孙定又被她打了一耳光。
??只听得乒乒拍拍之声不绝，王蕙君已打了孙定十余记耳光，每打一记，便会咬牙切齿地骂上几句，无非是孙定罪大恶极，终得报应一类的言语。
??成九思不忍再看，抬手捂住了双眼，但王蕙君掌击孙定之声仍得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耳中，令他心痛如绞。
??忽然，掌击之声竟然停下，耳中又听王蕙君喝道：“孙定老贼，这几巴掌是我和你这六年间的利息。你在沙暴中救我一次，我这次也饶你一次，算是两下扯平。下次相见，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为父报仇！”
??成九思将手移开，却见王蕙君已提起身边一只水囊，一袋干粮，向外行去。孙定又颊红肿，口中流血，却显然并无大碍。
??成九思叫道：“蕙君小姐，你往何处去？为何不多留一刻？”
??王蕙君冷冷的道：“你要我留下来，是想让我杀了你是师父，你的若洁妹子，还是想让他们杀了我？”
??成九思一时语塞，一旁的单蝶却忽然叫道：“王姑娘，等等我，我要走，与你同行！”
??成九思惊道：“蝶儿，你如何也要走？”
??单蝶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是等着用我这丑怪的模样吓你烦你，还是和你的若洁妹子比一比，谁是天仙，谁是鬼魅？”
??李若洁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道：“单姑娘，这说瓶中装的便是你的解药，可使你容貌恢复……”
??单蝶斜睨着李若洁，冷冷的顿了片刻，你给了我解药，又有何用？你自己心里清楚，九哥已被你缠得神魂颠倒了，还来我这里装甚大方？”劈手夺过瓷瓶，向地上一掷。“乒”的一声，瓷瓶碎裂，药粉到地上。单蝶是伸袖一拂，药粉散得无影无踪。
??单蝶仰天大笑一声，啸声中充满了悲哀与凄凉之意，掉头向外行去，挽住王蕙君的手，二人头也不回地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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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洞中日月
??成九思情知二女去意难改，只得叹了口气，过去查看孙定情形。
??只见孙定穴道仍未解开，犹自动弹不得。成九思欲给孙定解穴，试了半天，累得通身是汗，孙定的穴道也未能解开半点。
??李若洁在旁忽道：“不必再试了，素女门点穴手法，若非本门弟子，外人是万万解不开的。”
??成九思心头焦虑，道：“那却该如何是好？”
??孙定道：“九思，不必过虑。王姑娘的点穴手法虽然厉害，但过得几个时辰，我的穴道便会自解。唉，她这次竞肯放过我，确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成九思道：“师父，你在沙暴中救了她的性命，她应是感激你，才这样做的……”
??李若洁在一旁忽道：“她何时会有此良心发现？她若是好心，又怎会装了这几天死，就是为了骗孙前辈一口水喝？她定是看若是杀了孙前辈，她自己也不得全身而退，为着自己性命，才不得不放过孙前辈一次，也好对九思沽恩示惠。”
??薛小娥摇头道：“不然。我喂她水时，她全然没有知觉，这不省人事绝不是装出来。至于为何放过孙伯伯这一次，我虽不敢完全肯定，但看她从前为杀孙伯伯，毫不顾惜自己性命，我觉得这次放过孙伯伯的原因未必便是怕死。”
??成九思觉得二人的说话都有道理，不由心乱如麻，摇摆不定，半晌也想不出个结果，只好叹了口气，道：“她的心思，我从来便未摸透过。我虽与她自幼相识，但她在我心中，却像总隔着一层云雾，无论怎样张大双眼去看，也看不清楚……”
??孙定笑道：“既然看不清楚，为何不将云雾驱散？”
??成九思黯然道：“我哪有这等本事？”
??众人一时都默然无语，洞中一片沉寂。直到半个时辰后，孙定穴道解开，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足，笑道：“九思，你当真有福气，寻到了这个好地方，学了这一身好功夫，还得了这一柄好剑……”
??成九思这才想起孤客剑之事，忙还剑入鞘，向薛小娥道：“薛姑娘，这孤客剑是金鹏帮之物，又是经你才得以取出的，应该归你所有。”将孤客剑向薛小娥递去。
