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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杀] 谨防备案,以防我出去了,烟花也不在,找不到人第一轮么有杀贴。就这个,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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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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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7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他和她的故事(一)

   
    透明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偶尔会有一团模糊的暗影掠过,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人吞噬。他从泛着银光的座椅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慢慢地伸出手。他有些迟疑,手停在半空,不知道是不是该落在玻璃窗上,去无限接近窗外的黑夜。
    “炎叔叔,风是什么样子的?”清脆的小女孩声音响起。他转过头,望着站在他身后粉团似的小女孩,轻声说:“风是最温柔的。春日的午后,躺在草地上,闻着青草的香味,任微凉的风拂在脸上,就像是睡在妈妈的怀抱……”他飞快地在脑中搜索着有关风的语句,再一次讲给小女孩听。
    小女孩听得津津有味,瞪大了眼睛:“炎叔叔,我能到有风的地方去吗?”
    “当然可以,小铃子,我们就要回家了。”他的脑中幻出方才描述的画面,小女孩躺在青翠无垠的草地,闭着眼睛安睡,他则静静地立在一旁。“炎叔叔,约好了哦,你要带我去有风的地方。”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走上前,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女孩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她粉色的脸颊开始变得青紫,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的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却又满怀希望和憧憬。
    他轻轻拍打着小女孩,哼唱着歌谣,像是要哄她安睡。渐渐的,小女孩闭上了眼睛,呼吸平静下去,脸上的神色也舒展开来,像是进入沉眠。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准确地刺中了她的心脏。鲜血从心口喷涌出,开出艳丽而妖娆的花朵。她睡去了,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我知道,我们终将回到故乡,
    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停歇地流浪!
    我们的航迹,绵延向远方,
    我们的梦想,还未曾死亡。
    当鲜花开满大地,
    当微风拂过脸庞;
    你睁开双眼,
    迎接太阳!”
    他温柔地抱着小女孩渐渐冷下去的身躯,吟起记忆中的歌谣。
    他把她放在一具玻璃舱内,关闭舱门,再扭亮不远处一具不知名仪器的操控开关,埋首忙碌。
窗外依旧是黑漆漆的,但他的心中,有一团不灭的亮光。
    他要带着她回到家园。
    这是他的使命。
    长久以来,他只为这个目标活着。

    起·风之舞
    炎帝遥望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变幻莫测的脸上,暗暗凝藏着一丝痛楚。他抗拒去统计这是第几次的轮回。死亡总是太早带走她,而他,总是那个最残忍的帮凶。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只要等待就可以,等待她张开眼,脸色红润像刚经过一夜好梦,用柔嫩的声音叫自己炎叔叔。
    不对,数据库似乎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混乱,竟让他产生了错觉。不,她已经不再是她了!不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风聆,他的小铃子。她是女娃——这是他起的名字。她是会长大的女娃,是会试图离开自己身边的女娃。不会再有下一个轮回,一切早已经结束。
    这样的想法,才是他应该有的程序。在他的世界,本不该有那些纷扰复杂的情绪。可是,混乱的电流一波波冲刷着他的神经回路,过往凌乱的数据不停的在他的数据库中一遍遍回放:那些见不到光和热的日子,那些相依为命的过往,那些流浪太空的寂寥,那些漫漫归程的荒凉。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有小铃子开心的笑声,将长夜照亮。
    强忍着数据库异常带来的波动,炎帝潜入海中。他要去找她,不管她是小铃子,还是女娃;不管是茫茫宇宙,还是漫漫深海,他要带她回来。
    炎帝笨拙的在海水中跋涉,越往下,四周越是黑暗与冰冷。他打开照明装置,一小团亮光凝聚起来,悬浮在黑暗中。海底一片荒芜,灯光照处,只有单调的岩礁群,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没有,她不在这里,炎帝急切地扫描着四周,没有,这里也没有,他艰难的在海底行走着,扩大搜寻范围。海水让他的动作变得笨重缓慢,他试图调整动作让自己快一点,然而除了消耗更多的能量,这样做毫无效果。没有,哪里都没有,他找不到她。
    炎帝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远。他不用呼吸,但是黑暗和寒冷消耗着他的能量,他的能源管理系统已经开始报警,似乎维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他要坚持下去,去水面补充能量需要时间,她从小就怕黑,他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样黑暗和冰冷的地方,不可以,哪怕一分钟也不可以!能量已经降到警戒线之下,他开始感觉不到寒冷,那是感觉系统为了节能强制关闭了,还有其他系统也同时关闭了,但他已经顾不上了。视觉系统和听觉系统似乎也出现了紊乱,他眼前开始反复出现女娃在黑暗中低泣的画面,耳边也开始回响起潮水声,回荡在本该是黑暗死寂的海底。
    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他终于真切地感到,那不是潮水声,而是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呼喊声,那是战争的声音!在战争伊始,他带着女娃迁徙到这座孤岛。他用了能动用的所有仪器,将这座岛与外界隔离起来,让战火蔓延不到这里。这里是一个世外桃源,女娃不会再因为战争受到伤害。可女娃并不想要这样的宁静,她渴望自由,渴望飞翔,她不要被这样束缚住翅膀。她想要渡海逃离这里,却永远地沉入了海底。
    战争的声音仍在耳边激荡,然而,他知道啊!不论战争开始时,发出的声音多么雄壮,过不了多久,那声音就会变得无力——就像水面挣扎的水花,终会平静——只余下几声悲嚎,和一地相互枕藉的尸体。令他感到失望甚至愤怒的是,这个世界,战争是不应该出现的,为了这个初生的世界,无数人付出了鲜血的代价,而现在,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又要被毁坏。
    他对战争的最初印象来自于千年前那个仓惶的夜,天空升起比太阳还明亮的火球,大地亮如白昼,所有的山川河流都在颤抖。他能看得见人类脸上的恐惧,能听见人类尖叫声中的绝望。那些平素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人类,此时只是一群陷入狂乱的野兽,求生的本能令他们践踏着同类的血肉,疯狂的寻找着出路。
