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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新作《红花残梦》(梁派笔法,古派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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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2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万人丛中偶回顾,
漫铸就,
半生误。
残红零乱去时路,
日移星转,
青丝染霜,
苍烟送远目。
夜阑风起和梦舞,
倚琴重论是非语。
聚散且教随缘度,
寂寥纷扰,
百年过尽,
一般归尘土。


——调寄《青玉案》
      
     第一章  小镇过客
边荒九月,天高云淡。凉风萧瑟,残阳如血。陕甘交界处一座叫作黑风镇的小小市镇,在这个黄昏中显得分外寥落冷寂。
落日余晖下,通向黑风镇的惟一一条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那人蹒跚缓行,渐渐走近了镇口。夕照中看得分明:此人中等身材,肤色黝黑,满面风尘之色,蓄着一缕稀薄的山羊胡子,身上的黄麻长衫颈间的同色布巾已微现敝旧,而他手中的一柄胡琴,则无异于报出了自家江湖艺人的身份。
麻衣人行入黑风镇,仿佛漫无目的地穿街过巷而走,掌中胡琴不时奏出几个苍凉的音调。旁人虽不甚理会,他却也并不在意,只顾茫茫然地一路前行。总而言之,他的一切都平凡到了极处,卑微到了极处。
在镇口一家小菜馆的竹帘之内,却有三双眼睛紧紧凝注着麻衣人的身影,直到目送他消失在街路的转角之处,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精悍汉子方轻轻吐出一口气,自语般道:“第四个。”
“拍”地一声大响,却是对面那名黑面虬髯的魁伟壮汉一拳击在桌上,喝道:“直娘贼,这等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平常十天半月也不见外人,今日却这等邪门!却不知哪个才是正点子?”
“老三,说话当心些,不要露了形迹。”此番却是那坐于上首年纪最长的中年人开口:“依我看来,这四人的身份均不似他们表面上那般简单,每个人都大有来历,不容轻视。现下我们兵分三路,老二留守此地,老三回庄向庄主禀报,我去探探点子们的虚实。”
这三人乃是这黑风镇上的江湖势力:啸风庄中三大重将。那年长者名唤罗浩然,与白面无须者段青云、虬髯莽汉左铁翼,于十年前同为啸风庄庄主司空南招揽,为其效力,如今啸风庄在甘陕道上的名头地位,倒有一多半是他三人助司空南打下来的。
十几日前,司空南忽收到一名流浪盲丐送来的铁匣,匣内却是一张折断的铁胎弓,弓弦处更被朱砂染得鲜红,仿佛滴血一般,分外骇人。那盲丐即非江湖中人,更看不见东西,自然说不出托其传送者的形貌身份。
三重将对此事原不甚在意,司空南却不知为何极为紧张,立遣三人往镇口菜馆处蹲守,昼夜监视,严察可疑人等进出。三人守了这十几日,直至此时方见动静。
罗浩然逸出菜馆,追寻麻衣人行踪,未出一炷香时分便见到了他踽踽独行的背影。却见他一壁头也不回地前行,一壁轻拉手中胡琴,渐渐行至一座灯烛辉煌的阁楼门前,方停下了脚步。
这座阁楼在黑风镇原是大大有名,它在镇民心中的名头甚至较啸风庄还胜过少许,正是镇上惟一的一家妓院:凝芳阁!上至啸风庄的核心人物,下至镇上的贩夫走卒,都可以在阁内寻到合适的行乐对象,可以说,除了啸风庄庄主司空南本人,与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翁妪,小得不能再小的孩童,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曾踏入过凝芳阁的门槛,男人是来寻欢,女人则是来寻自家的男人。
华灯初上之际,乃是凝芳阁生意最好的时候,其时大堂内正是笙歌缭绕,珠翠环列,而最引人瞩目的焦点,却不是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而是一名高踞大堂正中,倚红偎翠,纵酒狂歌的华服少年。
那少年约有二十四五年纪,长身玉立,仪容俊朗,而他眉目间透出的些许轻狂不羁之色,更无疑增添了对女子的吸引力。众妓女固是大献殷勤,他却也当真来者不拒,竟公然将一条腿搭在左侧的绯衣妓女膝上,由她按摩捶弄,又一手把盏,一手攀住右侧的青衣妓女粉颈,将自己刚刚饮过的大半盏残酒强灌入她口中,引得众人哄笑连连。
那少年迫青衣妓女饮下了残酒,复将玉盏撤回自己面前,忽伸出舌头,在盏缘处青衣妓女留下的口脂印上一舔,狂笑道:“好香,好香!”
在众人的笑声采声中,少年以腰间连鞘长剑击案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歌至此处,忽闻不远处有人一声冷笑!那冷笑即短且促,但少年内功深湛,已清清楚楚地听出了笑声的鄙夷与不屑之意,不由心头一凛,疾疾转头望去。
灯烛辉映之下,但见门前一名麻衣人手持胡琴,萧然独立,面无表情,身影中仿佛透露着一等浓重的落寞。
少年的目光与麻衣人古井无波般的眸子乍一相交,忽微微一怔,离席行至麻衣人身前,伸手向他臂上挽去,笑道:“朋友,门外风寒露重,不若进来共饮一杯……”
麻衣人略一侧身,避开少年之手,淡淡地道:“拥美饮酒是你们富贵公子的事,与我这等江湖浪人无缘。”他的声音粗戛嘶哑,极度难听。
少年道:“是我请你赏光饮酒,无须你破费。”
麻衣人漠然道:“你喜不喜欢破费是你的事,我肯不肯应允是我的事。”
其时堂中众人见麻衣人连给少年碰了两个钉子,均有些愤愤不平,有些性格较为急躁者更是纷纷喝斥起来,骂他全无心肺,不识抬举。
麻衣人却似对这些人的敌意全不在意,昂首向天,一字字地道:“你们大家如何看我,如何说我,且由得你们。我白无心本就是一个全无心肺之人,比今日更厉害百倍的辱骂亦见得惯了,休说是你们这区区几人几张口,便是普天下之人一并来恨我骂我,与我为敌,也全不在我心上。”
这番言语堂中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尽被惊住,全场鸦雀无声。
少年忽仰天大笑道:“好一个白无心,好一个无心之人!想我阅人无数,似白兄这等傲岸坦率者却是独此一家,无论白兄意下如何,小弟可是要结纳白兄这位朋友的。小弟复姓独孤,名念,平日便在这凝芳阁中起居……”
独孤念话犹未了,白无心却似已经不耐,冷冷一笑,转身大步而去。他行得极快顷刻间,背影便没入了街路尽头的黑暗,只余下阵阵若有若无的凄清琴声,随风飘散不止。
忽闻环珮声响,继而香气拂面,却是一名翠色衫裙的丽人姗姗走下阁楼,步入大堂。那丽人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衣饰并不是特别华贵,妆容亦不是特别浓艳,然而在她身上却似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特殊魅力,更有着大家闺秀般纤弱宛转的楚楚韵致,能令绝大多数见到她的男人心跳加速,目夺神摇,产生一等将她拥入怀中抚慰的冲动。堂中众人均识得这丽人正是凝芳阁的头牌花魁碧柔。
碧柔袅袅行至独孤念身侧,低声道:“方才的事情,我在楼上都看到了。你为何要这样刻意结纳那个琴师?”
独孤念回手握住她的柔荑,叹道:“因为在这里,只有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无根无蒂,不知自己从何方而来,也不知自己要向何方而去……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这小镇上的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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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二章

第二章  神恸鬼哭
夜深寒重,万籁俱寂。黑风镇上的人们早已安歇,镇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远处的更鼓隐隐敲过三点,长街尽头忽闪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身影悄无声息地一路疾行,穿街过巷地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在镇北一处陋巷中停住,在巷口一间茅屋的板门前轻轻叩击了数下。
茅屋内一个嘶哑的声音道:“何人深夜造访?”
门外那人轻笑道:“开门便知。”声音中带着三分娇柔,三分婉媚,别有撩人之处。
屋内人淡淡地道:“我的房门从来不锁,你既要进来,自行推开便是。”
“吱呀”一声,板门开启了一道缝,敲门者闪身而入。继而“喀”的一声轻响,斗室内光亮骤起,却是屋中人以火石燃着了几上油灯。
灯焰摇曳,照亮了二人的面容:那叫门而入的女子正是凝芳阁的碧柔,高踞室内椅上的则是面沉似水,衣冠整齐的白无心。
饶是碧柔阅过男子无数,骤见白无心这等神情姿态,亦不知当如何应付,然她毕竟经验老到,当即笑盈盈地抛了个媚眼过去,昵声道:“白大哥果然不同常人,行事为人远非他人可及。却不知大哥深宵不眠,是否因为未卜先知,料到了小女子今晚要来……”
白无心冷冷地道:“我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也不希望被人深夜上门搅扰。至于中宵不眠,原是我的私事,更与他人毫不相干。”
碧柔碰了他这个钉子,却不肯知难而退,反悠悠然在室中踱了几个圈子,娇笑道:“这茅屋闷热的很,白大哥为何不宽衣凉快凉快?”口中说话,身上的翠罗外衣已缓缓自肩头滑脱,落在地上。烛光下看得分明,她内里的月白小衣前襟半敞,露出贴身的水红色绣金抹胸,映着大半截晶莹的粉颈雪臂,更充满了春情与诱惑的意味。
碧柔款扭腰肢,做了几个姿态,却见白无心的眼光神情仍与方才一样漠然冷淡,全无异样,仿佛是在观看一只木偶一般,不由暗暗纳罕,索性娇呼一声,合身扑上,紧紧抱住了白无心膝头,腻声道:“白大哥,你当真这般心如铁石,不肯怜悯我这弱女子么?”
白无心忽缓缓地道:“你错了,我不是心如铁石,而是根本就全无心肺。世上原无人怜我,我亦不会怜悯任何人,更不会怜悯人尽可夫的淫贱女子!”
碧柔闻言一愕,正欲施展出其他色诱手段,忽闻白无心道:“你既不辞辛劳,深夜来访,我便赠你一曲如何?”言罢,取过几上胡琴,咿咿呀呀得拉将起来。
碧柔伏在白无心腿上,呻吟般道:“白大哥,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白无心漠然道:“神恸鬼哭。”言罢,手上加紧,曲调登时拔高了几分。霎时间,凄厉而清寂的琴音回荡在斗室之中,绵延不绝配着破墙缝隙中漏进的阵阵冷风,几上忽明忽灭的孤灯残焰,当真是说不出的悲苦,说不出的绝望!
胡琴咿呀中,白无心忽和着琴韵长吟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他声音本就粗戛嘶哑,此时的语调更充满了苍凉阴郁之意,与琴曲中的气氛可谓相得益彰,确是不折不扣的“神恸鬼哭”!
白无心一曲未了,碧柔已忍受不住,尖叫一声,一跃而起,掩面狂奔而出,沿着黑暗的长街一气逃出了好远,似乎还能听到身后隐隐的胡琴声与冷笑声。
碧柔心头惶惧,不敢停步,更不敢回头向白无心索回衣衫,唯有紧紧掩住身上小衣,借夜色匆匆遁回凝芳阁,溜进楼上自己的房间。所幸时已更深,一路上未曾被人撞见。
碧柔进得房门,喘息未定,忽闻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自黑暗中传来!她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受了这个刺激,登时骇然奔出,向房门扑去。
身形方冲出一半,忽觉肩头一紧,竟是被一条手笔紧紧揽住。继而一股热气直喷脸上,复闻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碧柔,你方才出去幽会了几个情人,以致迁延至这个时辰?却害我为你空等了大半晚……”却是独孤念的声音。
碧柔啐了一声道:“今晚当真是流年不利,刚刚被那个‘神恸鬼哭’吓了一场,又遇上你在房中装神弄鬼。”
独孤念奇道:“神恸鬼哭?”
一阵衣衫悉索声过后,碧柔在黑暗中喘息道:“就是那个叫白无心的琴师。啸风庄的罗老大许了我一套金银钗环,要我去刺探他的虚实来历……谁知他简直不是个人,至少不是个男人……”
独孤念笑道:“我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比他可要好的多。”
碧柔咬牙道:“不过我也探出了他的一件秘密,他的大腿上暗藏着一柄刀。”
独孤念道:“腿上有刀?”
碧柔道:“不错,将刀子藏在这等地方,可见不是什么好来头,天知道这人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独孤念轻叹道:“看来要不了多久,这黑风镇上便要有好戏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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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三章

