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6-25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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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苏轼由登州调往京城,任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就是写皇帝《起居注》的官。

只是当时皇帝还小,刚继位的宋哲宗只有十岁,暂由奶奶高太后听政。

高太后是旧法的支持者,起用旧党领袖司马光等人。

苏轼进了京城,暂时结束了颠沛流离为官生涯。

在京城,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应该是跟新交故旧吃饭喝酒迎来送往什么的。

这一时期的诗,唱和的很多。

个人不太喜欢唱和一类的诗,情真意切的少,应酬的多。

这两天只读了他初入京城,当起居舍人两三个月的诗词。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其一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其二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第一首诗,大家应该很熟悉,课本上有。

第二首,可能熟悉的没那么多。

第二首写几只大雁北归时,舍不得离开江南的春天。

鸿雁一般春分回北方,秋分往南方,按理,在南北方待的时间差不多,为什么鸿雁北飞,一般写成归鸿?

是因为它们是在北方繁殖下一代的,所以,往北飞,算是归,回家。

写鸿雁依恋江南,不愿北归,是否是自况呢?苏轼并不想回京作官,想终老江南?

也许有是这样的意思吧。也许也并没有。

《次韵周邠》
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
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
羡君同甲心方壮,笑我无聊鬓已皤。
何日西湖寻旧赏,淡烟疏雨暗渔蓑。

“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年老了才在京任职,有点真正踏入仕途的意思,但是已经身心俱疲。

然而,在另一首诗《和王晋卿》中,苏轼又写:

"何当请长缨,一战河湟复。"

这句话虽然是激励王晋卿的,但也看得出来,苏轼还并未完全死心。

我想,他初来京城这一段时间,应该是有些矛盾和迷惘。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 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首词有一句名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来源是苏轼朋友王定国的一个歌妓柔奴。

王定国当年被贬岭南,柔奴对他有情,毅然跟随前往。

后来,王定国遇赦回京,遇到苏轼。苏轼问柔奴岭南生活应该很苦吧?柔奴回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为了这句话,苏轼写词一首。

这首词比较有名,不多说。

苏轼初入京城,心情复杂,他是否能像柔奴一样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要继续读他后面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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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
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鬓无由玄。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谁似濮阳公子贤,饮酒食肉自得仙。
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
门前罢亚十顷田,清溪绕屋花连天。
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风颠。
我游兰溪访清泉,已办布袜青行缠。
稽山不是无贺老,我自兴尽回酒船。
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
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这首诗写了三个人,一个是苏轼自己,一个是吴德仁,一个是陈季常。

陈季常好多人都知道,“河东狮吼”的男主角。

“河东狮吼”这个词语,最初的来源就是苏轼这首诗——“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这首诗,我想说的重点不在河东狮吼。

“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

这两句诗,初读时就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什么叫“寓物不留物”?苏轼自己有解释: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

寄情于物,但不沉湎于物。

对于我,就是,可以从书中得到乐趣,但不过度在意书的版本,书架的样式……

“在家学得忘家禅”大概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类似。

这两句颇有些境界,说的是吴德仁。

像陈季常那样,家中常有河东狮吼是很难“在家学得忘家禅”的。

不过另外角度说,身边的河东狮吼对陈季常不也是一种更好的修行。

就像海顿的妻子痕本不懂音乐,甚至拿他的乐谱手稿垫桌脚。

都是一种修行。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6-28 13:02

一二八

苏轼回京做了三个月的起居舍人,升为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是草拟公文和圣旨的官职。

五个月后,升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官职。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都干过这个职位。

这个职位可是被认为很有希望做宰相的。

苏轼这一年来升职之快犹如坐了神舟飞船,一时风头无两。

这一时期,苏轼的诗词也很多,但是至少读了两天,并没有见到什么佳作,都很普通。

不是上班就是应酬,哪能写出好诗文。

举个例子,这期间苏轼写了首诗《武昌西山》,追忆他黄州任职时去过的西山。

诗写完,不久又写了一首诗《西山诗和者三十余人,再用前韵为谢》。

诗的内容就不看了,就看这题目,意思是苏轼写了首并不出色的诗,就有三十多个人写了和诗。

位高权重,不一样了。

这期间,苏轼很风光,但诗文很一般。

而苏轼升翰林学士的这一年,王安石在南京去世。

《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二首》
其一
秋早川原净丽,雨余风日清酣。
从此归耕剑外,何人送我池南。
其二
但有樽中若下,何须墓上征西。
闻道乌衣巷口,而今烟草萋迷。

这两首诗,是苏轼在太一宫见到王安石之前的诗,感慨而作的和诗。

有人说,这两首诗表达了苏轼对王安石的怀念。也是苏轼诗中,唯一怀念王安石的诗。

就我来看,怀念的成分并不多,也并不情真意切。

除了这两首诗,还有一篇公文,是苏轼写给王安石的。

王安石死后,被追封太傅,苏轼起草了《王安石赠太傅》这篇制诰。

不出意外,这一篇普通的公文,依然好多人追捧,评价很高。

我依然觉得很普通,并没多少可说之处。

王安石去世后,苏轼写王安石的文字,大概就这两首诗和一篇公文。

几个月前,苏轼在南京见王安石,还写诗及写信,说如果早十年跟随王安石就好了,说想陪王安石在南京终老。

而王安石死后,却没有写纪念的文字。

站在苏轼的角度,可以理解。当时旧党得势,是旧党把他推上翰林学士的高位的,在这个位置上,他怎么能大张旗鼓地纪念旧党最大的敌人呢?

当然,这只不过是做为千年后的旁观者给苏轼找的理由。

那,如果,几个月前苏轼见王安石的表现和说过的话,都不过是表面功夫,不过是客套话呢?

谁又能保正不是呢?

我也无法下结论。

人性的复杂和政治的诡谲,是我这样的人说不清的。

不管怎样,苏轼的诗词,还要继续读下去,也许会有答案,也许没有。

不重要。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2 10:28

一二九

苏轼升翰林学士,很快由知制诰,再兼侍读,侍读就是陪皇帝读书,做皇帝老师。

接着又由变成了知贡举,就是负责天下学子的考试选拔。

这下子可真是达到了他仕途的顶峰。算是接了老师欧阳修的棒,成了天下文人领袖!

而且,苏轼入京不久,苏辙亦被招入京城任职。

兄弟同朝,应该比当年他们同时考中进士还要轰动。

从苏轼入京到再次去杭州期间三年多,苏轼写的大量的诗,我用了一个星期才读完。

这期间的诗,鲜有佳作。

这期间苏轼的生活是怎样的?这首词可见一斑:

《哨遍·春词》
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罗天,正溶溶养花天气。一霎暖风回芳草,荣光浮动,掩皱银塘水。方杏靥匀酥,花须吐绣,园林排比红翠。见乳燕捎蝶过繁枝。忽一线炉香逐游丝。昼永人间,独立斜阳,晚来情味。
便乘兴携将佳丽。深入芳菲里。拨胡琴语,轻拢慢捻总伶俐。看紧约罗裙,急趋檀板,霓裳入破惊鸿起。颦月临眉,醉霞横脸,歌声悠扬云际。任满头红雨落花飞。渐鳷鹊楼西玉蟾低。尚徘徊、未尽欢意。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岁,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

这首词不难理解,就是可以睡到自然醒,有花,有风,有水,有鸟,有斜阳,有美女,有音乐,有美酒,有歌声……

多好的生活,多少人的梦想。

“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岁,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

人生苦短,行乐及春。

然而,性格决定命运,苏轼注定不会永在这样的温柔乡里。

很快,苏轼就开始被排挤,为什么会被排挤,就是跟他自己的性格有关。

每天都要过目政府公文,苏轼看到旧党是怎样对待新党的。慢慢就明白,其实哪个党都差不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在《与杨元素书》里写:

“昔之君子,惟荆是师;今之君子,惟温是随。所随不同,其为随一也。老弟与温相知至深,始终无间,然多不随耳。”

荆是王安石,温是司马光。

这就是苏轼!不随!