??薛小娥却轻轻一推，将孤客剑推还给成九思，道：“成大哥，这秘洞是你发现的，我是你从金鹏帮地牢中救出的，若不是你，孤客剑又如何能重见天日？何况如今你练成了孤客剑法，可说是孤客剑的有缘之人，这孤客剑应归你所有才是。”
??成九思道：“可是……”
??孙定呵呵笑道：“九思，这把孤客剑你便佩在身上。这剑你二人归谁所有，还不是一回事，又有什么大分别了？”
??成九思听了孙定如此之说，方将孤客剑佩在身上。薛小娥却觉孙定话中似有深意，低头略想一想不觉脸上绯红了。
??李若洁闻得此言，亦是怔了一怔，旋即抬头向孙定瞪了一眼，道：“孙前辈，亏你这般年纪，竟然还说这等乱七八糟的言语。”
??孙定笑道：“敢是没说你，你不高兴吗？下次你若是也弄到一把宝剑，我也帮你说这几句话，将剑给九思。”
??李若洁这才转嗔为喜，道：“将来我不要别的，便只将素女门王掌门那把素女剑夺来，送给九思。九思你肯不肯要？”
??成九思摇头道：“素女剑是素女门的镇派之宝，历代掌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李若洁恨声道：“说到底，你还是担心你那位蕙君小姐！”
??成九思忙强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素女门历代掌门均是将素女剑看得极重，你若去抢夺，蕙君小姐定不会放过你，如今她武功如此精进，我怕你被她所伤。剑可以不要，我却不愿意你伤到一根头发。”
??众人絮絮地又说了些闲话，方各自休息。
??从此，一行四人便在洞中住下，过起了隐居生活。石洞、山谷、草木、流水无甚改变，但多了几个人相伴，确是较成九思一人独居时热闹多了。成九思确是孙定等人习练石壁上的孤客心法，孙定却道，自己已无意于世间争斗，再不想习练这些打人杀人的武功，李若洁亦道，有成九思在身边，他会这些功夫，便等同于自己学会了一般，无需再练，薛小娥却一声不响，从头苦练，但她体质孱弱，进境甚缓。如此过了一年。
??这一日早，成九思去潭边汲水，却见薛小娥独自一在潭边静坐，不时抬袖擦擦眼睛，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之事，正自偷自哭泣。
??成九思走上前去，问道：“薛姑娘，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薛小娥未料会被成九思窥见，忙低头道：“那什么，眼睛里进了沙子。”
??成九思将薛小娥拉起，却见她两只眼睛已经肿得跟桃一般，显见她已经哭了许多，心中怜悯之念顿起，大声道：“薛姑娘，你有什么难事，这便说出来，成大哥便是赴汤蹈火，也一定为你做到！”
??薛小娥摇摇头，向笑道：“我没有心事，我只是太开心了……”
??成九思道：“薛姑娘，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你若是还信得过成大哥，还把成大哥当朋友，便告诉成大哥。不然，看到你伤心，成大哥的心中也是同样难过……”
??薛小娥慢慢低下头去，半晌方轻声道：“我只盼能早日手刃杨林，为爹爹报仇，可我这样笨，武功总也练不好。我恨自己无用，只好躲在角落里哭，却想不出一点法子……”
??成九思伸手轻拍她肩头，想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听一个声音在身后道：“傻小子，她武功不成，报不了仇，你武功也不成吗？我们这便去金鹏帮杀了杨林这奸贼，为薛姑娘报仇，岂不是便全了结了？”
??二人一惊，齐齐头时，却见说话的正是孙定。薛小娥道：“孙伯伯，这是我的事情，不敢麻烦成大哥……”
??孙定道：“你们二人也算同过生死，共过患难，又何必分什么你呀我呀的？九思你现在便经你说句痛快话，这个忙，你是帮薛姑娘不帮？”
??成九思但觉孙定的一双眼睛，正如火炭般烧炙着自己，忙道：“师父，你放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帮薛姑娘复仇！”
??孙定笑道：“不错，这才是我的徒弟。九思，叫那位李姑娘一同回去吧。她聪明机变，计谋百出，定会帮上忙。”
??成九思心中暗想：“我又怎知若洁妹子肯不肯帮这个忙？”但师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向洞中行去，心中忐忑，不知如何向李若洁开口。
