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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书中的爱情故事是不大美丽的,虽然,真实性可能更加强些。
……事实上,这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情义……”
——金庸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易》
以上这段话,几千年流传下来,说白了,男人是天。
天也有所不同,对于那些凡夫俗子,还是犹如尘砾般浮在地表比较安全;飘得过高,便会像一滴水掉进大海一样——不着边际——这没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空间,只有为数不多的“侠之大者”,才如天龙一般凌云九霄。虽然悲欢离合艰难险阻换来的不过是“高处不胜寒”,但那划破长空的惊鸿一抹,却仍可让众生动容。原因很简单:与流星的光辉正相反。
《爻》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即使“乾”被称作“元,亨,利,贞”,但其通天的路漫漫,总少不了阴阳顿挫、起承转合——何况是小说。
初九:潜龙勿用
《易》中的第一卦乾,如天行健,时御六龙,自是不可低估:“君子以自强不息”是其前提,“刚健中正”亦毋庸质疑;可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中不乏门闩或碑基之属——即使是龙的孩子,与“傲视群雄”间,也有足以迷路的距离。
远桥,莲舟,岱岩,松溪,翠山,梨亭,声谷。放在这里都会飘出淡淡的水墨江山的味道,文雅到听闻其名便已心悦诚服,惊喜暮年的张三丰对人生有如此的感悟。然而尘世间何时又少了没由来的玷污?
对于张三丰的徒弟,这种过于脱俗的名字,加上“武当七侠”、“少年英雄”、“太师叔辈分”的称号在他们身上,会不会变成与同龄人隔绝的压力?扶传而上需要多少勇气?
总有少年时候,围墙一天天见短,大道也会变成小路;纵有千般平静仁和之风,仍盼望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也许以后会发现自己很傻,四处闯荡换来的不过是风尘仆仆,青山绿水原来都可以变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青春弗若如斯?是恩赐,也是付出。但正像隐居田园一样:老年称为淡薄名利,少年,叫做愤世嫉俗。太早的明白一些事情,易令人孤独。
张翠山是带着些许天真懵懂的上路,无暇考虑自己的归途。他的兄弟命在旦夕,他本应速战速决为好,可惜在殷素素面前,他只能用叹息掩盖疲劳,猜想接下来的是娇柔的媚眼,还是讥讽的冷笑。因为雨伞是媒红,天黑是暗号。这种良辰美景,甚至不用细作梅花妆、对镜贴花黄,只消她的眉一挑——风便静了,心便动了,你变温柔了,我恋爱了。
张殷两人之后的日子离奇就像童话一般,其实幸福,差的只是些惊人的突变:比如鲁滨逊的身边多一位红颜知己,那他就一定能漂流到伊甸园;而堂·吉诃德比英雄也只少了几个美目流盼。
毕竟一次两次三次莫名的奇遇,注定了日后的风风雨雨,整整十年的思守也不仅缘于爱上你的那盏茶而已。童话中王子与公主的结合从来都不是开端,而是结局。
但放弃世外桃圆,回归江湖恩怨,需要很大的勇气——不是因为寂寞的灵魂,而是对新生命的责任,就像有人一面信奉人“将来是要死的”,一面却又高呼“救救孩子”。没有谁可以对后代的前程置若罔闻——那不仅仅是你生命的翌晨。
可悲的是十年的光景原来那么不值一提,挣名夺利的人们依旧一味的“抚今追昔”,过去的怎样才能真正过去?遗忘的为何还要常常忆起?他们被仰之弥高的正邪观念夹在中间,一旦玉山崩倒,势必肝脑涂地。
张翠山庆幸自己还有情同手足的师兄弟的帮助,他们更是相信事情一定会平息。然而双剑合壁的计划在几句对白后边成了断金碎玉,谁相信百年好和的爱情与三生有幸的情义之间会出现分歧?绝望就像心中长满了剑草:“入世行道”令他后悔,“出世隐遁”使人疲惫,如果现实的种种无法面对,是不是只能期待来生的双宿双飞……
让同伴,尤其是长辈牵肠挂肚是一项很大的罪;但年轻的生命往往更容易碎,武当从“七侠”到“六侠”到“五侠”再到“四侠”,这痛苦叠加的速度让你来不及百转千回。
以这七个人温柔而平和的性格本不应该被世俗冲斥,但肝胆相照、相濡以沫在特立独行的江湖反成了卓而不群的气质;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成了别具一格的生活方式。对朋友有出生入死的默契,对信念有坚定不移的忠实,所以便不在乎飞蛾扑火随风而逝?