    “情况有变,3号方案紧急启动,权限更改完毕,盘古号发射准备就绪,倒计时开始,1098……”柔美而冷漠的女声骤然响起,让世界猛然安静了一下,但紧接着却是更大的混乱,人群开始如潮水般涌向发射台,那已是唯一的希望。
    321,发射!”高耸的发射台像一座孤岛,未等潮水波及,便已向苍穹射出拖着长长蓝色尾焰的一箭,这是希望之箭,人类最终的、微薄的希望。
    发射前的瞬间,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笑容,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中唯一的笑容,带着凄凉却又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刚来得及将这一幕写入数据库,下一秒,纷乱的人群已经呼啸着飞速远离他的视线——盘古号,升空了。
    与记忆中带着末日降临般沉重压迫感的战争相比,眼前的战争,荒谬得像一场游戏。操持着完全未经打磨的树枝或石块,毫无章法地互相击打,甚至用拳头、用脚、用牙齿相互扑击,这样的战争,简陋得如同孩子的嬉闹——如果忽略人们脸上的扭曲与疯狂,忽略地上混合着沙土的半凝的血迹的话。
    炎帝开始觉得,他慢慢地了解了人类。他原本只是一款普通的家用育儿机器人,工作是代替没有闲暇的父母陪伴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在陪伴孩子方面,他非常专业,他陪伴过一个天才,这成就足以令他自豪。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就这样,服从人类的命令,陪伴着人类的孩子们渡过他的一生,直到被更新型号的产品淘汰,然而,他却因为主人的出色,被赋予了人类的感情。从前他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不懂人类的世界为什么会有杀戮和战争;可当他被赋予了人类的感情,经过漫长时光的沉淀,现在他身在此地,被初生的人类奉若神明,目睹着人类最原始和血腥的一面,心底却有一种欲望喷薄而出。
    尖利的报警声惊醒了他,他惊觉自己竟然走神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陷入了混乱的数据洪流中。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原来能量已经降低到这个程度了吗?他明白,如果再不补充能量,他将会成为沉睡在海底的一堆废弃物。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放任自己沉睡在这里,这里这样黑暗,这样寂静,他要留在这里陪她,不能留她一个人。然而,不可违抗的机器人定律终于重新控制了他,他机械地打开气囊,开始上浮。
    炎帝快速地向上升,很快,他眼前出现一团模糊的光晕,阳光穿透海水,均匀地播撒着光和热。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的身体,报警声逐渐低了下去,当他把头探出海面的一刹那,他看到天与海交接的地方,一艘小船正缓缓驶来。
    他倏地警觉起来,这座小岛周围的海域,都被他用仪器隔绝起来,以现在人类的技术,绝无可能进来。
    快速地游过去,炎帝终于看清,那船上站着的,正是害死了女娃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浮在海面上,仰头瞪视来人,冲口而出的话音显出一股莫名的尖利,“天启,就算你来了,也不会如愿。”
    来人用墨黑的眼望向炎帝,英挺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哀伤,随即应道:“炎,今天的我,已经可以这么叫你。我和你一样,也成了一方部落的首领,我是天帝,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人,任你欺凌。”说这话时,天帝不自觉带着怨愤,因为他的一无所有,他和女娃不被面前这个男人应允,他却不能反抗……
    他出生在炎帝的部落,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没人疼的他早早地跟着部落里的男人去狩猎,常常被野兽抓得满身伤痕。回到部落,没有人为他咀嚼树叶治疗,他就自己嚼烂了叶子,躲到无人的洞穴,敷在伤口上。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后多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无论他躲到多么偏僻的洞穴,都甩不掉。
    “你跟着我干嘛?!”有一次,他忍无可忍,转回头恶狠狠地凶人。跟着他的那个影子是个小女孩儿,只有十来岁,被他一凶,竟吓得哭了。他立刻不知所措起来,长这么大,他从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子。
    “哎,你在干什么?”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出声。小女孩儿被他的问话逗得停止哭泣,绽开笑容,问道:“你没有见过人流眼泪?”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眼泪。”小女孩儿走到他身边,用柔软的手指点在他的眼睛上:“从这里落下来的水珠儿,就是眼泪。我们伤心、害怕的时候,都会流泪,这是炎叔叔告诉我的。”
    “为什么要伤心害怕?”他被小女孩儿的话吸引,出声追问。小女孩儿在他旁边坐下来,耐心地向他解释。“你身上这么多伤口,肯定很痛。”小女孩儿说完之后,又补充一句,“炎叔叔说,我们感到痛的时候,也会流泪。”他有些茫然,虽然身上不时传来阵阵疼痛,可他从没有流过泪,这分明和她说的不一样。
    他想再问,小女孩儿已经转而问他:“我叫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天启。”
    女娃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扬起脸,直对着他笑。他看着她灿烂的笑颜,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情绪,不觉也跟着笑。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长得足够大才明白,从那一刻起,小女孩儿就在他的心里生了根。
    从此,他们就形影不离。在部落里,只要他在的地方,女娃总会在旁边;他跟着男人们出去狩猎,女娃就在部落门口等着他,一看到他归来的身影,便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女娃喜欢哼唱着一首歌谣:“我知道,我们终将回到故乡,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停歇地流浪!……”她一边唱着,一边在风中起舞。风吹起她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织出一幅炫目的图画。
    “大哥哥,你喜欢风吗?”女娃总喜欢这样问他。然后,她会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道:“我最喜欢风,在风中跳舞的感觉,就像是在妈妈的怀中安睡。”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拉起女娃的手,带着她跑出部落,爬到山巅,伸出双手,拥抱迎面而来的风。
    因为他们的亲密,部落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开始谈论他们,当炎帝远行归来,还未曾踏足部落,就听到了人们的议论。炎帝暴怒不已,暗暗叫人把女娃带出部落,随后就把天启捆在柱子上,用树枝抽打他。
    “我不准你再接近女娃!”炎帝的眼睛里烧着一团烈火。他毫不畏惧,直视着炎帝的双眼:“你凭什么阻止?”“五年前,我离开部落,没有把她带在身边,原本是怕她跟着我在外面吃苦,不想却让你有机可趁!”炎帝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很快就被抽得皮开肉绽,“你问我凭什么,就凭是我一手养大了女娃!”
