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15 14:08

再说聊斋 (更新《促织》)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3-8-24 16:54 编辑

几年前,通读完一遍《聊斋志异》,觉得有些话要说,于是在本版开了一个贴《我也说聊斋》。

《聊斋志异》算是告一段落。

今天偶然翻看了自己的那个贴子,那个贴子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最开始还有点认真,后半程就明显有些敷衍了。

而且,过了多少年,如今的一些见解,又与当年不太一样。

突然又涌起一阵冲动,想到再读一遍,再写一点儿。

印象中,本论坛自从上次被攻击,一度上不了后。本来不高的人气,就更没有人气了。

鲜少有人发贴,更不见当年的一些老朋友发言。

2021年了,谁还玩论坛?

无论如何,还是决定在这里再开一贴,不管有没有人看,有没有人回复。

一是,相当于在网络上作一个备份。

一是,最近几年发现,边读边写读书随笔,是要好过读过就读过不留下任何笔记的。

上次说聊斋是全书读过后再写,这次打算边读边写。

上次写了一年,这次也许要超过一年。

不定期更新。

坑先挖好。

hxssl2020 发表于 2021-10-17 20:52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

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

牛鬼蛇神它倒比真人君子更可爱

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

几分庄严,几分诙谐

几分玩笑,几分那个感慨

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谁能解得开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17 23:07

一、《聊斋自志》


在之前的贴子《我也说聊斋》中提过,高中时买了《聊斋志异》,版本比较简陋,看到同学的版本中有作者的自序,于是,一笔一划地抄在了自己买的书中。

当年买的那套书还在,今天翻出来,当时的时间为2000年12月6日。

当年虽然字迹不佳,但仍可见抄写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

然而,再认真也并没什么用,当年并不了解这篇自序中写的是什么。

当年没有资料可查,买不到也买不起好版本的书,甚至没有网络。

如今,网络发达,有什么看不懂的,基本上都能查到。

可是,在几年前,我通读聊斋时,对《聊斋自志》也是不求甚解,或者说,没有在意。

比如其中的——“情类黄州,喜人谈鬼”——这里的“黄州”是谁?

是苏轼。

上次读的是有注解的版本,版本里有注黄州指苏轼,但因为当时还没有读过苏轼诗词,也就并没有在意。

如今已经读过苏轼,自然会留意与苏轼相关的东西。

“情类黄州,喜人谈鬼”,是说苏轼在黄州时,喜欢跟人聊天。

叶梦得《避暑录话》中有载:

{子瞻在黄州及岭表,每旦起不招客相与语,则必出而访客。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不复为畛畦。有不能谈者,则强之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后去。设一日无客,则歉然若有疾。其家子弟尝为予言之如此也。}

苏轼在黄州及后来的岭南,每天起床,不是招客人来家聊天,就一定是出去串门找人聊天。而且并不像刘禹锡那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苏轼是鸿儒白丁都交往,和什么人都能谈笑。

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实在有不善谈的,或者说没有什么可谈的,苏轼就逼他谈,没什么可说的,但说几个鬼故事,总归没问题吧。客人也许有的不好意思,跟一个大文豪说什么鬼故事。苏轼就说——“姑妄言之”——就随便说说嘛,哪怕现编几个呢。

苏轼就是这样,既能阳春白雪,也可下里巴人,与之宴谈,鸿儒白丁都能尽欢。

苏轼在黄州不是在和人聊天,就是在去和人聊天的路上,如果哪天不巧没有人和他聊天儿,就像生病一样不舒服。

就这样,苏轼在黄州写了不少名篇,也听了很多鬼故事。

苏轼没有把这些“姑妄言之”的鬼故事写下来,蒲松龄写下来了。

《聊斋自志》的开头提到屈原,提到李贺,说他们的文章是——“自鸣天籁,不择好音”——这两句八字形容的很好,天籁是说屈原和李贺有天赋,他们的文章如同不须修饰的自然天籁一样。

“不择好音”,有人解释说是不特意选择人们普遍喜欢和爱听的声音。这个解释,我直觉觉得解释的并不特别准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解释,有时古文并不一定需要解释。

屈原李贺的文章犹如天籁,天籁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喜欢或理解,甚至是大多数人不能喜欢和理解。

而我蒲松龄天赋才华远不及屈原李贺,且写的都是些牛鬼蛇神,就更不会有多少人理解我了。

蒲松龄通篇自谦,说什么与屈原李贺相比,自己只不是“落落秋萤之火”,"藩溷之花"。然而,字里行间能读的出几分清高和自傲。

“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懂我的,恐怕人间是不会有了;知我者,也许只有幽冥中的鬼魂了。

瑜生亮 发表于 2021-10-18 14:12

楼主厉害,写得很深入!

七剑下天山白发 发表于 2021-10-18 17:32

本帖最后由 七剑下天山白发 于 2021-12-3 12:15 编辑

我看《聊斋》还得感谢王玥波的评书系列!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19 17:48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0-20 11:24 编辑

二、《考城隍》

《考城隍》列为聊斋第一篇。

是第一篇,就会有许多解读,认为列为第一篇必有深意啊等等。

我的感觉是,既没有深意,文章水平也一般。

先看两个解读出深意的评注:

一、但明伦认为:“立言之旨,首揭于此,一部大文章,以此开宗明义。见宇宙间惟仁孝两字。生死难渝,正性命,质鬼神,端在乎此,舍此则无以为人矣。”

看这评论说的,又是“立言之旨”,又是“开宗明义”,说的这么大!