“潜龙无用”能不能让许多人不用死,然而话说出来会不会已经太迟?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原本觉得张翠山为兄弟为爱人而死也落得个一世逍遥,但看到张三丰带着张无忌四处奔波才恍然他真是大逆不道。
对于张三丰来说,子女们的逝去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垂垂暮老,地位与荣耀都抵不过儿女的拥抱。其实许多事犹如沙砾一般:放在手中,如何守护也握不住;吹进眼里,泪流干了,也不得出……
这感觉张无忌体会得最切肤,因为极少有人一天之内丧父又丧母——
从什么时候起,怜悯和同情变成了最廉价而恶毒的施舍,生命开始不值钱;很多人弃我而去,只有病痛如约相见;幸福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对死亡便有故友般的怀念。
然而命运的齿轮一刻不停,无论前方是平坦的恶魔大道还是崎岖的幸福小路,无论你是坚定不移还是犹豫不定……选择,都势在必行。
看遍了日暮乱飞鸦,败柳配残花,也未必等得到拯救你的圣母玛利亚,或是刺激你奋发的路西华。上帝太忙了,他对可怜孩子的帮助从来都是:自己跌倒自己爬。于是某一天躺在床上听到雨后房檐的滴滴答答,原来是在骂你笨呢!不能奔跑,不能玩耍,不能动,不能哭,不是还可以微笑吗?
张无忌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一个人正在冰天雪地里,外面还有人不怀好意,但他满脑子却都是如何活下去。
勾践在成为马前夫之前,对百姓也不比夫差存良,而圣女贞德在战争未至之时,不过是平凡得被人遗忘的农家姑娘。许多人都是这样,所以张无忌在离开了张三丰之后,才有了自力更生的力量。
“见龙在田”告诉我们应该有牛耕地的坚韧,而给予牛这种美德的正是不断抽打它的人。老子说:乱世出贤臣。改变你根本的事物,往往害你最深。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殷素素死前叮嘱张无忌,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可她忽略了另外一句至理名言:“有了媳妇忘了娘”。
其实有一位温柔美丽的小可人儿在身边,即使被她隐瞒身世的弥天大谎骗得一愣一愣的,也算得上是幸福了;如果再加上一位诡计多端又容不得别人的刁蛮郡主,也还勉强称得上可爱;如果再加上一位阴险谲秘怨府极深又练功走火的女魔头……再加上一位脾气暴烈嗜毒成性又喜自残的臆想狂……——张无忌早就自顾不暇了,哪还来的心思去揣摩母亲的话?谈恋爱真是这样:一个虽不多,但两个马上就炸锅——更别提同时敌四了。
也许,你对我的言论有不小的质疑,那么无论你觉得以上是流言飞语还是天经地义,请把它当作一颗顽皮的灰尘,勾引出的,不是眼泪就是喷嚏。
也许,那是曾经的你。
你知不知道女孩逃避是希望你来追,女孩爽约是希望你来陪?你清不清楚女孩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貌似秋伤,实为思春”的向往与敬畏?你了不了解女孩可以被“骏马啊,你四条腿;大海啊,你全是水!”这样的语句陶醉?可以向镜子这种铜或二氧化硅大把大把的丢眼泪?……
你不懂的,大部分男人都是不懂的。
正如张无忌一样,他就纳闷啊,怎么甜蜜的亲吻忽然就变成了任性的撕咬,而他真正咬过的人却给他一巴掌然后坐拥怀里开始撒娇,怎么柔弱的新娘盖头一扯马上恶毒得不可救药,而贤淑的俾女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的领导……爱情中的男人,有几个能准确地猜出下一秒?——据说那些被搞得“丈二的”、“摸不着头脑的”全都去当了和尚,因为——爱情中的女人,有几个不莫名其妙?