    可是,他却笑着道:“你阻止不了。”
    “是吗?”炎帝有些得意地笑,用带血的树枝指着了指围看的人群,“你看看,谁又能来帮你?我才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他们敬我若神明,绝不会违逆我,我想怎么处置你都可以!”
    他闭了眼,不想去看眼前一张张敬畏的人脸。的确如炎帝所说,他与炎帝,根本就没有办法比。那一次,他被打得半死,炎帝下令,永远将他逐出部落……
    “想起了往事?”炎帝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天帝的回忆。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能量逐渐充盈他的身体,他双手撑着船舷,利落地爬上小船,站在天帝面前,与他对峙:“我告诉你,即便你现在身为一方部落首领,我也可以再驱逐你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了异常,在天帝的脚边,女娃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安静地躺着。她皮肤苍白,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看起来美丽而纤细,神情却还是那样倔强坚毅。她身上流淌着绝不服输的生命力,仿佛随时会醒过来。然而,她的胸膛已不再起伏,那颗既固执又敏感的心也已不再跳动。
    “把她还给我!”炎帝盯着天帝,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天帝挡在女娃前面,一脸平静:“她不是你的,从来就不是,我要带她回我的部落。”
    炎帝凝视着天帝,炎帝面色虽然平静,但却眼里燃烧着仇恨,双眼如同锐利的刀锋,一点一点,想要把他撕成碎片。“你是害死她的凶手,我绝不把她交给你。”天帝小心地蹲下去,将女娃拥进怀中。
    凶手,这个词令炎帝愤怒,而天帝的动作,更是令他丧失了理智。数据库输出的数据紊乱不堪,他的头像是要炸裂一般,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反复在告诉他:“是你害死了女娃,是你害死了女娃!”不,不是的,女娃是因为天帝才死的,天帝才是凶手,是他令女娃想离开自己,而现在,更是永远的将女娃带离了自己身边,他才是凶手,是最残忍的凶手!慌乱之间,他只来得及抓住这个念头,把一切的错,都归咎于别人。
    然而,天帝丝毫不理会炎帝的愤怒,继续说道“她爱我,她是我的,你阻止不了的,死亡也阻止不了,现在,她永远是我的了。”
    “不,她是我的,只是我的,你休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可是她根本不爱你,她只爱我。她恨你,恨你阻止我们。”天帝的话语充满愤恨和冷酷的嘲讽,“你将她囚在岛上,任何人都无法渡海过来,我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可你知道这一次我是怎么来的吗?是她指引了我,她化成鸟儿带我渡过海洋找到她,带我来到这里,她即使死去了,也要让我找到她,和她永远在一起。”说到这里,天帝的眼波变得温柔,他注视着怀抱中的女孩,那样专注的神情点燃了炎帝的全部怒火。
    “你住口,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过是个初生的人类,你什么也不懂,你根本不知道她承担过什么,不知道她为了你们受过多少苦难,你们只会辜负她、伤害她,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只有我,才是一直爱着她,保护她的那个,她是我的全部!我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彼此依靠!”炎帝崩溃似的嚎呼出声,说出了藏在心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疯了!”
    “是的,我们来自过去,来自这个世界开始之前。”炎帝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嘲讽地看着天帝,开始讲述这段遥远的往事,“我们那个世界,人类已经发展出很高的科技,他们能办到的事你无法想象,但他们阻止不了战争,并最终毁于战争。战争开始前,有一群智者预见到这难以避免的未来,他们做了各种努力试图延续文明的火种……”
    炎帝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一幅幅深深刻在脑中的画面,一一展开。

************************************

    深夜,海拔-1000米,补天基地。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参会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神情凝重。这一次会议,向全人类公开直播,相信此刻全人类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坐在主席位置上的是一个女子,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也许更年轻。她很美丽,她的五官轮廓柔和而细致,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她的美是温润、毫不灼目的,令人如沐春风。然而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美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会议室中间的全息投影仪上。
    2号方案进展情况如何?”女子蹙着眉,略带疲惫地问。
    “进展很不顺利。”投影仪中显现出一个男子邋遢的身影,他眼窝深陷,胡子看起来很久没刮,“首先是样本采集的问题,这必须在样本死亡的时候才能进行。我们无法预测死亡,也不可能人为制造样本死亡,所以目前采集的样本都是重症病人,数量很有限。这是目前采集结果的分析,大家请看。”男子一挥手,投影仪上出现一列列数据。大家飞快地浏览,然后沉默,整个会议室笼罩着失望的情绪。虽然此前对这个计划的进展并未抱持很高期望,但成功案例统计中那个鲜红的“0”还是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失败原因分析?”良久,还是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男子的身影重新在投影仪上凝聚成形:“脑电波强度不够,我们已经尽力了。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采集器的识别精度和信号放大系统都已经做到了最大,除非基础科学有突破,否则,恐怕无法再提高了。”会场又是一片沉默。基础科学的突破,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一条出路,只怕是走不通了。
    “脑电波的强度,是否会存在个体差异呢?”女子没有放弃,继续发问。
    “是存在差异,这个我们在实验中也发现了,似乎越是生命意志坚强,精神充沛的个体,最后收集到的脑电波信号就越完整有序。可是我们的样本多数都是年已垂暮、病入膏肓的老人,他们对生命,已经没有太多执着了,这一类样本信号都很微弱,有些几乎弱到难以察觉。目前信号最好的两例样本,一例来自我们采集样本途中意外身亡的工作人员,另一例,则来自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不过,即使是这两例,也未能检测到确定的生命特征,只有一些模糊的类生命反应,佛教教徒的反应尤为明显。”
    “脑电波逆向回植实验进展如何?”