评论者认为,这首篇是为整部聊斋立意,开宗明义。

在我看来,真是过头了,一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文章而已。

二、何守奇说:“一部书如许,托始于《考城隍》,赏善罚淫之旨见矣。篇内推本仁孝,尤为善之首务。“

也说本篇是为整部聊斋立意,什么意?——“赏善罚淫”。

说“赏善罚淫”是整个聊斋的主旨,我是不太认同的。

而且我的三观其实也并没有多正,我觉得“善“跟”淫“不是对立的,善不一定不淫,恶也不一定就淫。

淫没关系,只要不强迫他人就可以。

这只是我的不太正的三观而已。

《考城隍》列为聊斋第一篇,在我看来就是随手一列,并无深意,篇章也很普通。

若是非要说点什么,姑且大概说几点:

一、神界考试,考官其中一个是关羽,按说关羽是武官,武官可以做文官的考官吗?神界的事,说不准。

二、再就以下两句多说一点儿: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句是主角考试时写的文章中的句子,这句被各主考官点赞,算是金句。

我不认同句子本身的说法,有心为善,当赏也该赏,无心为恶,难道就不用罚吗?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这两句是二人送别诗中的句子,可圈可点。

试卷上的句子也好,送别的诗句也好,句子本身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我要说的是,小说创作中的创作。

就是说,在小说中写到了一个文人,这个文人角色在小说中又写了一篇文章,这文章在小说中要被其他人赞或贬,那么小说的作者是要以角色的角度去做一篇文章?还是说略过去,只写别人的反应就完了?

印象里,大多数作者选择略过。

因为选择前者是有难度的。难度不仅在于要创作,更在于要符合角色的创作。

这一点上曹雪芹还是牛逼的,贾宝玉写的诗是角色贾宝玉写的诗,林黛玉写的诗是角色林黛玉写的诗。

如果没有能创作出符合角色的文章,就不如略过,所谓藏拙。

想起一个事,就是当年大火的电视剧《康熙王朝》。

忘了看到第一集还是第二集,就有一个情节,顺治考小康熙等几个皇子。

到小康熙那里,把他写的卷子拿起来让他把没写完的文章说出来,结果小康熙就背了韩愈的《师说》,然后顺治就夸他,下笔写文章时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你没办法要求编剧以小康熙的角色原创一篇文章出来,只好拿现成的文章来代替了,但知道《师说》的人就会觉得有些别扭。

从这个角度看,蒲松龄在《考城隍》里原创了两句角色写的诗文,也算不错了。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20 13:36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0-20 16:32 编辑

三、《尸变》

犹记高中时一夜,熄灯后,宿舍里虽然大家都没睡,但已经比较安静了。

突然,下铺的兄弟爬到我床上,瞪着大眼说,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刚才看书看到,太吓人了!(下铺喜欢熄灯后,打手电在被窝里看书。)

我说,什么鬼故事?

他说,《尸变》,聊斋里的,我刚看的,太吓人了,你听听看。

于是,就跟我挤在床上小声讲起了鬼故事。

我是不害怕鬼故事的。

下铺兄弟给我讲着讲着,随着情节推进,他突然又害怕起来。连说,不行了不行了,讲不下去了,太吓人了。

于是停下来,回到下铺,蒙头。有没有瑟瑟发抖,我是不知道的。

此篇所讲之故事,的确是比较恐怖,且并非平铺直叙,而是一波三折。

回忆小时候,大人们给我讲过的鬼故事,其中也有不少是关于尸变的,但几乎所有的尸变都限于室内。

而本篇的尸变,尸体竟然可以追出房间,追到大路上,着实厉害。

此一篇,情节氛围算是恐怖,但故事却也是比较简单,没什么可说的。

网上搜了一些关于本篇的评论解读。

过分解读的很多。

有说细思极恐的,说儿媳死了,尸体还停在那里,父子俩的客店还是照样开门接客;说尸变时,客人被尸体追到大街上,客人一路喊,竟然没人出来看看;说客人敲庙门求救,里面的人也是麻木不仁……

这些其实还算不上过分的解读。

有人还说,真相是父子俩合谋杀害了儿媳;有人说,真相是那三个客人其实是被另外活着的客人杀死的……

这就有些过分了。

还有更过分的。

看到有人解读说,其实四个客人,指的是截止蒲松龄时代清朝的四个皇帝,而尸变的女人,指代的是大明朝。

我……

网上总是有人脑洞大开,让人大开眼界。

我佩服脑洞大开的人,因为我的脑洞太小。

天马行空我也很喜欢,但更喜欢生活化的东西。

本篇结尾就很生活化。

{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乡里?”宰与之牒,赍送以归。}

县官接到报案,处理完尸变的事情后。幸存的车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有他的担心。

我们四个人一起出来,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去,让我怎么跟乡亲们解释啊?难道说是尸变杀了我三个老乡?谁信啊?

县官也理解车夫的难处,给他写了个证明的文书,让他回家。

前面的一番惊心动魄,最后蒲公文笔,没有离开生活。

再生活化的继续想象一下,就算是这个车夫拿着证明文书,回到老家,尸变的理由着实有些离谱,死去的三个车夫的家人,会怎么想?就一定不会怀疑了吗?是否会想难道写证明文书的县官就可信吗?……

好了。停止。再说就要开始离谱了。

虽然有点恐怖,但只是很普通的一篇短文而已。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22 13:46

四、《画壁》

电影《画壁》是个烂片,而且我还是在电影院看的,当年,姑家的妹妹来上海玩,作为导游的我带她到处逛,逛累了,去影院看电影,妹选了这个片子。

全程看的我坐立不安,想提前离场,觉得是个大烂片。

妹却觉得还可以,甚至一度被某些情节感动落泪。

也许是男女关注点不一样,也许是我曾自诩为影迷,用自己对电影的理解来看待电影,而妹看电影,只不过是因为逛街太累,休息放松一下,并没有想那么多。

就像我现在开贴说聊斋,一篇篇短文,其实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鬼故事,而我确试图通过各种角度从中看出或解读出什么一样。