好吧,也许你正是有如此的抗议。
有人说,感情中的甜言蜜语无非“对不起”、“我爱你”、“我很想你”,然而说一万次也不会腻。所以,你只有在女孩不断询问“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还是爱我妈”的话语中找到了她眼神画出的浪漫轨迹——然后,她才会给你看她的天空是矢车菊的蔚蓝带着白百合的香甜,她的世界是阳光的披肩点缀着雨的珠链,她的真实是黄鹂鸟的清脆舞动着杜鹃的凄美,她的爱慕是汪洋的汹涌携着山峦的恒远。
但在那之前,君子必须白天整日提心吊胆(“终日乾乾”),夜晚更要提高警惕如临大敌(“夕惕若”),以修那同船共度的十年,以等那否极泰来的红线。
你可能觉得张无忌这样做太窝囊了,他的确被这几个女子周旋得敢怒而不敢言,但这样也避免了争吵的风险,才好拨鸾凤云见艳阳天。
张无忌是聪明的,他处理自己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花运的最好方式,就是顺其自然——毕竟只有啼笑姻缘,才够经典。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或跃在渊”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
幸好还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性情怪僻,言语决绝,心思狡狯,举止乖张,他们是那么的特立独行,与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自是不同的;然而更不同的是,他们意念坚定,忠于信仰。他们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称之为魔教。
明教,我一直在犹豫应用怎样的言语将它真实地呈现,让所有看过这篇文章的人都能轻易地感觉它亦正亦邪中的美好。但我最终察觉无论用什么词句都是一种亏欠,因为那里是缤纷,眩目,狂野,甚至霸道的,它无须拘泥于任何固定意义的限制,却能以一种越于凡俗之上的豪迈与自由演绎着每一位成员执着的爱情与权谋——
从黛绮丝开始,她无论爱人或恨人都是不死不休的倔强;白眉鹰王,他可以把自己谋权的野心做得光明正大毫不隐藏;金毛狮王,为了已故的妻儿不惜放纵自己到半魔半狂……及至与明教大有渊源的本书第一大恶人成昆,仅仅因为阳顶天夺其所爱就三番五次地颠覆明教,真是始终不渝竭虑殚精;而阳顶天明知夫人与旁人私通,临终前还是把教务遗训托付于她,也算得上是至情至性了。不过这些人我都不想讲——因为有逍遥二仙在,这些人我都不想讲。
我们第一次真正见到杨逍的时候,他已是“一位身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了,当年“逍遥二仙”的风采自是无缘得见的。但“他不言不动,神色漠然,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甚么事情”的俊雅和萧索还是让人心甘情愿地中招——这位之前已被人无数次提及的“大魔头”的出场,竟是如此的沉静而内敛。之后谁也没想到,他听到纪晓芙的死讯竟在大敌面前晕倒,而他一招断了昆仑掌门夫妇双剑的痛快,也不像刚刚那个自称“在下”的谦逊书生能够做到。却原来那些自称“放荡不羁”的人都是在逞强,真正的潇洒只能于血液中隐藏,在其痛苦或寂寞的时候才肆意奔放。
事实上,读者所知的杨逍大部分都源于“听说”:听说他少年时从峨嵋前辈孤鸿子手中夺过倚天剑又弃剑而去,气死了这位掌门;听说他二十出头就当上了明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听说他因无心教位之争而毅然隐退,专心著书……我们从那些或爱慕或厌恶的支字片语里勾画出一个才貌出众、文武双全、高傲脱俗的形象:他定是有“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踌躇满志,也有“腰缠万贯钱,骑鹤下扬州”的春风得意;纵然时运不济壮志难酬,也做得个“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的洒脱。
连幼年的张无忌都不怀疑他的纪晓芙姑姑必定会爱上杨逍的。但我仍然好奇,即使杨逍对纪晓芙用强,她都还是那么的至死不悔,他到底给了她怎样的、爱的羁绊,或者心的纠结——是双眸凝视瞬间燃烧的晕眩,还是“我杨逍的女人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这种甜蜜得有些霸道的催眠——能让纪晓芙遍体鳞伤还仰起笑脸,坚定而满足地站在死亡面前。
当王子吻醒了不通世事的睡美人后,时间开始转动,接下来的情节——王子是应该哭着抱一堆枯骨,还是笑着叫一声“祖母——”?童话,在那个美丽的吻中及时结束。甜的东西足够就是多了,梦做一半比较美,回忆越远越去追,那些不能好聚好散的爱情,最珍贵。杨逍与纪晓芙的相遇也许只是命运捉弄的结果,但醒来后故人已去独守空房的酸楚,才是他对她、她对他最深沉的媚惑。
还记得听到噩耗的杨逍并没有像殷梨亭那样哭,却因为走神被刺了一条很深很长的伤口——“男儿留血不留泪”。之后的日子,他只做了一件事,照顾一个小女孩,姓杨,叫不悔——至于那些功名利禄风花雪月,都不过拂袖在身后了。真挺羡慕纪晓芙的,毕竟这个世界欠情债的人太多,但有几个能像杨逍一样,敢用一生来赔呢?