    “实验版设备已经做出来了,但是无法实验。搜集阶段没有得到完整的意识体,用不完整的意识体做实验后果无法预料,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好的,都明白了。下一步的工作重点,试着把实验对象放在有坚定信仰的人身上吧。目前实验版本的脑电波信号采集器,给我们的工作人员每人配置一个,如果以后有了新的版本,及时更换,可以做到吗?”
    “完全可以,采集器成本并不高,体积也很小,我们马上就去准备。”
    “好的,陈博士,感谢你们的努力,你们也都辛苦了,注意休息。”女子中断了通话,投影仪回复成柔和的蓝光。片刻之后,投影仪又凝聚出图像,女子接通了另一条通信信道:“那么,下面我们还是继续关注1号方案吧。”
    1号方案进展非常顺利!”又一位学者的身影显现,不同于刚才的失望情绪,这一位显得信心满满,让现场的人员都受到了感染。方才笼罩会场的阴影,多少消去了一些。“下面请大家看我们目前的成果。”这次的成果展示也比方才更丰富翔实,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等到一艘曲线优美的飞船在投影仪上展现身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趋于缓和。
    “这台只是实验型号,容量有限,但是它已经完全具备了星际远航的能力,动力和生态系统足可支持几千年,所以我们叫他盘古号——因为他的完工,具有开辟性的意义。数百艘诺亚号也已经在建造中,每艘的容量可以达到万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会成为人类文明的诺亚方舟。”学者的声音充满了激情,“我们会组成一支诺亚号舰队,全体人类移居太空,等到地球恢复生态,再回到我们的故乡!”
    在电视机面前守候的人们欢呼雀跃起来,补天计划实施至今,这是他们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全人类一起移居太空,这是多么宏伟又浪漫的计划!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电视机的信号中断,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已经不关心信号中断的原因,只一味地幻想,在太空中的生活,该是如何恢弘。
    切断了直播信号,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脸色都黯然无光,然而,主席台上的美丽女子,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全息投影仪上,讲解飞船的学者也是一脸沉重,瘫软似的靠在椅背上。方才那一番激情的谎言,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么多牺牲,值得吗?”女子轻轻问自己。与会者没有一个应答,在他们的脑中,都不约而同地闪现出那场内部分歧引发的血腥清洗。每一个持不同意见的人,都被无情地处死,只有他们这一群,因为怀着同样的信念,为了人类的未来,还在坚持。
    “当然值得,我们保留了人类最后的火种,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声音波澜不惊,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双手沾满了血腥,并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他们会原谅我吗?”正是会议室几次发言的女子的声音。只是一反方才的冷静睿智,这声音,有一丝颤抖。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随即,是许久的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
    3号方案已经筹备完毕,聆儿她……已经是种子了。”终于,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们别无选择,只是,她才那么小,就……”女子的声音哽咽了。
    “她会理解我们的,一定会的,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使命。”男子的声音带着哀伤,似乎在宣布无法逃避的未来。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向女子和男子致意,没有他们设想出来的3号方案,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会死去,人类将变成宇宙中的尘埃。

************************************

    “那个女子,就是补天计划的首席工程师,华胥,她是我的主人,也是赋予我感情的人。当时的地球,大战一触即发。一向各自为战的人类首次团结在一起,面对他们共同的敌人——病毒化的机器人。本来,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人类从大规模生产机器人开始,所有的机器人,都在被制造时就被设定好摧毁装置,人类可以随时毁灭他们,然而这一次,机器人却拿到了对付人类的王牌——一种可以抹杀所有生命的声波武器。他们完全可以在被摧毁的一刹那,由守卫者机器人,按下遍布在地球上成千上万的声波武器的总按钮,使得人类为他们陪葬。于是,两边危险的僵持,人类想要争夺声波武器的控制权,而机器人将这个地方守得水泄不通,毫不夸张地说,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局部的战争在不断爆发,激进的人类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冲进声波武器的控制中心,核武器的使用一度让人类看到了希望,但更严重的是,核辐射破坏了生态,人类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核武器终于被禁止了。而补天计划,是早在局部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启动。
