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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峨嵋》BY春回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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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烟雨峨嵋》为《萍踪侠影录》同人小说,此小说正在女帝奇英·舞版面填坑中,欢迎关注更新,支持春回乳燕

[此帖子已被 江湖三女侠 在 2007-11-8 14:46:55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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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8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峨眉山上少行人

自古峨嵋天下秀。

峨嵋,因有两峰对峙,形似蛾眉而得此名。因峨嵋风景秀丽,山风峻秀,自然风光浑然天成,又兼有金顶奇观,令天下人叹为观止。使得天下名人雅士争相径往络绎不绝,益发使得峨嵋之名遍传天下。赢得峨嵋天下秀之盛名。

晴明看风光,雨中看山色。晴明之际山势巍峨挺拔雄峻,山形百态毫厘毕现,自是风光无限;雨笼雾罩轻云淡雾,更着眼山色青翠欲滴,欲掩将隐探径寻幽,踏雨而来,又另是一番意境。所以古人也曾道:“雨里青山雪里烟”,“青山只合雨里看”。不过雨中游山此等雅事,也需得有此等雅人方行得出来。

轻雨薄雾的山道上缓缓行来两人。他们共撑着一把湖色的印花油伞,携手在雨中漫步。时而抬头远眺远处隐隐青峰,指点一番;时而留恋身边滴翠的花草树木,对语笑谈。不时地响起清脆的轻笑,相互依偎,全然不在意微雨沾衣。

透过隐隐雨雾,也只见一袭白色的儒衫锦绣飘逸轻荡,轻携了一片淡紫烟霞随身相伴。雨中山上绝少行人,这二人倒落得自在逍遥,一份难得的安静围绕在他们周围。在雨雾中踩着青色的山间小道,一阵水声潺潺传到耳中。好清透的水声!宛若古琴琴弦上流淌出来的琴声。好动听!令人有一种陶然忘机的世外之感。

抬眼望去,却见烟雨中 ,一架小拱桥跨在两块岩石之间,桥下一股清溪流过,穿过石缝的流水声,竟如同古乐雅奏。一座亭阁翼然临立于桥头,阁下流水叮咚,临阁听音必然乐事。

两人走过小桥,步入阁中,收起了油伞,依在栏边。露出了二人的面目:呀!好俊秀的人才!白衣人书生模样,俊秀飘逸。眉目间平和中略带着几分狂傲,眼神中和善里闪烁着一丝凌厉,让人不可轻慢。略弯的嘴角始终都拢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使得这张脸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亲和力。身边的是位女子,那是一副令人形容不出来的容貌!用任何一种花来比她,都不足以言喻她的美丽。就像这烟雨中的峨嵋山,清雅出尘,不着人间烟火的风姿神韵。眉笼闲云眼含雾,将笑未笑惊人城。好一对璧人!

书生轻轻携她手扶她坐下 ,自己方才坐了下来。依旧握着她的手,见她兴致不减,回望四周景物 ,也满怀高兴。轻轻地问:

“蕾儿,累了吧?”

女子满面含笑,略见苍白的脸颊上拢着淡淡的欣喜,回眸看着身边的书生说:

“大哥,人常说:雨里青山雪里烟。真得不错,这峨嵋山雨中看来,果然别有一番风韵,云遮雾笼,隐隐青山,我们在其间好似神仙一般。”

书生哈哈笑道:“难道我们现在还不是神仙吗?多少人不都在羡慕我们是神仙眷侣么?”

女子轻轻白了他一眼,说道:“天下哪有你这等脸皮厚的?别人给你脸上贴金,自家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

书生一本正经地说 :“这叫当仁不让,我这个凡夫俗子,也跟着你沾点仙气吗?”

女子脸一红,啐了他一口:“呸!没个正经。不理你了。”

苍白的脸上一抹微红掠过。书生凝目看她片刻,眉间隐有一丝不安。他抬手轻轻撩起她鬓角的一缕青丝,顺便将手按在她的额头试了试,也并无异样。还是不放心轻轻问她:

“蕾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一路上你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怎么了?”

“没有呀。可能是连日来赶路没有睡好吧?身上有些倦怠,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书生仍是不放心,握着她的手,看她的脸色确实令人放心不下。

看他忧心忡忡,女子心中不忍,反过来握着他的手,笑了笑。用手指在他眉间抹了抹,说:

“别皱眉了。再皱下去,你的脸也山川秀丽了,再下点雨,我就不用去游历神州了,看着你就行了。”

说着哧地笑了起来。

书生见她笑颜如花,心也跟着轻松了许多。见她取笑自己,想想自己不由也笑了起来。轻轻在她额角弹了一下嗔道:

“小丫头,惹我如此担忧,你还取笑我,真真把你宠坏了。真的没事吗?”

女子摇摇头,含笑远眺群山,笼在烟雨蒙蒙之中。

书生反而没了兴致,他隐忧重重地看着女子,轻轻坐在她身边,温柔地揽紧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对她说:

“累的话,休息一下。是大哥不好,本不该让你随我去涉险。”

  女子惊了一下,回目四顾见不曾有人往来,略微放下心来,就依靠在他的肩头,让自己放松下来,闭目稍息。口里呢喃地说:

  “大哥又在说傻话。我若不陪你还推给别人不成?独你去涉险,我又如何安心?只可惜于大人,我们还是赶不及救他,心里却是不安。那朱家天子果真薄幸寡恩,连有恩与他的于大人也不放过,实在可恨!”

  书生轻轻一笑,看了看她。暗想:若是当年,她断不会讲这些话的。莫非真的是夫唱妇随?不禁又自笑了一下。听她说的伤感,便劝慰她:

  “好了,事终究是过去了,不去想它了。天子虽然薄幸寡恩,可江山却是天下百姓的,近年来沿海倭寇渐渐猖狂,不由他不为江山着想。只是从此天下多事了。”

  “只可怜天下百姓跟着遭殃了。也不晓得承珠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提到徒弟,女子面上一阵担心,她睁开双眸注视着书生。

  书生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对她说:“别担心,她会照顾自己的,你那会儿走江湖时比她小多了呢?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的,是不是?”

  女子笑了,说道:“还说呢?一见面就欺负人家,害人家饿肚子。”

  提起往事,书生也笑了,一丝甜蜜泛上心头。是啊!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那些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这几日由于行色匆匆急于赶路,只怕她真的是有些疲倦?只要她能够开开心心的,自己的心就放下一半了,且逗她开怀一笑。便轻轻在她耳边说:

  “若没有当初的傻小子,怎会让我抱得美人归呢?”

  女子绯红晕染两腮,佯怒道:“酸秀才,又欺负我?看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书生见她轻嗔薄怒,眉目含羞,早已神醉,轻握住她抬起佯挥的纤掌,笑问:

  “你不怕我的脸上真的变成名山大川?”

  女子不知何意,愣了一下。

  书生悠然笑道:“小兄弟,武艺出众。只怕这一掌打下去,我这白皙的脸庞,可不真变成了五指山?你舍得?”

  女子益发不依,一甩手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嗔道:“又来笑我,不理你了。”

  说着背过脸去,望着阁外烟雨,自己想起来也不由一阵偷笑。

  书生站在她身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问她:“还累么?”

  女子微微挣了一下,玉面飞红,低声说:“有人呢?”

  书生笑道:“小傻瓜,下着雨呢。除了你这傻丫头陪我发疯,谁还在下雨天往山上跑?”

  女子挣脱他的怀抱,对他说:“好了我们上山吧!”

  书生看着她,稍作迟疑说:“累的话我们下山,休息一晚明天再来看。这峨嵋山还怕它跑了不成?”

  女子咯咯一笑,语带双关说:“它倒是不会跑到你脸上去。不过若明天放晴,我还想明早看金顶日出呢!如果现在回去,明天就赶不及了。再说,我有那么娇弱么!我又不是灯草扎的,风吹吹就坏?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在雨中看峨嵋呢?走啦,大哥?”

  书生知她体贴,如此说也是让他安心。见她面上除了略显苍白之外,精神饱满美目透亮,并不见有何异样。小憩少时,脸上倦态尽消。也就略微放下心来。在她的拖拉下走出小阁,在油伞下顶雨向前走去。

  “山光物态弄清晖,莫为清阴便拟归。纵然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哈哈哈哈!好诗!小丫头也吟出好诗句!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古人说得好,晴看水,雨看山。你说是不是?”

  山道上传来一阵朗朗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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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古木林中对禅风

一山烟雨一川风,薄云轻将玉山笼。翠洗青峰雨新停,两袖轻烟携归梦。

细雨轻飘的天气,是绝少人上山,但并不是没有。

朦胧细雨中笼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小禅院。四面翠峰环绕,古雅幽静,尤其是院外的三棵古木参天,不知几许岁月?此际云闲雾轻,古寺禅钟,隐在林木之中。隐隐听得僧侣梵唱,伴着佛坛供香,幽幽地隔雨飘来。身入其境,云雾在身边轻徜,浑然使人忘其所归,如超然世外,心境平和,竟欲生在此终老之念。

远远望见轻雨中有人影,影影绰绰从石坪下一路行来。径望着林中的禅院,闻香寻来。那柄湖色的印花油伞,伞下两个神清玉俊的璧人,相携走近禅院,边走边低声谈笑。一双俪影徘徊在古木阴阴的林间小石板路上,感受着四周的谧静,倾听轻雨中偶尔一半声山雀清唱。

二人来到禅院门外,看着三株参天古木,不由发出一声轻叹“呀”。那是三株古椿。书生手抚古椿,仰看那阴蔽顷亩的树冠,乌绿的树冠参天蔽日,饱经尘世历变的沧桑,依然挺拔如故。书生口里长吟:

“冷眼看尽人事改,千载物换笑炎凉。几世风雨几世霜?墙外犹听佛经唱。”

多年之后,他方才体会到:古木无情,历世千载;尘世有爱,情深不寿!尽管历尽尘世悲酸几经炎凉,他仍然选择了转世轮回,而不愿做那禅院外,l历经数千年古椿,就只为了“尘世有爱”,就算“情深不寿”那又如何?

这时女子走到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仰视着千年古木,幽幽叹道:

  “人生百年在它的眼里,也不过是那弹指一挥间。它在这里守着这份寂寞,一站就是几千年,历经了多少尘世变迁,见证了多少人事更改。就算是改朝换代在它眼里,也不过是聚散浮云。果真是冷眼看尽人事改!”