希腊神话中有两位美男子,一位美到让所有人爱上他,然而不巧他看到了自己水中的倒影,便也爱上了自己,郁郁而终,化作了花;另一位虽美却不会爱任何人,他因为厌恶维纳斯的追求而拒绝听她的劝告,狩猎遇险而死,也化作了花。你或许觉得这里的美貌与爱情都太极端了,但我只是想知道——有这么一位美男子,一生只爱一个人,并且毁了自己的容貌——他会不会化作花,他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善恶难辨的神话。
范遥,在他出场前对此人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因为似乎连明教中人都觉得他太过隐秘,但万万没料到他现身时的姿态竟已是“面目狰狞”,与之相比,杨逍的经历只能算窝心,而他对自己的残忍才真伤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作为光明右使,范遥博闻强识、才华横溢、武功奇高,而且年龄还小于杨逍,本是明教最优秀最有前途的人才之一,但现在,你让我如何在这张疤痂纵横的脸上找当年的风华正茂?杨逍抱着范遥潸然泪下,也许只有“逍遥二仙”他们自己能衡量命运的作弄与讨巧,岁月的索取与回报。
其实岁月也没干什么,既没拂平不满,也没消除执念,它就这么一年一年的磨灭,只留给范遥一个季节。在那个季节里,有伊人漂洋过海,寻找她的双飞蝶。所有人都说他和她是金玉良缘,无名指上明明已系好了红线,天知道她是怎样脱手的——她无视这份体贴,选择了另一份成全……原来那个季节虽然飘落叶,月却不够圆。
总觉得范遥并不恨银叶先生的,然而那花容月貌既已入了他的梦,海枯石烂皆嫌太匆匆。所以他不得不杀了银叶先生,他只能容许黛绮丝感受的全部爱均是他温暖的笑容;而黛绮丝失去的最终的爱,是他死去的痛——但他不能死,他死了这世界就再没有人爱她像他那样浓。
范遥定然知道杀了银叶先生,他与黛绮丝的爱情就会真的万劫不复,可这一生这一秒,他只想要一次她全心全意的回顾。想来之后的日子,黛绮丝的美眸中只有范遥吧——那当然是仇恨满眼,再也找不到一寸温存的净土。范遥留给自己的归宿,竟是这种被所爱诅咒、唾骂、追杀的彻彻底底的痛苦。朝又暮。至于后来他自毁容貌自削双指,那都仅仅是“断肠片片飞红”,那都仅仅是“哀莫大于心死”。
范遥的心早就冷了吧,但他悲慨而放诞的血液还是热的。所以他忍辱负重潜入元室,机警如赵敏,也被骗了十载;他一篇“偷情”、“私生子”云云,活活气死了灭绝师太,他顾全大局杀过明教兄弟,又砍去双指以作自裁。他有远大理想高尚信仰,因为他的血还是热的,然而他行为偏激做事决绝,因为他的心早已冷了。他似乎有意玩弄自己的命运来向这黑暗的世界、不堪的爱情挑衅,看谁比谁更无情,谁比谁更麻木,谁比谁更肆无忌惮,谁比谁更残忍冷酷,谁比谁更怙恶不悛,谁比谁更山穷水复,谁比谁更破罐子破摔,谁比谁更,孤独。
总在猜想,范遥扮苦头陀的那些年里,会不会曾经刚好碰上扮金花婆婆的黛绮丝。他们为了不同的理由苦苦寻觅对方,然后道路交错,相遇,却互不相识,擦肩而过。
范遥鲜血淋淋的后半生,被谢逊那句“并未忘情”一语道破。
“看依然、舌在齿牙牢,心如铁。”,“笑江头、明月更多情,今宵缺。”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遥想当年,挥羽扇,整纶巾。滔滔江水淘不尽“马作的卢飞快,箭如霹雳弦惊”的豪情。且不说岳飞那“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朝天一鸣,就楚霸王未酬的壮志,千年后还能激起婉约女子振臂高呼“生当做人杰,死以为鬼雄”直指当朝的歌舞升平。
书飞瀚海,火照狼山。多少少年贪看信船流,多少志士远别出商州,那些“寒窗数载”,那些“磨剑十年”,所期盼的,是有朝一日能做九雏鸣凤之势,乘六龙以御风。上青天,揽明月,邀云中客,放鸿雁歌,那定是把酒问功名的俊逸豪迈了,但鸿雁几时有,江湖秋水多,“飞龙在天”抒发的其实是“剑吼西风”的气魄。