    “补天计划其实有3套方案,1号方案率先进行。这套方案采用了飞船避难,虽然21世纪后,航天技术发展几乎停滞,但是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前,所有的资源都被调集起来。然而,就在作为试验的盘古号开始建造不久,以华胥为首的部分科学家就意识到,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建造更多更大的飞船。人类野蛮地动用核武器,给了机器人一个很好的提示,机器人开始不断引爆核弹,让地球环境的恶化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于是,应运而生了2号方案和3号方案,两方案同时进行,以争取时间。2号方案是个大胆的想法,让全人类放弃肉体,以脑电波形式移民到网络虚拟世界,摆脱机器人的威胁。等摧毁机器人之后,人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留在虚拟世界或者回到现实。华胥对这个方案充满期待,只要技术上有所突破,那摧毁机器人简直就是弹指之间的事情。然而,2号方案却还是没能突破技术难题,进展缓慢,最终没能成功。
    3号方案是一个无奈的计划,华胥一直不想用这个方案,只是暗中期盼,环境的恶化能来得晚一些,更晚一些,给人类再多一点时间,让人类可以突破脑电波搜集的技术瓶颈,集体移民到早已经独立建造完成、完全控制在人类手中的虚拟世界中,人类甚至给这片新家园起好了名字,叫她“山海经”,这将会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新世界。可最终执行的,还是3号方案——当环境恶化到人类无法生存,立刻毁灭地球上所有的机器人,而作为实验品的盘古号则在执行毁灭命令的前一刻起飞,带着那个被选中的人类,就是华胥的女儿风聆,还有搜集来的各种植物的种子,流浪太空,传递文明的种子。而我,因为受到华胥郑重的托付,成为飞船上的另一名乘客。于是,这场人类与机器人同归于尽的末日之战,我们成为最后的见证。
    “你以为华胥是自私地救了自己的女儿,那就错了。华胥从3号方案秘密开始,就把自己的女儿作为其中一个试验品,到最后,所有的实验对象都死去了,只有小铃子活了下来。华胥虽然杀过人,说过谎,但她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女儿风聆。那时,小铃子还是个婴儿,在睡梦中被我抱上了飞船,我们在茫茫宇宙中流浪了整整一千年,你无法想象,这对她来说,是怎样的千年,你们人类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为人类火种的延续,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炎帝的声音一直压抑着,维持着平静,但说到这两句时,却不由的带出了几丝颤抖。他略停了停,目光转向遥远的地平线,竭力平复被大量数据冲击着的头脑。天帝盯着炎帝,觉得难以接受他说的这一切,他讲的这个故事,有太多东西是他理解不了的,叫他无从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后来,风聆怎么样了?”尽管不能确定这个故事的真假,天帝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怎么样了也不关你的事!”炎帝将视线收回,狠狠地盯在天帝脖子上佩戴着的一颗珠子上。那珠子圆滑光润,闪烁着奇异的银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这是我的,还给我!”炎帝一边说着,一边劈手想要夺下珠子。这珠子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是当年2号方案的产物——脑电波采集器,虽然实验并不成功,但当时的工作人员都随身佩戴了它们,自己和风聆也各有一颗,毕竟希望纵使微茫,终是胜过没有罢。后来流浪太空时,这珠子就成为一种纪念,被他们珍重的收藏起来。再后来,他把两颗珠子做成一对耳坠送给了女娃,女娃很喜欢,总是随身佩戴。现在,看到这珍贵的纪念出现在天帝手中,炎帝感到分外刺眼。
    “这是女娃送给我的东西,我绝不给你!”天帝敏捷地向后一退,躲开炎帝的手。炎帝寸步不让,逼近前去继续抢夺。愤怒中的两人,都已忘记脚下的海洋。小小的船,在争斗中失去了平衡,摇晃了几下,终于倾覆了。
    天帝身体后仰,落入水中,他竭力想要抓住女娃的手,却不想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起了风浪,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冲出老远。他只看到同样落水的炎帝,抓住了在波涛中的女娃,便被接踵而来的浪头推向海岸,再看不见什么了。
    炎帝紧紧地抓着女娃纤细的手臂,在波涛中起伏,他还惦记着夺回珠子,却蓦然发现,浪涛之中已经没有了天帝的身影。他只得放弃,拖着女娃游向岸边。那珠子,对他而言,是非常珍贵的纪念,无论如何,下一次他一定会从天帝手里夺回来。而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把女娃送到当初补天计划的基地,那里的冬眠设施,可以让女娃的身体永不腐坏,一直维持生时的模样。即使她死了,她也可以这样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路途的遥远对炎帝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只要阳光照射着他,他就有用不完的充沛能量。他没有选择回到岛上,女娃已经死了,那座世外桃源般的小岛,对他也已经失去意义了。他感到强烈的恨意,恨那些野蛮的新生人类们。他们借着小铃子的鲜血复苏,他们踏着当初所有牺牲者的血肉重生,而他们,却丝毫不知珍惜,他们用自相残杀,践踏着所有的期望与牺牲,他们用同类的鲜血,彰显着自己的贪婪与愚蠢。是的,他们还夺走了女娃。他想起那个在风中在夕阳下舞蹈的女孩,那个已经被人类永远地带离了自己的精灵,不可抑制的恨意在他的胸中翻滚。
    这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孩子。炎帝的嘴角浮起残酷的笑意,不乖的孩子,都应该被惩罚!既然他们把战争当做一场野蛮的游戏,那么,他愿意给这场游戏增加更多的趣味,来一次彻底的疯狂!