  书生本来在感怀人生苦短,听她如此说,便已知她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微微一笑。缓舒长臂拥着她对她说:

  “那不如就让它也见证一下,我们不足百年的弹指一挥?”

  女子面上飞红,推开他的手臂,嗔道:“佛门净地,你又发狂了?”

  书生剑眉轻耸,体谅她矜持羞涩,笑说:“走了半日,咱们不如到这禅院里吃些东西再走不迟?”

  女子微微点头,两人携手走进禅院院门。却见院门外匾额上题写着“普贤禅院”,并无联楹,也是奇怪。走到院内见禅院不大,却也古朴雅致,松柏林立,碑工石刻古朴苍劲,多为历代名士所题。忽听得一阵脚步声起,抬头望去,却是数十僧人做完功课,从大殿内鱼贯退出,却也听不到半点杂乱之声。果是佛门净地,戒律严谨。

二人来到正殿,向着佛祖顶礼三叩,焚香参拜。书生见她如此虔诚,心知这十余年她一直因没有一儿半女,心中遗憾,经常神思不安。每每对他提及,总觉有些内疚。虽然他常常想方设法替她开解,自己也明白这始终是她一块心病。这时见她双掌合什,闭目低头许愿,心有不忍,便陪她长跪佛前。这一跪竟足跪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方才拜罢起身,又去功德箱要布施香油功德。书生走上前却从身上摸出,一锭十两的银锭,礼佛僧为他们诵经祝福。

参拜完毕,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书生对女子说:“蕾儿,你先四处看看,我去去就来。”

女子温顺的笑着点点头,目送书生离去 。自己转身向后面的殿堂和侧殿,信步游览,所到之处一一参拜。小小禅院所供佛像却也不少,大大小小大略看起来也有数百尊,神态各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各种神态不一而足。

不多时也就看完,待女子回到大殿前,见书生早在那里等候,忙走上前,轻轻问道:

“等了很久吗?”

书生笑着摇摇头,轻轻对她说:“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带你去见一个高僧。”

女子一愣问道:“你在这里还有朋友?怎未听你提起过?”

书生一笑,拉了她边走边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绕过偏殿,一径向前去却是古木隐着数间僧舍,尽皆古朴雅致。

再向前走,却见有数间专供香客下榻的客舍,倒也清静。

书生却在一间独立的僧舍前停下脚步,门外的小沙弥见书生到来急忙向里通传,女子惊讶得望了他一眼 。书生淡淡一笑,也不作解释。

稍时,小沙弥出来请他二人进去,两人随小沙弥进入禅室。

这禅房里古雅清静独有一佛龛和一张桌案。佛龛内供奉的是跌坐莲台的普贤菩萨,紫铜的香炉内燃着几柱檀香,一串檀木数珠放在香案上,黄绫覆着一个蒲团摆在正中。那桌案前立着一个身着青色僧袍的僧人,正提着笔在案前沉思,桌案上放着一方上好的端溪砚,桌上的笔筒内插着数十支狼毫,案头垒放着不是经书便是书帖词话。案上一幅徽宣,却是写了一半。

小沙弥上前禀告:“方丈施主来了。”

那僧人转过头来,放下笔,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二人也顶礼相还。却见那僧人相貌不俗,二目空灵有神,蕴藏了高深的智慧。身形稍见瘦弱。年纪并不多大,不过四十有余,执掌着一座禅院,应该是有些修为?

方丈又道:“不妨方才因思一联,径自出神,简慢二位居士了。”

两人含笑一礼,那僧人二目闪过二人,微微颔首,不由叹道:

“果然是人中龙凤!”

转到案前,说道:“施主且来看,小僧的这一联你当如何应对?”

“噢!”书生俊目一闪,且走上前去,见那案上写有一联。“一山一水一禅院内供奉一花一叶一菩提。好,大师出此绝对,倒要小生好好想想了。”

女子闻听此言,心中一乐:这大哥,又在搞什么把戏?可千万莫要说出些冲撞神灵的话来。且看他如何应对?

她正想着,却已见书生双眉一展,笑道:“有了。万佛万祖万释尊当渡化万善万恶万众生。大师此对如何?”

方丈一愣,不料他才思如此敏捷,颔首称赞:“施主才思果然敏捷,小僧佩服。”

书生呵呵一笑:“小生惭愧,久闻峨嵋有万佛顶,有那万佛朝宗的圣像奇观,不过借来一用,捡了个现成的典故而已,大师缪赞了。”

方丈低头略一沉吟双目灵光一闪,含笑道:“小僧又有一联,施主且听:佛祖以亿万年作昼亿万年作夜。”

书生点头:“好对!好对!”

女子也低头沉思,猛然触目门外古木,心中一动,她转头看了看书生。却见书生向方丈笑道:

“小生夫妇二人方才来时见那院外有三株古木参天,想来年代久远,大师此对大气磅礴,以此或可一对?”

“哦!”方丈抬眼看了书生一眼,神色又一愣。“施主且请对来。”

“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好!施主对的绝妙!果有奇才,小僧五体投地。”

生轻轻一笑,忙道:“还是大师出的妙呀!”女子看着他笑了一下,暗想:难得他会这么客客气气恭维人的?不过这方丈方才出的对子却也是才学过人,也难怪大哥会对他以礼相待?

一僧一俗正在相互谦逊之际,小沙弥走进来回报:“方丈,斋饭预备停当。摆在何处?请方丈示下。”

方丈说道:“摆到禅室,我与二位施主一同用饭。”

小沙弥应声而去。不多是斋饭摆齐备,三人礼让入座。书生心中有些不安:那斋菜清淡可口倒也清雅,只是蜀中口味难免辛辣。蕾儿习惯了苏州的甜软口淡,只怕是不习惯?自己入乡随俗倒也无所谓,蕾儿如何是好?

正自想着,只听方丈对小沙弥吩咐:“两位施主来自外乡,只怕不惯川味,如何不让厨下弄些清淡的斋菜?”

小沙弥正待答话,女子已笑道:“大师多费心了,久闻蜀中菜肴味美,独具特色,今到得峨嵋自当入乡随俗,若要吃家乡口味,回到家乡多少吃不得,何必在峨嵋?今日正当一品当地的风味,方不负峨嵋之行。大哥你说可是?”
书生一笑也就顺着她的意,对方丈说道:“大师不必多虑了。”

一时饭罢,又略做盘桓,倒也相谈甚欢。二人向方丈请教了些峨眉山的风土人情,便行告辞上路。

方丈执意挽留,二人因不愿曝露形迹,委婉相辞。方丈心又不舍直送出山门之外,相约下山时再来相访。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书生走在路上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女子,一脸的探究。女子发觉他的目光奇怪便问:“为何一直看我?难道是我脸上长出花来不成?”

书生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问道:“今天这些斋菜好像蛮合你口味的?我记得你以前不惯吃辣的东西,会不会不舒服?”

女子笑道:“说来也奇怪,今天觉着挺喜欢吃的。想是家乡的口味吃惯了,换了川味觉着新鲜多吃了些,没觉着怎样。”

“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吃不了呢。没事就好。”

女子甜甜一笑,轻依在他的身边慢慢且走。猛然想起一事问道:

“大哥你怎会认得那大师?以前的旧识么?”

书生笑了,这才向她说了原委。

原来,书生和她分了手之后,原是想去看着禅院有无供香客歇息用餐的斋堂。却见一群和尚凑在一起,观看什么?本不想多事,只是众人太专注,不由引起他的好奇心也凑上前去,却是在看一幅对联。只有上联却没有下联,众人只说是绝对,无人对得出来。

书生听后笑了,世间哪有绝对之说,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绝对?

上前将那上联细看,不由也称赞这上联出的绝妙。想那出联之人必然才高八斗,不是俗物。细一思量之下已有下联,对出之后,那班僧人尽皆佩服。有人就去禀告方丈。原来那上联是方丈出的,那方丈便要请他相见。他担心妻子着急,便先来寻她,同她一起谒见方丈。

女子点点头:“我说吗?你的朋友会有我不知道的?原来如此。那大师却也是个雅人。哪他那上联是怎么出的?”

“你听好了!”书生理了理衣冠,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一释二尊三菩提四五座禅院六七个僧人授八九卷经书暮鼓晨钟响彻十方世界。小丫头,此联如何?”

看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女子早已笑的花枝乱颤。笑罢,点头说:

  “有些意思!那酸秀才你又是如何对的?”

书生满眼狡黠一笑,双手一抱拳,向她一礼笑道:“夫人容禀,小生对他:十科九考八股文七六载寒窗五四位先生训三二个小子寒来暑往空费一点功夫。”

女子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半晌才讲出话来。说道:“你这酸秀才,我就知道你又编排起人来了。难道读书的个个都是只为功名不成?不过想想那徐有贞也实在可恶,大哥骂得却是妙!”

看她心情大好,书生也来了兴致,两人一路说笑,那九十九道拐的神仙坡不觉也已走了一半。

二人头上都见了微汗,满山的灵猴尽都在树下避雨。也有些顽皮的在雨中嬉戏,形态各异十分的可爱。女子的目光充满了柔情,书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一只雌猴怀抱着一只小猴蹲在树上,身旁还有一只雄猴蹲在旁边。雌猴用爪子在小猴的皮毛里寻找着什么?小猴钻在雌猴的怀里,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圆溜溜的眼珠充满了好奇。雄猴昂着头守护在一边。好温馨的一家三口!好不令人羡煞!