《画壁》一篇,篇幅很短,故事很简单,甚至没有什么明确的主题。

朱生和孟生在京城一个庙里的一段奇遇。

二人看到墙壁上画了天女散花图,朱生被图中拈花微笑少女吸引,突然觉的自己已置身画中,并且在其中生活两天,期间经历了与少女云雨等事情。

朱生觉得已过两日,而在孟生,则是转瞬而已,一瞬间不见了旁边的朱生。

孟生问老僧朱生何在,老僧将朱生从画中唤出。

朱生从画中出来,心灰腿软,恍如做梦。

孟生也恍如做梦。

然而又不似做梦,因为朱孟二人都发现,原来壁画中的少女,发型变了,因为在朱生的情景里,跟少女发生关系后,发型由垂髫改为了上鬟。

这是本篇别致之处。

按说,朱生入画中,过了两日,仿佛做梦,被人唤醒,应该是发觉自己只不过是产生了幻觉或做了一场梦,而梦醒后,一切如常,并未发生改变。

如果这样写,朱孟二人也许会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儿,朱就是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而孟也会觉得是不是眼花了。

但这里却没这样写,加了壁画少女的发型的确是变了这一情节。

如此,似梦又似非梦,似现实又似非现实。

于是,朱孟二人心生惊骇。

问老僧,老僧说:“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我也解释不了啊!

朱孟二人吓得六神无主,赶紧离开。

《画壁》此篇的主旨是什么?其实就像老僧说的一样,没办法解释。

没有主旨。

表达的又不是人生如梦,也不是色即是空,少女的发型变化就说明,既非梦,也不空啊。

为什么要有主旨?

我本人挺喜欢没有主旨主题的作品,比如《追忆似水年华》就是我的大爱。

《画壁》这样情节简单,没有主题的文章,是改编不成一部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的,甚至四十分钟的短剧都不行。

但是,可以拍成一部十分钟的短片。

如果尺度放开,分级完善,我认为此篇可以拍一个十分钟的小短片。

要拍的梦幻,要拍几番云雨,要拍的有几分不像梦幻,要拍的让人看完十分钟的短片,就像朱生孟生一样,感觉刚才十分钟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很难。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25 11:33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1-1 16:05 编辑

五、《王六郎》

今早读完《王六郎》,找八十年代的电视剧来看一下,找到了根据此篇改篇的一集,电视剧此集取名《冥间酒友》。

我不是很喜欢回看小时候曾经看过的电视剧,因为常常看不下去。

这次看了开头,也差点没看下去,那个年代的表演、节奏等等与今天差别很大。

还好,坚持住了,四十多分钟看完,感觉尚可。

电视剧对小说改编最大的是增加了许姓渔夫的妻子的戏份,这样的改编可以接受,增加了生活气息。

《王六郎》是《聊斋志异》里排在比较靠前的篇章,上一次决定通读聊斋时,读了开头几篇,就读到了《王六郎》,也是因为这篇,更坚定了我将这几百篇文言文读下去的决心。

《王六郎》写的很不错。

在几年前的贴子中,我也说过此篇,这次也大概再重复一些。

一、我常说,所谓的宿命、天命、命运之类的说法,是我比较不喜欢的。几年前不喜欢,如今也依然不喜欢。

我依然喜欢不顺从天命有反抗精神的人和事。

王六郎没有顺应天命,放弃来之不易的投胎机会,是可敬的。

然而,王六郎看似没有顺应天命,但后来,因此感动天地,被任命为土地神。

我之前也说过,这似乎又好像还是没有摆脱天命。因为天可以说,你没有找人代替自己,而变成土地神,其实也是天意。

总归,天命是至高无上的,仿佛无论怎样都逃不开。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喜欢天命之说。

二、王六郎和渔夫的友情是本篇的亮点。

这一点儿在《我也说聊斋》的贴子中,重点说过。

尤其是蒲公对风的意象的运用。

王六郎上任土地神,许姓渔夫独行数百里去看望好兄弟。

然而,人神相隔,无法相见,“咫尺河山”。

写到这儿,我在想,人和鬼尚可对面相见,把酒言欢,人和神为什么不能相见?

难道是公务员编制了,有纪律要求?

不管如何,反正设定是不能相见。

那么,就让风来回应。

第一次回应,是许来到王六郎的土地庙,上香摆酒焚钱后,

{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

第二次回应,是许要离开回家,

{歘有羊角风起,随行十馀里。}

这一幕是挺动人的,由文字想象画面,一个人行走,有一阵旋风在近处盘旋,相伴十几里不散。

许感受到了王六郎的情谊,一再作辑:

{“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

{风盘旋久之,乃去。}

这么短的篇幅,蒲公三次写到风,王许二人之友情,盘旋于纸上,久之。

以上两点是之前贴子是说过的,再说两点此次新感受。

一、有一个细节,电视剧中改编过。

王六郎最后一晚和许告别,说第二天有人会取代他,电视剧中许没有问王六郎,而书中有写许问什么人会取代他。

王六郎回答:明天正午,有女人会渡河而溺。

许有常人有的好奇心,第二天提前等在河边,要见证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果然,正午时分,有女人抱小孩落水,落水后把怀里的孩子抛上岸,孩子在那里哭。

正是这哭闹的孩子引发了王六郎的仁心,从而把女人推上岸。

电视剧中这一场景是许的妻子转告给许的,书中是许亲眼见证。

我要说的是,许亲眼见证这一幕,也是有看点的,看原文:

{当妇溺时,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

这其实是对许的人性的一个考验。

许看到女人溺水,孩子在岸上哭,如常人一样,恻忍之心都有,想要过去救人。

但一转念,这是要代替我的好兄弟去死的人,我要是救了她,也就害了我兄弟。

怎么选?

