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世遗和谷之华的结局谈起

江湖三女侠

作者：天山游龙
发表时间： 2003/09/09 23:14

纵有浮云能蔽日，阴霾亦仅是须臾——从金世遗和谷之华的结局谈起

作者: 湖衣 原贴于西祠《金庸客栈》

　　续作是天底下最难创作的作品。高鹗的文采其实很不错，令人愤慨、惹人垂泪的调包计与黛玉之死，都出自他的笔下，但是后世的评价中，他仍然被指摘“降低了《红楼梦》前八十回的文学性和思想性”。在金庸的小说中，作为续书的《神雕侠侣》也是一部很平庸的作品。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有二：一是作者续作时受前文限制，二是读者阅读时眼光挑剔。读者看续作的时候，关心的不是新主角的故事，而是旧主人公的命运。很多读者不喜欢《神雕侠侣》，就是因为原本玲珑可爱的黄蓉被写成了庸俗的小妇人。

　　《冰河洗剑录》是梁羽生名作《云海玉弓缘》的续作。早些年没读此书前，看过一本关于梁羽生的传评。其中详尽地分析了《云海》中金、谷、厉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末了提及《冰河》中金世遗和谷之华终成眷属的结局，称其是一败笔。这段印象深深地跟随了我很多年，直到我看完这两部小说。

　　这部小说的文学性和故事性算不上好，但金、谷的结局，我却觉得意味隽永深长。《云海》中金、谷、厉三人爱恨纠葛，结局是厉胜男逼金世遗与之成婚后香消玉殒，金世遗蓦然发觉原来对这个一身邪气的小妖女相爱甚深，终于在她死后心甘情愿地认她作自己的妻子，并离开了谷之华孤身远引。《冰河洗剑录》的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后，主角是江南之子江海天和谷之华的徒儿谷中莲，在这部小说中，分别已久的金、谷二人再度相逢，最终幸福地走到了一起。

　　持反对意见的评论家说，梁羽生太过热衷于大团圆的结局，金谷的结合不但降低了《云海》的艺术性，也极大地削弱了人物形象，我不以为然。金世遗这个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梁羽生将他性格中的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

　　金世遗这种人是名副其实的浪子，萍踪浪迹只是虚浮的表面，心灵在正与邪的边缘游离，才是真正的流浪。他表面看来狂放不羁，似乎是个天下人都不屑与之为伍，或者说是不屑与天下人为伍的怪客，但是在内心深处，却一直向往着陈天宇那样正统侠义的生活。对于金世遗来说，彻彻底底做个“毒手”怪客他是不情愿的，但完完全全地融入正道，他又不甘心——毕竟是“毒龙尊者”将他养大成人的，毕竟他的出身是充满邪气的。正是因为这些，金世遗的性格中既有欣赏和崇爱谷之华的一面，也有与厉胜男相通、相惜、相怜的地方。

　　像张无忌那样，金世遗在谷之华和厉胜男之间始终无法明确自我。他心底的美好向往使他认准谷之华是个“好妻子”，但那种抹杀不去的天生桀傲却又令他倾向着厉胜男。两个同样出色的女孩子在他心中可能原本也是难分轩轾的，但最后厉胜男死了，谷之华却活着。死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死是充满力量的一击。厉胜男死了，才让金世遗心中的天平蓦地倾向了她。如若死的是谷之华，也未尝不是如此。死，是一枚沉重的法码。

　　金世遗又开始了二十年的流浪生活。依旧是萍踪浪迹，依旧在正与邪的边缘游离。时间总是能磨平记忆中所有悲伤，一个有侠气的人，更加不会绞缠在早成过往的旧伤痛中难以自拔，要是那样，可“真真有负这天地钟灵毓秀之德了”。随着岁月的流逝，金世遗逐渐苍老了，年轻时的尖锐和狂傲也渐渐被磨平。这样一个中年人，渴望拥有的是一个小小的、却很温暖的家，而谷之华，恰恰是唯一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女子。《冰河洗剑录》中，金世遗曾向谷之华道：“这些年来，每当我郁闷难堪的时候，你就像出现在我的眼前。”两人走到一起，并不是其中一方的报恩或是其它什么的，而确确实实是因为一份长久的爱情，和一份相互依恋的亲情。纵有浮云能蔽日，阴霾亦仅是须臾——人生本就该是如此。

　　和一位网友聊天时，什么意见都相合，却独独在《神雕侠侣》的结局上产生了分歧。他主张写成悲剧，而我却对现在的结局很满意。虽然杨龙的重逢显得很突兀和硬凑巧，但无巧不成书，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千奇百怪的事，比如说一块遗落井中数十年的手表被找回时，竟然还在正常地工作着。小龙女和杨过受过的苦难也不少了，应该得到一个他们期待的结局。文艺界的人士对悲剧结尾的作品往往评价很高，认为那才是具有现实意义的，也正因为如此，莎士比亚的悲剧才比喜剧更加被推崇。然而现实的生活中，美好的故事总是多一些的：遭到冤枉的好心的哥最终会得到社会各界的支持，沦为屠夫的文科状元也最终能够得展才华。小说中的美满结局，其实是真正富于现实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