第三章    秋夜鬼魅

次日,黑风镇上一切如常。白无心日里手持胡琴走街串巷卖艺,浑不顾弦上凄风苦雨般的音调已引得人人侧目,夜间则回到他赁下的茅屋歇息;独孤念仍在凝芳阁中一掷千金,呼艳倚芳,高歌狂饮;啸风庄方面也全无异动,只是悄悄撤去了三重将在镇口菜馆内的暗哨。
如是者过了三日。这日夜间阴云密布,月黑风高。三更刚刚敲过,啸风庄的后墙外便出现了两个身着夜行衣,面戴鬼怪面具的神秘人影。这二人身法好快,眨眼间便如两只飞鸟般掠上墙头,又毫无声息地跃进了庄内。
两名夜行人蹑足潜踪,借院中草木遮掩缓缓前行。方行得十余步,忽闻脑后风声不善,齐齐纵身左右闪避时,竟是两块飞蝗石自耳畔擦过。二人心头同时一惊,疾疾转身拔剑出鞘,却见草木丛中早掠出了两名精悍汉子,各持双钩,四只眼睛冷冷地向他们打量过去。
两名夜行人识得使钩汉子的服饰,知他们乃是啸风庄中豢养的高手,当下不再多言,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并肩齐上,剑光错落,左右抢攻过去。
双剑四钩斗成一团,难分难解。两名夜行人剑法虽精,然使钩汉子的功力原不低于他们,更兼双钩是刀剑的天然克星,因此未出三十合,两名夜行人的剑势已完全被封闭压制,败象渐露。
剧斗中忽听一使钩汉子厉叱一声:“着!”钩势回旋,锁拿向一夜行人的肩头琵琶骨。而那名夜行人身法去势已尽,根本无处可避,看看琵琶骨便要被敌人洞穿!
猛可间一声冷笑忽自众人耳边响起,继而斜刺里人影闪动,混战的四人竟同时被人推了一掌,各自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六七步!
微弱的天光之下,一人身着麻衣,手执胡琴,面无表情地立在当地,正是那流浪琴师白无心。他的现身出手全无预兆,当真有如鬼魅幽灵一般。
白无心却不理会使钩的汉子,只顾将目光转向两名夜行人,冷冷地道:“你二人的师父可是陆九霄么?”
两名夜行人错愕无语,一名使钩汉子却惊呼了出来:“你们是兴龙会的人?”兴龙会原是江湖中最大的一股反元帮会,十余年前盘踞荆襄巫山巴山一带,与朝廷公然对抗,在与元军交战中屡占上风,其后却在与蒙古第一勇将托木赤的战事中惨遭败绩,元气大伤,如今只能勉强据守神女峰总坛,无复当日声威。
白无心一字字续道:“陆九霄为人拘泥古板,顽固不化,武功亦是墨守成规,不懂变通,如此劣师,难怪要教出你们两名脓包弟子。”
一夜行人戟指叱道:“你竟敢污辱我恩师……”言甫出口,方觉不对,疾疾收住了话投。
白无心白了那夜行人一眼,忽大步行至两名使钩汉子身前,厉声道:“亮兵器,出招!”说话之间,胡琴已背负到背上,左掌中则多了一柄断了刀头的铁刀。
两名使钩汉子配合默契,身形同时掠起,一左一右抢上,四道钩势合成一个光圈,将白无心困在当中!
“铮铮铮铮”数声不绝,却是白无心左手铁刀展开,将四柄钩尽数挡出外门,复往来攻守,与敌人剧斗起来。
两名兴龙会弟子在旁观战,不觉越观越是心惊。原来,白无心的刀法竟与他们的本门剑法极为相似,但大约是因为左手使出的缘故,每到紧要之处,刀势往往与兴龙会剑法相反,较本来的剑法更多了几分狠绝与诡异。
堪堪过了二十招,白无心忽低喝一声:“着!”话音未落,场中已是血雨纷飞,两名使钩汉子的脖颈竟被同时切断!
白无心身形如电,一闪到了两名兴龙会弟子面前,在草丛中揩抹干净断刀上的血迹,将刀收回长衣之内,淡淡地道:“你二人还不快滚,莫非当真想将性命断送在这黑风镇不成?”
一弟子嗫嚅道:“多谢前辈仗义相救……”
白无心惨然一笑,截口道:“一入江湖岁月催,想不到我也有被人唤作前辈的一日。你们听清楚了,我这次出手并非是为了什么江湖侠义,不过是多年前,曾欠过陆九霄那糊涂虫一笔旧债。今日终于将本利一并还清。现下我与他之间已经扯平,下次你们若再遇险,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管。”言罢,身形倏然掠起,越墙而去。
两名兴龙会弟子面面相觑,呆了片刻,终于亦悄悄离去。
待得众人散尽,院中一株大槐树巅忽地跃下一个人影,却是一身玄衣的独孤念。
独孤念行至两具尸身前,仔细验看死者伤处,半晌方轻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古怪的人,好古怪的刀法……却不知我有没有机会胜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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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四章

第四章  北雁南飞

次日午时,独孤念仍与平时一样,懒洋洋地在碧柔房中起身梳洗一番后,推门步出。
忽闻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独孤公子早。”发话者却是一名身形挺拔,衣饰整洁的中年人,独孤念识得他正是啸风庄三重将之首罗浩然。
独孤念笑道:“在下不早,罗大侠才是真正的早。想必罗大侠是为一亲碧柔姑娘芳泽,才不惜在门外苦候了一个时辰罢。”
罗浩然面色微红,干咳了一声道:“独孤公子真会开玩笑。罗某此番前来,并非了碧柔姑娘,而是奉司空庄主之命,专程来寻独孤公子……”
孤独念懒懒地道:“我不过是一个飘零江湖的浪子,与司空庄主素昧平生,难得他竟如此看重于我,这个面子给的着实不小。”
罗浩然自怀中取出一份请柬,道:“庄主知独孤公子非同常人,有意邀请公子今晚入庄一聚,把酒言欢……”
独孤念一把夺过请柬,笑道:“罗大侠不必多言,不花银子的酒宴,我独孤念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今晚我必会准时赴约,要你家庄主多备些陈年好酒便是!”言罢,也不待罗浩然回答,便顺手揽过身边一名妓女,踢踢踏踏地下楼去了。
黄昏时分,独孤念带着一身脂粉香气,悠然步出凝芳阁,向啸风庄方向行去。看看庄门已经在望,忽见另一条街路上出现了一个清瘦的人影,竟也是在朝庄门而行!独孤念目力敏锐,早看清了那人正是麻衣胡琴的白无心。
   其时白无心也已见到了独孤念,却对其毫不理会,径直行至庄门前,自袖中抽出一封与独孤念一模一样的请柬,向守门庄丁一亮。那庄丁立时堆出一副笑容,弓腰屈膝地道:“贵客请……”
忽身后一人呼道:“等一等,贵客还有一位!”
白无心愕然回头,却见独孤念正自气喘吁吁地奔来,面上偏偏还挂了一副笑容可掬的神情,颇有些滑稽。
独孤念奔入庄门,将请柬向那庄丁手中一塞,旋即赶至白无心右侧,拉住他的手,笑道:“原来白兄也是今晚啸风庄的座上客。相请不如偶遇,何妨就此同行?”
白无心一把甩脱独孤念的手,冷冷地道:“你又不是小孩子,莫非只有拉住别人的手才会走路?”
独孤念伸伸舌头,尴尬一笑,正欲开言,忽闻一人道:“二位佳客请随在下入内赴宴,司空庄主已等候两位多时了。”却是罗浩然自内院缓步而出,含笑向二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随罗浩然穿堂过院,步入一处敞厅。敞厅中央的圆桌上杯盘罗列,燃着十几支牛油大烛,啸风庄的另外两名重将段青云、左铁翼已在下首落座。
白无心一言不发,径自往客位坐定,独孤念则笑嘻嘻地向二人各作了个揖,行至白无心身侧挨肩坐下。
罗浩然行入内堂,引了一名年约三十四五岁的中年人出来,道:“这位便是敝庄司空庄主。”
众人起身为礼,但见这司空南身材魁伟,面有微髭,眼角额间虽有了些许皱纹,但一对精华内蕴,幽深乌黑的眸子,完全可使人忘却他的真实年龄。
独孤念暗道:“看他的眼睛,与这白无心恰恰可凑成一对……”无意间向白无心一瞥,却见他一向平板冷漠的面孔之上,正有一道阴影匆匆掠过。
司空南携罗浩然在主位落座,略作寒暄后,便道:“二位这几日在黑风镇上的行事,本庄也略知一二,看得出二位决非寻常之人。想我啸风庄虽在陕甘道上也算闯下了字号,但因地处偏僻,终有些人才匮乏……”
独孤念笑道:“司空庄主不必绕弯子,说白了,就是要招揽我们加入啸风庄,是也不是?”
司空南道:“独孤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却不知意下如何?”
独孤念眨眨眼睛,道:“那要看司空庄主可以许给我多少好处了。司空庄主也应知道,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美人和美酒,这两件都是极费银子的事情,况且即便有了银子,也要有地方享受才成……”
司空南笑道:“无妨,独孤公子尽管仔细考虑,开出价码便是。只要啸风庄付得起,一定会满足独孤公子。白大侠,你呢?”最后一句却是向白无心发问。
白无心面无表情,漠然道:“我不过是一介浪迹江湖的无心之人,虽然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但万万够不上什么大侠的称号,更当不起司空庄主的招揽。”
司空南道:“这样说来,白大侠是不肯接受敝庄的诚意了?”
白无心淡淡地道:“不敢高攀。”
司空南尚未开言,坐在白无心身侧的左铁翼已按捺不住,大喝道:“直娘贼!不识抬举!”起手一拳,向白无心劈面捣去。
左铁翼出手虽快,白无心的反应却似更快,身形陡地拔起,一飘一旋便到了敞厅正中,冷笑道:“啸风庄可是招揽不成,便要破脸了么?若真如此,在下奉陪便是!”
司空南面上微微一红,喝道:“铁翼,不得无礼!”复转向白无心,道:“人各有志,白大侠既不愿受人拘束,在下亦不便勉强,但请白大侠归席续饮……”
白无心道:“多谢司空庄主盛意,只是在下已不胜酒力,就此别过。”言罢,径自转身大步而出。
忽闻一人击掌大笑道:“精彩啊精彩,好看啊好看!”却是独孤念一壁笑谑,一壁将桌上酒壶提至唇便,饮了个涓滴不剩,笑道:“啸风庄的佳酿果然了得,搞得我晕晕陶陶,连价码都算不清了。待我回凝芳阁好好醒一醒酒,再给司空庄主开一个合理的价钱出来……”说话间,已向司空南与三重将一一施过礼,摇摇摆摆地出门去了。
罗浩然目送二人去远,方轻叹道:“一个软硬不吃,一个装疯卖傻,都是一样深不可测。”
段青云皱眉道:“只不知昨夜入庄杀人的是哪一个……我暗中调查过,他二人都有行凶的时间。”
司空南忽道:“现下我至少已得到了一条线索,方才那白无心的身法正是兴龙会的独门轻功。”
左铁翼叫道:“不错,这一飘一闪着实邪门,简直像一只大雁,不像是人的动作……”
司空南淡淡地道:“这一招的名字就叫做‘北雁南飞’,我已有十年未曾见过了……青云,明日你再去查访这白无心的来历,看看他与兴龙会有甚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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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五章

第五章  静泓池上

独孤念借醉离席,步出庄门,却见白无心正在前方不远处踽踽独行。心头忽地一动,忙蹑足敛踪,缀上了他的背影。
月光之下,白无心瘦削的身影似乎更增了几分落寞与苍凉。但见他无声无息地一路前行,却不是回归镇北的住处,而似在漫无目的地穿街过巷,四处散逛。
白无心信步兜了几个圈子,渐渐行至小镇西南角上的一处水潭边,水潭占地不广,却清浅可爱,一座九曲石桥横亘水潭正中,桥碑上题着三个大字:静泓池。
白无心乍见桥碑题字,身躯忽微微一震,止住脚步,抚碑低吟道:“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反反复复吟过了几遍,忽猛一甩头,踏步走上石桥,仰首向天,凝立不动。独孤念隐在暗处遥遥望见,他的面颊上已多了两行闪闪发亮之物,竟是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默立良久。不知不觉间天际已是乌云四涌,渐渐遮没了最后一丝月光,周遭景物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绕是独孤念内功深湛,目力敏锐,此时亦只能勉强看清白无心的身形。
黑暗中忽闻白无心冷叱道:“何人在旁窥视?还不给我速速现身!”
独孤念一惊,正欲辞饰遮掩,却闻身畔一个破钹也似的声音道:“白大侠果然非同常人,竟然这样快便识破了左某的行踪,当真他奶奶的有些本事!”随着话音,一人自潭边树丛中大步而出,踏上石桥,正是啸风庄三重将之一左铁翼。
白无心缓缓转向左铁翼,道:“左大侠在这黑风镇上的名头不可谓不响,地位不可谓不高,却不知为何要效江湖宵小的行径,鬼鬼祟祟跟踪一个落魄琴师?”
左铁翼受了这番讥讽,不禁怒火中烧,须眉皆张,喝道:“你自己应当清楚这是为什么!”
白无心一怔,尚未开言,忽一道雪亮的电光划破天幕,旋即霹雳一声,倾盆大雨滚滚而下,霎时间场中诸人衣衫尽皆湿透。
独孤念隐身暗处,透过雨帘遥望过去,却见白无心的身躯正在剧烈颤抖不止,终于手按胸口,渐渐佝偻委顿了下去,搜肠剜心般地呛咳起来。几道电光闪过,独孤念清清楚楚地见到了他唇边襟上的斑斑血迹!
左铁翼亦已见得白无心突发心肺恶,咳血之状,不禁大为得意,狂笑道:“姓白的,你此来黑风镇,本就有与啸风庄为敌之嫌,更公然折辱司空庄主,我自是容你不得!你现下恶疾缠身,勉强活着也是痛苦,便由我来做做好事,送你上路罢!”狂笑声中,已掣出了背上那柄四十斤重的大钢锥,向白无心逼将过去。
蓦地场中精光一闪,却是白无心左手自衣下掣出断刀,右手抚心勉强站起,刀锋前指,与左铁翼对峙,沉声道:“要上便上,不必多言!”
左铁翼原本对白无心颇有几分顾忌,然此时见他发病,早认定了他乃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遂大吼一声,扑击而上,钢锥劈头盖脸地向他砸将下去。
“铮”的一声大响,竟是白无心断刀斜劈,如使剑一般将钢锥引出外门,旋即翻身抢上,刀势霍霍,与左铁翼斗在一处。
天际电光闪亮,雷声滚滚,地上刀光回绕,金铁交鸣,两道人影纠缠盘旋,进退如风,亦不知斗过了多少回合。
“铮铮”数声大响,有如繁管齐奏,相斗二人忽地分开,立于石桥两端遥遥相对,均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电光闪耀间,却见左铁翼前胸后背齐齐涌出鲜血,目中也泛起了一层死灰之色,竟是不知何时被白无心断刀贯穿了心口!一阵疾风吹来,左铁翼庞大的身躯再也站立不住,砰然倒下。
白无心借雨水冲净了刀上血迹,将断刀收还衣内,抚胸喘息道:“以你这等斤两,便是我十年前的功力,也足以取你性命……”话犹未了,一口鲜血忽地呛咳而出,整个身躯亦如左铁翼一般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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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六章