许选择不救。

这一段小细节,也可引发一点思考。

二、王六郎成为土地神。

他托梦当地被他庇佑的那些百姓,让他们给许很多馈赠。

馈赠看来还不少,

{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

许都不用打渔了。

我要说的是:

神虽小,也是神,按理,成神成仙的人,应该是有一定修为的,不管是技能上的修为,还是德行上的修为,总之,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在本篇里,都不能与凡人相见了。

那么,除了保佑一方平安幸福,按理就不能有其他凡心了。

但是成为土地神的王六郎还是不能忘情,不能忘却凡人之情。

这种设定,怎么说,且看异史氏曰:

{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车中贵介,宁复识戴笠人哉?}

蒲公对王六郎这样的做法是赞赏的。

因为在他看来,成为神,并非是我所理解的那种成仙成神,而是——“青云”“贵介”——也即是说,相当于升官发财而已。

我在之前的贴子中,在说到《成仙》一篇时,说过,其实蒲公笔下的成仙成神,往往只不过是一份高报酬的职业而已。

写的还是人间。

当然还是人间。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29 14:04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1-1 16:04 编辑

六、《偷桃》《种梨》《劳山道士》

此连续三篇,没有妖魔鬼怪,大约可归结为幻术。

《偷桃》一篇,让人想到印度的神仙索,网上除了对文章的解读,竟还有人作了所谓的解密。

有人说这样的幻术,是对所有的观众进行了催眠。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此篇蒲公却是以第一人称去写的,说是他少年时的亲见,为文章增加了几分真实性。

也许作者用第一人称只不过是小说的一种手法而已,想写出亦幻亦真的效果。

真假估且不谈,就看这段魔术也好,戏法也好,幻术也好,还是很精彩的,起承转合都有,表演者的节奏把握的也是相当之好。

{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堕,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合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乃升堂而跪, 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

看看这一段要赏钱的方式和时机。

天上掉下来儿子的残肢,让人惊骇,表演者此时跟人要赏钱,谁又忍心不给。

这一看就是常走江湖的人的惯用手法。

忆起我儿时的一次经历。

一个跑江湖的戏班来村里表演,表演有武术,有杂技等等。

我兴冲冲地跑去看,却看出了童年阴影。

戏班班主看上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颇有一些功夫,表演了硬气功等骇人的功夫,看上去是个狠人。

有几个节目却是很残忍,一个是地上铺一些酒瓶摔碎的玻璃,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光着上身趴在玻璃上,然后班主踩在小孩背上使劲揉搓。

还有一个是,把一个小孩的脑袋扭转180度。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看了这两个节目,看到小孩极力忍着的痛苦表情,我赶紧跑开了,剩下的节目都没有看。

这就是走江湖的人要赏的重要方式之一,卖惨。

这个戏班还有些不一样,没有当场跟观众要赏,而是所有表演结束后,在村里每家每户一个一个去要。

彼时是八十年代末,老家农村还比较穷困,大都没钱,班主也并非是要钱,可以给钱,也可以给馒头,也可以给粮食,不拘形式,不拘多少。

有的家给了,有的没给,没给的班主会说一些不好听的狠话,并且会在门边用铁丝划一个记号。

大家开始议论了,那个班主那么狠,又是跑江湖了,没有给东西的都作了记号,会不会以后来报复。

于是,大多数家都给了,有被划记号的也因为害怕就补给了的。当然,也有最终都不给的。

那些不给的,被划记号的,后面也证明了,并没有被报复什么的。

这其实也是他们要赏的一种手段。

从那以后,村里再有走江湖的来表演,我都不去看,甚至直到现在都还讨厌看杂技,讨厌看动物表演,太残忍。

说这段回忆,是为了说这些江湖卖艺者,为了生存,表演都是经过反复的打磨验证,其节奏气口熟练的像吃饭喝水一样。

《偷桃》要完赏之后,当然还会有个转折,有个高潮,就是孩子没死,又完整地从筐里活过来了!

蒲公写这段戏法,本身的真实性且存疑,但这江湖艺人的套路的确是真实无疑。

写小说也是,情感当然重要,技术也很重要,起承转合。

《种梨》也是幻术,是编排了一个吝啬的卖梨者。

《种梨》在小说创作上,也是有技巧的。

道士在集市上种树,发芽,开花,结果,分梨,一气呵成。

本来,有的人写小说,写到这里就结束了,道士分完梨扬长而去。

但蒲公又加了一段情节。

{已,乃以镵伐树,丁丁良久,方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

分完梨后,道士又开始用铲子伐树,而且是砍了“良久”才把树砍断。

这个“良久”也很好,这是节奏变换,之前都是一气呵成,到这里,缓下来,丁丁丁丁在集市上砍起树来,周围的观众肯定没有散去,都在一边吃着梨,一边看道士砍树,看看还会有什么把戏。

良久之后,树砍断了,并没有众人期待的新把戏,道士扛着带叶的梨树,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反高潮”技巧。

当然没完,就像《偷桃》一样,一定还会有一个高潮,就是卖梨的也跟着大家一起围观道士的把戏,把卖梨的正事儿忘了,众人散了以后,才回看自己的摊位,发现梨没了。

这时才醒悟过来,原来被道士耍了,梨被散光了。

还没有完。

{又细视车上一靶亡,是新凿断者。心大愤恨。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又仔细一看,我靠!车把断了一只,还是新的断茬!

很生气,在墙脚发现断把,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道士砍的梨树就是自己的车把!

看到没,走江湖的人,玩起把戏来,都像是技巧高超的作家。

蒲公深知其中机巧,所以能写出好文。

《劳山道士》也是幻术。

此篇虽有幻术,但与前两篇江湖人士不同。

有房产的道士不需要玩四海为家的江湖卖艺人那一套把戏。

于是,他的把戏就显得不那么功利,更随心所欲。

剪纸为明月,投箸为嫦娥,颇为浪漫的一段幻境。

功利少一些,就会多一些浪漫。

再细想想,也许是更高级一些的功利。

王生去学艺,没见写他出学费,而且最后下山时,师父还——“遂助资斧遣之归。”——给他路费让他回家。

这怎么能说功利呢?