女子看得有些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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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但将风云卷天河

女子望着那猴儿径自出神,眼中流露出一缕神往。

书生见她这副模样,知她心中又有感触,此时若去安慰只怕益发勾起她的伤心来,正待寻些新鲜的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四下里环顾,却见一群灵猴聚山道上,猛想起囊中有一些干果,便抓了一把撒向身后。猴儿们见有人撒干果,便一哄去抢。一霎时你争我夺,相互追逐,蹲在树上的一家三口也争先恐后的从树上蹿了过去。

女子的视觉被它们惊扰,追逐着它们顽皮的身影在雨中窜上窜下,暂时忘却了方才的感触。一时兴起也从书生的手中要来几颗,抛向它们。看着猴儿们相互追逐,不觉喜笑颜开。

没有抢到干果的猴儿,神态甚是于心不甘,便有几只围上前来,望着他二人,吱吱乱叫。女子索性将剩下的干果一起抛给它们,看着它们缠做一团,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却又有几只猴儿围了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女子。女子看看实在没有了,便将双手向它们摊开,表示没有了。谁知那猴儿看着女子的样子也将双掌摊开,不料双掌内握着刚抢来的干果滚了一地。别的猴儿看到立刻一拥而上,纷纷争抢。急得那猴儿抓耳挠腮吱吱乱叫,纵身跳过去同它们厮打做一团。女子被它们顽态逗得笑弯了腰,将方才的感触神思已抛诸脑后。书生见她高兴,颇觉欣慰。

二人逗着灵猴玩笑了一回,又一路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且行且走,一面浏览自然秀美的峨嵋,又探访前人的名胜古迹,一路倒也自在。那险峻的山路在他二人也算不得什么,一路走来倒也不很费力,有如闲庭信步。

看那满山的杜鹃,正开的热闹:粉似霞,红胜火,一团团,一簇簇,争放芬芳。再配上那青山翠叶,轻雨薄烟,如同天然织就的一幅锦缎。色彩绚丽,华丽间不失清雅。花香雨中益清,倒不如平时浓郁,只是又多了分清淡,却让人更觉难得。

他们在山上正放松心情,沉浸在朦胧仙境的美景中,流连忘返,不欲思归。而在峨嵋山将要有一件大事发生。

原来当今皇帝夺门之变复辟事成,又除却了几个当年力主另立新君的眼中钉后,稳坐帝位。不免想起当日幽禁南宫,整日提心吊胆,每天依靠诵经礼佛,来冲淡心惊胆战的日子。几年下来竟也有些感悟,只说佛祖见他虔诚,保佑他重登帝位,益发虔诚起来。

当局势稳固后,便想着要多做些功德,弘扬佛法。也因当年的太祖皇帝出身寺庙,对僧人庙宇也就格外尊崇。在他重登帝位之后,便大修寺院,要广布恩泽。因峨嵋亦是佛教圣地,之前又有太祖敕宝昙国师住锡金顶,并铸普贤金像于前。所以此次峨嵋亦有恩典,御赐灵岩寺《大藏经》一部,敕书曰:

“朕体天地保民之心,恭承皇曾祖考之志,刊印大藏经典,颁赐天下,用广流传。兹以一藏,安置大峨嵋山灵岩禅寺,永充供奉。听所在众僧,看诵赞扬。上为国家祝禧,下为僧民祈福。务须敬奉守护,故谕。”

这经书由当日于夺门之变有功的徐有贞护送,其时徐有贞已被封为兵部尚书 ,又贵及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又赐了“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的封号。也算是一时权贵了。

此次赐经本来英宗皇帝发愿亲临峨嵋,朝中大臣都以君为国之根本不可轻动,再者英宗也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亲临一事便就此作罢,派了徐有贞代天出巡,赐经灵岩寺。

徐有贞亦是有意要避开朝中政敌,疏远和石曹二人的距离。只因石亨自恃有功,骄横无比大造府第,培植党羽,位极人臣而不知自敛,招灾引祸不过迟早而已;曹吉祥是一阉宦,却不知进退,拥功自重,渐有王震当年左右圣意的苗头,只怕亦不会有什么好去处。借此次出京巡守的机会,正好与他们疏远,免得到时被他们牵连 。

这徐有贞虽是为人令人不齿,却也知道进退,守得礼法。深知与这些人不可过从甚密 ,否则必招祸患。他也就是比他们聪明了一点,方得以终老。

书生因妻子形容倦怠,一路上也无心顾及其他,只想着尽快赶到云南。因为他早在那里做了安排,托人购置宅院,只因要去京城,妻子不放心他一人前去,便先遣了几个家人过去。二人在京城历经凶险,总算能全身而退, 心中难免有些后怕。并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他们的亲人。所以他们选择该放手时便放手,好在事情还算有转机,不枉他们跑这一趟。虽然后来事有反复,毕竟还在计算之内,二人也并未回头。

他们取道川西,一路南下。一方面因连日赶路半月有余,妻子实在看上去不能支持;二来因这场风波累及妻兄,妻子心中神思不安,食不甘味,夜不安寝。甚是心疼,便放慢了行程,又转到峨嵋,一是想借登山一游让,妻子可以放松一下心情,缓解一下这数月来的紧张神经;二来着长时间的鞍马劳顿、风餐露宿,他自是无所谓,看着她随自己一路劳苦,日渐清减、神思懒怠,便想着让她休息一下。

他们是临时决定到峨嵋的,所以也并不曾进城去,直接到山下了。他们之所以取道西川,就是为了路僻人稀,以免多生事端。那徐有贞便是道得峨嵋,自然去住官邸,断不会同他们一般去住荒村野店。而且这几日细雨蒙蒙,当真也只有他们才会上山,所以他们和徐有贞还不曾碰到一起。

然而这是何等大事?峨嵋山当要大肆庆祝一番?何以冷清若此?其实自从太祖皇帝立志兴佛以来,佛门寺院接受朝廷的恩典封赏,远不止这些。峨眉山的众多寺院也都司空见惯,除了每个寺院有例行的佛事之外,自然少不了到接受赏赐的庙宇去观礼作贺。一切行止大典的重头也只落在灵岩寺,不比每年惯例的庙会那么盛大热闹,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大的风声和影响。

不过以他们二人的敏锐,还是有了一点觉察。只因那徐有贞既来峨嵋,自然少不了要游山揽胜,那小禅院便是预定的休息之所。所以禅院门上的联楹被那方丈取下,要题一副新的以示隆重。那些和尚聚在一起的一言半语,书生都听在耳内,却不十分清楚,只猜出肯定有一位贵人要在此处休息。

所以一路走来他也没有相女子提及,不过不想她扫了兴致,只是自己暗自留心。

他们一路上行行止止,依旧浏览着峨嵋如仙如画的自然美景。也不介意路上山势险要路陡难行,一路上他们互相扶持倒也不甚辛苦,只是女子的脸色苍白得,叫他益发担心。上了钻天坡,前面就到了洗象池,便一定要让她在那里休息,不肯再向前走。

女子也就在那洗象池边的小亭内坐了下来。一路上来时下的蒙蒙细雨竟不知何时停了,女子望着前方山上云烟缭绕,好像是那山间有仙人在吞云吐雾一般。便对书生说:

“大哥我们一会,向那上边去看看,那里好美!”

书生看着她,柔声地说:“今天就上到这儿吧!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上去,好不好?”

女子知他想什么,只是自己不曾看到自己的脸色,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紧张?便对他笑着说:

“我不累,这一点山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们以前也不知爬过多少呢?又不是第一天?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书生哪里肯听她的话?但见她兴致颇高,心想来此便是为她开心,若是在此累得病倒了反而得不偿失,只是摇头。女子虽然生性温顺,却偶尔也会撒撒娇,便和他讨价还价:

“好啦,大哥去嘛!你看那路只有一点点又不是很远,反正我们都到这儿了,再也不差着几步路。就只到那里,好不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往前走了。”说着一本正经地对书生举起一只手。

书生看着她,忍不住想笑。万般不忍拂她心意,所以拉过她的手,细诊腕脉。倒也奇怪,并无甚大碍,脉象细弱微滑,应是一路上劳累兼之气血羸弱所致,安顿之后需得悉心调养,从她面色上亦窥不出任何内伤中毒或是别的不妥的迹象。抬头再望望那处云烟缭绕之处,离此却是不远也就不再坚持。

两人多休息了一会便又向上走去。他们二人所要去的去处,是那洗象池往上去的雷洞坪。

那雷洞坪地处峨嵋高寒山地,山僻路险,道路嶙峋,雨后新停,道路湿滑,却也难不住他二人。一路走上去到了雷洞坪,也不到半个时辰。那是书生因妻子体弱,不欲她太过劳累,一路上只是缓行。到了雷洞坪也已是天近黄昏,能看到远山之外晚霞隐透,映的群山金如赤染。挺拔的冷杉,鲜艳的杜鹃也都镀上了一层赤金色。

如此奇妙的景象引得他二人不禁感慨,书生望着绝壁石壑的丛林中升起弥散的云烟,发出一声长啸。隐隐听得声传广远,山高声旷,又加上他一时忘形,啸声浑厚,只惊得林中栖鸟惊飞,久久回旋不息。女子嗔怪的推了他一把,未及说话,就听得山谷中闷闷得响起隆隆之声。惊了她一跳,她问书生:

“莫非那大师不是乱说?在这里高声喧闹果真会惊怒雷神?你听!”

书生侧耳一听不禁又要大笑,没等他笑出来已被女子将嘴掩住,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这狂生就不能将你的狂态略收一些?你看惊得归巢的鸟儿乱飞,夜里鸟儿不及归巢会迷失方向的。”

书生只得换作轻轻一笑,免得惊了归鸟。握住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冷,忙给她用手搓搓,将她拥入怀中问:“还冷么?”

女子摇摇头:“不冷。大哥你看那云烟真美!”

二人临壑望去,只见满目素涛银海,弥漫无际,夕阳之中竟如镀金,山风猎猎,烟云瞬息万变,随意舒展,舒卷无心。好不飘逸自在,真令人如临仙界,满目群山小,身在凌云端。不由书生豪兴大发,口中长吟道:“斜阳微映群山过,浮云烟梦无由隔,长风空掠一收尽,但将风云卷天河。”

“阿弥陀佛!好气魄!好一个但将风云卷天河!”身后一声佛号、又一声赞叹,二人待欲回头,看哪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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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禅室烹雪烟犹绿

二人猛听得身后一声佛号一声赞叹。书生双眉一耸,眉间略有几分煞气。女子听到声响玉面红透,忙将身形从书生怀里挪了出来。抬头看见书生眉间蕴煞,对他摇摇头。书生怕她冷,便将身上的外衣退下来裹在她身上,对她微微一笑。

转身之际已将眉间的煞气尽收,二人回头看去。

却见离他二人十丈开外,有一僧人站在那里,双长合什。老僧两道长眉略垂,慈眉善目,体态略胖,一领青色僧袍,足下布袜云鞋甚是洁净。

见二人回头,便合掌一礼,口喧佛号:“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有礼了。”

书生打量着老僧,分明是一位得道高僧,便将方才的不悦收了起来。二人向他回了一礼:

“大师有礼了。”

“方才在静室内听到一声长啸,静极思动,便寻声而来,不想惊扰了二位施主,老衲唐突了。”

女子闻听此言,又横了书生一眼,忙向老僧赔笑:“大师莫怪?却是我二人不知天高地厚,惊扰了大师清修,实在该死。还望大师莫要责怪才好。”

书生面上含笑,上前一礼:“晚生狂妄,惊扰大师,心中万般不安。这里向大师请罪了。”

老僧宽厚的笑了笑,说道:“二位施主多礼了。老衲倒是心中不安了。只因近日细雨不停,绝少有人上山,雨中登山必是雅人,倒也想会会。只是这雷洞坪上只宜轻声细语,静揽风云,却是起不得高声的。”

书生心中暗叫惭愧,忙又向老僧深施一礼:“晚生狂妄!大师见笑了。”

“适才听得施主吟道:‘长风空掠一收尽,但将风云卷天河!’端的是英雄豪气,不由着就想上前攀谈一番。二位施主可愿到陋室喝一杯清茶?”