    “女娃,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炎帝抱着女娃,在黄昏的夕阳中,追着太阳大踏步奔跑,他要抓住阳光,才有持续的能量支持他的奔跑。曾经,他用了五年的时光——而正是这五年,让他离开女娃,天帝才有机可趁——把盘古号上所有初生人类不能掌握的仪器,分别埋在神州各地,而今,他要把那些仪器都取出来,赠给各部落首领,让这场荒谬得像是一场游戏的战争,变得惨烈一些,残酷一些,不管结果如何,初生的人类,都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这一句话,到你死了,仍然有效。”炎帝不停歇地追逐太阳。他将等待着,等战争再一次毁灭了人类,他也结束他的使命,永远地留在补天基地,陪伴他的女娃。
    在那里,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女娃。他将信守他对主人的承诺,而女娃的眼里,也将只会有他一个人,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基地里的冬眠装置运行良好如初,寒冰在女娃周围凝结起来,结成透明的茧,将这美丽的身影重重包裹。冰中女娃的身姿舒展着双臂,像是即将破茧而出的舞蝶,又像是自由翱翔的神鸟。
    在女娃陷入长眠之前,炎帝试图在她身上找到另一颗珠子,却什么也没有找到。那珠子大约已经滚落海底,再也找不回了。“两颗明珠,都失去了呢。”炎帝喃喃自语,心中一片怅然。那两个随风而逝,如明珠一般美好的女孩,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清晰。
    在宇宙漂流的岁月,经历的时候,让人觉得无比漫长,无休止的重复让归程遥遥无期,但回忆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很短很短,删去那些重复的章节,留在记忆里的画面寥寥可数。
    小铃子是近百名基因存储实验唯一的幸存者。大约是婴儿时期的她,更容易接受外来的信息,产生的排异反应较小,她身体里镌刻了数万名人类和地球上所有动物的基因信息,也顽强地活了下来。可是,那些为她移植基因的人类也许没有想到,当有一天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又或者,他们是想到了,却刻意选择了忽视。
    他们在他的程序里,输入了一项命令,当小铃子死去时,就要立刻对她进行克隆,包括她身体里携带的所有人类和动物基因。人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铃子身上,正如她的父母所言,她是一颗种子,从她小小的身躯中,新生的人类文明将破土萌发,最终成长成参天大树。
    正因为这份期望,太过沉重,才让小铃子活得那么痛苦。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被新克隆出来的小铃子,都是开朗而愉悦的,她喜欢听他讲故事,并且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也耐心地回答。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再也没有兴趣听他讲故事,也不再提问——她早已经发现,故事里有太多她不知道也永远无法看到的东西。无论是风云雷电,花草树木,还是各种动物,这些再寻常不过的风物,对她来说,都是抽象的存在,令她无法理解。而她的发问,只会引来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于是,她沉默了,他也陪她一起沉默。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他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去爱小铃子,但无论他怎样做,她回应给他最多的,还是沉默。她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盘古号的主控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时候的他,以为她是在学习数据库里的知识,并不如何在意,只是觉得这样也好,总好过她一整天沉默发呆。
    也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小铃子的身体永远维持在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他却在私下里计算着,每一个小铃子死去的真实年纪。第一个二十二岁,第二个十九岁……最大的,也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她仿佛知道自己会死去一般,每当死亡来临的时刻,她总是会问他同样的问题。
    “炎叔叔,风是什么样子的?”
    当他给了她回答以后,她又会接着问:“炎叔叔,我能到有风的地方去吗?”
    他理所当然地给以肯定的答案。千年的流浪,不就是存着这一点希望么?
    在他的回答声中,小铃子便如同风中凋零的玫瑰,慢慢地死去。他看着第一个小铃子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么多的基因信息,让她的身体逐渐产生了严重的畸变,到最后,娇嫩的肌肤变得青紫,扭曲变形,再到后来竟然开始脱落。当她终于没有了呼吸,他已经认不出眼前那副狰狞的面孔,就是曾经的小铃子。
    这样的事实,几乎令他的系统崩溃,而这样的无能为力,他再也不能经受第二次。当第二个小铃子问他同样的问题,他便在回答完了之后,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匕首,准确地插进她的心脏。
    既然痛苦无法避免,那么,他可以选择,让痛苦持续的时间,短暂一些。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一点点的慈悲。
    当他们穿过千年的岁月,回到地球,小铃子伸开双臂,在荒芜的土地上拥抱微风。他看到了她脸上最后的微笑,那么灿烂,那么朝气蓬勃。他还来不及说一句欢欣喜悦的话,小铃子就缓缓地说话:“炎叔叔,你开始执行补天计划吧。计划完成后,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不要再克隆我。我曾希望我是风的孩子,可以像风一样纵情地舞蹈,像风一样自由地掠过每一片天空和海洋。然而,我只是原地打转的风铃,一直以来,我的生与死,从来都不是自己决定。那么至少这一次,请让我自己做决定。”
    听到这番话,他才蓦然明白,小铃子在电脑上知道了什么!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如果,他能早一点明白,他会严厉地禁止每一个她去触碰那台电脑。
    可惜的是,世事变幻,从来没有如果。
    他怎么能拒绝她的请求!他把想要告诉她的话,都埋在了心底。
    他没有说,她父母的基因,也储存在她的体内,如果可以,她还有机会再做一次他们的女儿。
    他没有说,他会带她去绿草如茵的大地,在风中尽情地奔跑,让她迎着太阳的金光,恣意欢乐。
    他选择了遵从小铃子的意愿。在无数次残忍地决定了她的生与死之后,他所能做的,便是尊重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决定。
    当大地长出绿芽,不同种族的初生人类开始在树林里采集野果、追逐动物时,他把小铃子残破的身体带回家乡,葬在最高的山巅。那一天,风很温柔,阳光很暖,青草带着甜香,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承诺,带她来了有风的地方。