不要忘了,王生可是在山上砍柴干活,干了两三个月呢,而且显然不止王生一个免费干活的学生。

人工也是成本啊。

你看,在王生干了一个月,手上磨出老茧,萌生退意时。道士的这段幻术及时出现了。

王生自然被幻术迷了眼,又生出希望来。

于是,又咬牙干了一个多月。

实在忍不住了。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

看王生说的——“弟子在家,未谙此苦。”——我在家里都没干过这么多活,吃过这么多苦啊。

免费打工,干的多卖力啊!

好吧。也不能只有付出啊,道士决定教他点技术。

于是,传授穿墙术。

在我看来,这并不是真的穿墙术,其实是道士的又一个幻术。

王生心满意足地拿着道士给他的路费回家了。

回到家里,老婆自然会问这几个月都干啥去了,王生得意地给老婆表演穿墙术。

结果,碰了一头包。

《劳山道士》这个故事,还算挺知名的,也许因为小时候同名动画片的原因。

动画片里说,王生回家后,因为想用穿墙术来偷窃,心术不正,所以穿墙术才不灵的。

教育意义实足。

书中,临下山前,道士也有留言。

{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

洁持,翻译一下大约就是保持纯净,不能有邪念的意思。

可是,书中,王生回家后,并没有写要去偷窃,而只不过是要给老婆展示一下这几个月去学了什么回来而已。

这怎么说都不能算是邪念吧?

所以,我说,道士教他的所谓穿墙术,也是一个幻术,一个把戏。

但你又不能回去找道士理论,因为他一定会说,你一定是起了邪念才导致术失灵的。

你又怎么证明你没有起过邪念?

所以,道士立于不败之地。

无数个王生给道士免费打工两三个月,最终从道士那里得到的只是回家的一点路费。

这是更高级的把戏。

王生当然明白过来了,什么都没得到,但也没办法找个说法。

{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只能骂骂道士无良。

这样的解读,甚至快比小说本身都要长了。

蒲公写小说时,一定不会想这么多。

我也只是姑妄言之。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1 15:58

七、《蛇人》《斫蟒》

{异史氏曰:“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俨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辄思下井复投石焉;又不然,则药石相投,悍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 亦羞此蛇也已。” }

不知是否真的是万物有灵。

蒲公说,蛇是个蠢物,但就是这蠢物也有感情。

大多数观点认为,蛇没有智商,没有感情。

所以蒲公写《蛇人》此篇,其实就是一个童话。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写童话不是为了写童话,是为了说明某个道理。

于是篇末就有了异史氏的一段话,意思是,你看蛇这样的冷血动物都能够和养它的人发生情感,知道感恩,但有好多人还不如蛇呢!

这就是《蛇人》这篇童话的要讲的道理,或者说是其教育意义。

但是,我是很不喜欢看一篇小说里的道理,更不喜欢读一篇可以教育我的小说,而且还是作者自己点出来其中的道理或意义。

如果没有最后“异史氏曰”这一段,《蛇人》是写的多好的一段童话啊!

童话很难写,《蛇人》写的很好,很动人。

《蛇人》是童话,那么紧接着一篇《斫蟒》,直接把童话打破。

蛇就是蛇,就是像《狂蟒之灾》那样,急了是会吃人的,可以把人吞下去,吞下去再出来,人的有些部分会被化掉。

{视兄,则鼻耳俱化,奄将气尽。}

这篇超短的文章,最后,竟也有一句感叹:

{噫!农人中,乃有弟弟如此者哉!或言:“蟒不为害,乃德义所感。”信然!}

弟弟能从蛇口里把哥哥救下,有人说这正是弟弟的德义感化了蟒蛇,才能有这样的奇迹啊。

这样的感叹,以及上面的“异史氏曰”,都属于我不喜欢的。

有人说,难道就不能有人真的从小说中悟出这样的道理?以及发出这样的感悟?

当然可以,甚至可以有更脑洞大开的感悟。

但是,这样的道理或感悟,留给读者去体会也许要比作者自己写出来会更好。

我是这样认为的,也只是我个人的喜好。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2 14:09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1-2 16:53 编辑

八、《犬奸》《狐嫁女》

《犬奸》文中所记之事,放在古代或许是奇闻,在当今社会,不值得称奇,如今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实在太多了。

此篇极短,一个变态的故事,变态的人生百态,没有太多可说。

异史氏曰了一段比正文还多的文字,其中很多是用诗一样的文字来描绘犬奸本身这个行为。

你可以看到作者文采飞扬,想象丰富。

许多文人就是写到这种事时,文笔和想象都超级好。

你看古典小说中,文人写起性爱之类的,往往就会来一首"有诗为证"。

我比较不喜欢的文人的其中一个点就是这个。

对性爱舞文弄墨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食色性也。但写本文犬奸这种行为,你卖弄什么文采?

常想到《病梅馆记》里的话:

{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夭梅病梅最大的推手就是那帮文人画士。

文人有文化,有文采,可以引导所谓的审美。

缠足也是,文人在其中起的作用也是不少。

那么丑陋病态的缠足,被文人美化成“三寸金莲”。

有那么多文采,为什么不多写点好文章,浪费。

不过也难怪,某些事,人性里有一部分——“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可不就是文采飞扬嘛。

蒲公的文采很好,我诟病的是他没有好好打磨文章,竟把文采浪费在不值得多说的地方。

紧接着下一篇《狐嫁女》,简单的一个故事,没有什么太多可说之处,就说说几处蒲公的文采。

{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婆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 席地枕石,卧看牛女。}