书生见他言辞恳切,自己一向又好结交。只因这段时间每日都处于紧张状态,方才老僧突然出现自然而然的警惕起来。此刻也就放开胸怀,自然乐于结交。他向老僧地笑道:

“大师美意,晚生自当尊从。只怕惊扰了大师清修?”

老僧掀髯一笑 :“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向这雷洞坪往日也曾有人来游览,都是低声细语,老衲也不曾被他们惊动,可见是不合缘法。也只是今日,老纳静极思动方才会与二位施主相遇,可是有缘呢!”

书生低头看了看女子,女子温顺的一笑。便向老僧说道:“大师如此盛情,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叨扰大师了。”

老僧一回手向前带路,二人就随他向左侧的冷杉林中走去。

不多时,便隐隐看到数间精舍。走了几步已在眼前,有一座竹篱围起的小院,虽然简朴却也雅致。院内有一小沙弥在劈柴,准备生火烧饭。那小和尚十七八岁的样子,手脚倒也蛮利索的,几下就劈好了柴。

一抬头见老僧同这二人从门外进来,忙恭敬的叫了声:“师傅。”

又向二人恭敬的一施礼:“二位施主好。”

二人向他微一点头,只觉他的模样颇有些熟悉,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见着小院清雅洁净,有两间正屋,一间厨房,在后院一丛修竹之间隐着两间静室。院中种着一些奇花异草,倒也满园芬芳。

老生向小沙弥吩咐道:“悟尘,先备茶具,送到禅堂。”

然后礼让二人到了禅堂。两行翠竹夹道,竹影斜映临窗 ,清风掠过绿影婆娑沙沙作响,正是参禅修道的好地方。

二人随老僧走进那禅堂,一缕清香钻入鼻孔,令人心思宁静,心境平和,竟不愿兴起丝毫杂念。

到得室内展目看去,好古朴淡雅的禅室:右壁墙上只悬一幅《达摩一苇渡江图》;靠窗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些经卷和笔砚;在一个佛龛前有一只融香宝鼎,鼎内尚散着缕缕淡香;看内供奉着一尊普贤圣像,善目低眉,仿佛要普渡尽天下苦海众生;简单的卧榻朴素洁净;旁边有一张坐禅的坐榻,踏上有一张方几,却摆着一张棋枰;坐榻上方的墙壁上一幅七言对挂在墙上:“竹影入室千竿动,禅心出尘万念空”。

书生赞许的点头称好:“大师好对!端的是清静修心之所。”

“施主缪赞了!这幅对联本是那普贤禅院方丈所赠,哪里是老纳所书?老衲本是游方僧人,与五年前带着小徒游方至此,因见峨嵋幽静,是个修心参禅的绝好之处。便在这林中结庐,老衲好棋,他好对,都是雅事便经常来访。一夜二人对弈,他输了,见窗外月影斜竹影入室内,摇曳不定,便题此一联。来二位请坐。”

地上有几只蒲团,围着一张矮几。二人也就随老僧盘坐与蒲团之上。

老僧向二人笑道:“谈了这么许多,还未曾向二位施主说知老衲的拙号......”

却见书生微微一笑,摇了摇手,说道:“天下事皆随缘法,缘生则聚,缘灭则散。谈得来时敞开胸怀尽情长谈,若是缘尽,挥手作别不带一点尘埃,岂不洒脱?正所谓我是浮萍本无根,落拓江湖君莫问。”

老僧呵呵一笑:“施主果不是平常人。倒是老衲落了下乘,倒让二位见笑了。”

书生笑道:“晚生卖弄了,倒在真佛面前讲经论法。失礼了。”

正说着话,小沙弥将茶具端了进来,放在矮几上。又将那煮水的小泥炉的火生起来,端了进来摆放停当,然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老僧一面煮水,一面同二人交谈:“以往来这雷洞坪的游人也不少,吟诗做赋不在少数,能像施主这般吟出如此气势磅礴的却也为数不多。若非胸中有大丘壑,却是断然吟不出来。也从来不曾有人在雷洞坪上,敢放声长啸。”

书生笑道:“晚生年少,有些狂傲不羁倒不想竟入得大师法眼?可是投缘了!”

老僧一面洗茶具,一面笑着说:“今日有幸见得二位施主,倒让老衲想起两人来。”

二人抬头看他,却见他专心致志的清洗茶具、洗茶、泡茶。摆弄着紫砂茶具,心不二用的神情,将所有的精力全身心地投入到煮茶的整个过程,眉目间那种全身心享受的神态毫不掩饰的溢于表外。那细腻柔致的举动,哪里是在烹茶?倒不若说是在侍候新生的婴孩。整个人都陶醉于其中,好像是在完成一项伟大的杰作。

暂不说品茶,单看整个烹茶的过程,就是一种享受:那一件件精致的茶具,一道道精细的工序,新茶泡好尚未开杯就已扑鼻而来的清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陶醉其中。

书生不禁惊诧,原来世间除了酒之外,还会有令人如此痴迷忘我的东西。看着老僧陶醉的神态,就如同他醉心于酒的模样,无论茶酒,好者同痴。

这三个人都陶醉于烹茶的乐趣中,仿佛忘了方才只讲了一半的话。

经过了老僧悉心烹制,一壶清香缕缕的香茗倾入杯中,已是间茶香满室,竟连那佛前的一尊馨香竟也遮掩不住。难得的是,茶乃最易窜味之物,能吸收各种气味污浊,佛院禅堂经常有各种香料,最易混淆,不料这茶竟然如此清醇,毫无杂味殊是难得!看来采茶、焙制、贮藏定是颇为讲究的。

老僧先捧了一杯恭恭敬敬的供奉了菩萨,方才捧过一杯递向书生,又捧了一杯递向女子。二人接过那精致的茶杯,见那杯中青碧的茶色透亮。捧至鼻端一嗅之下 ,一缕清醇的茶香直透肺腑,说不出来的惬意,却是还未曾品,便已经醉于茶香之中。

轻呷一口,齿颊生香,入口清爽,后味回甘。随着一缕暖流下喉,胃脘通泰,清污去浊。书生双目犹闭,已然暗自点头:果是极品!

女子轻声赞叹:“果然好茶!”

书生一笑,张开双目看了看女子,看她一脸惊叹之色,知她喜欢。扭头见老僧双目微闭亦陶醉其中,不仅自己亦轻声叹道:

“果然是极品!”

老僧笑道:“施主好见识。这正是初采的极品雪芽。峨嵋山山高林密,从来就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昼夜气温悬殊甚大,每逢阳春三月,山下已是山花烂漫争放芳菲,而山上冬雪未融,因温差作用尚覆白雪的茶树竟已生出茶萼,绽露出翡翠般鲜嫩的新芽来,山僧茶农采而焙之,峰峦叠嶂的山间茶园,便呈现出雪中采茶的千古奇观。唐时僧众谓之‘峨嵋雪茗’,及至放翁品评赞赏始称之‘峨嵋雪芽’。天下名山大川所产制茶多不胜数,其中不乏极品,但这雪芽却独产峨嵋。以雪中采摘的为极品,最为清香,兼得天地之灵气所生。”

“只道醉人唯有酒,不料茶浓态亦酣。一自放翁品评后,多少酒客朝仙山?”

老僧笑了,也吟道:“雪芽近自峨嵋得,不减红囊顾渚春。放翁品得好,施主吟得妙。”

书生轻轻笑道:“连我这个酒徒也要醉心其中!智者好茶,勇者好酒。莫非大师要将晚生变成智者?”

老僧嘿嘿一笑:“施主岂是任人掌握之人?老衲方外之人,岂不知万事随缘?施主性情自然天成,又怎是他人所左右的了得?只能如是说:‘隐者好茶,狂生好酒。’”

书生哈哈一笑:“大师果然睿智。晚生深为敬佩。”

老僧手捋长髯,呵呵一笑:“记得数年前,有一位故人曾向老衲提起过两人。听他口中赞道此二人端的是豪气惊天地的人物,当年瓦剌入侵中原,曾力抗外夷,泯灭一己私怨,献出自己的家中巨资作为军饷,终将外夷击退于国门之外,又深入险地促使和谈,使国主免受辱于他国之地,为国为民为天下,可说是立下了赫赫奇功。功成不居,隐身为退,竟效张良范蠡之高义,端的是难得。听他说得老衲这方外之人也甚是神往,只是可叹缘悭一面,竟是无缘一见。”

女子忽而一笑,她看了看书生,暗想:这大师经好似猜出我们的身份?且不知他是敌是友?因回眸看了书生一眼,见他依旧捧着杯子品茶,似作不知。她也就不再担心,因为大哥不可能没有感觉,他既不动声色自有他的道理。

书生砸了咂嘴,向老僧笑道:“大师如是晚生没有猜错,这水是经年积下的雪水,混有少许的泉水,不知可对?”

老僧惊异的看了他一眼,他见书生居然能够分出雪水中混着泉水。赞许的点头说:

“施主,果通此道?山泉清冽爽口,雪水清醇回甘,毫厘千里不可不辨。看来老衲错了,原来狂生不独好酒,亦好茶。”

书生微微一笑,向老僧道:“想来大师的故人,定是位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不然如何入得大师的法眼?”