??行至洞中李若洁日常歇息之处，却见物事依旧，李若洁却已不见。石壁上留下了几行刻出的文字，成九此细看时，见刻的却是：与君离堡远行，匆匆已是一年，家中老父小妹，久无音信，甚是想念，归家一探，请君忽念。
??成九思见李若洁留字远走，一霎时全身上下似失去了魂灵一般，呆呆立在当地，头脑里一片空白，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是在何处。
??也不知呆立了多久，成九思忽听得孙定道：“九思，李姑娘不在身边，你更要像个男人。该承担的事情，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承担到底！”
??成九思瞿然一省，道：“不错。师父，薛姑娘，我们这便去金鹏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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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灵堂异变
??成九思和孙定、薛小娥离开石洞，向金鹏帮而去。路上，成九思一直郁郁寡欢，但觉身边少了李若洁，心中便空了一大半，即使在睡梦之中，也常常想起李若洁忽喜忽嗔的娇态，时而霸道，时而体贴的言语。有时分派食水，收拾歇息之处时，明知她已不在身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准备了四份。
??孙定和薛小娥知道他的心思，却谁也不挑明，只是默默无语地随着他一路行去。众人晓行夜宿终于到了金鹏帮山口处。几人口上不说，但心里都明白，一入金鹏帮，便等同于龙潭虎穴，定有一场恶战，均是暗自戒备。
??但一到山口，却见守卫帮众竟均着孝衣，面有哀容。众人心中尽是“突”的一惊，暗想：“却不知金鹏帮中出了什么事情？”
??但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守卫山口的小头目竟直趋孙定面前，执甚恭，道：“孙堂主，你终于肯回来了，我们帮主等你许久了。”
??孙定诧道：“杨林等我许久了？却是为什么？他人现在何处？”
??那小头目道：“孙堂主，帮主过世已近半月。他的棺木，便停放在厅中，他过世前，再三嘱咐，一定要等你回来见他一面，才可将他落葬。”
??孙定哑着嗓子道：“杨林不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又如何会念念不忘要我见他最后一面？”
??那小头目道：“帮主过世前有过吩咐，令帮中任何兄弟都不得再与孙堂主为敌，仍将孙堂主当作朱雀堂堂主对待。”
??孙定呆呆立在原地，怔了半晌，忽长叹一声，道：“昔日在金鹏帮时，杨林确也是我的好兄弟，后来竟自反目成仇，仇恨入骨，今日他竟先我而去……这些天我心中每时每刻，念念不忘的便是杀杨林复仇，可还没等我见到他，他便死了……杨林，你为什么要走？”他这最后一句话是仰天吼出的，竟满含着悲痛之意。
??成九思见孙定如此，心中微惧，忙拉住他的手，道：“师父，我们这便进去罢。”
??孙定点点头，举步向前行去。他步子极大，霎时间便将成九思和薛小娥远远抛在后边。成九思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此时日色已经偏西，一缕日光照在孙定的背脊上，更显苍凉之意。
??孙定在前，成九思和薛小娥一路跟随在后，默默行去。众人心中皆是各种念头此来彼往，如同一团乱麻。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了厅中。
??这厅堂其实并不甚大，只有十步方圆，靠墙的一侧面素幔低垂，停放着一口棺木，棺侧立着几个守灵的人，四个是中年男了，成九思不识，另一个却是个身披重孝的少女，此时不着妆饰，粉黛不施，双眼哭得通红，却正是成九思的故交旧识：柳风荷之女柳无思！
??孙定凝视着杨林的灵位，忽仰天叫道：“杨林，杨林，你便这样死的么？你为什么不等见我最后一面？你我本是好兄弟，为何要争斗不休？为何要反目成仇？你为什么不肯出来回答我？”纵身一跃，扑至杨林棺上，竟放声大哭起来。
??成九思见他竟如此被悲戚，不禁大为不解，正欲相询，忽听外面金鹏帮弟子朗声叫道：“素女门新任王掌门亲来吊唁！”