    小铃子最后留下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的冷漠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爱上这世界。我只是一件工具,可以量产的工具。我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也随时可以因为任务被牺牲。我只有让自己没有任何牵挂,才不会那么痛苦。可是,为什么呢,即使世界这样残酷,这样无趣,还是会忍不住会去憧憬,还是会留恋,还是会渴望被爱,到最后,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爱上这个世界。炎叔叔,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因为有你的爱,才让我觉得,我曾经作为一个人活过。今后,请炎叔叔做我的眼睛,代我去看所有我没有见过的风景。”
    他轻轻抚过冰冷坚硬的石碑,能感到风的流动,像她在耳边欢笑。她终于化作了风的精灵,可以在风中尽情地舞蹈,永远和自由同在。
    小铃子离开之后的时间,他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天空和海洋,听过了鸟儿的歌唱,闻过了花草的芬芳,也见证了初生人类的成长。无论他走多远,最后总会回到小铃子身边,给她讲这一路看到的风景,一讲就是几天几夜。当风从身边流过的时候,他能感觉她就在身旁,时而安静地聆听,时而调皮地嬉闹。
    当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另一个小生命的出生,挽留住了他的脚步。他第一次看到女娃的时候,几乎以为她的小铃子又回来了,直到看到她的父母,才明白过来。小铃子的父母,竟然还是如缘分注定般走到了一起,并生下了他们的小女儿。女娃出生不久,她的父母就相继去世,他接过了抚养女娃的责任,正如当初从华胥手中接过小铃子。这一刻,千年的轮回,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的存在,又变得有意义。他把她当作珍宝来呵护,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和小铃子两个人,彼此相伴,在黑暗的宇宙流浪。
    然而,女娃究竟不是小铃子。她是热情开朗的,充满了好奇心的。她爱尝试各种他认为危险想让她远离的事物,即使失败,也从不放弃。她又是倔强的,她坚持的事,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炎帝并不愿真的逆了她的性子,也就由她去,只要她快乐就好。后来,她长大了,爱上了另一个人,她为了那个人,跟他争吵,丝毫听不进他的话,最后也是为了那个人,她离开了他,葬身大海。
    他再一次,一无所有。
    “天启,你不可原谅!”炎帝再一次回望如同睡着了女娃,阴沉着脸离开补天基地。

************************************

    天启曾一直坚定的认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即使当被人们敬若神明的炎帝抽打他、驱逐他的时候,他也从未恐慌,因为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跟炎帝同样的高度。可是,当他看到比闪电还耀眼的强光笼罩大地,留下的巨坑和满地焦黑的尸体后,他的信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炎帝在海上对他说的话,他本来是半信半疑的,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炎帝失去女娃后疯狂的呓语,可神器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些。炎帝说过,他们并不是神,只是掌握了强大力量的人类,可是,以他们的力量,是不是神,又有什么关系!人们敬畏的也许不是神明,而是那种不可抗拒、生杀予夺的力量。
    那种力量下的死亡和血腥,让天帝觉得之前的战争简直不值一提,那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如果说,他们现在进行的战争终将演变成这样,那他们的结局,大概也会和炎帝所讲的那些人一样。
    他想起曾经,为了能和炎帝比肩,他不停地战斗,从一个人开始,到拥有了一支强大的部落。他的英勇,为他赢得了地位和荣耀。他为此自豪,相信自己是个英雄。然而在此刻,他突然明了,原来所谓的英雄,只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擅长杀死同类。
    真是莫大的讽刺。在这一瞬间,他决定阻止战争。
    天帝先是回到自己的部落,试图说服曾经的部下们远离战争,迁徙去更远的地方开辟乐土,然而,部下们已经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中,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他们痴迷地盯着手中的神器,看也不看天帝一眼。他们曾经因为天帝的强大而尊崇他,而如今,没有神器的天帝不过是弱小的存在,他们也没有听命于他的兴趣。他们甚至用神器指着天帝,让他滚出去。天帝顶着所有的讥讽与蔑视,去游说部落里的每一个人,然而除了女性和孩子偶尔会向他投来一点怜悯的目光,他的努力毫无用处。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太小看了人类的自私与贪婪,要解决问题,力量永远比善良来得有效。只有让力量尽量多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战争才有可能被阻止,于是,天帝开始搜集神器。
    神器并非没有弱点,因为它们需要被使用才能发挥力量,而使用他们的人,是有弱点的。
    最初的办法是偷窃,然而这很危险,一旦失手被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对抗神器的力量,于是,他开始选择先杀死持有神器的人。隐匿,偷袭,一招毙命,他拥有着豹一般的力量与敏捷,即使没有神器,对于杀人仍然得心应手。而当他发现得到的神器中,有几件很适合用于暗杀时,他的效率更是大大提高了。
    渐渐地,他因为拥有众多的神器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传说。人们崇拜他,传颂他的神力,他们单纯地追逐力量,崇拜强者,却并不在意这力量从何而来。
    但是天帝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够。论及拥有神器的数量,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跟他相比,可是,神器的威力也有大小之分,还有几件威力最强大的神器,却掌握在真正的强者手里,要夺取它们,天帝并没有把握,他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机会来得比预料得还快。水族和火族是两个常年为敌的部落,正如他们的名字所显示的那样水火不容却又势均力敌,而当这两个部落都出现了一位杰出的首领时,矛盾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祝融和共工,在得到神器之前,就是公认的强者,而他们得到的神器,更是强大到不可思议。祝融的神器,可以点着山峰,让山峰流淌出灼热的火,这些流淌的火经过的地方,连岩石也会被烧融。而共工的神器,可以召来巨浪,如山一样排空而来的巨浪,可以碾碎一切、席卷一切。他们约战东海之滨的不周山,都想要证明自己所拥有的,才是最强大的神力。