老僧微微叹息,呷了一口清茶缓缓道:“论起此人还算是有些气概,只是过于妄执,枉送了自家性命!他若如他说得这二人一般的胸襟和洒脱,亦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只可惜遗下一子,散手而去。临去之前又托老衲一事,若有机会遇到这二人,便替他的儿子和他下一盘棋。其实万般随缘,不亦自在?”

书生双目一闪,心中已有定数:怪道方才见那小沙弥眼熟?却原来如此!这孩子记性却也是好,想当年他见自己时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时隔着许多年他竟也还记得?倒难为他了。回眼看了看身边的女子,两人相视一笑。

尚待搭话,却听小沙弥在外边惊呼:“师傅,快来,圣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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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佛前却演将军令

老僧听得呼声,向二人笑道:“二位施主真是来得巧呀!今夜雨后初晴,想必山中无云,又值月初,才会现此奇观。走,二位且随老衲一同观赏这峨嵋奇胜景观。”

二人见老僧说的郑重便也生猎奇之心,同老僧站起身形一同走出禅堂。却见夜色已沉,阵阵山风掠过,入骨却有些瘆人,书生便又给女子加了一件长衣。便一同出了小院,穿过密林,来到他二人方才长啸观云之处。

几人展目向崖外深壑中望去,只见万山丛林中升起无数荧荧发光的光团。大者如钵,小者如豆,飘忽不定,或沉或浮。时而聚作一堆,时而散作星辰,或远或近,或长空凌绝壁自在浮沉,或隐于丛林之中明灭自现。飘飘荡荡,竟如万盏明灯映耀着峨嵋胜地。

他二人竟被这山中的奇异景观,惊得满眼尽是惊叹之色,一时间竟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人间罕见的奇异情景盛况。有几团竟从谷底冉冉浮了上来,就在眼前飘荡,几乎可以触手可及。

女子被这奇异的情景看的骇住了,她不由握紧书生的手,眼中满是神往之色,嘴里喃喃道:

“真奇妙!占尽了天地造化之功。这是梦里还是真的!好美呀!”

书生迷醉的眼神,满是惊叹,他握着妻子的手,偏生此刻充满胸膛的不是豪气,而是欲隐世外的出世之心。他是个狂妄恬淡的人,也只有他将这两种截然相悖的性格,和谐的融合在自己身上。他既能胸怀天下,却又不为俗名所累,活得飘逸自在。狂妄也罢,恬淡也罢,都只为一个真。他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从不矫情掩饰,随心所欲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喜怒哀乐。看着眼前的美景奇观,爱人在侧,想到这一切他便心满意足,人生如此复有何憾?

老僧合掌低宣一声佛号,默默诵起经来,神情肃穆虔诚。

书生轻舒胸臆,一声轻叹,随口轻吟浅唱:“参禅径将万念清,到得峨嵋性空灵。佛心化作灯万盏,犹照山僧座前经。连这一山一木皆有灵性,不愧佛门圣地!普贤道场!山石林木皆佛性,曾绕禅院听佛经。悟得三宝皈依尽,竞向佛前点明灯。

从迷醉中醒过神来,书生侧头看看妻子。见她双掌合什,默默地诵念着什么。呀!这几年她的心思全用在我身上,她却是愈来愈加单薄。这会儿不知她又在祈求什么?心中一阵怜惜,将衣衫为她披好,也不去打扰她,只在身后静静的凝望着她。

看着眼前,绝壁凭空临深壑,四周禅林寂静,夜虫低唱。久居于此,就连他也要生出参禅修道之心。

如此寂静的气氛连他都不忍心打破 ,却偏有人不知趣。正当几人各自专注神情,注意着自己的事情时,一条人影丛林中扑了出来。

书生的嘴角荡起了一丝淡淡的轻笑,人已向后缓缓退开。他不想惊扰了正在祈祷的妻子,也不想破坏此刻的宁静。

正当人影将至近前,书生也正将出手之际,老僧浩然一声叹息:“悟尘。你心中可是还放不下么?”

黑影身形一滞,不由自己竟自停下来,低头站在离书生三步之外。低声叫道:“师父。”

书生见他停住身形,便已将未发之势消于无形。静静地站在他身前凝立不动。

女子也转过身来,她见两人的距离如此近,略皱了一下眉。走到书生身边,见二人都无损伤方展眉头,嗔怪的看了那人一眼,轻轻向他说:

“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可知若方才你再进一步多危险?”

这时老僧走过来,向那黑影说道:“好了,回去先准备斋饭,为师答应你父亲的定然会有个结果,只是万般皆有定数,若还放不下就是你的孽障了。为师也不能周全你了。”

黑影恭敬的回了声:“是!”
    
  老僧这方才回手向二人礼让:“二位施主,请。”
    
  书生看了那人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携了妻子回手向那老僧说:“大师请。”

黑影跟在后面,随他们又走回小院。书生依旧同老僧攀谈,峨嵋古迹,仿似根本就不曾注意他,而他跟在他们后面去不敢妄动一分。书生方才看他的眼神很明显的警告了他,那眼神比他儿时初见他时更为迫人。就那一眼之威,已令他满身的不自在。

他犹记得当年,那时他还很小。大批的锦衣卫围剿获鹿时,他被一名锦衣卫抓住,惊恐的向父亲求救。而父亲根本无法分身顾及他,这时就见一个白衣书生抢上前来,挥剑将他从锦衣卫的手中抢下来。那时他的眼神,充满了凌厉霸气的杀气,临危决断针砭时弊,是那么英雄不凡。耳畔犹回响着他豪迈的诗句:中州风雨我归来,但愿江山出霸才......

那时父亲就对他倾心折服,甘愿放弃中原之争,孰料他竟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想到父亲临死心有不甘的神情,他的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愤愤不平。他承父亲生前的家规,提前做了和尚,随师父修炼云游也已将近十年了。

原说是待到十年期满便下山找他,却不料竟在此遇见他,实在机缘凑巧。既然师父愿为他出面,便省了自己一番功夫。师命在前,且听师父调停,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看着书生身边的女子,心中暗想:这女子有什么好的?竟令他连万里河山都抛下了,独为了她?可见红颜祸水竟是一点不错!

他在心中不住的胡思乱想,不觉一路回到院中。

这二人随老僧来到禅堂,又复坐下。书生抬眼看着老僧,他的目光不再兜圈子了,他直视老僧。

老僧端坐在矮几旁,宽厚的目光轻轻一掠,又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黑衣人。略一皱眉对他说:“为何还不退下这身装束?既你要找他亦当光明正大的前去,因何做出这副模样?难道有何不可告人之处?”

黑衣人低声答道:“是!徒儿知错了。”说罢解下蒙面巾,却正是那小沙弥。

老僧向二人双手合什一礼:“老衲教徒无方,惊了二位施主。这里老衲向二位赔礼了。”

书生只是淡淡一笑,对老僧说道:“大师,多礼了。想必大师已猜出我二人的身份?或者说知道更恰当些?我原与大师素不相识,想来大师也不是在此专程等我二人?”

老僧呵呵一笑:“人尝言:白马书生生性狂傲,言辞犀厉,果然不假。但我相信君子当是诚信,施主认为老衲大语诓人?”

书生笑道:“不敢。晚生相信大师诚信长者,怎言欺瞒之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大师有何指教不妨明示?晚生自当恭领。”

老僧一笑:“施主果然豪气,说道指教自不敢当,只是当年故人托孤时曾有遗言。要老衲若见到施主,无论怎样都要与施主下一盘棋,方才能了却故人的心愿,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书生抬头望向窗外,长夜漆黑,若无从消遣却也无趣。回头看了看女子,一笑对她问:“蕾儿,你累么?”

女子摇摇头,笑着对他说:“不累。今夜有幸看此奇胜景致,这时正心里兴奋,哪里还觉得累?”

书生一笑,轻轻说:“那可好了,我要与大师对弈一局,聊一打发长夜无趣,你既不累不如抚琴以助雅兴如何?”

女子面有难色,说:“好是好。只是我们来得匆忙不曾将琴带着,这却如何是好?”

老僧笑了笑,对二人说:“既施主有此雅兴,老衲这里有一架琴或许还可用得?”

说着让小沙弥到隔壁的禅房取来了一架古琴,摆在二人面前。书生展目看去:好古雅的一架琴!古朴雅致,直而不拙,没有过多的装饰。琴弦细致均匀,色泽饱满润泽。虽非名品,但绝非俗物。女子手轻抚过琴弦,如清泉般的琴声从她手指下,流淌出来。好纯净的音色!

女子对书生轻声叹道:“真是架好琴!”

书生笑说:“大师的收藏自然不是凡品。”

回头向老僧一抬手,说道:“大师,望不吝赐教。请!”

老僧便起身来到打坐得硬榻前,与书生对面坐下,回头令小沙弥向鼎内添上佛香。老僧礼让书生选子。书生轻轻一笑,便将装白子棋盒拿过来放在面前。那老僧只有拿黑子了。老僧看着书生,暗自点头:传言不虚,这人果然狂妄!想来应该不是平常之辈。

书生对老僧笑道:“大师。晚生生性不羁,若不慎冒犯,还望大师多担待。”

老僧不在意的笑了笑,向他说道:“施主家学渊源,老衲就不谦让了,若侥幸赢得一目两目,施主可要对老衲的故人之后一个交待。”

“这个自然!晚生心中自有分数。”

老僧向女子说道:“烦劳施主奏一曲《普庵咒》。”

女子微微一笑,轻理琴弦。就着矮几盘坐于蒲团之上,纤纤素手拨动琴弦,一缕柔和的琴声从她的纤指之间流淌出来。

动人的琴声,娴熟的琴技,老僧心悦诚服。转向书生,从盒内捻起一子,落向棋枰。 按围棋对弈的规矩,执黑子者先落字。既然书生选了白字,老僧执黑子,所以也就不客气,要先落子。老僧却将小沙弥唤到近前,对他说:

“悟尘,这是你父亲的遗命,本当由你和施主下这一局,但是你父亲有言在先,为师不能推托。但此事关乎你的以后,为师打算这第一子你来决定如何开局?”

