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夜青丝换白头，可怜白发追红颜

蘩初茵唯

一夜青丝换白头，可怜白发追红颜——练霓裳人物形象分析

      人道“朝如青丝暮成雪”，此言所感所系皆可为练霓裳。练霓裳之名虽少人听闻，但其白发魔女之名可谓家喻户晓。其形象于我而感，为梁书中最鲜明的女性之一。
  练霓裳的女性之美，显现于他人的目光之中。卓一航于道观初遇练霓裳之时，亦是为练霓裳之美貌所触动，“卓一航走过经堂，拾级登殿，忽见一个妙龄少女，匆匆走出，颜容艳丽，美若天人，虽是惊鸿一瞥，也觉意夺神摇”。于山洞中再遇练霓裳时，所感更深，“卓一航行到腹地，忽然眼睛一亮，洞中的石板凳上，竟然躺着一个妙龄少女，欺花胜雪，正是在道观中所遇的那个女子，看她海棠春睡，娇态更媚，卓一航是名家子弟，以礼自持，几乎不敢平视。见她睡得正酣，又不敢将她叫醒，心想：若她醒来，岂不误会我是个轻薄之人，于是放轻脚步，走到近洞口之处，盘膝静坐，看外面雨越下越大，虽然心头鹿撞，想那少女颜容世间少见，但却连看也不敢回头去看”。可见练霓裳容貌之倾国倾城，竟使得卓一航不敢去看她的睡姿和容颜，这是一种带有震慑性的美，而非普通女子的容颜出彩。再言其姿态，“千娇百媚”“姿态美妙”均是书中梁公所予，甚至于比武中，她亦是注重体态之美，“只见卓一航和一个少女，并肩联剑，正自杀得热闹，那少女长眉入鬓，秋水横波，金环束发，红绫缠腕，美艳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杀气”，由此可见，练霓裳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是一个美丽而凌厉的俏佳人。

        练霓裳仍带有野性之刚。并非因她是女强盗，便言她的刚强是依附于野性的，而因她从小生活之境与成长之路。凌慕华日记中书“始知此女姓练，父为穷儒，逃荒至此，母难产死，其父弃于华山脚下，原冀山中寺僧，发现抚养，不意乃为母狼挈去”，“此女自脱离狼窟之后，野性渐除，不再咬人啮物矣。余为之取名曰霓裳”。练霓裳从小与母狼相依为伴，便是世人所传之狼孩儿，沾染兽性，是以野性锋芒尽显。再而续为凌慕华抚养长大，凌慕华乃一争强好胜、刚强坚毅之侠女，其品性亦传于练霓裳，而练霓裳比之凌慕华尤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师因霍天都（凌慕华表兄兼意中人）一句玩笑话便远走而去，创了反天山剑法，意在与霍天都所创天山剑法一决高下。而练霓裳一再约武岳鸣珂，一是秉承师傅遗愿，二来也是自己的争强好胜之心。再者，练霓裳一人大战武当五子，身负何等伤害都不曾退却，她的刚强一如她的目光一般泠冽。
  《三字经》第一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练霓裳的本性之善无论历经多少沧桑岁月都不曾泯灭。开始，练霓裳为绿林女强盗，强盗便是恶人，却不见得。归家，但雪花银自是要献出一部分，譬如卓一航之祖父卓仲廉；而贪官练霓裳便欲将其绳之以法。而这雪花银，练霓裳便将其送予贫穷百姓，此不为劫贫济富？后来，与铁珊瑚据明月峡为寨，再度劫富济贫，续前侠举。练霓裳更不失为抗清女英雄，玉罗刹之时于中州与官府对抗到底，白发魔女之时于南疆调教飞红巾，下山为民除害，助天山各部抗击清军进攻。自16岁起，至百岁老人，都不曾忘却“善”字品性。
  练霓裳亦是天性浑然之人，纯真无邪，个性张扬，敢爱敢恨。她的天性之真最能体现于卓练的爱情之中。初识于黄龙洞中，衣袂飘扬，卓一航一句“练霓裳”，让她等待，让她坚守，让她执着，只是因为这个名字，她受尽了痛苦与折磨。她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卓一航，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追逐着爱情，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卓一航给了她最致命的当头棒喝！也就是那一天，练霓裳一夜白头，褪去了她对爱情的追逐，但却未曾泯灭她的真性。