??成九思乍闻此讯，眼光不由自主地向门前望去。却见王蕙君长发披拂，白衣如雪，手持素女剑飘然而入，身畔随着一白衣中年男子，面容英俊，目中却满是忧郁之色，正是燕琼轩。
??王蕙君入的灵堂，方欲开口，忽听“喀”地一声大响，杨林的棺盖竟被孙定用力过猛，推落在地，原来，棺盖竟未曾钉牢！
??然而，更令人惊异的事还在后边！只听棺中有人笑道：“很好，很好，你果然来了，果未出我所料！”一人自棺中站起，确是杨林。
??杨林死而复生，在场诸人均是大惊。王蕙君却是反应最快，跃至灵堂正中，自怀中掣出一小小瓷瓶，高举过头，喝道：“杨林，我便知你突然死去，此事必有蹊跷，但我却未想到，你竟会如此下作，居然以装死来掩人耳目，诈骗我入彀！但我已有了准备，杨林，你若敢有半点妄动，我便将这瓷瓶掷出，到时药气入体，无论何人，只要运用半点真气，动半下武，在半炷香时辰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杨林，你信是不信？”
??杨林立在棺中，指尖也未曾动得一下，笑道：“王掌门，我且问我一句，倘若我们有人推了性命不要，动手要杀你，你却该如何？如果动手，便要中毒而死，不动手又要被金鹏帮所杀，你这点准备委实不大高明。”
??王蕙君冷笑道：“杨林，你想的才是不大高明。此药虽毒，但它又岂无解药？我们用它之前，又岂会不预服解药？不但是我和师叔，今日我带来金鹏帮的数十名弟子，人人身上藏有这种毒粉，你们若有异动，只待我号令一下，素女门弟子便在金鹏帮各关口要道洒下毒粉，大不了牺牲几名弟子，定要全身而退！如何？杨林，你肯不肯试试？”
??杨林缓缓摇摇头，道：“王掌门，我并无心谋算你素女门，你不必如此防范。我这次确是诈死，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想让孙定来寻我，我想见他。”
??王蕙君道：“我知你和孙定之间旧日有过结，但无论谁是谁非，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管。杨帮主，金鹏帮和素女门昔日的误会，先师看在两派祖师的渊源上已经揭过，今日我亦不想旧帐重翻，但孙定却与我有血海深仇，我曾发过重誓，定要杀他复仇。杨帮主，现下你们见也见过了，我却不希望孙定死在你手中。不知杨帮主可否卖我一个人情，让我手刃仇人？”
??成九思叫道：“蕙君小姐，多年前的旧事，你为何一直念念不忘？”
??王蕙君冷冷的道：“只要我还活着，便是再过一百年，这桩血海深仇也决不会忘记。”
??成九思见她目中恨意极重，似乎随时都要扑过去动手，心中为孙定担惊，正欲挡在孙定身前，却听王蕙君喝道：“成少侠，我若敢妄动，我这便将毒粉泼出！”
??成九思果然不敢再动，颤声道：“师父，你千万要当心，蕙君小姐，她眼下武功已高，人又机变百出，留心别着了她的诡计……”
??孙定叹道：“九思，不必说了。既种孽因，必有恶果。我此时方觉，人生百年，不过一梦，我昔日已是作恶多端，血手下杀人无数，今日又何须惜此残生、王姑娘，你若想报仇，这便来杀了我吧！”
??王蕙君面上杀气渐浓，忽听杨林喝道：“王掌门，要报仇，你应当先杀我！是我作恶多端，对不起薛帮主，对不起孙定，对不起柳女侠，对不起素女门！”

练霓裳

                第四十章  水落石出
??燕琼轩闻得杨林说话，惊道：“柳女侠，是哪个柳女侠？”
??杨林叹道：“燕大侠，我知道，我最对不住的人除了薛帮主和孙定，第三个便是你了。不错，那个柳女侠不是别人，正是素女门的柳风荷！”
??燕琼轩颤声道：“你说你对不住她，却又是什么缘故？”
??杨林忽向一旁的柳无思道：“无思，你知不知道你的亲生爹爹是谁？”
??柳无思向燕琼轩望了一眼，目光中似爱似恨，若喜若怨，忽一阵泪水涌上，忙低下头去。
??杨林道：“无思，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燕琼轩不是你爹，我也不是你的义父，而是你亲生的爹爹！”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每个人的心中，均有许多问题要问，但又不知该从何开口，霎时间室内一片寂静。连各人的呼吸和心跳之声都隐隐可闻。
??杨林亦顿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十五年前，我奉帮主之命，出外办一件事。事情办完后，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素女门的柳女侠。那日她穿着一身淡青衣裙，婷婷袅袅地走在大漠黄沙之中，真象是一个随风而来的青莲花。我看到他之后，似乎觉得一颗心已不在身体中，而是飘飘忽忽的飞到了她身上，随着她行到这边，行到那边……”