这小沙弥应声来到近前,从师父手里接过棋子,望了书生一眼,径将棋子直落天元 。围棋有云:金边银角邋遢肚。意思是抢占边角之势,易成气候,便于攻守。落子中宫却是不易成势,而容易腹背受敌,为智者所不取。这小沙弥第一子直落天元,书生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庸才,想当年自己同是年少之时,和他一般争胜霸道,他竟欲效法自己当年。书生眼角掠过一抹淡笑,赞道:

“好一个问鼎中原!果然是少年豪气,出手不凡。只是出家人当是六根清静,四大皆空,小师傅却是霸气有余,只怕难成正果。倒不如再履红尘成就一世霸才?”

小沙弥冷冷一笑:“比起施主当年来说,犹嫌有豪气不足。冒犯之处施主毋怪。”

书生也不理他,回头向老僧说道:“大师,此局狼烟已起,只怕《普庵咒》不合战局。蕾儿《将军令》。”

老僧点点头,此局却也非《将军令》不能匹配。暗自叹道:这孩子太急功近利了!只怕难得善了?

女子微微含笑,凝神敛气,琴声急转直下,慷慨激昂,搅乱阐室的宁静。一霎时间只觉万马奔腾,狼烟四起 ,三军将士齐奋勇,立马胡山志未休。满室金戈交鸣,杀伐决断之声在小小的禅室内激昂回旋。

琴声中二人的棋局便已布开。书生心中暗道:你既要逐鹿中原,且看你布局如何?当年你父亲虽是英雄,却是只能为将,不能为帅。今日你要同我争,倒要看你又何不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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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烟尘纵横十九道

那小沙弥第一子直抢天元,书生淡淡一笑,却占角布出了双飞燕之局。

小沙弥见他布局中庸,并无出奇之处,心中不禁已存小觑之心,面显得色。

书生看在眼里,也不去理他,僧俗二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专心布局。女子琴弦密集,一曲将军令激昂振奋。

两人都显得很消闲,于下棋间谈笑自在, 看似不经意的落子。小沙弥却是很紧张,好像是他在下棋,双眼不错眼珠的盯在棋枰上。

棋到中盘,棋枰上已是狼烟弥漫,小沙弥头上已沁出了汗珠。两人落子也谨慎起来,不再似方才那样随意了。书生心中暗想:若此刻有一壶酒那该多惬意!偏是这美中不足,至此方信!好在此刻还有小兄弟抚琴,要不然哪有什么心思下棋?想到这里侧目瞧了女子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淡笑。叹道:有妻知我如此,此生当无所求!

女子见他,没来由的看着自己一笑,心知他又想起什么发傻了。暗说:你不好好下你的棋,径望着我笑做什么?细一回思,猛然想到,这几日因只急着赶路,大哥有好几日都没碰酒了。这会儿又到了紧要关头,每逢他下棋或是有事时,那是一定要喝酒的。可此时禅堂之内哪里给他找酒去?只怕也只有下了峨嵋才能有酒,这却如何是好?她心中猛然一动,已有了计较,径自抬眼看他一笑,促转琴弦,琴曲猛抬高一调,这也只有他们夫妻会意。

书生听出了弦外之音,复又满足的笑了笑,口中又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但如有酒当自醉,不负眼前夜光杯。"

这二人一笑不要紧,老僧心中却已不再是波澜不兴。他听出了琴声的变化,那琴声中多了一分历战告捷的豪气。再看棋枰上虽然看似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却是暗藏杀机,危机四伏,大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之势。纵是老僧苦修多年,心若古井潭面无波,淡定从容,此刻望着盘中的局势,也不由暗自挥汗。

小沙弥更自不必说了,琴声中的杀伐之音早已扰乱了他的心神,满头的汗珠子。尤其书生和女子一笑,让他心中更是慌乱。

就此便已落了下乘,书生看了看他不以为意。两强相对,就要看谁先把握主动?谁先乱心神?谁能稳住阵脚?斗得就是定力,比得就是气势,要得就是心态。若是心神一乱,便已是输了。

在看棋枰之中,二人布子,情形已是急转直下。琴弦急转一路流淌着激昂的旋律,书生的神态始终轻松自若,老僧的神情愈来愈凝重,每一子都要深思一番。那《将军令》此刻,在于老僧已不是在悠闲的听曲下棋的雅事了,而变成乱人心弦的噪音。那老僧心知不妙,自己数十年的修为早已参透佛法,因何今日心竟会静不下来?执子于手竟陷入了冥想。是这琴声?还是这盘棋?还是自己本就不曾静下心来?

记得当年初入佛门,师父与他打得禅机:当时一阵清风掠过,树枝摇曳,师父曾问:‘你看到了什么?'他答道:‘树枝在动。'‘是树枝在动吗?'他想了想,回答:‘是风将树枝吹动,是风在动。'‘是风在动么?'他半晌无语。师傅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说道:‘万念由心生,心不动,身焉动?且悟且悟!'

他向来好棋,本是雅事。师傅说:"棋最能动人思虑,不能安心向下,若他能从棋道中参透佛法,便是彻悟。"

往日下棋,只是为了下棋而下棋,禅心观自在,所以能随心所至,那是他在下棋。今日下棋,有为之局,未开局心中已存了妄念,起了争胜之心,就此一念便已先输一着,开局布局已不在他的掌握,那不是他在下棋,而是他被棋下。万念放不下,所以心才会乱,所有都缘于禅心不自在。

一念至此,老僧心里顿时清静,任琴声如何动人心弦也都不入他耳。心不动,身安动?顿时棋峰一转,不见前边的慌乱。

这时书生见老僧面如沉潭,目见空灵,微微一笑侧头向女子说道:"蕾儿《普庵咒》。"

女子琴弦一转,琴声不似从前,一收金戈铁马的激昂,一派古寺禅钟的沉寂。听之令人心归平和,犹如初生赤子一般的宁静。置身其中顿使人感受到佛院寂寂,木鱼声声,磐钟古磬敲醒俗人地黄粱美梦。古韵悠悠正合了禅院寂静,收转之下竟过渡的极为自然,丝毫不显突兀。

老僧见书生让女子转奏《普庵咒》,心中嘿然:此人果然名不虚传,慧目如炬,洞烛先机。高下都到如此明显的地步,这盘棋还有必要再下下去吗?难怪他生性狂傲不羁?却原来是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就只因"看穿"二字。可笑自己参悟佛法数十年,竟不及这书生看的透彻,罢了!

老僧一声浩叹:"罢了!施主老衲认输。"将手中的棋子复放于棋合内,起身向书生合什顶礼。

书生忙不迭起身还礼,说道:"大师这是说哪里话来?棋盘上还未见分晓,是大师谦让了。晚生实不敢当。"

小沙弥惊诧地看着师傅,棋盘上本是平分秋色,优劣悬殊不过几目而已,怎见得就一定输了?他不解的看着师傅,心有不甘。老僧看出他的心思,便对他说:"悟尘,你又何话说?"

小沙弥低头向师父道:"徒儿愚钝,师父因何言败?"

老僧看着他,问道:"你认为为师不会输?"

小沙弥抬头看着师傅,半晌才说:"至少没有到终局,如何断言必定就输呢?"

老僧笑了。书生也笑了。

老僧对小沙弥说:"悟尘,那么你就代为师下完这一局。"

小沙弥看了看师傅,回头看着书生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暗一咬牙,以后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怕他做甚?当下心一横,下就下,怕你不成?

便向书生一礼,说:"小僧僭越了。"

书生含笑略摇摇头,又在桌前坐下,转脸向女子说:"蕾儿,你先陪大师喝杯茶。"

转头向小沙弥一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小沙弥便在他对面坐下来。捻起一子瞅准书生的一个缺口落下一子,书生随手一子封杀了他的攻势。小沙弥看着棋枰上黑白纵横交错的棋子,一时间茫无头绪。他看到书生棋路上的破绽颇多,拿不定主意该从哪里突破?许久方才下定决心,在他防守最薄弱处突围,落下一子。

书生一笑,随手置一子,又一次截断了他的后路。如是几番后,小沙弥手执棋子,竟无从落子,由于他的急功近利,已将自己陷入书生的重围之中。虽然心有不甘,但眼前的情形确实已经输了。方才书生的棋还是漏洞百出,几着下来竟如铁桶江山,牢不可破。

这是老僧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对他说:"放下执念,一身自在。万般事皆有因果,不可妄求,不如放下。"

小沙弥万般无奈地放下手中棋子,却并不如老僧所说放下执念。他双目定定地看着书生,半晌方道:

"我不会放弃的,虽然我现在赢不了你。但我总有一天会将你打败,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书生饶有兴味的看着他,淡淡的笑意弯在嘴角,他平静的向他提出了问题: "你为什么要打败我?"

小沙弥冷冷地望着他,说道:"你若不知为什么,就不会下这盘棋。以你的聪明会猜不出我是谁?"

有点意思。书生嘿嘿笑了两声,蛮有趣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我还用问吗?只是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小沙弥恼怒地看着他,愤然道:"你明知故问?当年你同我爹对弈分天下,我爹敬你豪气干云,胸怀大志,所以才甘心退出中原之争。原以为你会有一番作为,谁知你竟为了一个女子,将大好河山拱手他人?妄负我爹一番美意。可那姓朱的视我家为心 腹大患,不时派人追杀,我爹终是没躲过,重伤之下将我托付师父,含恨九泉。你说为什么?若你当初无争天下的雄心,为何还要与我爹争?竟拿了自家的东西送了仇人?现在如何?一样讨不得好去?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再说你如此做法,也不见得是什么英雄?今日我虽输与你,以后还会找你。"

女子听了这番话,紧张的站起来,望着书生。这话语中涉及到她,她怕书生一时恼怒伤了小沙弥,她已经是有过前车之鉴的。书生的眼光轻轻掠过女子的面容,本来渐阴的脸上忽而掠过一丝微笑,他依旧不温不火地看着小沙弥。

老僧沉声喝止小沙弥:"悟尘,不可对施主如此无理?你退下吧!"

书生淡淡的一笑,对老僧说:"大师,看来高足对晚生又颇多的不满!年轻人难免狂傲些。晚生不会与他计较?只是看来小师傅,今天一定要将这件事分证清楚,才肯罢手。"

小沙弥一挥手,说:"没有必要分证。今日之败是我学艺不精,山不转水转,咱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说着转身要走。书生微微摇摇头,冷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是要和我夫妇结下梁子了?"