                第六章  一夜如春

凝芳阁楼上的头牌房中,碧柔倚窗独坐,双蛾微蹙,向窗外黑暗的雨幕中遥遥望去,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悒之色,在烛火映照下更增“我见犹怜”之态。
看看更漏已过三更,门外忽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碧柔一惊而起,开门看时,却见独孤念浑身酒气,双目呆滞,正趔趔趄趄地架着一个人上楼。那人却似比他醉得更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是木头般由得他摆弄。二人身上都没有雨具,此时从头到脚都已成了落汤鸡一般。
碧柔疾步上前,伸手助独孤念扶那沉醉之人。手指方触及那人身体,忽如遇火炭般缩了回去,失声道:“你怎么把他弄到了这里?”原来,此人竟是与她颇有嫌隙的白无心!
独孤念直着舌头大声道:“我为什么不能把他弄到这里?白大哥是我的好颇有,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们从啸风庄出来后,又到镇外山上去拼酒……他酒量不济,先倒了……你却教我把他弄到哪里……”
此时夜静更深,凝芳阁内众人俱已安歇,然经了独孤念这一番声嘶力竭的吵嚷,楼中之人倒被惊起了大半,许多房间都亮起了灯火。
碧柔见此情形,只得勉强笑道:“好罢!算我说错了便是。有甚言语,到我房中再慢慢说不迟……”言罢,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搀起了白无心,与独孤念一同向楼上行去。
独孤念大笑道:“这便对了……大家好兄弟,好朋友,有酒一起喝,有衣一起穿,有雨一起淋……有美人自然也要一起享受……”狂笑声中,已跌跌撞撞地行入碧柔房中,“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碧柔与独孤念合力将白无心架到榻上,轻吁一口气,直起身来,无意间向独孤念一瞥,却见他目光清亮锐利,身形挺直稳定,哪有半分醉意?心头一震,禁不住惊呼道:“原来你没有……”
独孤念伸手掩住碧柔之口,低声道:“别声张,戏还要演下去。白大哥有病在身,你好生照料于他,其他事情由我在外应付。”言罢,推门而出,狂笑道:“白大哥,你年纪比我长,今晚小弟便让你占个头筹……教你一点诀窍,泡女人就像煲汤,不可操之过急,越是慢火慢热越有滋味……”狂笑声中,人已踉踉跄跄地下楼去了。
碧柔轻叹一声,关门折回榻旁,剔亮烛火,俯身向白无心凝视过去。她原本对白无心颇为厌憎,然此际见他面容惨淡,身躯蜷缩,全然一副病弱无助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竟油然生出了一种怜悯之意,轻轻展开锦被为他覆在身上。
白无心忽低低呻吟了一声,颤声道:“我好冷……好寂寞……好恐惧……好绝望……”他双目紧闭,犹自未醒,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竟是昏迷中的呓语。
碧柔未料一向桀骜强硬的白无心,内心深处竟有这等脆弱卑怯的一面,霎时间心中仿佛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竟被重重触了一触,禁不住伸出手去,轻抚白无心的脸颊。
一触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白无心面上肌肤竟颇为光滑,与他黝黑尘黯的肤色极不相称。心中疑云大起,索性掌上加力,在白无心面上由上到下揉搓了几遍。
手掌所到之处,竟有几缕毛发簌簌而下,却是白无心颌下的胡须受力脱落。原来,他的胡须乃是以胶水粘贴上的,此刻胶水被雨水冲得化了,自然粘贴不住。与此同时,他的眉毛也变淡了许多,却是眉上以炭笔画上的颜色被碧柔抹去之故。
碧柔惊愕不已,正欲唤独孤念入房商议,白无心的右手忽自被中伸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碧柔惊叫一声,本能地拼力一挣,甩脱了白无心,向门外逃去。方奔出几步,忽听白无心在身后低低地道:“莫非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么?”语意凄凉,音调悲苦,仿佛隐含着无数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
碧柔骇然停步,回头望去,却见白无心呼吸急促,身躯颤抖,仿佛正在一个看不见的梦魇中挣扎,口中却犹自喃喃不休:“不是我……不是我……求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抛弃我……我一个人好孤独,好痛苦……”这几句软弱无助的语句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与他平日孤漠冷硬的言辞判若两人。
碧柔心弦颤抖,珠泪盈眶,不自禁地转回榻边,握住白无心的手,柔声道:“我相信你,我不会离开你。”
白无心含糊地“嗯”了一声,喘息了片刻,忽剧烈地颤抖起来,道:“水……好多的水……我的身上好冷……好冷……可是我的心更冷……不,我早已没有了心,我不会冷,我不会冷……”口中虽说不冷,牙关却已在格格互击作响。
碧柔轻轻地道:“有我在,你不会冷。”身躯轻扭,钻进了锦被之内,紧紧偎着白无心躺下。其时白无心浑身衣衫尽已被雨水浸透,一片湿冷,混合着他体内原有的温热,以及锦被上的脂香,共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气息。碧柔虽混迹风尘多年,阅人无数,然此时受了这等气息熏染,竟有些心旌摇曳起来。
烛影摇红,暗香浮动,这秋夜中的小小斗室,竟似充满了融融春意。白无心安静下来,不再呓语,碧柔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次日早晨,碧柔悠悠醒转,却见白无心犹自沉睡未醒,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揽在了她的腰上。
碧柔芳心窃喜,意乱神迷之下,竟自伸手出去,为白无心解衣。方将他颈间布巾揭开一角,忽见他巾下肌肤竟是一片惨白之色,全然不同于头颈外露处的黝黑如墨。
正惊愕间,白无心二目忽张,一把扣住了碧柔双腕,厉叱道:“你要做什么?”
碧柔腕上剧痛,挣脱不得,心头一阵委屈,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呜咽道:“你昨晚病得不省人事,又在雨中淋得浑身湿透,独孤公子把你送到这里,要我好好照顾于你,谁知你却这般对我……”
白无心放开碧柔之手,翻身坐起,“哼”了一声道:“既是好心照顾于我,为何又要鬼鬼祟祟地在我身上做手脚?”
碧柔嗫嚅道:“我见你衣衫尽湿,想帮你……”白无心冷冷地道:“如此却要多谢姑娘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我身上的湿衣我自己会料理,不劳姑娘费心。”
碧柔尴尬应了声道:“是,白大哥且再歇息一会,小女子下楼去叫些早饭。”疾疾起身,逃也似的开门而出,一气奔到了楼下。
其时辰光尚早,一楼大厅内空荡荡地,只有独孤念一人伏在一张空桌上,发出忽高忽低的鼾声。他的脚边则横七竖八地丢着十几只酒坛。
碧柔倒吸一口凉气,拼力摇醒独孤念,附耳将白无心之事对他讲了。
独孤念虽酒气熏天,神智却仍清醒如常,笑道:“既是如此,却是我为你引来麻烦了。也罢,待我去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丢出窗去,好为我们的碧柔姑娘出一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举步便行。
碧柔疾疾拉住他的手臂叫道:“不可以!”
独孤念眨眨眼睛道:“为什么?你不是一向都很讨厌他么?”
碧柔面上一红,顿足道:“总之,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独孤念笑道:“好,一切都听碧柔姑娘的,我不招惹他便是。只须悄悄看看他的真面目……”言罢,蹑足上楼。行至碧柔房外,透过半掩的房门窥视进去。
室内一片寂静,白无心低首垂目,盘膝跌坐榻上,衣上发上正自蒸腾出丝丝缕缕白气,显是在运内功驱除湿气。他的须眉尚未粘上画好,形容与平日大大不同。
独孤念窥视良久,暗思道:“他的本来肤色想来不应是这般。倘若当真是如碧柔所见的颜色,此人的容貌着实俊秀之极……他的个性也太过要强,旧疾未愈,却强行运功驱寒,只怕对身体大大不利……”
方思及此处,忽见白无心身躯剧颤,一口鲜血呛咳而出,整个人便如木雕石像般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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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七章

第七章  丹凤娘子

白无心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却是碧柔将他留在房内,日日衣不解带,悉心照料。而他却似对所有人都有一种防范戒备之意,即便在昏睡之中,胡琴与断刀亦片刻不肯离身,甚至连衣扣也不肯解开一颗。一次碧柔自几上小睡醒来,却见他又将假须假眉粘贴上了。
白无心这一病就是将近十日。这段时日之内,独孤念昼夜只在凝芳阁大厅中拥美纵酒,醉后便在桌上高卧酣眠,几乎不再踏入碧柔房间。鸨母以他出手阔绰多金之故,却也不加干涉。
此时左铁翼被杀之事已成为黑风镇上的最大话题,啸风庄上下都在对此事加紧调查,几乎镇上的每个人都受过他们的严密盘问。此事原以白无心与独孤念嫌疑最大,但恰恰因为嫌疑最大,反而无人去查问他们,只是通过旁人暗中调查他二人那晚的行踪。在调查中,啸风庄在镇外山上发现了十几只破碎的酒坛,证实了独孤念当晚在凝芳阁中的醉雁;而左铁翼身上的致命伤处与先前那两名啸风庄武士相同,俱是左手刀伤,白无心与独孤念平日却都是惯用右手,这一点无形中也为他们洗脱了几分嫌疑。
黑风镇上满城风雨,人人自危,独孤念却似对此全无察觉,仍是日日狂歌买醉,尽情欢笑,放诞之态更胜往日。
这日清早,独孤念正仰卧在凝芳阁大厅的桌上,朦朦胧胧地做着好梦,忽一阵急骤的蹄声自门外街上疾疾传来,立时将他惊醒。
那蹄声在凝芳阁门前陡地停住,继而“砰”地一声大响,楼门被一脚踢开,一名红衣红裙的美艳少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这少妇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身形高挑,肌肤白腻,长眉入鬓,一双凤目更是澄若秋水,分外勾人魂魄。
少妇旁若无人地大步跨进厅堂正中,举起马鞭在桌上猛敲一记,大声道:“老板娘可是睡死过去了么?前日我订下的那坛百年胭脂红在哪里?”
独孤念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慢慢坐起身来,肆无忌惮地向那少妇 从头到脚打量过去,暗道:“这婆娘的容貌似有些熟悉,倒像在何处见过一般……”
那少妇察觉了独孤念大胆恣意的目光,面上怒色顿起,扬鞭叱道:“你是什么人?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独孤念笑嘻嘻地道:“懂,当然懂。”身形游鱼般一滑,便到了少妇身边,一只手攀上她肩头,道:“凝芳阁里的规矩,有钱便是大爷,大爷想做什么,姑娘们都要听话……”
少妇用力一挣,未能挣脱独孤念之手,不禁恼羞成怒,“啪”地一记耳光,掴到了独孤念颊上,喝道:‘淫贼!放手!“
独孤念收回抓着少妇肩头之手,摸了摸颊上的五个红指印,将手指凑在鼻端嗅了一嗅,笑道:”大美人手上好香,从今日起,我这半边脸可是舍不得洗了。“
少妇粉面涨得通红,顿足道:“你这无赖有胆量便不要走,看我找人来剥了你的皮……”转身向门外疾冲,恰恰与抱着酒坛赶来的鸨母撞了个满怀。
鸨母出其不意受了这一撞,登时站立不住,向后便倒。忽一只手自旁伸出,将她拉了起来,顺势夺过了酒坛,却是独孤念不知何时闪至了她身边。
独孤念拍开酒坛泥封,用力嗅了嗅,向红衣少妇策马远去的背影叫道:“大美人,你的酒在我这里,什么时候回来陪我同饮……”
鸨母掩住独孤念之口,道:“独孤公子,你可惹下大麻烦了!这位娘子乃是啸风庄司空庄主的爱妾,名唤凤姬,性子再火爆泼辣不过,镇上人都唤她做‘丹凤娘子’,个个怕她……”
独孤念笑道:“既是良家妇女,为何要往这凝芳阁内乱闯?就算司空庄主宠爱纵容她,难道司空夫人也不肯管她一管?”
鸨母赔笑道:“司空庄主从未娶过正室夫人,只有她这一个枕边人。据镇上传言,他对这位丹凤娘子也是不冷不热,不大理会……丹凤娘子一个年轻女人,受不得这等寂寞,便养成了这个贪杯的嗜好,只要教她知道哪里有好酒,便是皇宫大内也一样敢闯……这次她便是刚刚自省城品酒归来,谁知却遇上了你这个魔星……”
独孤念道:“她方才说要找人来剥我的皮,不知可作得准么?”
鸨母道:“她很快便会回来,剥你的皮虽然未必,将你整得半死却是一定的。”
独孤念笑道:“也罢,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暂且除外避一避便是。”抱起酒坛,悠然步出门外,沿街远去。
未出一炷香时分,凝芳阁的大门被在此踢开,凤姬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几人,为首的正是啸风庄三重将中的段青云。
凤姬高声叫骂了几句,见无人应声,心头更怒,向段青云道:“你到楼上一间间房间地搜,务必将这无赖拖出来见我!”
段青云应了一声,果然上楼挨屋搜索起来。一时间各房妓女嫖客乱叫乱窜,整个楼上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正搜得不亦乐乎,忽听“吱呀”一声轻响,旁侧一扇房门启开了一条缝隙,一张慵懒纤弱的女子面孔探了出来,却是被这场混乱惊起的碧柔。她此时未曾梳洗妆扮,衣衫不整,却似更有着一等别样的诱惑气息。
段青云与碧柔打了个照面,忽心头一动,呵呵一笑,道:“碧柔姑娘,可曾见到独孤公子?”
碧柔见他目露邪气,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惧意,颤声道:“他一连几日未曾来过我的房中,我也不知道他现下去了哪里……”话未说完,人已锁回房内,疾疾关门。
段青云冷冷一笑,上前在门上一推。碧柔受不得这股大力,踉踉跄跄退出几步,勉强站稳身形,抬头看时,却见段青云满脸淫邪之意,站在身前,一双眸子里欲火燃烧,紧紧盯住自己,仿佛正在透过衣衫,将自己浑身上下大肆打量个不停。
碧柔惶然退避道几案之后,低呼道:“段大爷,你……”
段青云反手关上房门,笑道:“今日段大爷我有兴致,需要碧柔姑娘陪着我快活快活,陪得好了,段大爷重重有赏……”说话间又逼近了几步。
碧柔道:“这几日我身子不舒服……”
段青云冷笑道:“做你们这行的,老老实实脱了衣服满足客人要求便是,何必推三阻四扮什么闺秀贞女?”一脚踢开几案,扑上前去,将碧柔直按到壁上,几把扯开了她的衣襟与裙带,露出了内里的抹胸亵裤。
碧柔衣衫破碎,秀发散乱,又哭又叫,又抓又咬,拼力挣扎反抗,竟当真变成了贞妇烈女一般。
段青云见她如此大反常态,不由愕然,忽闻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放开她!”
段青云心头一震,回头看时,却见屋角床上的帘幔不知何时已被掀起,白无心和衣拥被而坐,正自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段青云妒恨交加,放开碧柔,哼了一声道:“我还道这婊子为何突然转了性,原来是勾搭上了你这姘头……”言犹未了,忽见眼前一花,“啪”的一声,颊上早火辣辣地着了一记,却是白无心鬼魅般闪至近前,骤然出手。
白无心回手为碧柔掩上衣襟,沉声向段青云道:“ 这一巴掌一半是为了我自己,另一半是为了碧柔姑娘。过去我最瞧不起的是人尽可夫,淫贱无耻的青楼女子。今日才发现,你这种恃强欺凌女子的男人连她们都不如!”
段青云受了这番侮辱,恼羞成怒,忽厉叱一声,反手抽出腰间快刀,向白无心搂头盖脑闪电般劈下!
“铮”地一声大响,却是白无心断刀出手,挡了一记,喝道:“要动刀子么?奉陪到底!”段青云目光一瞥,忽发现一事,惊呼道:“你是左手使刀……”蓦地揉身抢上,快刀突出,向白无心上下左右连斩三十六刀!
白无心截口道:“不错!”手中断刀横斩斜掠,将段青云的攻势尽数挡出外门。
二人这一番交手,霎时间便翻翻滚滚自房内斗到了房外,又从二楼斗到了一楼大堂之中。
其时大堂内已聚满了人,从凤姬一行到阁中鸨母仆役,以及被惊起的嫖客妓女,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观斗,但觉二人身形刀势皆是奇快,以致难分彼此。
猛可里忽听白无心厉叱一声:“着!”同时一道刀光冲天而起,段青云的一颗大好头颅竟在刀光血雨中直飞出丈许开外!
众人见此血腥场景,惧被骇得呆了,一时间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
蓦地一声尖呼响起,却是凤姬首先惊觉过来,掩面向门外逃去。
白无心冷冷一笑,向凤姬的背影高呼道:“去告诉司空庄主,今日杀段青云的是我,前日杀左铁翼的也是我!他若要为属下报仇,尽管来此地寻我,我必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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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八章