       许多年后的天山南路，白发魔女百岁生辰，优昙仙花送到练霓裳之手，六十年已去，如今花在人去，只因一句玩笑话。她将优昙仙花和一支玉簪交与张华昭，待写下一首词之际，转念一想，又停下来了。那一刻她再一次恍悟爱情与人生，并祝福后辈不要重蹈覆辙，不久坐忘而去。所幸，她与卓一航合葬，也算了却了她少女时的一桩心愿吧。今生今世练霓裳卓一航未曾修得正果，但此后百年都与彼此长眠，也算在地同为连理枝。“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诼必纷纭。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写尽了她二人纠结宛转的沧桑爱情故事，也寄托了她二人从始至终对爱情的真，只可惜情深缘浅，奈何命运多舛，不得彼此相守，但也为后世留下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和扑朔迷离的仙花传说。再来，其真性亦可在姐妹之情中体现。练霓裳、铁珊瑚、客聘婷，三姐妹不失为单纯而质朴的少女，三姐妹为了对方不惜牺牲一切。练霓裳铁珊瑚不打不相识，在三言两语中二人迅速和解成为姐妹，这是少女的无邪和天真。她们三人从未责怪过对方，埋怨过对方，相信对方。明月峡一战，铁珊瑚为金独异所擒，亦丧生于金独异之手，临终前，铁珊瑚对练霓裳说：“练姐姐，你来迟了。烦你告诉我爹，叫他不要挂念我。”她对练霓裳晚一步的到来没有一点怨言，在童年的梦境中离去。练霓裳交代客聘婷的事情，客聘婷从不问“为什么”，她只念着，姐姐相信我，是以让我来做。三姐妹皆为单纯、天真之人，此亦是她三人成为三姐妹的原因之一。

        练霓裳虽为少女，却也是心思缜密，颇具理性之智。人们往往以为白发魔女为情白头，感性之至，不顾世俗，一心只念与卓一航厮守终身，却不曾想到如此少女亦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明月峡一战，红花鬼母寻着练霓裳之时，练霓裳在顷刻之间理清金独异的企图，并未因寻得高手一较高下的喜悦忘却了当时与朝廷对敌的关系，而是非常理性地陈述事实，虽然态度有些冲撞，却不影响她对金独异及应修阳阴谋的点破。后来，铁珊瑚惨死于岳鸣珂怀中，岳鸣珂伤情至深，意欲撞岩而亡，“玉罗刹心中大痛，但救生不救死，强用极大的定力压住悲痛，冷笑道：‘岳鸣珂你怕和我比剑不？’”依常理，义妹惨死，做姐姐的应该痛苦悲伤，反观练霓裳好似事无发生，不痛不痒，勿怪“岳鸣珂气往上冲，心道：铁珊瑚是你谊妹，你却如此没有心肝，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要和我比剑，一跃而起，叫到：‘你要比剑？来，来！可惜珊瑚妹妹看不到她谊姐的威风！’”此下，练霓裳的激将法便生了作用，岳鸣珂不再轻生，练霓裳一番解释之后使得岳鸣珂心头一震、恍然大悟，并相约二十年后天山比剑。练霓裳相较于岳鸣珂，年纪轻得多，人生经验也轻得多，在关键时刻，练霓裳却表现出岳鸣珂所没有的理性和智慧，以救生不救死的理念，通过激将法，挽救了同门师兄的性命，更造福了后世整个天山派。后来，练霓裳心灰意冷之际，又重新思考了现实与理想的关系，不再追逐与卓一航之间的爱情，不再强求，而是放手，这是理性的，也是成熟的。