苏轼不想站队,但不站队,不管谁上台,都会遭排挤。

在《送曹辅赴闽漕》中他写道:

“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
常恐青霞志,坐随白发阑。
渊明赋归去,谈笑便解官。
今我何为者,索身良独难。”

我应该是江湖中人,没办法安坐朝堂。陶渊明多潇洒,谈笑间就弃官而去。我却没办法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苏轼为什么不能像陶渊明那样说放手就放手?也许是他还做不到像陶渊明那样没有饭吃可以开口要饭的心理建设,又也许他还舍不得一些人,比如苏辙等等。

这期间的诗里,总算读到一篇佳作。

《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
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
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
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
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
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
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
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
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
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
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
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这首诗是一首配画诗。写的非常好。

也借着诗表达了他,想要归隐,却还是放不开的矛盾心情。

不能像陶渊明那样放下一切,那只能退而求其次。

所以,苏轼自求外放,不要在京城的政治旋涡,要到杭州去做官。

上书几次,终得同意。

苏轼再一次来到杭州。

这一次,杭州会带给苏轼什么?苏轼又会带给杭州什么?

且继续读下去。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3 10:07

一三零

苏轼第二次到杭州做官。

跳出京城的樊笼,应该会有一些解脱的快感吧。

阅读苏轼在京城三年多的诗词,写了大量的诗,极少量的词。

而来杭州后,诗词也不少,今早读了一些,发现在杭州的诗和词的比例,不像在京城那么离谱。诗不少,词也很多。

词比诗更直接表达情感,身在权利的游戏中,很难直抒胸臆。也许正因此,苏轼在京三年,才极少写词吧。

来杭州后写的诗词,比在京城的畅达。

不说诗词,先说一说苏轼和西湖。

苏轼来杭州不到一年,就来始上书要求疏通西湖。

“熙宁中,臣通判本州,则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间,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横,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

他说十几年前,我来杭州时,西湖已堙塞了十分之二三,这次我来这里,已经塞了一半了。当地人言,再过些年,搞不好就没有西湖了。

这是苏轼给皇帝上书里写的。

上书中还写: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
“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

把西湖比作杭州的眉目。

这就是文豪跟普通人的区别,写个公文都写得这么艺术。

光有艺术不行。苏轼在上书里,还提出了杭州不能没有西湖的五个点。都不是随便写的,是经过了调研,有理有据。

提了五个点,还是不够,还有很重要的,是要经费。

上书里,苏轼算了帐,大概要多少人,多少时间,经费要多少,自己可以解决的经费是多少,剩下不够的,希望中央拨款多少。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轼的这个上书,题目是《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

什么叫“乞度牒”?

这就是苏轼聪明之处。你直接让国库拨款,应该不是那么容易。他把拨款的方式都给中央想好了。

不要现款,给我度牒五十道就行了。

度牒,就是出家人的证书,有了这个证书,你出家才算合法,合法出家,就可以免赋税徭役等。

度牒在宋代是可以买卖的,政府有时为了筹款,就卖一些空白的度牒,当时的度牒,一百七十贯钱,五十道就是八千五百贯钱。

有文采,有理论,有依据,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教科书级的公文。

《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是写给皇帝的,同时还写了一本《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这本是给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

《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跟给皇帝的不一样,字数多了几倍,省去了文采,是更详细的理论、依据、方法。

后来,中央答应了苏轼的请求,疏通西湖。

事实上,不管答不答应,苏轼已经开始做了。

《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写于四月二十九日,《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写于五月五日。

而苏轼已经按他的计划,于四月二十八日开工了!

也就是先干了,再上书的。

不管怎样,西湖顺利地疏通了。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苏堤”。

苏轼和西湖的关系更加密切,提到西湖会想到苏轼,提到苏轼也会想到西湖。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4 16:28

一三一

今日只说一首佳作。

《点绛唇》
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此词是苏轼在杭州作,读到这首词,很兴奋,写的真好。

这首词是写苏轼月夜登楼。

“闲倚胡床”,胡床是类似于马扎的东西。

当然,跟我照片里拍的我们家的马扎不一样。应该是带靠背的,才能倚。



“庾公楼外峰千朵”,苏轼登楼,闲倚着胡床,欣赏着楼外的朵朵山峰。

楼名是什么?不是“庾公楼”,庾公楼在湖北,这里写庾公楼是用典,庾公是东晋名臣庾亮。

杭州没有庾公楼,登的什么楼,不重要。

“与谁同坐”,和谁一起同游?

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明月清风我”,有明月和清风陪我。

此一句是佳句,明朝有人评价“明月清风我”,要胜过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各有千秋。苏轼静,李白动。

明月清风,不邀自来。

“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有人来,也是不请自来?还是应约而来?

“别乘”是袁公济,杭州通判,苏轼的副手。

来了就要有唱和,打破了原来的平静。

“还知么。自从添个。”,袁兄啊,你知道吗,自从你来了……

很喜欢这样的口语白话入词,苏轼十几年前的词里就有白话入词了。

自从你来了,怎样?——“风月平分破。”——原来陪我一个人的明月和清风,要分你一半了!

最后一句也是佳句。

“明月清风我”,是拟人,把明月清风比作人。

“风月平分破”,明月清风又回到是景是物,不再是人,人不能平分。

“寓物不留物”,独自一人时,可以寄情于物,甚至把物看成人。

而真正人来了,当然关注点就在人身上,物只是物,再美也只是物,分你一半!

人最重要。

谁真正的愿意“对影成三人”,谁又真正愿意“明月清风我”?

没有人像我这样瞎解读一首诗,只因我学识不够文采不足,没办法引经据典口吐莲花。

我只是读到一首自己感觉很好的词,而且看到《唐宋词鉴赏辞典》里并没有收录,想要分享一下而已。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6 11:14

一三二

苏轼在杭州,从诗词中感觉似有放飞自我之嫌。

也许人的一生,总会有某一阶段放飞或想要放飞自我。

或在少年时,或在青年时,或在中年时,或在老年时。

因人而异。

苏轼此时已经五十多岁。

有一天,苏轼来见大通禅师。

《冷斋夜话》:
“东坡镇钱塘,无日不在西湖。尝携妓谒大通禅师,师愠形于色。东坡作长短句,令妓歌之。”

苏轼不是一个人来的,是携妓来见!

大通禅师一看,“愠形于色”,很生气。

苏轼不以为意,反而做词一首,当场让歌妓唱给禅师听!

词如下:

《南歌子》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大师啊,你是唱的哪家曲,继承谁的衣钵?我只是借用你的道场,逢场作戏,莫见怪。

这里的“逢场作戏”,还不是今天的用法,原来是指走江湖卖艺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表演。

看资料说,其实这几句话是对禅师的戏谑,说苏轼其实是知道禅师的底细。

歌妓偷瞄你一眼,大师也不要皱眉头。不要装模作样!

他们(指寺里的年轻僧人)生的晚,不知道你,我却知道你年轻时……

年轻时怎样?没有说,看语气,应该是大师年轻时也放荡不羁过。

这里的“老婆”,是老太婆的意思,意指大通禅师。

据说,大师也拿这放飞自我的大才子东坡居士没办法。

都说有钱可以为所欲为,有才也可以为所欲为啊。

再说一首词:

《木兰花令·次马中玉韵》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这首词是送别诗,苏轼在杭州的好日子快要结束了,因为又有诏令招他回京任职,快要离开,友人马中玉送别,苏轼写诗回应。

“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我故意说些离愁别绪的话来刺激你,就是要看你哭的梨花带雨。

看这词用的“恼佳人”,梨花带雨。马中玉是男的!

当然,古代很多诗词里都会有这种用法,比如把男人比作佳人啊,比如借女人之口表达啊。

但是,我们读者是当代人,虽然读古人书,也或多或少带着当代人的眼光。

一个作品是否有生命力,不也是要看是否能经得起当代审美的审视吗?

这首词当然有生命力,这情感,历千年,也是动人。

只不过看这用词,想到是一个男人写给另一个男人,现在人看感觉有点怪怪的。

其实,也不过是我这种直男看来怪怪的。现在网上不是正流行这种嘛,也许苏轼这首词,莫名地适合现在的腐文化呢。

这个马中玉,没有多少资料,只知道是苏轼在杭州做官结识的朋友,生平仅留下一首词,就是给苏轼送别的这首,苏轼就是根据这首词写的唱和。

《玉楼春》
来时吴会犹残暑。去日武林春已暮。欲知遗爱感人深,洒泪多于江上雨。
欢情未举眉先聚。别酒多斟君莫诉。从今宁忍看西湖,抬眼尽成肠断处。

这首词写的不比苏轼的和词差。

“欲知遗爱感人深,洒泪多于江上雨。”这两句是与苏轼"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对应的两句。

其中的"欲知遗爱感人深",百度百科里解释的是,“离开的时候给百姓留下的恩泽让百姓们感动”。

我并不认同这样的解释,我觉得马中玉词里的"遗爱",并非指苏轼对杭州百姓,而就是指对他!