        第八章  师法自然

白无心既已公开向啸风庄破脸宣战,索性全无顾虑,折回碧柔房中取了胡琴,纵身自窗口掠出,直跃上凝芳阁楼顶。碧柔本欲上前拉他,然见到他目中的寒光杀意,双足便如被钉在了地上移动不得。
白无心高踞楼顶,傲然向啸风庄方向凝望了片刻,忽低头调了调琴弦,缓缓拉出了一支沉郁凄清的曲子。琴音虽似不甚响亮,楼内楼外却人人听得清楚,心头竟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孤雁离群,飞絮无根般的悲凉!
琴音回转中,白无心仰首长吟道:“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得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他所吟的正是汉时叛将李陵的《别苏武诗》,意甚悲苦,与琴曲相得益彰。
一阙吟罢,屋脊后忽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掌声,又有人高呼了一声:“好!”
白无心愕然停琴,回头望去,却见独孤念正笑吟吟地自瓦上坐起身来,怀中犹抱着那坛百年胭脂红。
白无心未料独孤年竟早已在楼顶高卧,却也无意理会,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继续拉琴。
独孤念提起酒坛,长身翻过屋脊,挤在白无心身侧坐下,偏头凝视了他片刻,忽面色一肃,和着琴韵高歌道:“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昔者长相近,邈若胡与秦。惟念当乖离,恩情日以新。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他唱的却是苏武赠予李陵的相和之作。
白无心收起胡琴,转头向独孤念瞥去,却见他一向放诞不羁的脸上,此际却笼罩了一层哀戚之色,目中亦不知何时滑落了两行泪水。见此情形,心头竟忽地一颤,叹道:“堂堂七尺男儿,好端端地却哭什么……”
独孤念抬袖拭去泪水,笑道:“白大哥,你且莫说我。便是你自己,只怕也有许多不肯为外人道的伤心往事,只不过一直强压在心底,从未表露出来……”
白无心面色倏变,左手突出,扣住了独孤念脉门,低喝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独孤念神态如常,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千百念来李陵因叛汉降胡,受尽了世人诟骂,白大哥却借他的诗自抒块垒,想来其中必大有缘故。”口中说话,手掌却已凡过去与白无心相握。
白无心怔了一怔,道:“你的好奇心原不该这样重的,有些事情与你全无关系,你知道了也绝无好处。”将手自独孤念掌中轻轻抽回。
独孤念伸伸舌头,道:“既然如此,我问些闲话便是。白大哥,你平日吃饭拉琴都用右手,为什么偏偏用左手使刀?你使的明明是刀,却为什么要在刀中夹杂剑法?”
白无心面色一紧,然瞬间便恢复如常,道:“这两件事便告诉你亦是无妨,其间关窍无非‘自然’二字。自古以来,各家武功往往拘泥成法,务求使得一丝不差才好,其实未必尽然。各人有个人的天分与习惯,师长相传的路数未必全然适合他的性子。有时只怕反而成了他的束缚与妨碍,因此简而言之,套路成法等不过是入门扎根基所用。真正运使对敌时,至高之境就是师法自然。率性而为。”
独孤念大笑道:“好一个师法自然,率性而为!我自认为是一个离经叛道,行事不羁之人。近日才发现,白大哥原来也是我的同道!痛快!痛快!当尽一大白!”顺手提起酒坛,仰头大饮了一口,递于白无心。
白无心这次却未拒绝,接过酒坛饮了一口,淡笑道:“要说离经叛道,行事不羁,我可是你的前辈……”
独孤念拍手笑道:“极是极是,当日我第一眼见到白大哥,便知白大哥绝非常人,意欲结交,没想到却碰了大哥不少钉子。”一壁说话,一壁又猛灌了几口酒下去。
白无心边饮边道:“过去我只道你是个寻常纨绔浪子,是以对你鄙薄不屑,如今才发现,你实是个莫测高深的人物。”
独孤念微笑道:“白大哥之莫测高深,犹在小弟之上。今日白大哥竟一反常态,与小弟对饮坐谈,当真令小弟受宠若惊……”
白无心道:“我肯与你饮酒说话,并非因你心机武功如何,不过是看了你这离经叛道,行事不羁的性情有些合我脾胃。纯粹的奸险小人如司空南固不可取,然那些整天抱着道学教条不放,看似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大侠君子,却更加令人憎厌恶心。比方说现在楼下街上的那个长胡子,便是这种人物,即便他来向我磕上一百个响头,我也绝不会把‘师法自然,率性而为’的道理讲给他听。”
独孤念愕然回望,却见楼下不知何时已多了十余名劲装佩剑的江湖汉子,为首者是两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一身材魁伟,浓眉长髯,面容端肃,另一人体态削瘦,目蕴精光,神态淡定,正在低声与长须者交谈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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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3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红花残梦>第九章

                第九章  霹雳之火
长须人一行原未曾留意到楼顶的二人,然独孤念生性好事,忽拾起一小片碎瓦,向长须人身前掷去,扬声道:“朋友可是来凝芳阁找乐子么?可惜时间不大凑巧,阁里的姑娘们还没起身,朋友还须等上几个时辰……”
长须人长剑出鞘,一旋一卷,将瓦片绞成粉末,叱道:“无耻!”
白无心冷冷地道:“你看到了罢,所谓名门大侠,正派领袖,多是这等自以为是,面目可憎的人物。至于这位霹雳火陆九霄大侠,更是其中翘楚,他人万难望其项背。”
独孤念惊道:“霹雳火陆九霄?兴龙会总舵主?他身边那个瘦鬼又是……”
白无心漠然道:“兴龙会二当家,神算子江玄舟。”
陆九霄听得二人这番对话,心头惊怒交集,仰首向楼顶望去。事先甫与白无心充满轻蔑之意的目光相接,蓦地又是一惊,呼道:“是你……”
白无心悠然起身,道:“不错,三年前正是我潜入你们兴龙会总坛,焚毁了前任总舵主洛纪纲的灵位。可笑你们枉称坛中高手如云,却全然奈何我不得,只好由得我自行来去。”
陆九霄恨声道:“你……”长剑一挺,便欲跃上楼头厮拼。
江玄舟一把拉住陆九霄,沉声向白无心呼道:“未知阁下与洛总舵主有何梁子?以致如此?”
白无心傲然道:“洛纪纲这老匹夫残狠刻薄,欺世盗名,早就该死。他此刻倘若地下有知,应当为自己感到幸运。感谢老天让他在五年前便早早病死,留得全尸入土,免去了被我一刀斩下首级!”
陆九霄怒喝道:“你竟如此污辱我恩师,我必容你不得!”他绰号“霹雳火”,果然性如烈火,人随声起,仗剑向楼头的白无心掠去。
白无心冷笑道:“来得好!”掣出断刀,纵身跃下,与陆九霄在空中交了一招,双双落地。二人落地的身法竟全然相同,均是那招“北雁南飞”!
陆九霄惊道:“你是什么人?从何处偷学得兴龙会的功夫?”
白无心道:“在下白无心,无根无蒂,无亲无友,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至于兴龙会这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却非我偷学而来,而是洛纪纲这老匹夫再三苦求我学的……”
陆九霄闻他一再出言戏侮,心头怒火越炽,大喝一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白光,全力扑击而上。
白无心面噙冷笑,左手断刀挥洒,挡过了陆九霄一轮攻势,忽叱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刀势一转,蓦地反守为攻!
陆九霄与白无心对拆了几招,不禁越来越感心惊。原来,白无心的断刀使出的并非刀法,而是与兴龙会剑法颇为相似的招式!最离奇的是,这些招式与本来剑法相比,往往似是而非,令人全然摸不到规律脉络。陆九霄浸淫本派剑法三十余年,对剑法中的每招每式都极为熟悉,一遇敌手使出其中某式,都会自然而然地依常例化解,然白无心的刀势却大多是反其道而行,陆九霄的化解之法在他面前往往起不到作用,竟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狼狈不堪。
白无心此番对战陆九霄,出手似不像前日对左铁翼,段青云般凌厉狠绝,只以刀势将他压住迫紧,却处处不离戏弄折辱之意,每拆得几招,更要对陆九霄的剑法武功冷嘲热讽几句,引得他大为激怒,却偏偏无可奈何。
独孤念高踞楼头观战,白无心每说一句讥讽言语,他便高声应和一句,二人一搭一档,恰似说相声一般,直将陆九霄气得面色铁青,目龇欲裂。
江玄舟在旁观战许久,心头疑云渐浓,忽轻叱一声,拔剑加入战团,意欲将白无心制服擒下,查问究竟。
白无心冷笑道:“单打独斗不是对手,便要以多欺少了么?不错,你们这些大侠义士,对付我这邪魔匪类,原无须讲什么江湖规矩!”刀势回旋,竟自一分为二,同时攻击陆江二人!
陆九霄与江玄舟双剑错落,互为攻守,渐渐稳住了阵脚,反攻过来。白无心挥刀力战,然以一敌二毕竟力所难及,虽仗着奇诡变幻的招式勉力支撑,却终难挽回劣势。
独孤念在高处饮酒观战,除了看出了三人招式中的相似相通之处,还发现了白无心一处破绽:他左手使刀,刀势运使间却几乎没有右手发招配合,有时被陆江二人的剑势逼得紧了,便运肘横臂招架,从不施用拳掌。而江玄舟与他缠斗良久,似也看出了这一点,大半剑招尽是攻向他的右侧,将他逼得支将见绌。
独孤念见此情形,忽大为不平,叫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白大哥莫慌,小弟前来助你!”将腰间长剑连鞘掣出,纵身自楼头掠下,直插入战团,为白无心连挡了陆江二人的几下攻势。
白无心皱眉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你来插什么手?”
独孤念眨眼笑道:“白大哥与我有楼头共饮之谊,又指点我‘师法自然’的要义,我又岂能不讲义气?况且我看着这位陆大侠的一副正经模样,心里便觉不爽快,恨不得和白大哥一起,出手教训他一顿才好……”他与白无心并肩为战,长剑未曾出鞘,刺抹撩拨间却已扭转了战局,重将陆江二人压在了下风。
四人攻守进退,正斗得激烈,忽闻一人喝道:“住手!啸风庄的地头上,岂容如此放肆?”
四人闻声一愕,齐齐收招后跃。却见啸风庄庄主司空南不知何时已来至场中,手持一条五尺长的藤棍,面沉似水,目光灼灼地向四人扫视过去,三重将之首的罗浩然正侍立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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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6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红花残梦>第十章