    那一天,不周山被点燃,巨大的火柱似乎直接连接到天上,而东海像沸腾了一般,连天的巨浪比山还要高,一波接着一波压向正在熊熊燃烧的不周山。当人们还在猜测着这场水与火较量的结果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不周山被削平,灼热的空气携带着沙石岩浆,猛烈地向四方喷洒,观战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阵呼号,就已经被埋葬。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灾难中逃生,即使是神力的主人也不行。
    天帝在遥远的山峰上目睹了这一幕,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努力赶来,但还是迟了一步。迟到救了他,却救不了更多的人。
    更可怕是,灾难还在持续。不周山崩塌之后,连接下了几个月的雨,洪水开始爆发,村落被淹没,田地被摧毁,已经饱受战争折磨的人类,开始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苦难,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救救他们,我知道你办得到。”经过几个月的奔波,天帝终于找到了炎帝,带着满身的疲惫,他说出来意。
    “凭什么?就凭你求我?”炎帝站在山巅,背对着天帝,遥望着远处地狱般的世界,神色复杂。
    “不,我不会求你。”天帝拿出身上所有的神器,扔在地上,“但我可以用我的一条命,去换他们的平安。我还有一个条件,你要把你给人类的所有的神器,都收回去,并且承诺,在他们没有能力控制和使用时,绝不能再次交给他们。”
    “你的一条命,就想换这么多东西?”炎帝嘲笑着天帝的不自量力。
    “你会答应的,因为你很恨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我想要你死,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不,你做不到。因为女娃,你不可能亲自动手。你不想她永远都恨你。”
    “好,我答应你。”炎帝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天帝,“我会收回神器,帮他们消除水患,而你,只需要把女娃送你的明珠还给我,再跟我去一个地方。”
    “明珠早已掉落大海。”天帝掩藏不住心痛与后悔,“那日我坠入海中,串着明珠的绳索被波浪冲断了……”炎帝死死地盯着天帝,想要找出他在说谎的证据,然而,他失望了。沉默半晌之后,他萧索地出声:“你跟我来吧。”
    天帝拾起地上的神器,默默地跟着炎帝向前,一直到了补天基地。炎帝有些高深莫测地笑,指着基地的入口:“你没有说错,因为女娃,我不会杀你,甚至于你想要死在我面前,我也会阻止你。这里面,有一种神器,它可以让你无知无觉,就像是死了一般,但实际上,你还是活着的。你甚至可以永生,这一件神器,就是你永远的归宿。”
    “好。希望你能尽快做到答应我的事。”天帝想也不想便应允下来,只要能拯救那些饱受苦难的人们,他死了,或是像这样被囚禁起来,都没有区别。
    天帝最后望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大地,义无反顾走进补天基地暗黑幽深的大门。

************************************

    七天之后,当天空再次放晴,阳光透过云层中照耀万物时,劫后余生的人类,稀稀疏疏地在废墟上,对着太阳顶礼膜拜。经过共工和祝融的那次战斗,幸存的人们对拥有巨大力量的神器充满了敬畏与害怕,他们向久违的太阳祈祷,希望能让那些东西远离他们的生活。而这时候,炎帝出现了。
    炎帝遵守了与天帝的交换条件,没有费一点力气,就把所有的神器收回,封锁进补天基地,并筑起一座城,阻止外人进去。人们似乎对神器失去了兴趣,忙着重建家园,开垦田地。他们开始休养生息,无论何时,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失去了神器,人类的文明回归到石器时代。刀耕火种的人类文明,正如新生的婴儿,脱离母亲的怀抱,踏踏实实凭借自身的力量,向这陌生的世界迈出第一步。
    引起这场灾难的惨烈战争,已经无人提及,而目睹的人也都被埋葬,真相渐渐被埋在厚厚的尘埃中。偶尔,会有一些散碎的只言片语,流传在田间地头,成为战争最后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神州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吟游诗人,时常吟唱着不知名的奇异歌谣,走过忙碌的人群,走过山川河流,走过万物重生的大地。他只是聆听着、记录着、吟唱着。他吟唱有个女孩用自己的血肉制造了人类;另一个女孩葬身大海后化作神鸟,在风中永恒地起舞;有位英雄为了拯救人类被封印于九幽绝城;一对死敌水与火的惊世之战……
    这些歌谣是如此荒谬,他的歌声却似乎有令人信服的动人魔力,见过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记住。
    再后来,这些歌谣成为了传说,穿越过千年时光,散落在历史浩瀚的长河中。而那个吟游诗人,时常会徘徊在大海边缘,遥望远方,喃喃问道:
    “女娃,我把他塑造成了英雄,你高兴吗?”
    海面自然不会传来回答,他喟叹似的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算不算是英雄……”
    曾经,他痛恨过他,而今,他虽然还是恨他,但却不由地对他有了一丝钦佩。
    “女娃,你觉得他是英雄吗?”他换了一个问题。
    海面仍然没有回答,但一阵海风呜呜咽咽吹过,吹起海天交接处茫茫的雾气,氤氲成一张微笑着的人脸。
    他也微笑起来。
    某一天,这个吟游诗人又站在海边,久久凝视着海面,不发一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凶狠,带着点厌恶,又带着点愤怒。沉默良久,他忽然急促道:“人类真是难以理解,当年要封存神器的是他们,随着时间流逝,悄悄盗取神器的也是他们。其实,他们盗取什么样的神器,都与我无关,我没有去寻回,也没有违背答应天启的事情。这并不是我主动交给他们的,不是吗?可是,他们不该盗走山海经!
    “这漫长的岁月,因为天启说,你化成鸟儿带他渡海,我就存着卑微的希望一直研究山海经,希望你在里面。当我几乎可以确定你在里面时,山海经竟被盗走了!女娃,我将不再只是看着他们,做一个记录一切的吟游诗人,我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去寻回山海经,让你再一次活过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海面,微微地牵起嘴角,毅然转身离去,越来越远,终不见了人影。

       此去,世间再也不会有吟游诗人,只有一个名叫申公豹的人。他将成为一个王朝强者的弟子,行走世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择手段去实现他的目的。

    未完,待续。下回预告——承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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