好吧。直男应该这样想事情的吗?

玩笑归玩笑,这一唱一和两首词,情真意切,历千年而仍有生命力。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7 12:52

一三三

苏轼在杭州的诗词读完。

他似乎忘了他已经在宜兴买房。期间的诗词并没有提到要回宜兴的事儿。

不是他忘了,是此一时彼一时。

杭州太美好,杭州生活太美好。

然而美好的生活是短暂的,这次在杭州两年,又要回京了。

这次回京,苏轼倒没有流露出特别的不舍。

年龄大了,宠辱不惊。

这期间的好多诗词,可见其心态不错。

《赠刘景文》
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
最是橙黄橘绿时。

这首诗很有名,不多说。心态好了,什么季节都是好的。

《八声甘州·寄参寥子》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这首是辞别诗。

马上要离开杭州了,舍不得好友。

参寥子是个会写诗的僧人,是苏轼的好友,相知多年,当年苏轼被贬黄州,参寥子不远千里去看过他。

词的上阙,可见苏轼如今的心态很好。——“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一生经历过很多起起伏伏,如今许多事已经看淡,白首忘机。

下阙是写对参寥子的不舍,并且相约以后,一定回来杭州和参寥子一起隐居西湖。

是吧。苏轼并不提宜兴归老的事,而是要归隐杭州。

不是因为杭州太好,是因为杭州有他在意的人!

还是人最重要。

虽然心态不错,但对于此次回京,苏轼内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最后一句,用谢安的典故,谢安欲归隐而未得,羊昙过西州而哭。

苏轼的意思是,万一我以后回不来,没办法跟你一起归隐西湖,也希望你不要因此为我流泪。

其实从苏轼的性格也可以预见他回京后也不会太顺利。

《送张嘉州》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
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
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
浮云轩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难入手。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
笑谈万事真何有,一时付与东岩酒。
归来还受一大钱,好意莫违黄发叟。

这是一首送别诗,送张姓朋友去嘉州当官。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诗的前两句,就是苏轼性格的写照。

李白在《与韩荆州书》里写:“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与韩荆州书》是一篇求职信,有人说李白这样写是拍马屁,有人说这只是套话。

苏轼说,我不愿万户侯,也不想靠什么韩荆州来提拔!

这就是苏轼。

记得我在之前的文章里,写过苏轼在南京见过王安石后,后来在给王安石的信里写了这一段话:

“某始欲买田金陵,庶几得陪杖履,老于钟山之下。既已不遂,今仪真一住又已二十日,日以求田为事,然成否未可知也。若幸有成,扁舟往来,见公不难矣。”

说与王安石相见恨晚,想要买房陪他终老南京。

然后,回京后,王安石死了,苏轼并没有写什么纪念的诗文。于是,我略有质疑,当初苏轼写给王安石的话,有可能只是套话而已。

苏轼写给王安石的信叫《上荆公书》,对比李白的《与韩荆州书》。

二者都是拍马屁也好,都是套话也罢,不同的是李白写那些话是为了自己,而苏轼是为了学生秦少游,请王安石向朝廷推荐秦少游。

这就是苏轼。

新党领袖王安石死了,他没有写纪念的诗文;旧党领袖司马光死了,他也同样没写。

再次回京,等待苏轼的会是什么?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8 16:37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7-8 16:56 编辑

一三四

今天才知道,秦少游写过一首诗《别子瞻》,诗中有两句——“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

是写给当时在徐州当知州的苏轼。

苏轼回京路上,是忐忑的,也是感慨万千的。

忐忑的是他已经意识到回京后会继续遭人排挤,感慨万千的是他一路回京,经过以前熟悉的地方,发现物是人非,之前的许多朋友,都已经离世了……

《临江仙》
我劝髯张归去好,从来自己忘情。尘心消尽道心平。江南与塞北,何处不堪行。
俎豆庚桑真过矣,凭君说与南荣。愿闻吴越报丰登。君王如有问,结袜赖王生。

这首词写在回京路上的润州,见到朋友写的词。

他开始劝朋友归隐——“我劝髯张归去好”。而不是前几年刚到京城时,还常鼓励朋友——"何当请长缨,一战河湟复。"

“尘心消尽道心平”——尘心已经消磨尽了,现在只剩下平和冲淡的无欲无求的道心了。

这首词的下阙比较难懂,因为是用了几个典故。

典故太复杂,不细说。

主要意思是,苏轼在杭州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比如疏通西湖,比如抗疫等等,老百姓念他的好,为他立了生祠来供奉纪念他。苏轼知道了,不开心,他觉得百姓这样做有点过了,不应该把他当圣贤一样供奉。

不要供奉我,我只希望以后能常常听到吴越之地五谷丰登的消息就心满意足了。

而这些,并不是我的功劳,其实是老百姓给机会让我做,我才能有点成绩,功劳是老百姓自己的。

挺感慨的。

苏轼不仅有文学和艺术上的才华,他做官还能为一方百姓做不少实事儿,每到一地,不凭诗文,仅凭政绩都能让老百姓念他的好。

能做实事儿,说明智商不低。但却无法搞政治,搞政治仅有智商和才华是不行的。

苏轼回京一路,上了好多道书,不愿在京做官,请求外调,到地方做个太守什么的就好。

果然,一回到京城,就立马被排挤,被弹劾。

御史贾易等人开始弹劾苏轼,其中一个点是拿苏轼的诗做文章。

《归宜兴留题竹西寺》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乡味过江东。
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生也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这几首诗我之前提到过,是当时苏轼宜兴买房,朝廷批准了他宜兴养老之后写的。

一字一句非常的开心。

问题就出在这个开心上,最后两句——“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贾易等人说,当时正值神宗驾崩没多久,你诗里表现的这么开心,是何居心?

欲加之罪,怎么样都能找到点。

如此种种,在京城肯定待不下去了。

朝廷也批准了他外调的申请,调到颍州。

《满江红·怀子由作》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生华发。
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这首词是接到调令,离京去颍州前写给苏辙的。

苏轼一生写了不少迎来送往的诗词,应酬的很多,情真意切的也有,但是所有写给弟弟的,都是真情流露,十分感人。

真情流露的诗词,一般都比较容易懂,不多说。

最后一句——“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很美,也很萧瑟。

不知何年再见,同游池上,落花飞舞如雪,两人也已头白如雪……

花如雪,想到了方文山的《发如雪》。

网上常看到有人拿方文山、林夕来比苏轼。比不了。

马上出发到颍州。

颍州是苏轼老师欧阳修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欧阳修买房终老的地方。

颍州也有一个西湖,欧阳修为这个西湖写过很多诗文。

颍州会给苏轼带来什么?苏轼又会给颍州带来什么?

且继续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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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

《南歌子》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趁拍鸾飞镜,回身燕飏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这首词写的不错,尤其是最后一句——“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有点意思。

有一种说法,是说这词是李煜写的。

另一种说法,说是苏轼写的,写的是王朝云。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10 10:56

一三五

“臣历观数年以来诸人议论,胡宗愈、罗适、崔公度、李承之以为可开,曾肇、陆佃、朱勃以为不可开,然皆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见地形的实高下丈尺,是致臆度利害,口争胜负,久而不决。臣已选差教练使史昱等,令管押壕寨,自蔡口至淮上,计会本州逐县官吏,子细打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竿,每竿用水平量见高下尺寸,凡五千八百一十一竿,然后地面高下、沟身深浅、淮之涨水高低、沟之下口有无壅遏可得而见也。并取到逐县官吏,保明文状讫,所有逐竿细帐,见在本州使案收管,更不敢上渎圣听,只具史昱等相验到逐节事状,缴连申奏,并略具下项要切利害。”

这一段文字让我拍案叫绝!