                第十章  霓裳旧梦

陆九霄骤见司空南现身,霎时间面色大变,厉声道:“赵师南,你好,你好……”恨怒之下竟然语塞。
司空南凝目打量陆江二人,面色亦是一变,涩声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十年了,终于躲不过这一天……我老了,你们大家也老了,也许只有她才是永远年轻的……”
陆九霄叱道:“亏你还有颜面提起她!她如今倘若有知,不知当如何恨你入骨!”
司空南叹道:“不错,此事确是我毕生最大的恨事,我最对不住的人也的确是她。你们要为她复仇,尽管上来,我若武功不精,死在你们手下,亦无怨言。”
独孤念忽在旁叫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那个她又是什么人?你们说来说去倒是痛快,总要考虑旁人的感受罢?”
陆九霄转头向独孤念怒目而视,不发一言,江玄舟却轻叹道:“不错,此事埋在我们心中,已经有十年了,确是有必要将它挖出来重见天日了……”面色倏地一端,向独孤念道:“小兄弟,我们的身份,你想必已经知道了罢?”
独孤念正色道:“兴龙会虽是江湖帮派,却心怀忠义,数十年来一直高举反元大旗,抗暴不屈,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二位前辈的事迹,在下也知道一些,二位原是兴龙会前总舵主洛纪纲仅有的两名传人……”
江玄舟忽道:“你错了。洛总舵主的传人还有一个,她便是总舵主的亲生女儿洛霓虹。只不过她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了!”
白无心忽冷冷地道:“未知她是被奸人害死,还是罪无可赦,恶有恶报?”
江玄舟缓缓道:“这两种说法都没有错。还是让我从头说起罢。十年前正是我们兴龙会势力最鼎盛之时,荆襄一带几乎全在我们掌握之中。依仗山川之险,甲兵之利,官兵都难奈我何。其时正是我师父洛总舵主掌管帮会,他为人耿直方正,急公好义,执法如山,会中上上下下无不信服……”
白无心冷笑道:“不必再为你师父贴金遮丑,直说正题便是。”
江玄舟续道:“我这位洛师妹当时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正是好玩好胜的年纪。她的性情又是最活泼直爽,热情跳脱不过的,行事常常别出心裁,不肯循规蹈矩,便连习武也是如此。是以和师父常常合不来,也不大讨师父的欢喜。他们父女时常发生摩擦,不甚和睦。然而在我们一众同门会众的眼中,洛师妹那时着实是个可爱的姑娘。她也的确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平日里最喜欢穿绯红、翠绿、亮紫、鹅黄等鲜艳的颜色衣衫,在山前山后奔行嬉闹,也不知吸引了多少弟兄的眼光。当真是人如其名,霓虹一样绚丽明灿。她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一年四季,都要在鬓边插上一朵红花,冬季是绢花,其他三季是鲜花,玫瑰、蔷薇、杜鹃花、月月红……”
陆九霄急道:“师弟,你说的多了。”
江玄舟道:“是。那日蒙元朝廷派大军攻打兴龙会总舵,带兵的正是号称蒙古第一高手,第一大将的托木赤。那次围剿不同于以往,元军数量既多,又尽是精锐,一上来确实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失了几处关隘。战局吃紧之时,洛师妹忽向师父献上一条险计,即兵行诡道,避敌锋芒,攻敌侧翼。不能不说,洛师妹确是一个大胆贪功之人,这条计策奇到了极处,却也险到了极处,倘若当真被采用,是成是败着实难说的紧。以师父的为人秉性,自然不会采用此计,免不了还将洛师妹申斥了一通。洛师妹负气摔门而出,却遇元军攻山,一队弟兄身陷敌阵,形势危殆。洛师妹见势不妙,当即违反军令,私自率众出去,救回了那队弟兄,却在断后时被冷箭射伤了小腿,为敌所擒。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这竟是她命运的转折。”
独孤念听得津津有味,道:“后来你们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她救出敌营的?”
江玄舟道:“当时我们许多弟兄都自动请缨,或出战或偷袭,务要救出洛师妹,然而师父却一概不准,还道洛师妹贪功冒进,知法犯法,即便死在元军手中也是自寻其咎。如有人私自去救,必按军法处置。师父平素为人端严不阿,铁面无私,他这等做法原也不足为奇……”
白无心道:“置亲生女儿的性命不顾,以女儿的鲜血来成全他的大侠名头,也着实好的很,划得来。”
江玄舟叹道:“师父自然也有他的苦衷。总而言之,此令一出,弟兄们虽然挂念洛师妹安危,却再也无法下山去救。元军竟也未曾再行大举攻山。如此相持了十余日,洛师妹居然自山下脱身归来。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身负长弓,二十四五岁年纪的美少年,便是眼下这位啸风庄庄主司空南。当时还叫做赵师南的!司空庄主,元军大营中的事情,你应该是最清楚的,这一段还是由你来讲罢。”
司空南幽幽地道:“我少年时热衷功名富贵,有意为官入仕,于是化名赵师南凭着一身武功,投入了托木赤帐下,随他四处征战。当日攻打兴龙会时,我亦在军中效力,洛姑娘小腿上那支冷箭,便是我暗中射的……”
白无心目中怒意骤起,叱道:“我原知你不是好人,未料你竟卑劣至此!”
司空南叹道:“我承认自己卑劣阴险,射了洛姑娘一箭,居然还有颜面去她面前装好人,大演苦肉计。洛姑娘被擒后,托木赤想从她口中掏出兴龙会的部署,于是便对她用刑。洛姑娘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却始终不曾屈服,一待神智清醒便破口大骂。托木赤连对她用刑七天,见无效果,便派我冒称在元军中卧底的反元江湖义士,寻个便当将洛姑娘自军中救出,与她一同上山混入兴龙会。为取信于她以及兴龙会,我在突围途中着实全力施为,杀了许多元军兵将,身上也挂了好几处彩,终于同洛姑娘一起逃上了山,见到了洛总舵主与陆大侠、江大侠。洛总舵主的作风果然与传闻中一般无异,不顾洛姑娘身上多处伤势未愈,一照面便先行追究她违反军令之事,喝令将她推出斩首。经众人再三劝解才作罢,却仍当众打了她三十军棍……后来的事情,陆大侠,江大侠想必也知道了罢。”
江玄舟道:“不错,师父责打了洛师妹,并撤销了她在会中的职务,洛师妹心高气傲惯了,索性不再理会任何事务,也不肯与师父相见。而师父因战事紧张,竟也不曾理会洛师妹。后来洛师妹伤势初愈,可以下床时,便只在山上各处闲逛,饮酒玩乐,好似兴龙会之事与她再无了半点关系。其时她日日同司空庄主厮磨在一起吟诗论武,有时到了三四更时分,还滞留在司空庄主房中,情状颇有些暧昧……”
白无心哼了一声道:“你为何不爽性直说他二人恋奸情热,暗度陈仓?”
江玄舟道:“这等事体查无实据,不宜妄下定论。这场战事持续了将近半年,原是互有胜负,相持不下。一日不知为何,兴龙会忽兵败如山,所有明桩暗哨、险关要塞都被元军轻易扫清拔除,弟兄折损大半,多年基业几乎全盘尽毁。师父率我等残部舍命杀出重围,遁入深山整顿,并细察此次兵败缘由。层层追查之下,竟发现却是洛师妹因对师父与兴龙会不满,又受了司空庄主挑唆,终于叛变反水,将兴龙会的一应机密军情合谋传给托木赤,里应外合覆灭帮会。其时司空庄主已不知去向,洛师妹大约是要继续隐藏卧底,仍留在会中。师父深恨洛师妹叛变投敌,遂下令将其打入死牢,并依帮规为她定下了点天灯的极刑。洛师妹大叫大闹,不肯承认罪状,最后更抓住师父的衣襟,扑在地上痛哭哀求,然师父终于不为所动,挥剑割断衣襟,声言父女之情从此断绝……”
独孤念伸伸舌头,喃喃道:“好狠好狠!”
陆九霄忽道:“师父是执法如山,大义灭亲,洛师妹却是丧心病狂,残害同门!”
白无心截口道:“反正死人不会为自己辩解,自然由得你们乱扣罪名了。”
陆九霄回手撕开胸前衣襟,沉声道:“你们看好了!这便是证据!”日光之下,但见他的左胸上有一块剑疤,因天长日久已成紫黑之色,分外骇人。
陆九霄手抚剑疤,缓缓道:“就在师父准备处死洛师妹的前夜,洛师妹忽打到看守,破牢而出,欲私逃下山,投奔元军。当晚我在山口轮值,与她撞了个正着,当即出手拦阻,未料她竟然不念同门之谊,拔剑向我动起手来。这一交手,她却是剑剑毫不容情,我自然也要拿出十成功夫应对。斗至深处,她一招‘青龙吐珠’袭来,我只道她剑势要按常例刺我右胸,便依样拆解,未料她长剑到得近前,忽剑锋一转,毒蛇般刺入了我的左胸,透体而过。待我醒转过来,已是三天之后,大夫告诉我,这一剑只须再偏得半分,我便定要命丧当场……”
江玄舟续道:“后来的事情便是我亲眼所见了。当晚师父接到弟子急报,与我匆匆赶至洛师妹与大师兄相斗之处,正见到洛师妹一剑刺穿了大师兄心口,当即大为震怒,飞扑上前,追杀洛师妹。洛师妹初时不敢与师父动手,夺路而逃,不想却误奔至一处绝崖之上,再无处可退。终于父女反目,性命相搏起来,洛师妹虽剑势奇诡变幻,又是拼了性命连下杀手,但真实功力终是远远不及,一番恶斗之下,被师父一剑刺中咽喉,又一记重掌击中心口……”
司空南“啊”的一声惊呼:“她……她竟然是死在亲生父亲手里?”
江玄舟颤声道:“不错,洛师妹受了这两下致命重创,身形再也站立不住,便如一只折翼蝴蝶般向崖下直堕下去。我扑至崖边看时,却因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得一阵山风卷过,将洛师妹鬓边那朵凋残的红花带上崖顶,再有便是她临死前那声凄厉的长叫犹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息。”
独孤念听得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往事,不禁舌不下,道:“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这老儿当真狠得下来,确是一副铁石心肠。”
江玄舟叹道:“事后我曾悄悄去崖下探过,希望能寻回洛师妹的尸首,但崖下便是滚滚大江,水深浪急,着实无处可寻。而师父经了这一场变故后,虽对洛师妹之事一直绝口不提,整个人就此郁郁寡欢,很快便苍老下去,未出五年便已亡故。师父过世之后,我与大师兄接掌兴龙会,收拾局面,但兴龙会受了这一次打击,早已元气大伤,再难恢复旧日声威。司空庄主,我们兴龙会这场劫难,尽是拜你所赐,洛师妹更是被你害得这般惨死,如今我们来寻你复仇,你却还有什么话说?”
司空南面色沉暗,默然半晌,道:“我自己做过的事情,原也无须否认,你们既要复仇,我必奉陪到底。但动手交战之前,却有一件物事要你们大家看看,各位若有兴致,随我来便是。”言罢,转身大步便行。罗浩然等也随之走了出去。
陆九霄与江玄舟交换了下眼色,率众弟子随司空南走去。
独孤念向白无心道:“白大哥,你去不去?”
白无心淡淡地道:“我也想看看司空庄主还要玩什么花样,自然要去。”
独孤念笑道:“小弟平生最爱凑热闹,这等好戏在前,更是不能错过了。”二人一壁说话,一壁并肩而行,渐渐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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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青丝华年

众人随着司空南步入啸风庄,穿堂过户,行入了庄院深处的一座小小的密闭庭院。罗浩然投身啸风庄日久,知这座庭园乃是庄内禁地,平日重锁封门,除司空南本人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众人进得庭园,顿觉眼前一亮。原来,庭园内竟植满了如火如霞的红花!其时已近深秋,但由于庭园四周高墙遮挡,更兼墙下燃着几炉炭火,是以园内气温较为暖和,鲜红的月季、玫瑰开得正艳。
司空南引众人穿过花径,行入庭园深处一座精舍,将房中所悬的一道帘幔缓缓拉开。帘幔后的墙上却挂着一副画像,画中人竟是一名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女。那少女身着彩衣,鬓插红花,娇靥如春,顾盼生辉,宛若蕊珠仙子,明艳不可方物。
独孤念忽“咦”了一声,道:“这女子怎地与凤姬这般相像……”转头一瞥,却见凤姬不知何时已来至门前,但觉她的丽色仅及画中少女的六七分,在画像对照下颇显黯淡。
司空南缓步上前,轻抚画像,低吟道:“十里平湖霜满天,青丝寸寸愁华年。霓虹啊霓虹,十年过去了,只有你的容貌还是丝毫未改……”
白无心忽冷冷地道:“故作姿态,自欺欺人!休说她本就是被你害死的,假设她已容颜凋零,不复当年,你又岂会说出这一套假惺惺的肉麻言语?”
司空南叹道:“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当真希望她能够活转回来,站到我面前。无论她变得如何苍老丑怪,对我如何切骨痛恨,我都毫无怨言……当年我虽是有意欺骗她,利用她,从她口中套取情报,但也着实对她动了真情,只不过我们之间一直是规矩守礼,决无越轨之事……兴龙会被攻破时,我趁乱回托木赤军中,不久竟得到了她的死讯,心中深感负疚,渐渐息了名利之心,私自离开元军,回到老家黑风镇上,经营祖业……她是我爱过的唯一女子,但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也不大忍受得住独居的寂寞,于是便讨了凤姬作妾,也是由于她的容貌与霓虹有几分相似……”
白无心身躯微颤,忽抢步上前,一把将画像自墙上扯下,撕得片片粉碎!
司空南惊怒交迸,喝道:“你做什么?”反手一掌向白无心劈去!
白无心身形一旋,又是一式“北雁南飞”避开,戟指喝道:“司空南,你不配保留这副画像!更不配碰她!”
司空南瞠目道:“我对她不住,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又有何干?”
白无心厉声道:“与我自然有关!因为我是她临终前唯一托付的人!”
独孤念惊道:“白大哥,原来你也认识洛姑娘……”
白无心道:“不错,是我亲眼看着洛霓虹死去,也是我接受了她留下的兴龙会武功要义,同时更接受了她临死前以血写下的诅咒誓杀洛纪纲与赵师南!赵师南欺骗她的感情,陷她于不义绝境,尚不失为真小人;而洛纪纲为了侠义虚名,亲手将女儿送进死地,便是无耻之尤的伪君子了!当年洛霓虹原无意叛变,不过是受了赵师南蒙骗,无意中泄露了兴龙会的机密,然而你们这些大侠义士却定要将罪状扣在她的头上,苦苦逼迫她走上绝路!你们说,她却该不该怨恨?我又该不该为她复仇?”
独孤念轻吁了一口气道:“难怪江大侠寻不到洛姑娘的尸身,原来是白大哥在崖下救起了她。白大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十年查访追杀,小弟佩服得紧,只不知洛姑娘却葬在了何处?”
白无心漠然道:“命已殒,魂已断,皮囊在何处又有什么要紧?我武功练成后,便即出山代洛霓虹寻仇,可惜洛纪纲倒有些运道,早早死了。我只有毁了他的灵牌,再全力探寻赵师南下落。老天开眼,终教我访得今日的啸风庄庄主,便是当年那个无耻奸细。司空南,你还有何话可说?”
司空南喃喃道:“她将复仇之事托付给你,也算是所托得人了。也罢,今日我先料理下身后之事,明日一早,我们镇外游龙山下公平决斗,不死不休。”
白无心点头道:“很好,公平一战,不死不休。”
陆九霄喝道:“司空南,休忘了来向你寻仇的人不止他一个……”
司空南颓然道:“明日游龙山决斗,陆大侠也算一份罢。但我只有一条性命,最多只能令你们中的一个人满意了。”
陆九霄沉默了片刻,道:“好,我应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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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浪子之箫