此段写殷生独入荒宅的描写。

很简洁优美的文笔。

“席地枕石,卧看牛女。”也符合作者对殷生的"倜傥"人设。

{酒数行,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环佩璆然,麝兰散馥。}

殷生获邀参加狐女的婚礼,宴席上,老父亲让女儿出来见客。

先让婢女进去请,良久不出。老父亲自己去催,然后才出来。

这一段就是细节,小姐要出来见客,客中有生人,按照古代男女的礼数,是不该出来见人的,但客人是贵客,却又该见,该见归该见,总要扭捏一番拖延一番,要老父亲亲自去催才见。

这便是细节。

蒲公的文采随处可见,藏不住,但他又不像曹公那般用心——“批阅十载,增删五次”。

所以他的作品差参不齐。

可惜,也不可惜。

世间只有一个曹公,其他人即便用心了,也未见得可以比肩。

像聊斋这样,牛鬼蛇神,嬉笑怒骂,参差不齐,也别有一番天地。

《狐嫁女》最后,金杯物归原主:

{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

这才知道,狐可以千里之外摄取物品,但只是暂时拿来一用,最终还要物归原主,自己不留。

狐亦有道。

聊斋几百篇,狐的这个摄物但不留物的原则是否能统一?

之前读过一遍聊斋,记不清是不是每篇都遵循这个原则,按蒲公随意的特性,可能不会统一。

聊斋宇宙?不存在的。

随心所欲。

也挺好。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4 10:56

九、《娇娜》

蒲公把孔雪笠和娇娜的关系,称为“腻友”,说有此良友,则“色授魂与”。

上次读时,对这种所谓的“腻友”关系,就并不以为然,看蒲公的解释,还是离不开色,跳不开男女。

我是觉得蒲公此说带有意淫成分,以及有些油腻。

而网上的好多解读,也一样很油腻。

男女之间是否有纯粹的友谊?

这里所说的友谊不是指浅浅的交情,普通的朋友,那样当然没问题。

讨论男女之间是否有纯粹的友谊,我认为讨论的是挚友甚至知己的程度。

这个问题,争论不休,有人认为有,有人认为没有。

我坚定的认为有!

因为我本人最好的朋友,就是一个异性。

二十多年的友情,没有因为天各一方的读书、生活、恋爱、成家、生子而有任何改变。

从始至今,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我们彼此的父母、爱人、朋友,现在又加上了孩子,都知道我们有一个异性的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坚定地认为男女之间可以有纯粹而深厚的友谊。

我也认为蒲公的“腻友”,过于油腻了。

当然,今古有别,在古代,不要说我认为的纯粹的友谊,就连蒲公说的“腻友”,应该都是稀有。

以古代女人的地位,男女纯粹的爱情都不易,又何谈超越男女的友情。

比古人蒲公更油腻的,是有些现代人对本篇腻友的解读赞赏羡慕。

说回《娇娜》本文。

先说此次读的新发现。

就是男主孔雪笠在宅子里住了半年,都没有出过宅门。

{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至门,则双扉外扃,问之,公子曰:“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生亦安之。}

想要出门却发现大门关着。

都半年了,才想着要出门看看,即便生活再舒适,也不至于这样,只能说孔雪笠是个宅男,书呆子。

此篇是聊斋第一篇长文,写了三个女人。

一个是香奴,一个是娇娜,一个是松姑。

三个女人,孔雪笠见过每一个都是一见钟情。

如此,当从他嘴里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显得很搞笑。

小说创作上,作者技法高超,香奴是引子。

娇娜出场,割肉疗伤是第一个高潮。

这一段写的非常好。

{紫血流溢,沾染床席,而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

不用打麻药,孔雪笠不仅不觉得疼,甚至还希望过程长一些再长一些,不要那么快结束。

这正是蒲公所说——“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这还是色,既是色,就不要说友,还什么腻友,油腻的腻。

高潮过后,又一转折,松姑出场。

{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生大悦,请公子作伐。}

见到松姑,孔生大悦,因为松姑"与娇娜相伯仲也",除却巫山,还有另一个巫山。

孔生与松姑成婚。

过了一段时间,宅子的主人要回来了,皇甫一家要搬走了。

孔生要跟随他们一家。

{生愿从之而去。公子劝还乡闾,生难之。}

这里看以看出,其实孔生并不孝顺,按常理,家有寡母,且又在外新婚,应该是会想着回家见见母亲的。

而孔生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想法,乐不思蜀,还想着跟皇甫一家生活。

是舍不得优渥的生活?还是舍不得娇娜?

在皇甫公子的劝说下,还是携妻回家了。

{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

既是贤妻,又有艳色。蒲公毕竟是男作家,娶妻就该是松娘这样的,最好还有一个娇娜那样的"腻友"。

既有贤妻,又中进士,升官发财,一帆风顺。

罢官后,再一转折。又遇到皇甫一家。

再次见到娇娜。

{娇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乱吾种矣。”生拜谢曩德。笑曰:“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

孔生看到娇娜,再次拜谢当年救治之恩。

娇娜聪慧幽默,笑着调侃——创口已合,未忘痛耶——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在惦记啊。

这次与皇甫一家的相遇,也许不是偶遇,因为皇甫一家有事相求于孔生。

孔生这才知道,此一家为狐,要遭劫,请孔生相救。

皇甫公子也很坦荡,要救我们,你很大机率会死,如果不愿,就请带着孩子离开。

孔生也是条汉子,要与皇甫一家共生死。

劫数到,孔生救了娇娜,自己身死。

娇娜口度红丸,又救孔生一命。

口度红丸的娇娜也很坦荡。

至此,大结局,作者谱写了一段生死相救的腻友之情。

此篇的结尾的几句话,非常喜欢。

{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意。出游都市,共知为狐儿也。}

小宦是孔生和松娘的孩子,长大了,颜值高,神态有狐意。

在城里玩,大家都知道他是狐子。

我喜欢的是“共知为狐儿”这句,这句虽没有往下写,却可以往下想象。

知道是狐子,会怎样?