这是苏轼到颍州第二个月的上书《奏论八丈沟不可开状》中的一段。

苏轼上任颍州,有圣旨,让他一到颍州就马上开一个会议。

到时开封府及陈州的相关官员会一起去颍州,和苏轼一起开这个会议。

会议的议题,是讨论开八丈沟。

因为当时京城开封遭水灾,京城不能淹,官员就想办法开水渠,把水排到周边,结果周边的陈州就被淹了,于是相关官员又想了个办法,就是从陈州再开沟渠,把水引到颍州的颍河,然后再从颍河开挖,挖到淮河,然后,就顺着淮河一路向东排到海里了。

因为牵涉到京城,所以比较急,让苏轼一到任就会同开封陈州官员开个会。

当时朝庭有主张开挖八丈沟,也有不主张开的,但好像主张开的占多数。

对于这个会议,苏轼先是拒绝了。

“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详,难以会议,寻申尚书省乞指挥逐官未得前来,候到任见得的确利害,别具申省,方可指挥逐官前来会议。”

我刚到任,还没有考察过,没办法开会,先不要派人过来开会,等我了解了情况,你们再过来讨论。

会没有开,苏轼先要进行考察。

于是,就回到了开头我引的一段,写的是苏轼如何考察的。

我为什么会拍案叫绝。因为作为一个理科生,加上毕业后一直在技术部门工作,看到这样实事求是的技术性文字,总会多留意一些。尤其还是出自一个大才子之手。

你们有人支持开挖有人不支持开挖,但是你们他妈的就没人实地考察测量过,就凭一张嘴在哪瞎说。老子带着人,会同沿途各官员,一路考察到淮河,途中每25步立一个竿子,一共插了5811个竿子,每竿都校水平测高低。水的高低,沟的深浅,底下有没有淤塞,一目了然。而且,每根竿的测量数据,都有详细的记录和存档。

真是痛快!

当然,其中的“他妈的”,“老子”都是我加的。

最终的结论是不可以开挖八丈沟。因为淮河的水位比颍河要高不少,开了以后,不仅不能排水,反而淮河的水会倒灌,到时陈州的水流到颍州,淮河水也流过来,你们他妈的是不是要害我!

这样的苏轼让人佩服,让人赞叹。

这几年,我读苏轼,只是沿着他的生平,去读他写的诗词,文章和奏议什么的没怎么关注,因为我手头上的书,他的诗词是按编年排的,而文章奏议等,不是按编年排的,要是读,还要花时间去找哪年写的哪篇文章,太麻烦,就暂时只读诗词。

本来是想只谈文学,只谈风花雪月,不谈政治仕途啥的。

但是,做为一个搞技术的,有时看到苏轼做的一些事,真的是忍不住去多关注一些。尤其是最近看的他的一些奏议,真的是公文写的都不比诗词差!

苏轼经过实地考察,否定了朝庭要开八丈沟的工程,使得颍州不受水害,保住了颍州的万亩良田。

成功实施一个工程,容易出风头出成绩;而成功否定一个工程,不见的有人会知道。

而这样的苏轼更值得人记住。

苏轼在颍州只呆了半年多,从诗词来看,他这半年,是比较开心快乐的。

因为颍州有好多朋友,新朋友老朋友一大堆,有他老师欧阳修的儿辈孙辈才俊。

“醉翁行乐处,草木皆可敬。”——恩师生活过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可敬。

《木兰花令》
霜余已失长淮阔,空听潺潺清颍咽。佳人犹唱醉翁词,四十三年如电抹。
草头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还二八。与余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这首词怀念恩师,四十多年一瞬间就过去了,而自己也已老,我的一些同年许多也都已离世,眼前惟有这西湖的月亮和我一样见识过恩师的风采。

《减字木兰花·春月》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这首词中的少年,有一个是赵令畤,是皇室贵族,正青年,苏轼很欣赏他,把他的字改为德麟,并向朝庭举荐。

青春的少年行乐,老人却已是常常要面对离别。

在颍州仅半年多,苏轼又被调往扬州。

又一次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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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论八丈沟不可开状》

  元祐六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先奉朝旨,令知陈州李承之、府界提刑罗适、都水监所差官及本路提刑、转运司,至颍州与臣会议开八丈沟利害。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详,难以会议,寻申尚书省乞指挥逐官未得前来,候到任见得的确利害,别具申省,方可指挥逐官前来会议。进呈,奉圣旨依所乞。臣今来到任已两月,体问得颍州境内诸水,但遇淮水涨溢,颍河下口壅遏不得通,则皆横流为害,下冒田庐,上逼城廓,历旬弥月,不减尺寸。但淮水朝落,则颍河暮退,数日之间,千沟百港,一时收缩。以此验之,若淮水不涨,则一颍河泄之足矣。若淮不免涨,则虽复旁开百沟,亦须下入于淮,淮水一涨,百沟皆壅,无益于事,而况一八丈沟乎?(贴黄。据崔公度状称,取到寿州浮桥司状,照验得昨来五六月间,陈、颍州大水之时,淮水比常年大小,显见自是诸河泛涨,并积水为害,并不干淮水之事。看详崔公度所言,显是只将是年淮水偶然不大,便定永远利害,未委崔公度如何保得今后淮水与诸河水永不一时皆涨乎?又,臣问得淮、颍间农民父老,若淮水小,则陈、颍诸河永无涨溢之理。公度所言,必非实事。)且陈之积水,非陈之旧也。乃是罗适创引府界积水以为陈患。今又欲移之于颍,纵使朝廷恤陈而不恤颍,欲使颍人代陈受患,则彼此均是王民,臣亦不敢深诉。但恐颍州已被淮水逆流之患,而陈州但受州界下流之灾,若上下水并在颍州,则颍之受患,必倍于陈,田庐城廓,官私皆被其害,恐非朝廷之本意也。又况颍州北高南下,今颍河行于南,八丈沟行于北,诸沟水远者数百里,近者五七十里,皆自北泻下,贯八丈沟而南,其势皆可以夺并沟水,入于颍河。其间二水最大,一名次河,一名江陂,水道深阔,势若建瓴,南倾入颍河。而罗适欲以八丈沟夺并而东,此犹欲用五丈河夺汴河,虽至愚知其不可。而罗适与臣书,乃云:“若疑之,只塞次河、江陂,勿令南流可也,何足为虑。”虽儿童之见,不至于此。纵使臣愚暗,全不晓事,与适相附会以兴大役,虽复起夫百万,糜费钱米至巨万亿,亦无由成,而况十八万人与三十七万贯石乎?

  臣历观数年以来诸人议论,胡宗愈、罗适、崔公度、李承之以为可开,曾肇、陆佃、朱勃以为不可开,然皆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见地形的实高下丈尺,是致臆度利害,口争胜负,久而不决。臣已选差教练使史昱等,令管押壕寨,自蔡口至淮上,计会本州逐县官吏,子细打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竿,每竿用水平量见高下尺寸,凡五千八百一十一竿,然后地面高下、沟身深浅、淮之涨水高低、沟之下口有无壅遏可得而见也。并取到逐县官吏,保明文状讫,所有逐竿细帐,见在本州使案收管,更不敢上渎圣听,只具史昱等相验到逐节事状,缴连申奏,并略具下项要切利害。

  一、臣到任之初,便取问得汝阴、万寿、颍上三县官吏文状称,罗适、崔公度当初相度八丈沟时,只是经马行过,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地面高下,是实。切详适等建议,起夫一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元不知地面高下,未委如何见得利害可否,及如何计料得夫功钱粮数目,显是全然疏谬。(贴黄。罗适计料八丈沟要开深一丈,而汝阳县官吏,只计料八尺。适亦不知,据数申上,其疏谬例皆如此。)兼看详罗适所上文字,称:“八丈沟上口岸至水面,直深二丈五尺,至黄堆口,与淮水面约直深十丈有畸,即是陈州水面下比寿州淮河水面高七丈五尺。”又云:“淮水面约阔二十余里。”又云:“淮水大涨,不过四丈。”适只以此,便定八丈沟下口必无壅遏。臣窃详适若曾用水平打量,见的实丈尺,必不谓之约量,显是臆度高下,难为凭信。今据史昱等打量,自蔡口至黄堆口至淮上溜分丈尺,及验得每年淮水涨痕高下,将溜分折除外,尚有涨水八尺五寸,折除不尽,其势必须从八丈沟内逆流而上,行三百里,与地面平而后止。显见将来八丈沟遇淮水涨大时,临到淮三百里内,壅遏不行。二水相值,横流于数百里间,但五七日不退,则颍州苗稼,无遗类矣。罗适云:“淮水面阔二十余里。”今量阔处,不过三里。适又云:“淮水涨不过四丈。”今验得涨痕五丈三尺。适又云:“黄堆口至淮面直深十丈有畸。”今量得四丈五尺。三事皆虚,乃是适意欲淮面之阔与溜分之多,则以意增之,欲涨水之小,则以意减之。此皆有实状,不可移易,适犹以意增损;其他利害不见于目前者,适固不肯以实言也。