日出时分,陆九霄、江玄舟率众门人弟子来到镇外游龙山下,胡琴麻衣的白无心也恰于此时赶到。但来的最早的并不是他们,也不是司空南本人,而是一脸懒散笑容的独孤念。
独孤念也不管自己受不受人待见,佻佻达达地走上前去,向众人一一作揖,笑道:“小弟平生最爱的除了美人美酒,便是看热闹,待会大家切不可令小弟失望……”
白无心忽沉声道:“独孤公子,看热闹倒是不妨,但酒色二物最伤身体,年轻人还是少沾染为好。过一会儿我要与司空南决斗,生死难卜,这句话便权当我赠你的遗言好了。”
陆九霄忽道:“与司空南决斗,应该由我先行出手,我若不敌司空南,才轮得到别人。”
白无心冷笑道:“昨日第一个与司空南订约的人是我,要排次序似乎还轮不到陆大侠,”
陆九霄叱道:“你与司空南决斗是为了一人私仇,我却是为了天理公义,自然应是我排在前边!”
白无心悠然道:“天理公义自然永远在你们侠义道一边,别人若稍有不从,便是邪魔匪类了。不过即便是天理公义在身,似乎也不会让武功变得厉害一些,更没必要赶着去送死。”
陆九霄怒道:“你竟如此小看于我?既是如此,你我先比上一场,胜者为先!”
白无心道:“奉陪到底!”反手掣出断刀,向陆九霄行去。
陆九霄刚拔出腰间长剑,忽闻有人遥遥呼道:“师父,不要动手!这位前辈是自己人!”却是两名少年正自远处气喘吁吁地赶来。白无心不识二人,陆九霄等却识得他们是自己数日前派来黑风镇暗中查探的弟子。
两名弟子飞奔至陆九霄身边,将当日二人蒙面夜探啸风庄,为白无心所救的经过讲了。陆九霄闻言沉吟不语,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独孤念忽摇摇摆摆地行至白无心与陆九霄之间,道:“二位可是想拼个两败俱伤,好便宜司空庄主么?其实若想定出决斗顺序,小弟这里便有个最简单的法子……”一壁说话,一壁自怀中掏出三粒骰子,笑道:“二位若有兴致,不妨掷上一把运气,谁的点数多,谁便先与司空庄主交手,如何?”
陆九霄哼了一声,取过投资一言不发地掷出,恰恰是个“三四五”,最普通不过的点数。
白无心拿起骰子,随手掷出。两粒投资滚了几滚停住,一粒是三点,一粒五点,只有第三粒投资犹在转动不休。
众人正睁大了眼睛注视这第三粒骰子,忽一枚小石子不知从何飞来,“啪”地一声击在骰子上,恰恰将其劈成两半,随即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格格笑道:“独孤念,你这好赌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么?”
独孤念伸伸舌头,做出一个夸张的痛苦表情,高呼道:“姑奶奶,我算是服了你了,这等偏远的小地方,你都能找来……”
那少女笑道:“你身上的脂粉气味那样重,隔着十里八里我便能闻得出来,于是便一路跟着来啦。”
独孤念鼓掌笑道:“我今日才知,咱们的林大姑娘不但手里捧着个醋坛子,脸上更生了个狗鼻子。”
那少女尖叫道:“你这个狠心兼花心的臭小贼,竟敢骂我……”言犹未了,身形已自山坡一处悬岩上一掠而下,直纵至独孤念面前,素手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记耳光。众人看得分明,但见那少女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青绫束发,面上虽脂粉未施,却更显得肌肤白嫩,眉目如画,颇为娇俏喜人。
独孤念身形纹风不动,硬受了这两下耳光,却顺势抓住了少女双手,向众人笑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林菁菁姑娘,江湖人称剑法轻功暗器三绝,美貌智计温柔无双的凌波仙子林女侠,大家不妨与她结交结交,也好多多切磋讨教……”他两边脸颊上各有五道红指印,却满面堆笑,说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言语,着实不伦不类。
林菁菁叫道:“又在花言巧语哄人!你若当真把我看成这样好,又为什么要撇下我自己逃走?”
独孤念悠然道:“因为我害怕,既害怕自己惹了林女侠生气,被剥皮拆骨,也害怕自己哄得林女侠高兴了,被她抓住不放,动弹不得。但我心中也无时无刻不在念着林女侠的好处,时时将林女侠赠我的宝贝竹箫带在身上。”言罢,自怀中取出一支小巧精致的紫竹箫递给林菁菁。
林菁菁接过紫竹箫,笑道:“算你有些良心……”忽掣箫在独孤念头上猛敲一记,喝道,“可我还是要打你!”
独孤念手抚头上被敲出的肿块,苦笑道:“姑奶奶,你究竟想要怎样?”
林菁菁道:“你不是自诩最懂得女子的想法,最会哄女子开心的么?现下你便把你那些招数都使出来,什么时候哄得我开心了,便不打你了。”
独孤念眨眼道:“我哄女子的招数共有三百六十五种,最有效最方便的却只有一种。无论哪个女子对我生了多大的气,只要我搂着她,香香她的粉面朱唇,她便立刻会全身酥软下来,一切都顺着我了。林女侠却认为如何?”
林菁菁不怒反笑:“你若真有胆量,便在我这里试试看……”竟当真挺起胸膛,向独孤念一步步逼去。
忽闻一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有一人叱道:“厚颜无耻!”咳嗽者是白无心,斥骂者却是陆九霄。
林菁菁杏眼圆睁,冲至白无心身前,叫道:“你这家伙胡乱咳嗽什么?”
白无心怔了一怔,冷笑道:“我喉咙里难过,有些东西不吐不快。”
林菁菁道:“是么?要不要我林女侠帮你舒服舒服?”双手忽出,闪电般扣向白无心脖颈。
白无心哼了一声,横臂一挡,林菁菁登时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白无心的左拳却如影随形地追击上来。
白无心的拳头已沾上林菁菁的胸前衣襟,忽眼前一花,却是独孤念闪了进来,伸手托住白无心小臂,笑道:“白大哥,一会还有正事要做,且消消气。”
白无心倏地撒手,背转身去,不再理会。
独孤念回身凑至林菁菁身边,笑道:“白大哥不喜欢我用这种法子,我还是换一种好了。”顺手将紫竹箫自林菁菁腰间抽出,凑至唇边吹奏起来。
一曲箫音天籁般响起,仿佛充满了无限的温煦,无限的妩媚。场中诸人尽感到自己如同置身于融融春日,和风拂体,花香熏人,心中原有的仇恨、怨怒、嗔贪、名利诸念也渐渐随之消融远去,直欲沉醉于这春日花丛中,再不醒来。一时间众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连林菁菁也安静了下去。
独孤念的箫曲正奏至佳处,忽一人嘶哑着声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吹这支《醉花阴》?”
众人愕然回头,却见劲装持棍的司空南已来至场中,罗浩然仍随在他身后。
独孤念懒洋洋地一笑,收起紫竹箫,正欲开言,忽闻一个洪亮的声音遥遥响起:“赵师南,老朋友、老上司到你家里探望你了!十年不见,不知你还记得老朋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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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昆吾密道

众人在岩洞中一连被困了三天。因岩洞地形易守难攻,是以元军始终不曾过分逼近,到得后来连箭矢也停了,只将山下围了个密如铁桶。对众人来说,最大的威胁并非洞外的元军,而是洞内的食物问题。岩洞深处有一道泉水,大可够众人饮用,但有水无粮显然是不成的。起先白无心与兴龙会众人身上尚有干粮,独孤念怀中也藏了些下酒的花生与牛肉干,加上林菁菁携带的糖果糕饼,亦可勉强维持,司空南则靠着囊中的一株老山参保持体力。众人虽各怀心事,互相防范,但此刻危机当前,只能同舟共济,一致对外,故此竟未发生任何冲突争斗。
众人身上的食物毕竟有限,三天过后,终告食尽粮绝。林菁菁坐在独孤念身边,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颗花生丢进口中,心头忽地一阵绝望,无意间转头一瞥,又见白无心正眯着双眼,打量着角落中的几只老鼠,不由愈感恐惧恶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挥拳在独孤念头上、身上乱捶,叫道:“我要死了!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的……”
一名兴龙会弟子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向陆九宵道:“师父,困守此处无异坐以待毙,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冲杀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江玄舟忽道:“现下鞑子已占据洞外各处险要,正张开了口袋等我们来钻,贸然出击更是自寻死路!”
陆九宵恨声道:“左右也是死,不如先了结了此间恩怨,再出洞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终要多拉他几个垫背!”
司空南面色一沉,倚棍缓缓站起身来。
独孤念忽按住林菁菁粉拳,笑道:“林女侠且不要闹,白大哥也不必打老鼠的主意,各位兴龙会好汉更不用同司空庄主动手。方才有仙人梦中指点给我一条出路,且看灵验不灵验……”口中说话,人已行至岩洞深处,伸手搬开几块洞壁上的乱石,渐渐露出了一条黑沉沉的暗道。
司空南惊道:“你如何知道此处有秘道……”
独孤念眨眼道:“也许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因此得到了神仙的托梦指点……”拉起林菁菁,大摇大摆地行入了暗道。
众人尽管心存疑虑,但事态紧急,已不容多想,惟有随着独孤念一并钻入暗道疾行。
暗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方,好在并不甚狭窄,众人燃起火折子照路前行,倒也不觉吃力,然走出好远,火折子燃尽,仍未见暗道尽头。
正惶惑间,忽见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点惨绿的光影,如鬼火般,悄无声息地缓缓飘移过来,渐渐到了近处,距众人仅有数十步之遥。
林菁菁但觉额头背心上凉沁沁地尽是冷汗,牙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互击了起来,禁不住紧紧拉住了独孤念手臂。其他人也被面前的景象所惊,各自屏住呼吸,紧紧握住了手中兵器严阵以待。
独孤念忽纵声大笑道:“前边的是哪位风流艳鬼,可是倾慕本公子的英俊倜傥,知情解意,特来寻我相会么?本公子对美女一向来者不拒,无论人鬼妖仙都可兼容并蓄……”大笑声中,已轻推开林菁菁,大步向前行去。
光影处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啐了一口,嗔道:“什么艳鬼妖仙?偏你便会绕着弯子骂人。”
独孤念笑道:“我怎么骂人了?我们的碧柔姑娘风华绝代,便是做了鬼也必是个倾倒芸芸众魂的艳鬼……”
前方那女子正是碧柔,她手提一盏翠玉宫灯照路前行,说话间已与众人会合。
司空南忽抢前一步,沉声道:“你如何得知此处有秘道?托木赤现在何处?啸风庄的情形又如何了?”
碧柔颤声道:“托木赤昨天与罗老大一同离开了黑风镇,临去前放了一把火,将啸风庄烧成了白地……”
司空南听至此处,双目尽赤,怒吼一声,疾步冲出,身形转眼间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林菁菁忽一跃上前,拦在独孤念与碧柔之间,指着碧柔的鼻子大声道:“你是怎么认识独孤念的?独孤念为什么对你这样熟悉?”
碧柔闻得她这等大胆直白的问话,一时间竟寻不出合适的言语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未能说得清楚。
二女纠缠间,白无心与兴龙会众人已摸索着去得远了,独孤念则缓步行至前方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段,轻轻拔剑出鞘。他的长剑显是一柄宝剑,一经拔出,面前三尺之内都被照亮,对面石壁上四个利器刻出的大字:昆吾密道,亦清晰可见。
独孤念伸手轻抚石壁刻字,忽低低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许多年了,它们还和当初一模一样,可是外边的世界却已大大不同,人也早已……”
林菁菁此时也见到了石壁上的字样,当即顾不得碧柔,径奔至独孤念面前,叫道:“独孤念,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独孤念意兴阑珊地道:“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林女侠,碧柔姑娘,我们该走了。”
三人借碧柔的翠玉宫灯照路前行,虽免去了视不见物的阻碍,但碧柔不谙武功,体质娇弱,林菁菁又不断赌气搅闹,因此脚程极慢,待得从山腹中行出,已是黄昏时分。
其时围困游龙山的元军早为白无心与兴龙会众人杀散,啸风庄的火焰也已熄灭,只余下废墟瓦砾上还升腾着阵阵青烟,白无心孤身一人,静静立在倾塌的庄门前,宛如化成了木雕泥塑一般。
独孤念凑至白无心身边,道:“白大哥,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他们都哪里去了?”
白无心忽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们自秘道中出来时,便不见了司空南,兴龙会的人与我合力杀散鞑子后,也自行离去,不知所往。我只身赶到啸风庄,便只见到了这些……也许人世间的种种繁华热闹,恩怨争斗,到头来也不过是如这庄子一般,化为灰烬……”
忽闻林菁菁在远处尖叫道:“独孤念,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独孤念奔至林菁菁身边,却见地上一块残破的石阶上,被人以利器刻出了几行字迹:毁庄之仇,必以血偿。天涯追踪,不死不休。显然是司空南临去时所留!
白无心亦行至近前,向石上字迹凝视了片刻,忽转头向独孤念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卷入这一场是非?又为什么知道山洞秘道的事情?”
独孤念耸肩笑道:“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和白大哥一样无根无蒂,没有过去的江湖浪子。我们这种人身上,往往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我若是向白大哥探问这些秘密,白大哥相比也不会说罢?。”
白无心怔了一怔,不再理会独孤念,反手掣出断刀,在右手食指上用力一割,以指上鲜血将“天涯追踪,不死不休”八字缓缓涂抹了一遍,起身大步而去,再不回头。
碧柔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向白无心的背影追了下去。
林菁菁忽向独孤念道:“此间事情已了,人也都走光了,你却要往哪里去?”
独孤念道:“司空南去追托木赤,白无心去追司空南,我若想趁这场热闹,自然要去赶白无心了。”
林菁菁娇笑道:“既是如此,我也去赶白无心好了。”
独孤念道:“莫忘了三天前你答应过我,倘若这次能大难不死,便要放开我……”
林菁菁拍手道:“我确是这样说过。可是白无心并非你养的奴仆猫狗,你要追他自然由得你,我追他,却也不关你的事,更不算言而无信,抓着你不放。”
独孤念面上五官几乎挤在了一处,呻吟道:“姑奶奶,算是我又栽了一次!你是不是还要说,脚下的路也不是我家的,我走得别人也走得,是不是?”
林菁菁笑道:“算你学得聪明了,林女侠说出上句,你便猜出了下句。”二人一壁口中说话,一壁一前一后地向镇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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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无怨无为
白无心回住处略做收拾,旋即负着简单的行囊行出黑风镇。但见天色一分分昏暗下来,前路漫漫,落木萧萧,心头忽产生了一等空茫无依之感,低吟道:“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是一场长久而无望的跋涉,最忠实的旅伴便是那份挥之不去的孤独。而最可悲的是:奔走在这条路上的旅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将归依何处,只能无助地在奔忙中一天天老去,纵然踏遍千山万水,走过百年春秋,亦无法摆脱这种种空虚与迷茫。
忽闻一个柔婉的声音娇笑道:“白大哥吟得好诗……”随着这声音,一个窈窕的身影袅袅自一株大树后行出,却是与白无心一样负着行囊的碧柔。
白无心面无表情地扫视了碧柔一眼,道:“现下时辰已晚,碧柔姑娘不回凝芳阁招呼客人,却在这荒路野地中对我讲这些废话,不怕耽误了生意么?”
碧柔垂头行至白无心身边,轻声道:“我再也不会回凝芳阁了。我已经决定,从今往后,要永远跟着你,天涯海角,风餐露宿,也绝不会后悔……”
白无心冷笑道:“我要做的乃是刀口舔血的勾当,碧柔姑娘做的却是脂粉风月生意,只怕走不到一路。”
碧柔身躯微颤,道:“今后我再也不做这种生意了,只想好好跟着你……”
白无心截口道:“不知这套言语你已对多少人说过,以致这般熟练?只可惜你这次却是看走了眼,我一无钱财,二无权势,落魄江湖,不解风情,比不得什么独孤公子,司空庄主,也比不上你那些恩客。因此,还是请碧柔姑娘省些气力,回凝芳阁中另选一名傻瓜客人,再对他唱这一场戏文罢!”言罢,甩开碧柔,向前大步便行。
方行出十余步,忽听碧柔在身后颤声叫道:“你不是人!至少不是个男人,难怪平日里要粘画些假胡子假眉毛……”
话犹未了,白无心倏地一掠而回,左手突出,扣住碧柔粉颈,低喝道:“贱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碧柔见他面现杀气,却也索性豁出去了,大声道:“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若想封住我的嘴,便立刻把我杀了,或是带我一起走,否则我每见到一个人,便对一个人讲……”话至此处,忽感白无心扣在喉头上的手蓦地一紧,气息一滞,再吐不出一个字。
白无心面上杀气几隐几现,扣住碧柔脖颈之手亦随之几紧几松,终于缓缓放开,沉声道:“你既定要跟着我,却也由得你。但你要明白,我最讨厌你这种下贱女子,你跟着我,一定大有苦头要吃。”
碧柔浅浅一笑,道:“只要跟着你,受再大的苦处,我也心甘情愿……”伸手款款向白无心臂上挽去,道:“白大哥,我们走罢。”
白无心侧身避开碧柔之手,道:“要走的便自己走,何必拉拉扯扯?”转身顾自前行,再不发一言。碧柔疾步随在他身后,二人渐渐去得远了。
待二人的身形消失在道路尽头,一株大树上忽跃下了两个人影,却是独孤念与林菁菁。
林菁菁叹道:“我便说那白无心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才他捏住碧柔脖子时,我几乎便想给他一筒清风无影针尝尝,可你又偏偏不许,真搞不懂你这人的心是什么长的……”
独孤念自语般道:“也许白无心确是有不得已之处,他对碧柔也未必便真的很坏……林女侠,如果不想露宿郊外,便快快走路罢……”二人追着白无心与碧柔身影消失的方向,并肩行去。
四人两前两后地赶了几天路,这日终于到了洛川。洛川是陕西大邑,与黑风镇相比,自是无异繁华天堂,碧柔平生第一次来到这等城市,不禁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去各处店铺逛个痛快。
然而,等待碧柔的第一件事,却是令她极度不痛快的。白无心带她来到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忽问道:“碧柔,你会不会唱曲?”
碧柔娇笑道:“当然会了,从前在黑风镇上,我唱的曲子是最有名的,最多时一支曲子可换十两金子……”
白无心点头道:“很好。现在便要随我在此卖艺,赚来十两八两银子也是好的。”
碧柔惊道:“就在这大街上?为了区区几两银子,便要抛头露面……”
白无心冷笑道:“好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家小姐,敢是嫌街头卖艺丢人么?只可惜我是个潦倒落魄的江湖客,养不起一张白吃饭的嘴。你若嫌跟着我太过辛苦,这洛川城中也有青楼,以你的姿色本钱,去那里重操旧业,休说十两八两,便是日进斗金也不是不可能……”
碧柔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我随你沿街卖艺便是,何必这般贬损人……”
二人一个操琴,一个唱曲,在洛川城中连卖了三五天艺。白无心的琴技原也不差,碧柔的歌喉更是宛转动听,然街头卖艺并不是赚钱的好行当,往往辛苦一日,得来的银钱仅够吃饭住宿,而食宿条件之恶劣,也令得碧柔难以忍受,只是不敢再抱怨出声。卖艺之余,白无心日日往城中各处打探司空南下落,却终一无所获。
这日两人正卖艺间,一辆马车从路上驰过,车窗内有人掷出一锭银子,正落在碧柔脚边。
碧柔俯身拾起银子,笑道:“白大哥,今晚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白无心心绪亦似颇佳,微笑道:“不错,今晚好生吃喝收拾一番,明日便上路去别处碰碰运气。”
当晚饭后,白无心忽吩咐店家将一桶热水送入自己房中,并嘱碧柔回房歇息。
白无心与碧柔的居所乃是客栈最后一进,最偏僻破落的所在,除了他二人,周边几乎没有任何投宿客人,自然不怕言行为他人窥见。
然而在客栈另一角的一座二层小楼上,却有两双眼睛在黑暗中监视着白无心这边的动静,正是独孤念与林菁菁。
林菁菁娇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区区十两银子会使人这样开心,想不到你这随手一掷,却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好事。”
独孤念笑道:“你这般说,倒似我只会做坏事一般……”方说至此处,忽见碧柔悄悄自房中行出,蹑足掩至白无心窗下,向内窥视。
碧柔刚用发针将窗纸刺破一点,便听身后“砰”的一声大响,骇然回头时,却见白无心乱发披散,外衣半敞,正站在启开的房门前,目光如冷电般逼视向自己。
白无心沉声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几日未沾过男人,便耐不住了么?你若是想男人了,这城中街上多的是,你贱卖也好,白送也罢,只要有钱,倒贴亦是无妨,只不要错打了算盘,来我这里胡闹……”
碧柔羞愤交集,掩面疾奔而出。白无心却也不加理会,顾自关门回房去了。
碧柔在黑暗中不辨方向,接连穿过了几个天井,终于精疲力尽,扑倒在一处角落里大哭起来。
正自哭得昏天黑地,忽听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怪物,你还跟着他做甚?不如和我们在一起罢,我要爹爹好好安置你……”却是林菁菁不知何时来到了当地,独孤念亦随在她身边。
碧柔收泪起身,低声道:“多谢林女侠好意,但碧柔心意已决,绝不会离开他。”
林菁菁惊道:“他这般对你,你居然还……”
碧柔缓缓道:“他如何待我是他的事,我跟着他,不是希望得到什么好处,也不希望能有什么作为,只要能随在他身边,无论受多少苦处,我也是无怨无悔。”
二女说话间,独孤念已溜到白无心房外,隔窗窥探过去。然房中一团漆黑,一无所见,只有沐浴的水声不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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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游剑堂主