女子见他面色不对,已走上近前,轻轻一握他的手臂,温柔的看了他一眼。书生轻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对她一笑。小沙弥回过头来挑衅的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怎么?你现在还有机会斩草除根。"

书生剑眉一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眉尖微微抖了抖,目光中已有了瘆人的寒意。但他还是微笑着淡淡地说: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既然你想打败我,那么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书生顿了一下。这时几个人都看着他。书生淡淡一笑,继续说:

"同一盘棋,你用白子,我用黑子。我们接着下,看你是不是能赢得了我?"

一语出,一屋子人都是一愣。小沙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愣地看着书生,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老僧双掌合什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女子轻轻的捏了他一下,无不担心地看着他。虽然她没有看到底棋盘上是何种样的情形,但是她方才弹的《将军令》,到后来那么激昂豪烈,可知棋局定然非常激烈。双方定都是倾力为之,那老和尚也绝非泛泛之辈,连他未到终局都弃子认输,可见黑子的棋势定然非常不利,现在若易地而处,可不是授柄于人么?大哥你也太自信了!但此刻这话时断不能出口的,她何尝不知他的性子?话既出口便已无挽回的余地,不管刀山火海跟着他跳就是了。想到这便不很在意,反正此生只会跟着他走了,管他什么地方。

老僧上前施礼说道:"施主,小徒愚钝不知深浅,以后老衲定当严加管教。施主高义老衲心领,只是劣徒心存孽障难消。要参透禅机非一日之功,施主倒不必放在心上。"

书生双眼盯着小沙弥,熠熠生威自有一种摄人的光芒。小沙弥犹自定定得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难道黑棋在此情形下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还是他在说大话?在他对他的印象里,他不是那种盲目乐观的人。可他真地看不出白棋有输的理由。

书生向老僧淡淡一笑,眼睛依旧盯着小沙弥:"如果你连接受这个机会的勇气都没有,你认为你还凭什么再来找我?人说生子类父,毕道凡虽然偏执,但也胸怀磊落,不失为一世豪侠,慷慨洒脱。虽无纵横天下之才,却有气贯长空的豪气。要想逐鹿天下,须得看你是不是能胸怀天下?你若能看得懂这盘棋,也就应该能看得透了。"

小沙弥看着他咄咄迫人的眼神,再看看棋盘上的局势,好像自己没有理由不把握这个机会。他向书生点点头,心说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反败为胜?若真要输了,自己也就死心了。

两个人复又坐在桌旁,书生转向女子对她歉意地笑了笑,说:"蕾儿,我还想听《将军令》。"

女子笑了笑温顺的回到琴旁,重操古琴,腕底跳脱曲意浓,此刻的曲调更为激昂。她没有将她的不安带到琴声中,全身心投入到琴中,琴弦愈加跳出刚健奋进的乐曲。

书生执黑子,不假思索的落向棋枰。小沙弥紧张的看着他,看他这一子要落到什么位置。

书生这一子落下,小沙弥大为震惊。因为棋坪上有很大的一块棋,双方有一个共活气眼。所以一直以来,双方都在保护着个气眼,谁也不会落子在那里。可是现在书生竟在那里落下一子,致使双方的棋都死了一大块。天底下哪有这种下法?小沙弥愣愣的看着他,半天都没有出声。现在棋枰上的棋路一宽,黑白双方都有了更宽阔的地域空间,棋盘上也不是那么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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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烟尘散尽勘不破

老僧盘坐在蒲团上默诵经文,也不管棋局上的风云突变。这一局的结果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小沙弥目瞪口呆的看着书生,如此下法他还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已隐隐感到败局是不可挽回的,但既然已经起开端,硬着头皮都无论如何要下完这盘棋。他谨慎的看着棋枰,不敢错一下眼珠,谨慎的落下一子在方才清空的空地上。他比较保守的在于自己棋势有利的一侧飞起一角。

书生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气势已经全被他压下去,再也没有刚才的目空一切。书生捧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也只有将茶当酒的喝了。想到这里一阵苦笑,几曾何时他竟会没有酒喝?他随手执一子,落在小沙弥那一子的上方斜飞一目,正卡在他遥相呼应的后路上。这一着信手拈来,随手点断了小沙弥来回接应的后继之势。

小沙弥立刻围追堵截粘上一子,以接后手。书生又将一子置于白棋的咽喉之上,一方面梗住他,一方面粘连自己的断棋。小沙弥马上回手去救。哪知书生声东击西?回手一子点在他的要紧之处。一霎时这一角的白棋,陷入岌岌可危之地。

小沙弥看着棋盘怔了半晌,书生那一着棋如同尖刀一般,扎在他的咽喉要道。小沙弥眼睁睁的看这一盘有利的棋局,被书生轻描淡写的扭转了局势。他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表,但他有他父亲的遗传,都是不死不罢休的人。他心中疑虑,他有如此雄才伟略,天生霸才,当初他为何要放弃呢?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他看了看正在全神贯注弹奏《将军令》的女子。神情专注,明眸澄澈,时而还会抬头望着书生恬淡的一笑,一颦一笑间自有一番动人心弦的柔美。若是他,只怕也要沉醉其中了!

美人虽然没有错,错在易让人消沉,让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他为书生感到惋惜,也许他会是一代霸主,竟被这女子的石榴群淹没。可叹!

书生早已注意他的神态有异,看他定定的注视着女子,心中微有不快,一抹寒芒,在眼中一闪即逝。心中却不免又有几分得意,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迹,她还是那么引人注目。他轻轻的吭了一声。

小沙弥自觉失态,忙敛收心神放在棋枰上。他极力挽救棋盘上的局势。虽然他很佩服书生,但他不愿就此放弃,这得之不易的机会。他觉得虽然书生武功才略过人,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足为天下霸业,何况他看来也不打算与朱明一争中原。既然你放弃,那我理所当然要拿回我们的那一份。便不屑与他争一角之利,一子直取中盘。

书生已隐忍他许久,见他还是不知好歹,心中不由得渐生怒火 。出手置子也愈见霸气,不消几子下来,将小沙弥迫得捉襟见肘,疲于应付。

棋近终盘,方才白棋的铁桶江山已被四分五裂,陷入困境,女子的《将军令》凯旋激昂。小沙弥一败涂地,手里捻着棋子怔怔的望着棋盘,他竟输得如此干净彻底?他不相信地看着棋枰上的黑白世界。

他的确是输了。 而他竟将自己方才输掉的黑棋下赢了!

书生看着他,在他的眼中流露着不甘心的眼神。书生冷冷的哼了一声,向他道:"你连一隅之势都保不住,如何逐鹿中原?争天下者必得先胸怀天下。可知你是看不懂这盘棋的?"

小沙弥呆呆的望着棋枰,他的思绪在《将军令》的琴声中跌宕起伏。他有些迷茫的看着书生,他既无心天下,本应隐逸恬淡,何来如此霸气?棋风凌厉,却不像一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的风格。那他当初为何要放弃?

小沙弥怔怔的望着他,不由开口问道:"说实话,小僧实在佩服施主的才智,以施主如此雄才大略,不似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何以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

他竟将这话当面拿来问书生。涵养再好的人也会怒火中烧,何况极为自负的他?

若是身份同他差不多的江湖中人,书生早已警告他了,甚至已给他一点教训了。而眼前的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沙弥,如何对一个小沙弥发脾气?所以他将自己的不快隐藏的很深,不让暴露出来。他看着小沙弥,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原也不适合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口舌之争。

女子已经曲终,而他们也已棋散。她静静和老僧坐在蒲团上品茶,不去理他们的棋局究竟如何,也不去管他们在讲些什么。

书生深深地看着他,他心中的怒气已被他深深掩在眼睛深处,但是他的眼神却余威犹在。今日着小沙弥言语间几次冒犯,自己的身份也不屑与他计较,只是这小沙弥心中始终存有妄执之念。若他真的胸怀大志,腹藏奇谋,虽然不一定成事,却也不致有大祸。只是今日看来,少年狂妄有余,谋略布局欠妥,空有一腔豪气,却无经世之才,断非幸事。毕竟当年与他父亲有过那么一段交情,冲着毕道凡当年的豪气也该点拨他一番,至于他是不是能领悟的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算不枉当年相识一场。

书生嘴角噙笑,轻轻的对他说:"因为当初有一个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小沙弥疑惑地问:"什么话?"

"她对我说:你就是化成灰也是汉人。"说这话时,书生的眼睛看着品茶的女子,温柔的笑容泛上面颊。

小沙弥愣了愣,他并不能理解这句话,在书生的心里会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他太年轻,也没有体味过飘零异乡的悲怆,很多事他就不能够理解。他不理解故国对于流落异国他乡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对当时的形势并不深刻,所以很难理解。只是凭着臆猜和父亲的遭遇,妄下断言。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满怀豪情不甘平凡,从小就受父亲的熏陶。就算当年书生下棋赢了父亲,他仍不甘心。他一直梦想着,能有一天继承父志,一统天下,让天下姓毕,好一吐胸中的闷气。

他也就只见过他那一面。不过当时印象太深刻了,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以后的事都是从父亲口里听到一言半语,别的就只有自己猜测了。在父亲临死时念着张丹枫的名字,他理所当然的理解为父亲的不甘心。这些年来他一直以打败张丹枫为自己的目标,不管是棋艺还是武功或者谋略。只可惜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太高了,而他的进境有太小,因为天下毕竟只有一个张丹枫。

今日见到张丹枫,双方一过手,他才知道,自己给自己订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他几乎绝望了,但是他又哪肯轻言放弃?自己宏图未曾大展,他的抱负焉肯就此放下?

他心中暗想,虽然你很厉害,但我比你年轻。你总有心智衰竭,人老力衰的时候。他的修为毕竟太浅,心中想什么,便一下子写在脸上。书生看到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心知他难以放下执念。

果然小沙弥静静的望他开口:"施主此言差矣!正因是汉人,才应体谅天下苍生,救万民于水火。也不当为一己之私,置万民于不顾。小僧力有不逮,今日虽败,此心不馁,他日定有相见之日!"

书生心知他一时间放不下,也不意为忤淡淡笑道:"豪言壮语不愧年少!既是如此,我们以十年为限,我有三个问题,你若十年内想得明白,你再来找我。"

小沙弥看着他,问道:"哪三个问题?"