  一、江陂、次河深阔高下丈尺,其势必夺八丈沟水南入颍河,及其余沟水如泥沟、瓦沟之类,皆可以回夺八丈沟,不令东流。实状已具史昱等状内。臣体验得每年颍河涨溢水痕,直至州城门脚下,公私危惧。若八丈沟不能东流,却为次河、江陂等水所夺,南入颍河,则是颍河于常年分外,更受陈州一带积水,稍加数尺,必为州城深患。而罗适、胡宗愈等皆云:“自天地有水已来,万折必东,必无回夺之理。”既云“万折必东”,则是水有时而行于西南北,但卒归于东耳,非谓不折而常东也。水之就下,儿童知之,适等不必其就下而必其常东,此岂足信哉!适又云:“方水涨时,颍河亦自涨满,不能受水,则次河、江陂安能夺八丈沟而南?”臣谓八丈沟比颍河大小不相侔,八丈沟必常先颍河而涨,后颍河而落。方颍河之不受水也,则八丈沟已先涨矣,安能夺诸沟而东?及八丈沟稍落而能行水,则颍河已先落矣,安得不夺八丈沟而南?此必然之理也。

  一、据史昱等打量到,罗适回易八丈沟,创开六处,计取民田二十七顷八亩,合给还价钱,或系官田地,虽数目不多,而罗适未曾计入钱粮数内。又看验得地性疏恶,合用梢桩,土薄水浅,地脉沮洳,开未及元料丈尺间,必有水泉,又难为倒填,车水兴功,兼地形高下不等,而沟底须合,取令慢平,沟身既深,沟面随阔,则适所计料,全未是实数。其一十八万人夫及三十七万贯石钱米,必是使用不足。

  右八丈沟利害大略,具上件三事,其余更有不便事节,未易悉数,兼已略见于本路转运判官朱勃申省状内。及考之前史,邓艾本为陈、颍间田良水少而开八丈沟,正与今日厌水患多之意不同,勃已论之详矣。伏望圣慈指挥,将朱勃申状与臣所奏,一处看详,即见八丈沟不可开事理实状,了然明白。乞早赐果决不开指挥,以安颍、寿之间百姓惊疑之心,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胡宗愈、罗适等皆言八丈沟成,恐商贾舟船不复过颍州,故州城里居民豪户,妄生异议。今勘会蔡河水涨,每年中无一两月,其余月分,皆系水小。据罗适图序云:八丈沟上口岸去蔡河水面二丈五尺,而八丈沟止于地面上开深八尺,除大水涨时,沟口方与蔡河相通,至水落时,沟口去蔡河水面,乃高一丈七尺,颍人何缘过忧舟船不入城下?显是巧说,厚诬颍人,以伸其私意。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13 11:25

一三六

《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故居》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
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此诗乃苏轼送别好友苏伯固的词。

苏伯固常年跟随苏轼,如今苏轼在扬州半年,又被招回京城,苏伯固告别回老家吴中。

“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看此句中有“老子”二字,是苏轼的自称。
有解释说是老年人的自称。我倒是觉得,苏轼是四川人,这个“老子”跟现在四川人口头禅“老子”差不多。

苏伯固是晚辈,又是好友,苏轼词里说个“老子”也没什么。

现在拍的古装剧,好像都是普通话,我常想,如果能拍个古装历史剧,里面说各地方言,也挺有意思。

我就曾经想过,秦始皇退朝后,用陕西话来一句“给额来碗臊子面!”,然后蹲在那里吃的样子。
(有人也许会说秦始皇生在赵国,可能不会说陕西话,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况他是生在赵国,可他爸是陕西人,在家里会跟他说陕西话吧。)

扯远了。

词的最后一句——“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这一句百度百科解读的乱七八糟,说什么"小蛮"是指苏轼侍妾王朝云,说什么苏轼想回家与亲人爱人团聚。

这明明是写苏伯固要回吴中跟亲人爱人团聚,"小蛮"也是代指苏伯固的爱妾。

苏伯固曾经跟随苏轼在杭州三年,如今要回老家吴中,苏轼说你终于要回家和家人团聚了。你现在穿的衣服,还是当年爱人一针一线做的,这衣服陪你经历了很多,曾经被西湖的雨打湿过。

很好的一句词,有评论者评论这几句,说“春衫犹是,小蛮针线”,写的有点艳,但又不算很艳。如果别的诗人,也许再写一句就变艳俗了,可是苏轼接下去一句——“曾湿西湖雨”——一下子把本可能艳俗的词变得雅了。

离别,不断地离别。

苏轼刚从颍州调到扬州,仅半年的时间就被调走。

他在《送芝上人游庐山》中写:
“二年阅三州,我老不自惜。
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

两年来,做了三个州的太守(杭州颍州扬州),“团团如磨牛”,也是够了。

在扬州半年,后世扬州人永远记得苏轼,因为苏轼在杭州做了几件惠及百姓的事。

比如上书请求免了百姓一年的积欠,比如废除了“万花会”等等。

对于苏轼在地方的政绩,上次说了,本不打算多说,留待以后慢慢再说。

简单说一下杨州的万花会。

万花会是蔡京任扬州知州时做的面子工程。扬州芍药名满天下,蔡京是效仿当时洛阳的牡丹花会。

苏轼一到任扬州,就取消了万花会,说是劳民伤财。

他有一篇文章记这个事。

《以乐害民》:
扬州芍药为天下冠,蔡延庆为守,始作万花会,用花十余万枝。既残诸园,又吏因缘为奸,民大病之。予始至,问民疾苦,遂首罢之。万花会,本洛阳故事,而人效之,以一笑乐为穷民之害。
意洛阳之会,亦必为民害也,会当有罢之者。钱惟演为洛守,始置驿贡花,识者鄙之。此宫妾爱君之意也。蔡君谟始加法造小团茶贡之。富彦国曰:“君谟乃为此耶?”

看这篇文章,第一段写了扬州万花会的来源及危害。

本来有这一段就行了。但苏轼又写了第二段。

第二段说,其实我觉得洛阳的牡丹花会,估计也跟扬州的这个会一样,也是为害不浅。

第一段会得罪蔡京,第二段又会得罪在洛阳开牡丹花会的官员。

如果拍一部三十集的权斗剧,以苏轼的绝世才华加上他的智商,差不多可以活到最后。但加上他的性格,最多活到第十集。

我也是尽量不谈政治,谈谈文学,风花雪月。

《生查子·诉别》
三度别君来,此别真迟暮。白尽老髭须,明日淮南去。
酒罢月随人,泪湿花如雾。后夜逐君还,梦绕湖边路。

这首送别词——“酒罢月随人,泪湿花如雾”——写的多好!

泪眼看花花如雾,既能表达情感,又有意境,又符合科学(眼睛有泪看东西雾蒙蒙不清楚),这样的句子,现在很少看到有人会写了。

我想,也许不是现在人的才华不如以前,而是现在的环境和生活节奏与以前不同了。

哪有时间感受离别,哪有时间流下别泪,甚至哪有时间看超过100字的文字或朋友圈。

哪用花上几年时间去慢慢读苏轼,哪用写那么文字去夸苏轼的诗词文章,哪用费那么多笔墨去赞美他的政绩……

现在人夸苏轼,只要用一个字——“绝”,如果觉得字太少了,那就三个字——“绝绝子”!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15 10:19

一三七

苏轼被从扬州招回京。

是年,宋哲宗大婚,大婚后要进行一次很重要的祭祀,作为皇帝的老师,苏轼要回京参与祭祀。

大婚和祭祀意味着皇帝成年,下一步就该亲政了。

与前几次一样,苏轼不想回京,不想让自己处于权力的旋涡。

于是,也像之前一样,不断地上书要求外调。

回到京城,也像之前一样,不断地被排挤。

这次回京城,大约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诗写了不少,词一篇也没写!

