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从前，我和梁书的偶遇

方初古

我记得是小学二年级就看梁书了。第一本武侠小说，也是第一本小说，就是《还剑奇情录》。主人名叫刘桂东，家里养鸽子，长的很白净。我还记得借这本小说的画面，开心的装进书包，回家偷偷的读。因为我妈不让我看小说。



我家里本身藏书不少，因为我爸特别爱书，他当兵的津帖，很多用来买书了。有物理学，有机动车修理和驾驶，有毛选等革命色彩浓厚的书籍。有几本还是繁体竖排的。比如《三曹诗选》。还有一套三国演义，但被伯父借走带回黑龙江了。很可惜，我们不知道如何维护，以致于很多都霉了，这是我毕生的憾事之一。
《还剑奇情录》的故事背景是张士诚被朱元璋灭掉，他的旧部云舞阳在死生之际，把老婆推下山崖，抢了她的宝剑逃走。没想到他老婆命大，还生下陈玄机，若干年后，又和云的继妻生的同父异母的女儿相识-----

我当然知道小说是虚构的，就像我们看《西游记》，当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我们愿意沉浸其中。
过了三年吧大概，反正不到13岁。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看这本小说时和一个大姐姐争闹，我说，等我13岁的，再好好打你一顿。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反正特幼稚。那个大姐姐想必也觉得我很奇葩吧。

那天是夏日，凉风习习，我们四个孩子跳墙东西来回跑。有我和弟弟，还有隔壁西院邻居家的姐弟。我后来有一次很奇怪：我和隔壁比我大一岁的姐姐，怎么着也算青梅竹马，为啥没有感情线呢。可见感情这东东，需要极深的缘份。

和小伙伴玩藏猫的时候，发现他家柜子里有一本《萍踪侠影录》，是那种小开本。姐弟俩的爸爸在镇上上班，几年后，他们搬到镇上，我在来回十五公里通勤的柏油路上遇到他，他喊：”小秋，来我家住吧，别来回骑车上学了！“
当时见到《萍踪侠影录》的时候，当然要一口气读完。
不知道是哪个大神说的：“世上的一切美好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我们见到喜爱的东西，可不就是像久别重逢么。

我就在我家的院子里，在一棵大杏树下，读到天黑，那时经常停电，所以要点蜡。还好那时候是暑假，我妈只是说了我几句，就不管了。
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他们会武功的才子佳人的传奇，不是”双剑合璧，天下无敌“。而是一个名字：”澹台灭明“。当时觉得这名字可真好听。后来，我知道这人其实是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被博学的梁先生妙手拈来，成了神来之笔。因为他的对手方，就是大明。就好像50年代生人，很多叫”抗美“，”援朝“的。
关于澹台灭明的生平，《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这个人有风骨，有才华，然而长得不好看，连孔子也未能免俗，以貌取人，以致澹台中途退学自修成材，后来自己也成了老师，收了300个学生，名扬诸侯。
关于这个人，另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出自明代张岱的《夜航船》：

​从前有个和尚在船上听一个书生高谈阔论，不敢插话，缩手缩脚蜷在船舱一角。然而听着听着，和尚听出书生话中有破绽，就大着胆子质疑道：“请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书生一愣，回答说：“当然是两个人。”和尚于是伸开腿，笑道：“如此说来，且让小僧伸伸脚！”

我深有感触，年轻时，觉得谁都是圣贤，世界精密而正确的运转着，待得懂事，才发现大部分人都很坏且平庸。世界其实也就是一个纸做的草台班子，由一帮裱糊匠和疯子带着一帮傻子演 戏。

然而傲慢是人生与创作的大敌。我有很多年终止了创作，就是因为傲慢。

因为傲慢，你笔下的人物不再可喜，可感，可泣，而是全都可厌。

好在，当你想想人生中的美好善良，想想亲友，想想可爱的生命，你就会收回傲慢。

如果梁先生如我一般傲慢，他的书就会和我的书一样，无人问津。

在梁先生百年之际，因朋友一言，写此文字，以纪念我的一切未曾谋面的教师，并同世上的一切偶遇。

也许在神级文明的后台，这一切并非偶然。

ps:梁先生谦谦君子，开新武侠之先声，一生著作等身，最后以隐士终老于澳洲，留下的缘份，尚未完。

华发生

澹台灭明确实是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