《倚天屠龙记》这部书最大的特点就是气壮山河。无论是从历史背景还是门派规格,无论是从人物渊源还是武功档次,都不是一个“华丽”可以形容的:还有哪一部书敢拿张三丰和他的徒弟开讲?还有哪一本武侠敢把主角拉出欧亚大陆在北冰洋上乱闯?还有哪一个教派能引来六大门派的集体扫荡?还有哪一人敢在六大门派前上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横冲直撞?还有哪一股势力敢明目张胆地大放厥词“先诛少林,再灭武当”?还有哪一位太师父指导武学都能如《老子·大宗师》中孔子教导颜回“坐忘”一样?还有哪一位女子敢在外人面前淋漓尽致地放肆自己的儿女情长?还有哪一场争斗能动用《九阴真经》《九阳神功》——你一着乾坤大挪移我一着九阴白骨掌?……好吧,就算这些都不提,敢如此义正严词地让朱元璋跑龙套的,除金庸外不作第二人想。
但金庸却把这一切都写得极为平静,既没有大发感慨,也没有浓描重彩。他就这样行云流水般地叙述下来,安详含蓄,淡定自如。似乎那些蛟鸾怒、鱼龙舞、青云平步,都本应是无须大惊小怪的必然,而那些哀乐转相寻,英雄空白头,也不过是莞尔一笑罢了。然而就在这沉静的笔墨中,我们感觉到刀寒生雪色,剑光惊文星;感觉到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感觉到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感觉到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然后我们才能感觉到众人期盼的男子汉,我们的“天”,他们是否锦衣玉食、骢马金鞍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真的有“万里长空,一朝风月”的胸怀——因为他们已是在天的飞龙了,他们定是要吞吐于三清之上,俯仰于九霄之巅,放眼这悠悠千古天地间。
放眼黄云万里动风色。放眼碧波九道流雪山。放眼花迎剑佩星初落。放眼柳拂旌旗露未干。放眼。
放眼惊鸿尘世恋。放眼人情道义寒。放眼青丝悲白斑。放眼岁月改朱颜。放眼。
欲穿。
上九:亢龙有悔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
这是辛弃疾的一首《水调歌头》,因这里有一句是“长剑倚天谁问”,我便总是觉得它是关于《倚天屠龙记》的,而这首词的最后是“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
已经到了“上九”,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写什么了。这也许就如同《倚天屠龙记》的最后一章,所有人大概都知道金庸要写什么了。其实这并不难猜。金庸笔下的大侠,无论人生多么波澜壮阔,经历多么曲折离奇,结局不外乎两个:如郭靖、乔峰般含恨而终,或如剩下的一大批主角那样,意懒而退。——当然也有其他结果的,比如段誉、韦小宝(韦小宝绝对不能算是归隐,他那明明就是捞足了赶快逃跑),但他们都不是大侠,而且这不金庸也没打算饶过他们吗?
我们所谓的“侠之大者”,死了一半,隐了一半。没有人能找到尚未失去的东西,换句话说,我们弄丢了我们得到的一切。当你站在最顶端的时候,你只好下陂。当年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弹指一挥间,破浪长飙的几度秋已过。依旧漂泊。犹记得夜夜绕梁的笙歌,我潇洒一挥手,认为将来天下都是我的,现在天下是我的了,却只得独揽琵琶,琵琶寂寞——
“韶华锁绮窗,画弓挂雕梁,
说什么夸年少、慕英豪,
只见那,
抽鞭断流江自流,宝刀未霜鬓成霜,
笑世间儿女枉断肠。
聚到多时终将尽,情到离时叹无常,
前盟空许清秋场。
好一个玉蟒玑床、帝王将相,
到头来,九尺沙泉,寒骨金棺葬。”
却原来那些荡舟采篷,笳鸣鼓动,那些肝胆相照,生死与共,那些明月千里同,一诺千金重,直至最后的凭山临水,目送归鸿……那些所有所有的过往——不过都是乱花渐欲,迷了眼,红了脸;不过都是蜡炬成灰,流了泪,想了谁。
——亢龙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