诗也跟之前一样,大多是应酬之作,几乎没什么可谈的。

那就谈点其他的。

之前苏轼在杭州,疏通了西湖,建了苏公堤。

后来到颍州上任,先是实地考察,否定了开八丈沟的工程。接着又干起了疏通颍州西湖的事情。

搞水利,上瘾了?

然而,颍州西湖还没疏通完,苏轼就上任扬州去了。

有一天,收到赵德麟的一封信,信里告诉苏轼,颍州西湖已经疏通完了。

赵德麟就是前面提的赵令畤,是一个皇亲,苏轼在颍州时赵令畤给他当副手,苏轼很欣赏这个年轻皇家才俊,把他的字改成德麟,并向朝廷推荐。

看到赵德麟的信里说颍州西湖疏通工程已经完工,苏轼写了一首诗:

《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诗见怀次韵》
太山秋毫两无穷,钜细本出相形中。
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我在钱塘拓湖渌,大堤士女急昌丰。
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
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云空。
朅来颍尾弄秋色,一水萦带昭灵宫。
坐思吴越不可到,借君月斧修朣胧。
二十四桥亦何有,换此十顷玻璃风。
雷塘水干禾黍满,宝钗耕出余鸾龙。
明年诗客来吊古,伴我霜夜号秋虫。

这首诗写的不错,其他不多说,只说最后四句:

“雷塘水干禾黍满,宝钗耕出余鸾龙。
明年诗客来吊古,伴我霜夜号秋虫。”

这句中的“雷塘”是扬州的一个水塘,本来唐代还有水的,到了宋以后,慢慢荒废干涸。

苏轼说,德麟你说明年要到扬州来找我,你来了,也没有西湖那样的好水,只能跟我一起听"霜夜号秋虫"了。

赵德麟信里提出要来扬州,继续给苏轼做副手。所以苏轼这样回答。

有人说,扬州可提的地方很多,苏轼就单提了一下荒废的雷塘,那言下之意就是,你来吧,来了我们继续把雷塘再疏通疏通……

真上瘾了?

可惜苏轼在扬州仅半年,就回京了。不然,雷塘搞不好也被他弄了。

苏轼在京城不断求外调,这次他求的地方是越州,也就是会稽,也就是绍兴。

朝廷还没同意,他就做起梦来了。

《余旧在钱塘,同苏伯固开西湖,今方请越,戏谓伯固,可复来开镜湖耶?伯固有诗,因次韵》
已分江湖送此生,会稽行复得岑成。
镜湖席捲八百里,坐啸因君又得名。

这首诗是写给苏伯固的,就是那个“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的苏伯固,人已经回吴中老家,苏轼写诗给他,说老弟,当年我们一起在杭州开了西湖,现在老哥我可能要去越州,要不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再把那里的镜湖开了!

看到没有,还没过去,就开始打镜湖的主意了!

苏轼不仅约了他曾在杭州的副手苏伯固,也约了他在颍州的副手赵德麟。

《沐浴启圣僧舍与赵德麟邂逅》
南山北阙两非真,东颍西湖迹已陈。
季子来归初可喜,老聃新沐定非人。
酒清不醉休休暖,睡稳如禅息息匀。
自笑尘劳馀一念,明年同泛越溪春。

这首诗是写给赵德麟的。苏轼在京城,遇到了赵德麟,没想到赵德麟也回京城了。

老弟来京城了,前途无量,可喜可贺。

不过,老弟,要不先把前程放一放,跟老哥去越州搞镜湖怎么样?!

哈哈,上瘾了!

当然,大家都知道,最后苏轼没去成越州。

苏轼去了定州。

皇帝成人,大婚,祭祀,接着,高太后驾崩,皇帝亲政。

山雨欲来。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16 21:44

一三八

高太后驾崩,苏轼最后的庇护没了。

亲政的宋哲宗启用新党,打压旧党。

苏轼调任定州。

定州在河北,是边防重镇。

苏轼去了定州就发现了这里的军事弊病,开始着手整顿军队。

做出了一些成绩。不多说。

在《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中写道:

“君方论道承华勋,我亦旗鼓严中军。
国恩未报敢不勤,但愿不为世所醺。”

这几句诗里,我再次读出了苏轼内心的矛盾。

时时刻刻想着归隐,不问世事,而却又说“国恩未报敢不勤”。

他是没死心,也是不甘心。

《行香子·述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首《行香子》,也满是矛盾。

既感慨名利如浮云梦幻,又说——"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我苏轼满腹的才华,没人懂得。

那怎么办?——“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感慨人生如梦,不如作个闭人,却仍有怀才不遇的抱怨。

才华且不说,单从心态上,苏轼是比不上他的偶像陶渊明的。

当然苏轼是苏轼,陶渊明是陶渊明,如果都一样,就没意思了。

同样的,在定州半年多,苏轼依然是凭政绩就可以让当地人纪念他。

在定州的政绩,就不再多说。

只是有些传言,感觉让人存疑,网上说是苏轼第一次把稻种引进定州并教会了定州人种水稻。

这个我觉得不可信,但我又没时间精力去考证。

可以理解,哪里不想和一个大名人扯上关系。我不是也常说,《水调歌头》是苏轼看着山东的月亮写出来的,作为山东人我都有点与有荣焉。

就这样,我都能扯点联系。何况苏轼在定州实实在在地生活了半年多,定州人民在多少年后,编一些苏轼的事情,来强化之间的联系,也是可以理解的。

新党对旧党的打击日益加剧,苏轼被贬往英州,英州在广东。

在《三月二十日多叶杏盛开》中,他写道:

“我老念江海,不饮空咨嗟。
刘郎归何日,红桃烁残霞。
明年花开时,举酒望三巴。”

真的是累了,倦了,苏轼想家了,哪里的家,不是宜兴,不是杭州,而是四川老家。

你们贬我就贬我吧,能不能把我贬到四川梓州?

苏轼倦了,我也倦了,在苏轼前往广东之前,我再一次决定暂停读他的诗词,缓一缓。

就如同之前几次暂停一样,我要再说一次矫情的话,就是,一个大文豪一生的诗词和经历,不应该让我在一两个月内就这样匆匆读完。

且暂停,以后见。

最后以一首苏轼辞别弟弟的诗结束此次苏轼的诗词之旅。之前说过,苏轼凡是写给弟弟的离别诗,都是情真意切的,而情真意切的诗,很容易懂,不需要任何解读。

《东府雨中别子由》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
前年适汝阴,见汝鸣秋雨。
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
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
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
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
起折梧桐枝,赠汝千里行。
重来知健否,莫忘此时情。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17 08:40

一三九

今日开始,二十四史第七部,《南齐书》。

南齐皇帝姓萧。据说网文男主最常取的姓,其中一个是萧。

《本纪第一》高帝上:

一、

{萧何居沛,侍中彪免官居东海兰陵县中都乡中都里。晋元康元年,分东海为兰陵郡。中朝乱,淮阴令整字公齐,过江居晋陵武进县之东城里。寓居江左者,皆侨置本土,加以南名,于是为南兰陵兰陵人也。}

南齐萧,据说起源于萧何。

先祖居东海兰陵,就是山东的兰陵,是为兰陵萧氏。

西晋被打到南迁,南迁后,为了怀念故士,好多地方就侨置郡县,比如北方老家是兰陵,就把迁居地取名为南兰陵。比如扬州为南兖州。

萧氏迁居的南兰陵,在今天江苏常州。

二、

{元嘉初,徙为武烈将军、济南太守。七年,右将军到彦之北伐大败,虏乘胜破青部诸郡国。别帅安平公乙旃眷寇济南,皇考率数百人拒战,退之。虏众大集,皇考使偃兵开城门。众谏曰:"贼众我寡,何轻敌之甚!"皇考曰:"今日悬守穷城,事已危急,若复示弱,必为所屠,惟当见强待之耳。"虏疑有伏兵,遂引去。}

提到空城计,都想到诸葛亮,而诸葛亮的空城计,有人说存疑。

而这一段空城计,是正史记载。

空城计主角是萧承之,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父亲,时任济南太守。

萧承之仅率几百人守济南城与北魏军作战,见北魏大军越来越多,便令人大开城门,演出了一场空城计,北魏军疑有伏兵,不敢冒进,退兵。济南保住了。

三、

{难当又遣息和领步骑万余人,夹汉水两岸,援赵温,攻逼皇考。相拒四十余日。贼皆衣犀甲,刀箭不能伤。皇考命军中断槊长数尺,以大斧捶其后,贼不能当,乃焚营退。皇考追至南城,众军自后而进,连战皆捷,梁州平。}