??燕琼轩听那所讲述的柳风荷形貌，果然一点不差，不觉黯然低下头去，眼眶亦不知不觉地湿了。
??成九听到此处，不知为何竟向王蕙君偷望过去，却见她亦睁大双眼，听得十分入神。
??杨林又道：“我一眼看到她，便对她心存迷恋，情不自禁地跟在她后面，与她同行。如此行了半日，却见她眉目间似有一种忧郁之色，挥之不散，逐之不去，却更为她增了许多妩媚。她早就发现我随在他身后，却无意赶我走，我也就佯作不知，一路相随。到了市镇住店时，她才与我说起话来，问我是什么人。我告诉她，我便是金鹏帮的玄武堂堂主。她对我便礼敬有加，客客气气地陪我说话。我心里却有些失望，她对我这般是出于礼貌，而不是因为对我有什么好感。”
??孙定皱眉道：“她既然对你无意，又如何会为你生下了这个女儿？”
??杨林道：“她对我如此，我自然惘然若失。但又舍不得就此离她而去，于是次日便又与她同行。她与我渐渐能说得几句，她说，是她师姐，素女门掌门邱冷月派她出来办一件事情，必须要办好才能回去，但此事并非容易，须得加以时日才能办成。我问她是不是因为事情难办而担忧，被她说我可以尽力帮她的忙，她却说并不是因为事情难办而烦恼，谢绝了我的好意。我再问她时，她却不说了。就这样过了几日，她对我一直是这等不冷不热，敬而远之的模样。直到那日晚上，我们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她与我住隔壁。我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到桌前，对着灯烛出神，脑子里反反覆覆尽是她的模样。虽明知她不会理会我，我却还是忍不住要想，没有一刻能忘记她。这等滋味也不知是甜多于酸，还是酸多于甜……”
??燕琼轩本对杨林颇有恨意，但听他说得如此恻然，忍不住也有些怜悯起他来。
??杨林说至此处，声调陡变，也不知是怀念还是追悔，道：“直想到三更时分，我才有了些倦意，正欲上床歇息，忽听外边有人敲门。我打开房门，便闻到一股幽香，接着柳女侠便走了进来。烛光之下，却见她脸颊微红，又增几分秀美，我忍不住便砰砰的心跳起来。她一步步走到面前，双眼中仿佛有火焰一般，紧紧地盯在我脸上。我此时已是心猿意马，难以自制，谁也奇怪，我平日里无论什么事，都极有定力，可这晚对着她，那定力便不知飞到几重天外去了。我勉勉强强的克制住自己的，刚刚开口询问好有什么事，她忽然向我嫣然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美一笑，也是最销魂蚀骨的一笑，我与她相识这几日，从未见她对我这般笑过。我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她竟也不加抗拒。就这样，我们便……”
??燕琼轩忽怒喝道：“你胡说，师妹绝不是这等人！你凭空造谣，诬陷她的清誉……”
??王蕙君忽一把拉住燕琼轩手臂，道：“燕师叔，杨林说的不像是假话，当中定有蹊跷，我们且再听他说下去。”
??燕琼轩点点头，恨恨望了杨林一眼，不再开口。
??杨林道：“那晚她在迷迷糊糊中，竟说出了一些隐情。她说她师姐邱掌门对她冷厉无情，平日里总摆出师姐的架式强压于她，这此出外，便是邱掌门有意刁难……”
??王蕙君与燕琼轩忆起邱冷月生前种种，知她心中也确有难言苦衷，不禁互相对望一眼，轻叹了口气。
??杨林望了燕琼轩一眼，道：“她后来又说出了一件见秘密，却是与燕大侠大大有关。她说，她心中最重之人，便是燕大侠，她与燕大侠自幼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听她这般说，心理自是登时凉了半截，但转念一想又些奇怪，她恋着的既是燕大侠，又何以对我如此？我横下一条心，正欲开口问她，她却已沉沉睡去。我心中却是鬼迷心窍，明知已做了错事，却偏偏不愿离开她，舍下她。就这样，直到第二日天明，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竟衣衫不整的你我睡在一起，登时惊叫一声，披上衣衫，疯了一般冲出门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我此时也仿佛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深自痛悔昨晚之事，抬手乒乒乓乓给了自己十几记耳光，痛骂自己不是人，作下如此禽兽之行。”