是歧视他?排挤他?

是好奇?

是不觉得有什么?

从本文的基调及个人的喜好,我想象的是大家都很包容。

就像孔生知道皇甫一家非人类之后,并没有犹豫,依然选择同生共死一样。

《娇娜》是篇佳作。

若去掉这几行油腻的“异史氏曰”,则更佳。

七剑下天山白发 发表于 2021-11-4 18:01

本帖最后由 七剑下天山白发 于 2021-12-3 12:21 编辑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4 10:56
九、《娇娜》

蒲公把孔雪笠和娇娜的关系,称为“腻友”,说有此良友,则“色授魂与”。

王玥波关于《聊斋》的评书,有这篇!说的很好,感兴趣的话楼主可以听听!

七剑下天山白发 发表于 2021-11-4 18:20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25 11:33
五、《王六郎》

今早读完《王六郎》,找八十年代的电视剧来看一下,找到了根据此篇改篇的一集,电视剧此 ...

男人之间的友情。。。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5 09:36

七剑下天山白发 发表于 2021-11-4 18:01
王玥波关于聊斋的评书,有这篇!说的很好,感兴趣的话楼主可以听听!

很少听评书,不太喜欢评书,谁讲的都不怎么喜欢。

看到你说的王玥波,找来看了一下,好家伙,娇娜整整讲了六回,每回一个小时二分钟。

大概听了开头,中间和结尾的一点点,还是不喜欢,解读的并不好。

因为不听评书,不了解,还以为讲评书都年龄很大,没想到王玥波只比我大几岁。

七剑下天山白发 发表于 2021-11-5 10:50

本帖最后由 七剑下天山白发 于 2021-12-3 12:22 编辑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5 09:36
很少听评书,不太喜欢评书,谁讲的都不怎么喜欢。

看到你说的王玥波,找来看了一下,好家伙,娇娜整整 ...
http://wangyuebo.zgpingshu.com/5055/

这个版本好一些,共23回每回20分钟!

王玥波关于《聊斋》的评书,书中每一字他都讲到了,对于理解原文很有帮助!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5 16:10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1-5 16:11 编辑

买了一大堆聊斋的明信片,明信片现在不好寄了,寄了也收不到,很容易丢,就买来自己看看。
拍两张上来看看。娇娜这张美是美,但好像不是很符合性格。第一张是画壁,第二张是娇娜,第三张是蛇人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8 14:18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1-8 16:22 编辑

十、《妖术》《三生》

《妖术》的故事也比较简单,就是一个算命的,为了达成他算命准的人设,必要时可以用妖术杀人。但没有想这次碰到了硬茬,一个姓于的是个侠客,很勇猛,不仅破了他的妖术,最后还让他判了死刑。

妖术不同于幻术,妖术有时会要人命。

看到此篇,又一次想起了封神演义中的姬昌,传说他算命很准。

在我的不太健康的三观里,我想象的姬昌,如果真能做到算命很准,真的做到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以及画地为牢,那一定不是靠技术或德行,而是靠集权靠恐怖的手段。

而且我坚信我的想象并非全无道理,读二十四史的过程中,有些地方是可以对我的想象做一些印证的(这一点在我《读书随笔》贴中,提过不止一次。)

《妖术》本文也是一个印证。

算你三天必死,怕不怕?怕的话,没关系,给我点钱,我帮你消灾。

如果不相信,不想花钱。那么就让你看看是怎么死的。

不是算的准,是手段高。

之前说了蒲公是很清楚这些江湖艺人的手段和技巧的,你看他写杀人的妖术,也是一波三折,循序渐进。

这样的技巧,写文章的人要学习,拍电影的人也要学习。

先用纸人,再用土偶,皆被侠客所破。

没办法,只好使用杀手锏,用一巨大木偶化为鬼。

这一战,侠客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搞定。

这时侠客才猛然醒悟,原来都是那个算命的搞的鬼。

于是侠客要斩草除根,免得再害人。

算命的也非浪得虚名,还有最后一招隐身术。

最后还是用狗血才真正让他伏法。

异史氏说花钱算命的人是真傻。就算是能算出什么时候死,又能怎样呢?

想起一个段子,一个算命的号称算得很准,有人让算,算完没给钱就走,算命的说,你怎么不给钱就走?答,你不是说算的很准吗?难道你没算出来我不会给钱?

聊斋有两篇《三生》,此篇在卷一,另一篇在后面几卷,读到后再说。

《三生》有点意思。

说的是刘孝廉能清楚地记得前面三世的事情。

为什么能记得,书中也有写,是阎王赐他喝迷魂汤时,他偷偷倒掉了。

不喝迷魂汤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投生为马,为狗,为蛇时,有人类的记忆就会很痛苦。

{稍长,见便液亦知秽;然嗅之而香,但立念不食耳。}

这几句是投生为狗时的描写。

看到没,真的是很痛苦。

而且,不得不说,蒲公真是雅俗都可以入文,屎尿屁都能写的很真切,仿佛亲历。

是不喝迷魂汤,还是难得糊涂?也是挺难的选择。

选择不喝的刘孝廉是个狠人。也该他最后很快成功投生为人。

细想想,这何尝不是阎王对人的一种考验。

因为我觉得刘孝廉怎么可能在眼皮底下瞒过阎王,偷偷把迷魂汤倒掉?

阎王好歹也是个神。

所以,我觉得阎王是明知刘孝廉没喝汤,就是让他感受一下没喝汤的苦,并对他进行考验。

我还想,应该有无数个刘孝廉,都想着能蒙混过关,岂不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无数个刘孝廉,一定不会都像本文的刘孝廉这样,能扛得住三世为畜且带着人的记忆的痛苦。

真的是痛不欲生,不仅仅是要面对是否吃屎的痛苦,还有:

{至冥司,冥王查其罚限未满,责其规避,剥其皮革,罚为犬。意懊丧,不欲行。群鬼乱挞之,痛极而窜于野。自念不如死,愤投绝壁,颠莫能起。}

没有到限期就想回来,还要在冥间忍受剥皮鞭挞之苦。

所以说刘孝廉是个狠人!