这段也是写萧承之。

两军大战,对方军人都穿犀甲,犀甲据说是犀牛皮做的铠甲,犀牛皮没那么多,也有用牛皮的,反正是很坚固,刀枪不入。

怎么办?萧承之想了个破解招式,让兵士把长槊截短,一手拿短槊,一手拿大斧,像开山凿石一样,短槊戳身上,用大斧捶槊尾,犀甲可破,敌大败。

这个大斧既然能用来捶,想必是跟我小时候家里劈柴用的斧头有点像,一头可砍,另一头可捶。

这样的战斗场面,如果影视化应该很有意思。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20 16:22

一四零

《本纪第三》武帝:

{夏,四月,戊寅,诏曰:"婚礼下达,人伦攸始,《周官》设媒氏之职,《国风》兴及时之咏。四爵内陈,义不期侈,三鼎外列,事岂存奢!晚俗浮丽,历兹永久,每思惩革,而民未知禁。乃闻同牢之费,华泰尤甚;膳羞方丈,有过王侯。富者扇其骄风,贫者耻躬不逮。或以供帐未具,动致推迁,年不再来,盛时忽往。宜为节文,颁之士庶。并可拟则公朝,方樏供设,合卺之礼无亏,宁俭之义斯在。如故有违,绳之以法。"}

{冬,十月,己丑,诏曰:"三季浇浮,旧章陵替,吉凶奢靡,动违矩则。或裂锦绣以竞车服之饰,涂金镂石以穷茔域之丽。至班白不婚,露棺累叶,苟相姱衒,罔顾大典。可明为条制,严勒所在,悉使画一。如复违犯,依事纠奏。"}

南齐武帝,萧赜。对民间婚丧二事大操大办竟奢炫富之风颇有意见,下诏欲纠正。

《本纪第五》海陵王:

{冬,十月,癸巳,诏曰:"周设媒官,趣及时之制,汉务轻徭,在休息之典,所以布德弘教,宽俗阜民。朕君制八纮,志敷九德,而习俗之风,为弊未改,静言多愠,无忘昏昃。督劝婚嫁,宜严更申明,必使禽币以时,摽梅息怨。正厨诸役,旧出州郡,徵吏民以应其数,公获二旬,私累数朔。又广陵年常递出千人以助淮戍,劳扰为烦,抑亦苞苴是育。今并可长停,别量所出。诸县使村长路都防城直县,为剧尤深,亦宜禁断。"}

海陵王,萧昭文,也强调要改善不好的婚俗,以免耽误解了结婚的好年纪。

《本纪第六》明帝:

{壬寅,诏"民产子者,蠲其父母调役一年,又赐米十斛。新婚者,蠲夫役一年"。}

明帝,萧鸾,更进一步,生儿子的,父母可免徭役一年,赐米十斛。新婚夫妇,免役一年。

三代皇帝都强调鼓励结婚生子,不要因为没钱大操大办而耽误了结婚。主要原因应该不是反对大操大办,而是要增加人口。

《本纪第四》郁林王:

{为南郡王时,文惠太子禁其起居,节其用度,昭业谓豫章王妃庾氏曰:"阿婆,佛法言,有福德生帝王家。今日见作天王,便是大罪,左右主帅,动见拘执,不如作市边屠酤富儿百倍矣。"}

郁林王,萧昭业,被管的太严,跟奶奶发牢骚:不是都说生在帝王家是有福吗,可是现在干什么都受约束,街头屠户酒家的富儿子都比我这样强百倍。

{太官进御食,有裹蒸,帝曰:"我食此不尽,可四片破之,余充晚食。"}

萧鸾提倡节俭,一个裹蒸要分四片,吃两顿。

裹蒸网上查是广东的一种粽子,跟常见的粽子形状和包法不太一样。

据说萧鸾提倡节俭是假的,作作样子给人看而已。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23 14:35

一四一

{吴郡韩兰英,妇人有文辞。宋孝武世,献《中兴赋》,被赏入宫。宋明帝世,用为宫中职僚。世祖以为博士,教六宫书学,以其年老多识,呼为"韩公"。}

韩兰英,女博士,宫中人称其为“韩公”。

{郁林王何妃,名婧英,庐江灊人,抚军将军戢之女也。永明二年,纳为南郡王妃。十一年,为皇太孙妃。郁林王即位,为皇后。嫡母刘氏为高昌县都乡君,所生母宋氏,为余杭广昌乡君。将拜,镜在床无故堕地。其冬,与太后同日谒太庙。后禀性淫乱,为妃时,便与外人奸通。在后宫,复通帝左右杨珉之,与同寝处如伉俪。珉之又与帝相爱亵,故帝恣之。迎后亲戚入宫,赏赐人百数十万。以世祖耀灵殿处后家属。帝被废,后贬为王妃。}

何婧英,萧昭业的皇后。萧昭业与这位何皇后,生活糜乱。

何皇后在后宫与一个叫杨珉之的通奸,且并不避萧昭业,跟夫妻一样睡一张床。

不仅如此,这个杨珉之跟萧昭业也是一起瞎搞,所以萧昭业也就放任他和何皇后瞎搞。

何皇后与杨珉之的艳事,传出宫去,传着传着甚至变成了爱情故事。

李白有诗《杨叛儿》: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
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就是根据乐府古曲中《杨叛儿》为题而作的诗。

而乐府《杨叛儿》所记之事的原型,就是何皇后与杨杨珉之。

{《旧唐书》:
《杨伴》,本童谣歌也。齐隆昌时,女巫之子曰杨旻,旻随母入内,及长,为后所宠。童谣云:"杨婆儿,共戏来。"而歌语讹,遂成杨伴儿。歌云:"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所以,如今传下来的爱情故事,最初,还不一定是什么呢。

{建元二年,虏遣伪梁王郁豆眷及刘昶马步号二十万,寇寿春。崇祖召文武议曰:"贼众我寡,当用奇以制之。当修外城以待敌,城既广阔,非水不固,今欲堰肥水却淹为三面之险,诸君意如何?"众曰:"昔佛狸侵境,宋南平王士卒完盛,以郭大难守,退保内城。今日之事,十倍于前。古来相承,不筑肥堰,皆以地形不便,积水无用故也。若必行之,恐非事宜。"崇祖曰:"卿见其一,不识其二。若舍外城,贼必据之,外修楼橹,内筑长围,四周无碍,表里受敌,此坐自为擒。守郭筑堰,是吾不谏之策也。"乃于城西北立堰塞肥水,堰北起小城,周为深堑,使数千人守之。崇祖谓长史封延伯曰:"虏食而少虑,必悉力攻小城,图破此堰。见堑狭城小,谓一往可克,当以蚁附攻之。放水一激,急逾三峡,事穷奔透,自然沈溺。此岂非小劳而大利邪?"虏众由西道集堰南,分军东路肉薄攻小城。崇祖著白纱帽,肩舆上城,手自转式。至日晡时,决小史埭。水势奔下,虏攻城之众,漂坠堑中,人马溺死数千人,众皆退走。}

此一段乃垣崇祖主导的寿春保卫战。

垣崇祖引肥水守住寿春,战胜北魏大军。

这里的肥水,就是淝水。

查资料才知道,淝水原来有:东淝河、西淝河、南淝河、北淝河。

这里的寿春保卫战是东淝河。

著名的“淝水之战”,也是东淝河。

垣崇祖是名将,常自比韩信、白起。

{初,崇祖在淮阴见上,便自比韩信、白起,咸不信,唯上独许之,崇祖再拜奉旨。及破虏启至,上谓朝臣曰:"崇祖许为我制虏,果如其言。其恒自拟韩、白,今真其人也。"进为都督号平西将军,增封为千五百户。崇祖闻陈显达李安民皆增给军仪,启上求鼓吹横吹。上敕曰:"韩、白何可不与众异!"给鼓吹一部。}