       练霓裳虽理性使然，却也有感性之诚。在练霓裳用激将法控住岳鸣珂情绪后，练霓裳便控制不住了，“玉罗刹松了口气，这时才觉心中剧痛，抱着铁珊瑚的尸体呜呜的哭起来，岳鸣珂暗道：原来她表面虽凶，心中却是至情至性。”练霓裳对铁珊瑚的姐妹情是天地可鉴的，相较于岳鸣珂对铁珊瑚刻骨铭心的爱情，丝毫不差。练霓裳对卓一航的爱情也是感性的，真诚的。卓一航所言所语，她都念在心底，她从不在卓一航面前说谎，展现的永远都是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卓一航的许诺，她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为了那天黄龙洞的一句“练霓裳”，她一次次追逐，可结果她被伤得千疮百孔，最后青丝尽白。武当的相遇，她相信了卓一航所言的“我便和你一同走下此山。此后地老天荒，咱们再也不分离了”，甚至为了卓一航，愿意放下她的骄傲、受委屈。在武当四老及四大弟子的合围之下，练霓裳被剑所伤，卓一航的一声惊呼让她知道，他在关心她，陡然间精神暴涨，几乎化作一道白光。可是，卓一航却给了练霓裳致命的一击，三弹暗青子嗖嗖嗖地连发，梁公书中所写“这三弹被满场交荡的剑风震得粉碎，当然打不到玉罗刹身上，可是却打伤了玉罗刹的心！”练霓裳的哀叫“卓一航，是你，你也这样对我吗？”恰恰表现了她的不解，她的迷茫和她的痛苦，她的一片痴心仿佛注入了汪洋大海，随着潮起潮落而去，消失在漫无边际的汪洋之中，而这汪洋又席卷而来一场海啸，打碎了她的一片痴心。“要知玉罗刹生就绝世容颜，对自己的美貌最为爱惜，哪知一夜之间，竟从少女变成了白发迎头，形容枯槁的老妇。这一份难受，简直无可形容。玉罗刹颓然倒在地上，脑子空空洞洞的什么也不敢想”，练霓裳一夜白头，也正是她对爱情向往付之东流的悲痛的体现，更可见其感性和真诚。百岁生辰之时，练霓裳回首过往岁月，为当时的少年的爱情纠葛而牵动心神，“白发魔女想起自己一生，点头叹道:‘我们上一辈所错过的东西，你们小辈的是不应该再错过了。飞红巾若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聪慧的女儿，她不应该要你的兰珠姐姐。’说着自笑起来，在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交给张华昭道:‘我这几天不想下山，你拿这根玉簪去见飞红巾，就说是我要她放的好了！’”一改她往昔任性的行为，随着岁月的沉淀，练霓裳的理性也不断地展现。

       练霓裳亦具有人性之傲。骄傲是练霓裳的本色，更是她的名片。她的傲来自于她师父凌慕华，更体现于她二人性格上的相似之处。她的骄傲，于外表，于武功，都足以骄傲。在与朝廷鹰犬的对决中，她从容让对方合围她一人，在武当一战中，她亦是任武当四老及四大弟子合围她一人。即便后来定居天山，调教哈玛雅同样是为了和晦明禅师座下杨云骢、楚昭南一决高下，由此对比谁调教徒弟的本领更好。又寻晦明禅师比轻功，自愿负连成虎（成年男子），让晦明禅师负楚昭南（儿童），并且让晦明禅师先出发，更是其艺高人大的表现。她的艺高人大，恰恰是她骄傲的资本和实力。“究竟谁才是草原上最骄傲的人？”梁羽生先生早已给出答案。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且收拾，话英雄儿女，先叙闲情。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锄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练霓裳之人物形象乃是饱满而立体的，相较于金庸、古龙等小说中的女性角色，更具有精神上的独立和意识上的自强。究其一生，却终究为情所困。一夜青丝换白头，可怜白发追红颜，大体上是她这一生的写照。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是一代女侠，是痴情儿女，她的身上闪烁着倔强而坚强的火花，她对爱情的追求和幸福的执着，是她把握自己人生的最好证明！

华发生

一个个飞扬的动作中，她找到她永恒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