??孙定起道：“你此刻如此清醒，为何那晚却如同没了心智一般？”
??杨林道：“当时我也在奇怪，但很快我便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我正在痛骂自己，忽然窗子无风自动，一声笑传入了房间。这声冷笑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如一根钢针一般，刺得我耳鼓隐隐作痛。我抬头看时，却见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正站在窗前，两眼精光四射，正灼灼的看着我。我做贼心虚，他窥见了我昨晚之事，正欲出声喝问，他却抢先开口，告诉我昨晚是他作下了手脚，透过窗子在柳女侠身上洒下了合欢香。这香能使人失去心智定力，令贞女变成荡妇，故此会有昨晚之事。当时我也受她身上合欢香所迷，遂有此禽兽之行。我听他这般说，自是怒不可遏，正欲与他动手，谁知他武功竟高出我许多，先发制人，登时将我制得不能动弹。他向我说，我从今往后，须得事事听他号令，否则他便要将此事宣诸于众。我本不欲答允，他再三以我的名誉相胁，言道我若不听他指令，哪怕是自尽了，也会去败坏我的名声。百般无奈之下，我答允了他。”
??孙定点头道：“后来暗杀薛帮主，嫁祸于我，结怨素女门，也都是他的主谋了。”
??杨林叹道：“不错。他的面貌，至今我也是不知，更不知他姓甚名谁。她与我约定了一个暗语，是“凌风一叶，直上九霄”，便转身离去。他的身形，当真如同鬼魅一般，我便是在练十年，也决计赶不上他。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金鹏帮，不知他何时会再来，逼我做些什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从恶梦中惊醒。但一晃五年，那人竟未再来，我也就逐渐淡忘了，可心里那道阴影却是总也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孙定摇头道：“他用了这般心机，为你设下这个圈套，绝不会就此罢手，定是在设计一个更大的阴谋。让你等待的时间越长，计谋越是毒辣。”
??杨林点点头，道：“五年后的一天，我又被薛帮主派到外边办事，在路上竟又遇到了他。他不让我作事则已，一向我发出号令，便是一件极大的恶事，他竟要我去暗杀薛帮主！”
??孙定恨声道：“你这便答允他了？”
??杨林道：“我初时不肯答允，但他又抬出往事来要挟于我，于是我只得听命于他。我听从他的安排，在我轮值时将他私带入金鹏帮，藏入秘室，待孙定轮值时与他联手，以暗算手法杀害了薛帮主，逼死了薛夫人，在木柱上留下剑痕，嫁祸孙定和素女门，又叫薛小姐组囚禁了十年，无思，在这些年中，我委实是日日都在苦痛之中挣扎，明知自己罪孽深重，却不能回头，别人看我做了帮主，一呼百应，如何风光了得，却又谁知我过的是一种身不由己，受人驱使的日子？这些年我唯一高兴的事便是终于寻回了我的亲生的女儿。无思，你的生辰日子，同那日正相合，因此我敢确定，你便是我的女儿。可爹爹又不敢和你相认，只得以义父女相称，现在，我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讲明了，无思，你还肯认我这个罪孽深重的爹吗？燕大侠，我也委实对你不住，你若要报仇，现在便过来吧！孙堂主，我这番诈死，便是为了你，我已横下一条心，将往日恶行讲个清清楚楚，将你的冤屈洗清，我希望，我死之后，你能接掌帮主之位……”
??燕琼轩凝望了杨林半晌，忽叹道：“杨帮主，你做错了事，并非自身所愿，况且这许多年来，你心中也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折磨……你对不住师妹，而我已不忍对你下手……”说到此处，语言渐转哽咽。
??柳无思此时再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掩面疾奔而出。
??燕琼轩叫道：“无思，无思……”随之追出，转眼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