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与离别——感评女帝奇英传

秀树奇峰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彩书怨 上官婉儿

一

以前我不喜欢长孙璧，觉得她太执着，而近乎于偏执，反过来总是幻想童话般、梦境中的上官婉儿与武玄霜。渐渐地，我懂得了长孙璧的真实与执着，只有她才能无怨无悔地跟随李逸，婉儿与玄霜则更多遵从的是自己内心的坚持。

荀粲奉倩是我最喜欢的古人之一，不是他那份“不辞冰雪为卿热”的深情，而是他那种执着与纯粹，甚至那种口是心非。奉倩说：“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却又说：“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国之色，然未可谓之易遇。”

突然，我发现，女帝的所有主角都带有奉倩的那种执着与纯粹，我终于能够在精神上慢慢地理解李逸。可以说他懦弱，迂腐，薄情，却难以否认他的执着，他的执着与婉儿、玄霜、长孙璧的执着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了一段充满离别哀伤的故事……

二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芳华绝代、才华无双，可堪“才称天下士”的上官婉儿，传世佳作不过一篇彩书怨。不知对于婉儿来说是幸运亦或是不幸。

花蝶来未已，山光暧将夕。淡淡的琴歌让婉儿与童年的好友重逢，让她再不用忍受万里之余的思君之苦。相似的性情，同样的仇恨，让婉儿与李逸愈走愈近，仿佛没有什么再能将他们隔开。但婉儿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是个倔强的人，坚持的永远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恐怕连婉儿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会与李逸站在完全敌对的立场上……

怀着愤恨与迷茫，婉儿走上了行刺武则天的道路，她不知道这对于自己竟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更没有想到，这更是为自己筑起了感情的高墙。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她对于武则天是有怀疑的，但她的倔强让她选择跟随武则天，也承受了失去李逸的痛苦。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句词送给婉儿与李逸无疑是恰当的。婉儿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再也不能像李逸初见那般的活泼与天真，她必须为自己的倔强舍弃些什么，即使是最真挚的感情，也无可奈何……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李逸无法接受婉儿的“叛变”，他怀疑、不舍、感叹，他甚至为此恨过婉儿，但终究没有办法理解婉儿的倔强。但婉儿又何尝理解李逸的执着。他们确实是性情最为接近的恋人，却始终没有走入对方的内心。骊山上，面对武玄霜的追逐，李逸毅然选择跳下了山崖，他不敢面对玄霜，但他更怕见到的却是婉儿。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他对于婉儿有情，自然也有怨，他知道他们永远回不到过去那般隽永，因为他们之间，已经立起了一道立场的高墙……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八年时光的磨砺，让婉儿变得干练，也让她带上了一丝忧郁，但她始终没有忘记与李逸那段纯真美好的感情，比翼连枝，依旧是她内心最美好的愿望；李逸变得更多，他已经成为了孩子的父亲，却也是一个亡妻的丈夫……李逸尽力克服了消沉，他为了婉儿又回到了中国，可惜那匆匆的见面却连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完，也没有想到，这几乎成了他们的诀别……

李逸悲哀地成为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也如愿地见到了婉儿最后一面，却又让婉儿误会，让婉儿舍弃了自己的幸福。到了最后一刻，李逸才放下了自己的执着，他终于明白，一个再倔强的人，总要让自己舍弃些什么的。

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

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

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

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

在最后一刻，婉儿只能用陈子昂的诗歌来感伤自己的身世，她不是不明白自己与李逸终究是没有办法结合的，她只是无奈，倔强如她，依旧要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走上一条本不愿踏上的道路。婉儿做不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她只能送给李逸最后的祝福，尽管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玄蝉号白露，兹岁已蹉跎。

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三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峨眉金顶，玄霜就有如一个精灵一般闯入了李逸的世界，千里护送，悉心照料，如真似幻，就像露水与明月一般可感而不可及。李逸对玄霜的感情始终很复杂，但始终不变的是，他尊敬她，也佩服她。

与婉儿不同，玄霜一开始就站在李逸的敌对立场上，所以李逸会愤恨婉儿的“背叛”，却永远都敬佩着这个坚强勇敢的女子。但李逸有他的坚持，有他的执着，玄霜与他之间立场的高墙远比婉儿与他的高且实，李逸终究还是要负了她。骊山上的纵身一跃，就好比一把慧剑，斩断了李逸与玄霜、婉儿的情丝。又何曾想，在出关前的最后一刻，又收到了她的琴，她的话。在情海的波澜下，李逸终究还是退缩了，他离开了这生他养他的中国，离开了这片带给他无限悲伤的土地，离开了他与玄霜镜花水月的恋情……

古道旁的琴歌互答，千里护送的无限柔情，骊山上的恩怨情仇。八年来，这一幕幕在李逸脑中不断地闪过，玄霜也等了他八年。八年后，当她再次踏上寻找李逸的道路时，内心之中的喜悦、迷茫、犹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直到她再一次遇见了长孙璧，看见了她那迷一般的眼神。那眼神、那绝命之诗撕碎了玄霜的希望，在她面前留下的只有绝望的黑夜，她却以超人的坚强又一次振作了起来！