次日清晨,白无心收拾齐整,开门出外时,却见碧柔仍和平日一样,笑吟吟地立在门前,不禁怔了一怔,方道:“今日不用上街卖艺,我们这便离开洛川……”
忽闻一个浑厚的声音笑道:“白大侠为何这般急着要走?”一人自外悠然步入,正是二人在黑风镇上的旧识罗浩然。
罗浩然向白无心略施一礼,道:“好教白大侠得知,当日黑风镇匆匆一会,我家托将军对白大侠风仪大为思慕,是以派罗某前来传讯,邀请白大侠前往将军处一聚,未知白大侠肯赏脸否?”说话间,一封请柬已平平向白无心面前飞到。
白无心伸指一弹,将请柬又平平弹了回去,淡淡地道:“白某一介江湖浪人,闲散惯了,礼数生疏,不敢承当将军厚意。”拉起碧柔向外便行。
罗浩然呵呵一笑,道:“将军所料果然不差。他老人家道,白大侠若不肯应邀,便要罗某传一个讯息给白大侠,司空庄主现正在城南的游剑堂中做客,不知白大侠可有意与他一聚?”说完这番言语,人已掠过墙头不见了。
碧柔颤声道:“他方才的言语,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无心道:“是真是假,去了便知。”举步向外便行。
碧柔抓住白无心手臂,叫道:“可无论是真是假,那里一定很危险……”
白无心冷笑道:“没有人拉你去冒险,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我是死是活,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反手甩脱了碧柔,疾步行去。
此时此刻,城南的游剑堂中却是另一幅景象。堂主樊天星一早起来,便觉心神不定,接连做了几番吐纳都不见效,不由行至廊下烦躁不安地踱起步来。
忽一名弟子匆匆奔入,在樊天星耳边低声报告了几句。樊天星闻报,面色倏变,叹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你带他来这里见我罢。”言罢,匆匆转入堂中,自墙上打开一扇暗门,取出四只檀木匣子,一字排在案上。
这边刚刚布置完毕,那边白无心已在弟子引领下昂然步入。双方见礼已毕,白无心便即开门见山地问起司空南之事。
樊天星淡淡地道:“事已至此,我也无须你。不错,司空庄主确是在我这里。但我昔日受过他的大恩,更曾与他结拜,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因此必要维护他到底。”
白无心沉声道:“如此说来,樊堂主是要为他出头了?”
樊天星微笑道:“今日之事,是动手火并,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并不在于樊某,只在于白大侠一念。”说话间,已将案头上的檀木匣子依次打开,第一只匣内是厚厚的一沓银票,第二只匣内是盛满了明珠宝石,第三只匣内则是五支尺许长的成形何首乌。
樊天星伸指轻弹第四只檀木匣的匣盖,悠然道:“据樊某所知,白大侠之所以对司空庄主苦苦逼迫不休,不过是为了十年前的一个承诺,以白大侠的身手能为,原不必陷溺在他人的仇恨阴影下,以致失却自我,落魄至今。白大侠若能想通此节,不妨便收下这些薄礼,大家交个朋友……”
白无心面色陡变,喝道:“住了!十年仇恨,岂可用财物收买?樊堂主的话说的不错,我本就是个无心之人,这条性命也不过是为了仇恨而生,又何来自我可言?不必多说,速速让司空南出来与我做个了断,死生各安天命!”
樊天星缓缓道:“司空庄主原本也想与你决斗了断的,只可惜他现在身负毁家大仇,自是不能这样轻赌性命了。因此——这一阵便由我游剑堂代他接了!”话音未落,已闪电般自匣中抄起一串灿烂夺目的铃铛,叮铃铃地望空一挥。铃声响处,七名弟子忽如鬼魅般现身当地,各掣长剑将白无心困在当中,竟是结成了一个玄奥的阵势,同时向白无心出手猛攻!
樊天星信手拨弄铃铛,叮叮当当的铃声居然压过了阵中的刀剑争鸣声。众弟子的攻势紧时,他的铃声也紧,攻势缓时,铃声也缓,倒似预先排练过的一般。
白无心身处剑阵正中,断刀横劈斜斩,以一敌七,顷刻间斗了将近百招。但觉这七名弟子武功均不甚高,但结成阵势联剑而攻,威力却陡然增强了不止一倍,更兼此起彼落,互为攻守,有如车轮一般滚滚不绝,自己连各个击破的机会都没有!又勉强挡过了二十余招,只觉剑阵的束缚越收越紧,压力越来越大,手中断刀略迟得一迟,两柄长剑登时透隙而入,在他背心左右各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白无心血流不止,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全凭感觉接了两名弟子左四右三的连环七剑。半晕眩中却听到了七下铃声,四声沉实,三声清脆,与攻来的七剑竟完全合拍!心头一凛,又闻两声悠远的铃声响起,几乎同时,另一名弟子滑步上前,两剑左右分刺。
霎时间,白无心心头雪亮,用力一咬舌尖,以疼痛唤醒神智,反手自背上拉下胡琴,已刀柄乱拨起来。其时他的琴音已不成曲调,粗粝刺耳,极度难听,但就是这等琴音,却完完全全盖过了樊天星的铃声。
铃声效果一失,众弟子没有了指挥,登时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状态,剑阵威力大减。而白无心却是得势不饶人,身形游走穿插,手中刀光回旋,所到之处断肢横飞,鲜血四溅,众弟子在他刀下竟是非死即残!
白无心一举攻破剑阵,杀意大盛,持刀直逼至樊天星身前,喝道:“你若还要为司空南出头,便起身与我一战,否则便将他交出来!”
樊天星掷下铃铛,苦笑道:“我若还能出手,又岂会容你在此横施杀戮?事实上,早在五年前,我便因练功走火,导致双臂经脉尽断,全靠昔日的威名支撑游剑堂的局面。为防御外敌,我苦心创下了这七星铃剑阵,未料今日还是不堪一击,游剑堂的百年基业只怕也就此而绝……”忽身躯向前猛地一扑,向白无心逼在他前胸的断刀上撞去!
白无心收手不及,刀锋已在樊天星心口透体而过。又听樊天星叫道:“基业可以不在,朋友之义绝不可废!我与司空南已立誓同生死,共患难,今日便是践约之期……”
忽闻庭外有人疾呼道:“堂主,司空庄主让我转交这封信给你……”却是一名弟子匆匆奔入,骤见堂上堂下血流尸横的惨状,不由惊得呆了。
樊天星伤重垂死,神智却冷静的很,缓缓道:“把信读给我听。”
那弟子勉强展开信笺,颤声读道:“樊兄钧鉴:避仇至此,叨扰日久,不胜惶恐。今暂别去,后会有期。”
白无心喝道:“司空南现下却何处去了?”
那弟子道:“司空庄主给了我这封信,便出了后门,不知所终,前后不到一炷香时分……”
白无心忽狂笑道:“好一个同生死,共患难!樊天星,看你结交的好兄弟,好朋友!”
樊天星面色灰败,轻叹道:“果然很好……”话犹未了,身体砰然而倒,竟已气绝。
白无心自樊天星心口抽出断刀,忽回身掠至那报讯弟子身边,劈手夺过信笺。但见信笺上果是司空南笔体,墨迹尚未干透,显见那弟子所说的确为实情。心念一转,当即冷哼一声,越墙而去。
白无心离去后不久,又有两个人影自墙头掠进这处庭院,却是独孤念与林菁菁。
林菁菁被遍地鲜血、死尸与奄奄一息的伤者震惊,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咋舌道:“下手如此残狠无情,这人简直是魔鬼……”
独孤念轻叹道:“此人魔性日益增长,本性日益迷失,却不知何时方是了局……”
是不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一个魔鬼?一旦发生重大动荡变故,它便会乘机破牢而出,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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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8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红花残梦>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飘风递冷