无数个刘孝廉一定会扛不住,而选择顺从阎王,顺应天命。

这样,阎王的目的就达到了,顺倡逆亡,无上的权力。

也许有人会认为我又过度解读了。

但或许我的想法并非一丝无迹可循,且看原文:

{一世为搢绅,行多玷。六十二岁而殁。初见冥王,待以乡先生礼,赐坐,饮以茶。觑冥王盏中,茶色清彻;己盏中,浊如醪。暗疑迷魂汤得勿此耶?乘冥王他顾,以盏就案角泻之,伪为尽者。俄顷,稽前生恶录;怒,命群鬼捽下,罚作马。}

这一段说,刘孝廉,品行不佳,六十二岁而死。

按道理,品行不行,死后在冥间是要受罚的。但是,这里说——“初见冥王,待以乡先生礼,赐坐,饮以茶。”——刚来到冥间,阎王竟然是待之以礼,还赐坐看茶。

这不符合常规。

所以,我阴谋论的认为,这是阎王有意而为之。

当然,过了一会儿,才去看了看生死薄,发现,卧槽!原来你生前品行那么差!怎么有资格在这喝茶?!来人,拿下,投生为畜生!

我认为,这就是做戏。按理,黑白无常抓人到审判之前就应该是有人查过生死薄了,为什么抓人,该怎么判都该定好了,来了只要走了流程就行了。

可是这里非要演一出戏,给刘孝廉一个不喝迷魂汤的机会。

就算这是过度解读,但自认为还不算太离谱。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11 13:13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11-11 15:27 编辑

十一、《叶生》

"魂从知己,竟忘死耶?"

《叶生》是聊斋中第一次提出“忘”这个字。此后陆续有好几篇都会有这个“忘”字。

忘是一种境界。

为知己而忘死,看上去要高过为知己者死。

此篇讲科举,蒲公有切身体会,甚至切肤之痛。

文中叶生的自白:

{“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

也是蒲公的自白。

没有中举,非战之罪也!

这句话的背景设定很有意思。

叶生报答知己丁公,做了丁公儿子的家庭教师。

这里丁公儿子的设定很有意思,说他——“时年十六,尚不能文。”——都十六岁了,还不能作文。

这只能说丁公的儿子天资不高。

但有其他的特长:

{然绝惠,凡文艺三两过,辄无遗忘。}.

脑子好,过目不忘,一篇文章看个两三遍就能背过,且记的牢。

就这样一个孩子,叶生只教了一年,就中了乡试第二名,这么轻易的就中举了。

为什么这么容易?文中有写:

{生以生平所拟举子业,悉录授读。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

叶生把自己生平为了考试准备的文章都拿出来给丁公子读,丁公子过目不忘,很容易就记住了,然后考试时,总共七个大题,全都押中了。于是考了第二名。

其实是叶生的文章中了举,只是借丁公子之手写出来的。

所以,叶生才会说——非战之罪。

自己中不了,别人用自己的文章就能中,也许这就是命。

接着叶生说:

{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

况且我已经有了你这个知己,可以无憾了,为什么一定要中举当官才算成就呢?

看这话似乎已经看透名利,参悟人生。

然而,并不是这样,若真看透就不至于在后面还去参加考试了。

后来叶生还是中举了,当然主要也不是靠文章,而是靠已经中进士当官了的学生丁公子的提携。

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了。

回到老家,见到妻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死了好多年!

是吧,并没有看透,并没有放下,而是相反,反而更加的执著,执著到死了都不自知,都还要去为了科考而努力。

教丁公子,也并不简单是只是为了报答知己,也有私心,就是自己一生未能中举,要让自己的学生实现,用的还是自己的文章。

学生中了,也许会有些许欣慰,但最终自己还是要亲自再试一次,自己中了,也许才能真正放下。

最后一段衣锦还乡见妻子,写的非常好。

如果要拍影视,这一段绝对是重头戏,演员非常有发挥的空间。

叶生回到家——“见门户萧条,意甚悲恻。”——内心五味杂陈。

进到院中——“妻携簸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生活化又戏剧化的场景。

夫妻相见,看蒲公写台词的功力:

{生凄然曰:“我今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

{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所以淹君柩者,以家贫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行将卜窀穸。勿作怪异吓生人。”}

这个就不翻译了,这要拍影视,这两段对话所要表达的情感,如果不是两个实力派的男女演员还真拿不下来。

听到妻子的回应,叶生仿佛明白了:

{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

自己看到自己,灵魂看到肉体,最终才放下了。

{妻惊视之,衣冠履舄如脱委焉。大恸,抱衣悲哭。}

妻子抱着叶生留下的衣物,放声大哭。

戏至此,可以全剧终了。后面的下葬以及丁公子资助叶生的儿子读书,可以不要了。

说着说着说到影视了,奈何《叶生》这篇没有人按照原著影视化。

按说,此篇有好多人说是批判讽刺科举制度,这样的所谓现实题材,该是鼓励拍摄的。

不过,有几个人喜欢这样闷闷的现实题材?

说到对科举的批判讽刺,是好多人认为的聊斋的一个主要的点。

而我并不看重聊斋中批判的元素,我认为重点并不在于批判。

《叶生》这篇,蒲公并未真正的批判讽刺科举,如文中的叶生一样,蒲公也并没有看透,否则,就不会到六十三岁了,还要再去考试。

蒲公只不过借叶生之口说出了自己——非战之罪。

或许也期望在死后如叶生之魂一样,还能考中一次。

人忘死,魂中举,悲过范进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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