对待李逸，玄霜永远是付出最多的一个，在长孙璧幽怨的眼神下，她选择成全长孙璧，而看到亲如妹妹的婉儿自怜身世时，她又想着成全婉儿。她永远是最后才想到自己。李逸知道她的感情，却又不敢承认，他渴望这虚幻的恋情，却又怕真实的触摸让它破碎。当如意说：“你可知道：这九年来她一直是在等待你啊！”李逸才知道她的牺牲有如此之大，更是知道自己的一生也还不清玄霜的情了……

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这是送给玄霜最好的诗句，也总结了她一生的感情与付出。她说出：“你是生是死，我都对你一样。”是她的傲寒之心，也是她与李逸之间精神感情的延续！玄霜就有如菊一般，白衣如雪，淡雅而超逸，她的感情亦然。

四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长孙璧没有婉儿的才绝，也没有玄霜的艺绝，她有的只有那深沉、执着、无悔的爱情，她是一个为情而生的女子。在玄霜与婉儿想将自己的无尽思念附于书中寄给李逸的八年里，长孙璧真切地拥有着李逸。可她却像孩子一般，担忧童话的虚幻，恐惧梦境的破碎，她怕李逸的后悔。一起生活的八年间，李逸从未提过一次玄霜与婉儿的名字，可她依然害怕，如果她们真的来到李逸的面前，她还能如此这般真切的活着吗？

十年梦醒相思泪，万里西风瀚海沙。
同命鸳鸯悲命薄，天涯何处是我家。

愿将热血洒明尘，且把遗言托旧人。
应念李郎家国恨，留他同赏雪山春。

       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长孙璧不仅失去了她的孩子，更见到了她的梦魇。易容丹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无法改变她的眼神，那幽怨的眼神中饱含妒忌、愤恨、无奈、迷茫、失望、冷酷……在无人之处，当我想起长孙璧的这个眼神时，内心依然不禁一颤，更何况是面对她的玄霜。长孙璧的梦境破碎了，她真切地感受到李逸地离去，她用那不甚工整的诗句，抒写了她生命的无可奈何，“同命鸳鸯悲命薄，天涯何处是我家。”这是她最深沉的控诉，也是一个为爱而活之女子的绝命之诗。

      “他果然来了，为了我来了。”这是在牢中长孙璧见到李逸的第一个念头。在突厥的大牢中，长孙璧的眼中只有李逸一人，她又回到了她的童话梦境，她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将李逸抢走了，她甚至为玄霜感到可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长孙璧是快乐的，她已经完全拥有了李逸，无论是突厥大汗，婉儿还是玄霜，没有人再能让李逸离开她了，她露出了一个让李逸终生难忘的笑容，一个为爱痴狂、执着的女子最后的笑容。她的笑容很凄惨，似乎在可怜玄霜、似乎在可怜李逸，又似乎在可怜自己，但同时又有一种满足，一种朝闻夕死的满足……

玄霜还是来了，在真正到来的那一刻，长孙璧还是害怕了，她的身体与心灵都在发抖，她本以为能永远的避开玄霜，却没想到还是不能。当她服下那绝命药散的最后一刻，她是幸福的，她总算死在了李逸的怀中，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只有满足，她走完了这执着于爱的一生。

长孙璧死了，玄霜却似乎还对着她那幽怨的目光，那种令人心灵颤抖的目光，让坚强如玄霜都无法忍受……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长孙璧生前的心情，那种热爱与恐惧的心情，只有李逸知道，但最后反倒是他先失去了她。在她生前，李逸没有让她感到幸福，在她死后，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爱，尽管那是一种由内疚而产生的爱，可惜长孙璧已经再也看不到了……一个执着于爱，近乎偏执的女子离开了，她带走了最为纯洁，美好，真实的感情，也带走了这个童话般的梦境。

五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女帝讲的是一个离别的故事，婉儿放弃了自己的本性，走上了政治的不归路；玄霜的心死了，留下的只有她与李逸精神上的恋情；李逸与长孙璧则成为了这恩怨唐宫的牺牲品。他们的离别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却也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地反映了他们的执着，婉儿与玄霜执着于她们的内心，只有她们认为正确的事情，才会去做；李逸执着于他的李唐江山；长孙璧则执着于爱。如果婉儿不执着，她早就嫁给了和她性情最相投的李逸；如果李逸不执着，他对于婉儿与玄霜的态度就不会如此的矛盾与痛苦；如果长孙璧不执着，她或许能更幸福得活着。可惜他们都放不下心中那份执着与坚守，在李逸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懂得：无论怎样倔强的人，有时也难免要让自己受到一些委屈，舍弃一些东西。他是为婉儿的选择而难过，却也懂得了执着背后的舍弃。在离别声，执着与舍弃间，李逸走完了自己无奈的一生。我曾为之感慨：奇英女帝身形隐，恩怨唐宫情恨余。小说亦在这满满的离愁别绪中画上了句号……

练霓裳

《女帝》如果放在言情栏目中，必定是一部精彩的言情作品，可惜政治描写太过主观粗陋，如果不套用武则天的背景，改成架空时代或许能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