书生轻啜了一口茶,看看窗外一丛黑乎乎的竹影摇曳。缓缓的开口道:"第一,若是你当初会如何抉择?第二,你为什么要打败我?第三,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说罢顿了顿,又道:"只要你认为能够有充足的理由和足够的能力,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这可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是希望再次与我对弈时,是一个真正胸怀天下的侠者。你可以四处游历一番,待到你能够总揽天下,能将这天下装到你的心里,再来与张某谈论你的鸿鹄之志。"

小沙弥看着他,一抹愤然在眼中闪过,书生的话让他感到有些许的轻视讥讽。他岂能容他如此轻蔑,对他愤然道: "施主的话固然有理,又岂能以一己之见以蔽天下?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道不同言之何益?小僧日后定当登门求教,以正今日之果。"

书生眉间略见微怒,自己良言相劝,却不想这小沙弥如此不知进退?也罢!个人天命,待看他能兴出多大的风波来?也不屑与他再做纠缠作,也不想因他扫了兴致。淡淡地道: "佛前不戒贪嗔痴,纵修佛缘亦是空。罢了,心存执念,就是强修也是无益,不如历劫归来,再求顿悟。"

老僧默然一笑,微微颔首:"施主心性空明,见地透彻,老衲受教了。如此慧根实在难得。"
书生忽然轻声一笑:"只是晚生万般尘缘放不下,与佛无缘,大师缪赞了。"

老僧叹息一声:"心存妄念各偏执,尘世贪欲黄粱梦,历尽红尘千劫后,再问座前贝叶经。悟尘,此后红尘多歧路,只望你万般孽缘随尘化。业果因缘不可妄求,好自为知。"

小沙弥听得师父放他下山,又是欣喜,又是不舍,毕竟师徒相伴近十年。但下山正可以让他一展抱负,这是他多年的夙愿,自是不甘舍下,再有不忍,也便只有作别。

便向师父深深一拜,洒泪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不敢稍忘。"

老僧点点头,便闭目不语。

小沙弥一礼躬身退出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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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一言激起千层浪

看着小沙弥退出去的身影,老僧一声浩叹:“万念执着难放下,种下孽缘修孽果。难得施主一片仁慈之心点化于他,怎奈小子愚顽勘不破,辜负了施主美意。”

书生一摆手,对老僧笑道:“晚生以为不然,小师傅不是愚钝之人,若是刻意着他苦修,不令他自己破解心结,日久恐生魔道。倒不如让他滚滚红尘中走一遭,自破心魔修得正果,方是正道。红尘历劫,修道之不二法门。功德圆满自然便勘得破了。”

老僧一脸赞许之色,嘴里不住地说:“可惜!可惜!施主有如此慧根,若能皈依我佛,必修得大慈大悲的无量功德,永脱苦海,才是大智慧。不过......”

老僧没有再说下去,

书生再想不到老僧竟然有劝他出世之念,他愕然一愣。俊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尴尬的笑意,他偷眼看了看女子,见她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过他也听出老僧未言之意,便向老僧说道:

“大师太过缪赞了,晚生一届狂生,实是愚钝不堪,只怕扰了佛门清静,倒是罪过了。”

“狷狂而不失本性,真性情也!老衲只是惭愧,我这出家的倒不如你这在家的悟的透彻!哪能教好弟子呢?”

书生释然一笑,说道:“大师不必介怀,人常说: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悟道终究要让他自己亲身经历了,才悟的透彻。万般事强求不来,佛法最讲究随缘而化......”

说着说着猛然见女子含笑看着他,赶忙打住。暗道:这小妮子!又在想什么?

老僧笑道:“贤伉俪自是神仙眷侣,老衲一厢情愿而已。”

老僧却又接道:“十年修得同舟济,百年修得共枕眠。今生之缘前世修,来世缘今生共,施主是惜缘之人。”

书生笑道:“大师错爱,晚生惶恐。只是晚生妄执之念难消,尘缘如此辛苦修来,如何轻言放弃?不如一切随缘。且将今生因,修成来世果。”

老僧惋惜的摇摇头。向二人道:“请二位施主,前厅用饭。”

书生点头起身,礼让老僧。二人同老僧一同向前厅走去。

此时已是一更过后,他们方才下棋下到精彩处,竟忘记了时间,也只有把晚饭当作夜宵吃了。此刻山风入骨凉透,松林涛声阵阵,声入山窗。书生看着女子略显疲惫的面颊,心中涌起意股歉意,替她披好衣衫,望着她一笑。

少时用罢晚饭,又坐在禅室闲聊片刻,小沙弥奉茶倒水一如前时恭敬。老僧安排女子到隔壁禅室休息,看来是要与书生秉烛夜谈了。

书生送女子进禅房休息,看她神太疲倦,心疼不已。轻声对她说:“蕾儿,你是不是很累,早点休息。今天又让你费神了。”

女子轻轻一笑,对他说:“哪里有?不就弹了两首曲子,爬了一天山到了晚上不累才怪。你又多心了?我没事的,你去吧,我看大师好像有话对你说,别让大师等久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太晚了。”

书生看她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对她说:“如果那里不舒服,早些告诉大哥,别让我担心。”

女子轻轻点头,莞尔一笑:“去吧!”

书生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起身到桌旁熄灯,忽地女子说道:“大哥,不要熄灯,就让它点着。”

书生看着她,笑着摇摇头,温存的说:“好,那就等我回来再熄,有什么是叫大哥。好好睡吧!”

看着她闭上眼睛,少顷书生从禅房退出来。

书生安顿女子休息之后,便自又到禅室与老僧夜话,言语间便提到小沙弥的事情。

书声便问:“大师如何结识毕家父子?”

老僧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那毕道凡乃是旧识,只因我们同时游方僧。只因经常同出化缘,参论佛道,游历四方。只是他游方自有他的目的,却与老衲不同,老衲一生所求修法悟道。不过他的为人倒也磊落,也有过人的见识。大约也就是近十年的样子,就在蒙古军攻打我朝的前一年。他的家被御林军围剿,也就逃出他父子二人。他便立志要报灭门之恨,儿子在朋友家里寄养,在去京师的途中遇到我,他深虑儿子逃不过朝廷的追杀,便将儿子托付与我。在此之前我也常到他家里探望于他,与这孩子到也相处的熟些。想来施主也知毕家的家规?”

书生点点头,当时的事情他犹记忆如新。因为就是那一夜与女子山洞一席夜话,解开了久久困惑他的心结,惊醒了他张家数十年的王图霸业梦,促使他放下几乎是唾手可得的霸业。屈指算来到如今可不快十年了,弹指一挥,光阴渐老。

老僧继续道:“也是正巧,避过了一场兵祸。他仍是不死心,依旧执意要去刺杀新君,便遭灭顶之祸。实在可惜,这孩子心中便种下了妄执之念。至今日便是施主不来,他也还是要下山的。”

书生笑了,这倒像他父亲一般倔强。也罢!就让他去闯闯。他看了看老僧,问道:“大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晚生?”

老僧笑了,和聪明人讲话就是不费心思,一开口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向书生点头道:“施主果是玲珑剔透之人,吩咐不敢当,老衲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大师请讲。晚生若力所能及,定当不辞。”

老僧神色郑重,向书生说:“我也知道,今天这孩子言语中有诸多冒犯,到底年少,多有些狂妄。”

书生笑道:“晚生年少时只怕和他一样。”

“这番让他下山也是怕他年少气盛,想请施主念故人份上多加照看。这孩子本性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偏执。”

书生举杯放在唇间略有沉吟,心中思虑:按说就冲毕道凡的情分上理应对他照看些,只是方才看他对自己颇多不忿,若是插手管他,只怕适得其反。

那老僧继续说道:“原本要他多留一年,无奈事由多变,若今日不让他下山,只怕他会闯出祸来。”

“噢!”书生凝神看着老僧,静等下文 。

“过几日,这峨嵋山上有当今皇帝派来的钦差,向峨嵋山颁施恩点。原本打算是皇帝亲临峨嵋,结果众大臣劝谏,方才派了位钦差前来。这孩子早就憋着心劲打算刺驾,为他父亲报仇,万幸不是天子亲临,否则峨嵋山僧众岂不因我师徒受累?不怕他连累老衲,只恐日后要给自己召祸?着他下山历练一番,也长些见识,莫要莽撞。原想将他托于施主,能得施主朝夕训化,老衲能放心些,今日看来这孩子没有这个福分。老衲年老来日无多,就怕他行差踏错,招来大祸,愧对故人。”

书生看着老僧,放下手中的杯子,向他说道:“大师不必忧心,同是故人,晚生焉有坐视之理?只是这孩子偏执心太重,只怕一时间未必放得开。心结业障尚需他自己去解开,别人替不得他。大师也无须念念于心,佛法中有历劫悟道,既然注定他要经历着九九八十一难,方能修成正果,历劫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老僧点点头,无不佩服的看着书生:“施主好睿智的见地,寥寥数语竟让老衲灵台空明,与君一席话受益匪浅。往日总是听人言道:施主温文俊雅,博学多才,今日一番深谈,见地果然不俗。”

书生自谦的笑笑,忽而开口问道:“却不知这位钦差是哪位大人?”

老僧抬眼注视着书生,看了片刻。

书生一笑,向老僧说道:“晚生别无他意,只是随口问问。”

老僧沉默了一会,还是告诉他了:“当今的兵部尚书徐有贞。”

书生眉头一紧,鼻中淡淡地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老僧眼中有了无限的担心。

他原不想告诉徒弟,因怕他年少冲动,自招其祸。谁料说与书生,书生的反应让他更不安。不过以书生的睿智,想来应不致有大事?

若是别人还则罢了,这个徐有贞”

书生心中暗自计较。他抬头看看老僧在看他,笑了一下:“大师有何顾虑?”

老僧看着他,说道:“施主玲珑剔透之人,老衲心中的顾虑岂能瞒过施主?”

书生笑了说:“那大师为何又告诉晚生?他人晚生可以不理,独这兵部尚书乃是晚生的故人,多年不见,今日有幸焉能错过?不过大师放心,晚生理会分寸,想不致牵累无辜?”

说完便不再提起这个话头,拉了些闲话来说。在他的心理浮起了一个有趣的念头。抑制不住嘴角已弯起了一丝笑意,他想:小兄弟若知道我这个主意,一定双手赞成。嗬嗬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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