深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懒懒散散地投在陕西小城黄陵的街道上,也将街道尽头“飘风酒肆”的招牌照得格外醒目。
酒肆永远是江湖浪子们最喜欢的所在之一,因为那里能够让他们暂时忘却所有的寂寞与凄凉,远离一切的杀戮与伤痛。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暂时的逃避,然而,这麻木与虚妄的快乐,只怕已经是他们惨淡人生中所余不多的惟一一点生趣了。
酒肆掌柜打着呵欠,如平日一样打开店门,忽眼前一花,一道烈火般的红影已掠进店堂,又闻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店家,可有好酒?”来者却是一名红衫红裙的美艳少妇。
掌柜陪笑道:“小店有白干、烧刀子、大曲、二锅头……”
少妇柳眉倒竖,一拍桌子,喝道:“谁稀罕这些粗人喝的劣酒?我只问你这店里最好的是什么酒?”
掌柜被骇了一跳,忙疾声道:“小店最好的酒叫做飘风递冷,乃是祖上传下的秘方酿制,别家再也没有的。这酒的特殊之处乃是它的口味口感,入口时不像其他酒一样火辣辣的,而是微苦中带些凉意清香,最适合夏天解暑,因此叫做飘风递冷……”
少妇忽道:“拿两坛来。”“当”地一声,掷了一锭大银过去。
掌柜见她这等气势,却也不敢怠慢,收了银子,快步转到店堂后搬了两坛酒出来,送至少妇面前。
少妇也不要杯盏,顺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直饮下去,顷刻间便饮了个涓滴不剩,长吁一口气,自语道:“果然是好久……”抱起另一只酒坛,大步出门而去。
掌柜目送着少妇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好一个酒鬼妇人,好一位泼辣娘子……”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冷冷地道:“你说错了,她叫丹凤娘子。”
掌柜愕然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名身负胡琴,目光冷厉的麻衣人。
那少妇确是司空南的爱妾凤姬,她随司空南从黑风镇一路追踪托木赤,兼躲避白无心的追杀南下,直至此处。途中风尘劳顿自不必说,而凤姬平生嗜酒如命,勉强忍耐了这些时日,这天终于压制不住,私自溜出来沽酒。
凤姬携着那坛“飘风递冷”穿街过巷,一轮疾行,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与恐惧自身后传来,不禁心头一凛,转过一处街角后,便即发足疾奔,在街巷间胡穿乱拐起来,希望能藉此摆脱这如影随形的追兵。
凤姬慌不择路地连转了六七个弯,未料忙乱间竟闯进了一条死巷。情知不妙,疾转身时,却见白无心的身形已如魔影般堵在巷口,面上犹带着一丝猫捉老鼠样讥诮的阴冷笑意。
凤姬心头悚怖,浑身战栗,忽尖叫一声,将酒坛向白无心劈面掷过去,同时身形向巷口急冲而出。
白无心扬手轻轻一拨,那坛“飘风递冷”便自半空跌落了下去,恰恰坠在巷口处一堆稻草之上。继而凤姬忽觉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人抓住横掷了出去,“砰”地一声跌在死巷深处,但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凤姬勉强挣扎着坐起,却见白无心已一步步向自己迫了过来。他削瘦的身形中似乎带着极为浓重的杀意,每迫近一步,凤姬心头的恐惧阴影便增加一分,终于承受不住,颤声道:“求求你,放过我……”
白无心缓缓道:“带我去见司空南,我便放过你。”
凤姬流泪道:“他是我丈夫,我不会带人去杀他。”
白无心冷笑道:“这等薄情寡义,无情无耻的男人,又有什么好稀罕的?我再问你一句,肯不肯带我去见他?我可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你若继续硬撑,休怪我手下无情。”
凤姬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道,自地上一跃而起,拼力站直身子,尖叫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即自尽,让你什么也得不到!”拔出头上金钗,死死抵住了咽喉。
白无心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你若自尽,我便将你的尸身挂在城墙上,另寻一具男人尸首与你捆在一处,不信司空南不来为你收尸。”
凤姬心头一片绝望,忽一回手,撕开了外衫衣襟,嘶声道:“你再苦苦相逼,我便……”
白无心道:“便要脱光是也不是?很好,我正想看看,你这身衣衫之下,究竟有何等媚术,能够将司空南拴在身边这许多年!”口中说话,人已渐渐逼至凤姬面前,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脸上,喝道:“你怎么不继续脱下去?要不要我帮你动手?”左手食中二指疾出,已将凤姬的裙带划断,罗裙无了牵系,立时脱落了下来。
凤姬惊呼一声,缩到了巷角。白无心却得势不让,继续紧逼而上,“嗤”地一声,凤姬的一只衣袖又被撕下,露出了一条雪藕般的手臂。
白无心的目光来回在凤姬的手臂上扫过,喃喃道:“很好,当真是玉体横陈,我见犹怜……却不知身材如何……”正欲再行动手,忽觉脑后风声不善,疾侧头时,一柄长剑几乎贴着鬓边擦过。
白无心反应极快,一避过偷袭,便即掣出衣下断刀,头也不回地一气反手劈出十余刀,封挡住对方绵延而来的后续攻势,竟是丝毫未落下风。
凤姬惊魂未定,抬头看时,却见那偷袭白无心之人竟是个葱绿衣裙的美貌少女,掌中长剑运使得颇为精妙。
那少女正是独孤念的女友林菁菁,此时正借着方才出其不意突袭抢得的先手,拼力展开剑势,阻住白无心,同时向凤姬叫道:“这边有我挡着,快走!”
凤姬如梦初醒,疾步逃出了巷口。白无心虽欲追赶,然先机既失,一时间竟无法突破林菁菁剑势的纠缠,唯有加紧刀势,全力应对。
林菁菁长剑盘旋,亦已出尽全力。然她剑法虽精,毕竟功力尚浅,经验不足,远非白无心对手,未出二十回合,长剑便为白无心断刀绞脱,远远地飞出了高墙之外,继而双膝一痛,竟是被白无心以刀背重重敲了一记,登时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白无心击倒了林菁菁,旋即回身向巷外追击而去。未料刚奔至巷口,却有一人自外向内抢入,正与他撞了个满怀。
白无心一觉情势不对,立时收势止步,卸去了大半前冲力道,但饶是如此,那人已经承受不住,“哎哟”一声,向后踉跄了四五步,方勉强站稳,却是钗横鬓乱的碧柔。
白无心尚未及出言,碧柔已先自切齿道:“白无心,我只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居然……”
白无心截口道:“这不干你的事,你方才既然见到了那女人从这里出来,那么便告诉我,她往哪条路去了?”
碧柔尖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好要你赶上了她,再去做那钟勾当不成?”
白无心心头焦躁,冷笑道:“这种勾当又如何?你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姐,比这更过分的场面,只怕也已亲身经历过了千八百次,却何必在我面前撇清充正经?”
碧柔面色惨白,颤声道:“你……你……”忽扬手向白无心颊上掴去!
碧柔的手掌尚在半途,忽眼前一花,继而“啪”地一声,脸上火辣辣地早着了一记,身体也在重击下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却是白无心后发先至,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碧柔自地上挣扎站起,伸袖抹去唇角血迹,双目紧紧盯住白无心,其中仿佛有火焰在山东,一字一顿道:“白无心,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对你纠缠不清,但你也要记住,终有一日,要为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言罢,掩面狂奔而去。
白无心却未再看碧柔一眼,只游目四顾寻觅凤姬踪迹。但街巷间空荡荡的,竟是无迹可寻。转头一瞥,却见林菁菁正伏在巷角,抱着膝盖呻吟挣扎,一时间怒气无处发泄,转身疾行至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
林菁菁尖叫道:“恶贼!放开我,放开我……”话犹未了,忽觉抓着自己头发的手一松。她膝盖疼痛,站立不住,又重新跌倒。
林菁菁挣扎着抬起头来,却见一脸惫懒的独孤念不知何时已来至面前,方才便是他骤然出手,迫使白无心放开了自己。
独孤念向白无心笑道:“白大哥,做男人的应该懂得怜香惜玉,你今天接连对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动粗,未免太失风度了些。”
白无心冷冷地道:“我没有你这等好性子,只要有人得罪了我,无论男女,都休要指望我对他手下留情。就算是你也是一样。”言罢,转身大步而去。
独孤念摇头道:“铁石心肠,不解风情。”悠然踱至巷口,拾起凤姬丢下的那坛“飘风递冷”,拍开泥封饮了几口,喃喃道:“果然是好酒……”
忽一颗石子斜刺里飞来,将酒坛击得粉碎,又听林菁菁叫道:“独孤念,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贼!我的腿都要断了,你居然只顾着喝酒……”
独孤念行至林菁菁身边,将她负在身上向外走去,笑道:“林女侠今日栽了这个跟头,不知是准备就此收手,还是……”
林菁菁哼了一声道:“今日是我一时疏忽,不慎失手,此仇不报,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林女侠一定要跟在他后边,终有一日,要他连本带利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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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残梦》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兴龙会众

独孤念负着林菁菁回到客栈,为她配药敷治。林菁菁双膝青肿,却非大碍,未出三日便已恢复了常态。
这几日间,独孤念也曾在城中四处搜寻白无心踪迹,却终一无所获。直至第四日一早,才探知白无心已离开黄陵,只身南下,遂携林菁菁追踪而去。
二人满面风尘,沿一条狭窄僻远的小路一气行了半日,竟连一个人影一处居舍也未曾见到。林菁菁心中焦躁,正欲抱怨,忽面前微风飒然,一人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拦在当路,却是麻衣胡琴,面挟寒霜的白无心。
独孤念呵呵一笑,迎上前去,道:“白大哥,多日不见,一切安好?”
白无心沉声道:“不用对我来这些虚情客套,我只问你,为什么从黑风镇一路跟踪我?”
林菁菁拍手道:“这倒奇了!天下的大路小路,天下人个个走得,凭什么你走过了,便不许旁人再走?”
白无心道:“我不与你逞这些口舌之利,只是要警告你们,如果再不知难而退,休怪我翻脸无情!”
独孤念耸肩道:“只可惜小弟平生最不受别人威胁,他人越是不许我做的事,我却偏偏要做……”
白无心冷冷地道:“很好。”话犹未了,刀光已如匹练般卷向独孤念!
独孤念未了他说打便打,全无预兆,急切间不及拔剑,只得回手将林菁菁一推,错步避开刀势锋芒。然而白无心的断刀招式竟是出奇地凌厉辛辣,一击不中,后招越发绵绵不绝,一刀紧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
独孤念在刀影织成的光网里游走往来,几乎每一刀都堪堪擦着他的身体削过。时刻一久,他的衣角毛发都在刀光下簌簌而落,分外惊险。他武功虽然高明,但一上来便失却了先手,无暇拔剑抵挡,一身功力只能发挥出一半,被白无心迫得极为狼狈。
猛可里但听白无心厉叱一声:“着!”刀光过处,独孤念胸前血花四溅,竟是多了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独孤念低呼了一声:“好刀”,整个身躯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面色苍白,人事不省。
白无心缓缓拭去刀上血迹,自语般道:“现在你们终于满意了罢。”发足向前路疾奔而去,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林菁菁扑到独孤念身上看时,却见他浑身鲜血,呼吸微弱,屡唤不醒,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为他敷治,却也只能勉强止住流血。
正自一筹莫展间,忽听一个声音道:“可是独孤公子与林姑娘么?”
林菁菁愕然回头,却见身后已多了一人,正是兴龙会二当家,神算子江玄舟。
江玄舟上前搭住独孤念脉门,将内力徐徐注入。未出一炷香时辰,独孤念的面色便恢复了红润,呼吸也均匀了起来。
江玄舟轻吁了一口气,道:“独孤念公子流血虽多,所幸未被伤及要害与经脉,并无大碍,只需静养调治几日便可。我们的营地便在此地不远,林姑娘若不嫌弃,不妨与独孤公子前去居留几日,养好伤势。”
林菁菁绝境遇援手,自是求之不得,当下忙不迭地称谢应允,负起独孤念,随江玄舟来到不远处的一座营地。陆九宵正与二十多名兴龙会弟子驻扎在彼。
其时独孤念已经醒转,遂在病榻上与陆九霄、江玄舟见礼,讲述自己受伤经过。陆九霄自是少不了又痛骂了白无心一番。
陆九霄虽不喜欢独孤念放诞不羁的性格,但念起前次在游龙山蒙他引路,脱出绝境之事,遂勉强将他收容在营中,日日派人为他换药疗治。独孤念伤势不重,每天受人服侍,虽乐得清闲自在,但他素喜热闹,时日一久,自是大感乏味了。
这日早上,独孤念照例又睡到日出三竿方才起身。却感觉四周寂静得出奇,与往日大大不同,出门看时,偌大个营地中竟不见一个人影!
独孤念喃喃道:“邪门,当真邪门……陆九霄与江玄舟莫非是带着门下弟子逛青楼喝花酒去了,一夜之间居然静悄悄地走得这般干净……”
忽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人家是正人君子,英雄好汉,怎能像那些风流浪子一样,动不动就到花丛中胡乱打滚?”却是林菁菁从一座空营后奔出、
独孤念笑道:“既非逛青楼喝花酒,林女侠却为何不去随他们凑热闹?”
林菁菁扁扁嘴,道:“他们一大早便出去寻托木赤的晦气,怎么肯带上我这个外人?”
独孤念惊道:“托木赤?他也在附近?”
林菁菁得意洋洋地道:“今天一早,我到林中掏鸟蛋玩,刚爬上一株柏树的树梢,便见到陆九霄与江玄舟将一众弟子召集到林中,向他们道,查知托木赤在铜川城北四十里有一处密巢,现正盘踞在彼,既未带军马随行,身边又无多少好手,正是将其一举剿灭的良机……”
独孤念忽道:“不好!兴龙会今日只怕要遇凶险!若果真只有托木赤,自不足为惧,可……”一把拉起林菁菁疾奔而出,道:“一定要阻止他们!”
(后边章节不便公开,欲览全文者请与本人QQ单独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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