自比韩信,不是好兆头,最终也是韩信一样的下场。

功高者,常常都是一样的下场。

{桂阳事起,隶太祖顿新亭。贼矢石既交,休范白服乘舆往劳楼下,城中望见其左右人兵不多,敬儿与黄回白太祖曰:"桂阳所在,备防寡阙,若诈降而取之,此必可擒也。"太祖曰:"卿若能办事,当以本州相赏。"敬儿相与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称降。休范喜,召至舆侧,回阳致太祖密意,休范信之。回目敬儿,敬儿夺取休范防身刀,斩休范首,休范左右数百人皆惊散,敬儿驰马持首归新亭。除骁骑将军,加辅国将军。太祖以敬儿人位既轻,不欲便使为襄阳重镇。敬儿求之不已,乃微动太祖曰:"沈攸之在荆州,公知其欲何年作?不出敬儿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太祖笑而无言,乃以敬儿为持节、督雍梁二州郢司二郡军事、雍州刺史,将军如故,封襄阳县侯,二千户。部伍泊沔口,敬儿乘舴艋过江,诣晋熙王燮。中江遇风船覆,左右丁壮者各泅走,余二小吏没舱下,叫呼"官",敬儿两掖挟之,随船覆仰,常得在水上,如此翻覆行数十里,方得迎接。失所持节,更给之。}

张敬儿也是个猛将,手刃刘休范,又能挟两个人,在水里游几十里。

张敬儿军功赫赫,也是死于功高。

不管是自己造反,还是皇帝说你造反,总归能找个理由杀你,没有理由也可以。

不过张敬儿的性格,也是造成他结局的一个因素。

{敬儿于襄阳城西起宅,聚财货。又欲移羊叔子堕泪碑,于其处立台,纲纪谏曰:"羊太傅遗德,不宜迁动。"敬儿曰:"太傅是谁?我不识也。"}

张敬儿打了胜仗,就飘了,要在襄阳城建台子,为了建台子,还要把羊祜的堕泪碑移走。有人谏说,羊太傅的碑可不能乱动。张敬儿说,羊祜是谁,老子不认识。

张敬儿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作为一个战将,我不认为他会不知道羊祜,只不过是开始飘了而已。

{后数年,上与豫章王嶷三日曲水内宴,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没,上由是言及敬儿,悔杀之。}

张敬儿被杀后几年,有一次皇帝在宫里设宴曲水流觞时,载着酒杯的小船在皇帝面前翻了,皇帝因此谈起了当年张敬儿翻船后,能挟两人在水里行数十里的英勇事迹。谈至此,有点儿后悔杀了张敬儿。

鳄鱼的眼泪。

王敬则之死,跟垣崇祖及张敬儿一样。

不多说。

也只引一段,从性格上看王敬则。

{三年,进号征东将军。宋广州刺史王翼之子妾路氏,刚暴,数杀婢,翼之子法明告敬则,敬则付山阴狱杀之。路氏家诉,为有司所奏,山阴令刘岱坐弃市刑。敬则入朝,上谓敬则曰:"人命至重,是谁下意杀之?都不启闻!"敬则曰:"是臣愚意。臣知何物科法,见背后有节,便言应得杀人。"刘岱亦引罪,上乃赦之。敬则免官,以公领郡。}

皇帝问是谁杀的人,王敬则说:“是臣愚意。”

人命关天,今天如此,古代也往往如此,对人生杀予夺的权力,皇帝希望只有自己有。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然而另一位猛将陈显达,一生事君谨小慎微,却也没能逃脱同样的命运。

所以,功高者与当权者之间是真的没办法共存吗?

我是旁观者,也说不清。

且看看独眼将军陈显达有多猛:

{显达出杜姥宅,大战破贼。矢中左眼,拔箭而镞不出,地黄村潘妪善禁,先以钉钉柱,妪禹步作气,钉即时出,乃禁显达目中镞出之。}

{显达马槊从步军数百人,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大胜,手杀数人,槊折,官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乌榜村,为骑官赵潭注槊刺落马,斩之于篱侧,血涌湔篱,似淳于伯之被刑也。时年七十二。}

你看看,老将军都七十二岁高龄了,为什么还要造反?

反正说你造反你就造反,不反也反。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27 10:13

本帖最后由 风继续吹 于 2021-7-27 11:45 编辑

一四二

{荣祖善弹,弹鸟毛尽而鸟不死。海鹄群翔,荣祖登城西楼弹之,无不折翅而下。}

垣荣祖擅长打弹弓,技术好到什么程度?打鸟能把鸟毛打光了,鸟还没打死。(无语……)

{义乡县长风庙神姓邓,先经为县令,死遂发灵。山图启乞加神位辅国将军。上答曰:"足狗肉便了事,何用阶级为?"}

一个姓邓的县长,被供奉在庙里,周山图因为这个庙经常显灵,就请求皇帝给庙里的邓县长加个辅国将军的封号。皇帝说,能有足够的狗肉供奉他就可以,要什么封号啊。

可见,那时供奉可以用狗肉。

{盘龙子奉叔单马率二百余人陷阵,虏万余骑张左右翼围绕之,一骑走还,报奉叔已没。盘龙方食,弃箸,驰马奋槊,直奔虏阵,自称"周公来!"虏素畏盘龙骁名,即时披靡。时奉叔已大杀虏,得出在外,盘龙不知,乃冲东击西,奔南突北,贼众莫敢当。奉叔见其父久不出,复跃马入阵。父子两匹骑,萦搅数万人,虏众大败。盘龙父子由是名播北国。形甚羸讷,而临军勇果,诸将莫逮。}

周盘龙父子二人两骑,万人之中左突右奔,真猛将!

{盘龙表年老才弱,不可镇边,求解职,见许。还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世祖戏之曰:"卿著貂蝉,何如兜鍪?"盘龙曰:"此貂蝉从兜鍪中出耳。"}

周盘龙老了,不能胜任武职,作了文官,皇帝说,老将军现在戴着貂蝉,跟之前的兜鍪相比如何?周盘龙说,如今的貂蝉也是当初的兜鍪赚的。

兜鍪是武官的帽子,貂蝉是文官的帽子。

貂尾是好东西,蝉在古代也是好东西,是高洁的象征。

所以文官的帽子上有貂尾,也有蝉。

{攸之大众至夏口,将直下都,留偏兵守郢城而已。度于城楼上肆言骂辱攸之,至自发露形体秽辱之,故攸之怒,改计攻城。度亲力战,攸之众蒙楯将登,度令投以秽器,贼众不能冒,至今呼此楼为"焦度楼"。}

焦度守城,先是出言辱骂敌方,又赤身露体污辱对方,对方攻城,爬城墙,焦度又让人从城上泼脏东西,敌人纷纷避退。

这敌人也不行啊, 战争你死我活,脏东西都怕,当什么兵,打什么仗。

{僧静同郡余姚人陈胤叔,本名承叔,避宣帝讳改。强辩果捷,便刀楯。初为左夹毂队将。泰始初,随太祖东讨,遂归身随从征伐。小心慎事,以功见赏,封当阳县子,官至太子左率。启世祖以狖箭钅禁用铁多,不如铸作。东冶令张候伯以铸钅禁钝,不合用,事不行。}

这段摘出来,纯粹是职业习惯,看到机加工的东西,会多注意。

陈胤叔跟皇帝反应,箭头用锻造的,有点浪费铁,不如改铸造。

张候伯说铸造的太钝了,不行。

最后还是锻造。

原文是(钅禁),一个金字旁,加一个禁,打不出来,也查不到,有人说是锻造的意思,差不多。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29 17:00

一四三

{出为持节、都督广交二州军事、建威将军、平越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南土沃实,在任者常致巨富,世云"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也。琨无所取纳,表献禄俸之半。州镇旧有鼓吹,又启输还。及罢任,孝武知其清,问还资多少?琨曰:"臣买宅百三十万,余物称之。"帝悦其对。}

王琨上任广州。

当时广州是贸易中心,油水很大。常言:“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

王琨是个清官,面对这么大油水,不贪,不仅不贪还上表减薪一半,把皇帝赐的鼓乐仪仗退还。

任职结束,皇帝问他,有多少资产。王琨说,臣只是买了个宅子,值一百三十万,剩下的都是工薪所得。皇帝听了,很高兴。

这句话怎么理解?这个一百三十万的宅子,是王琨用工资买的吗?那当时官员的工资可是不低。如果是不工资买的,那么,王琨就不算清官。

{孝武欲擅书名,僧虔不敢显迹。大明世,常用拙笔书,以此见容。}

王僧虔是大书法家,皇帝也自觉书法不错。伴君如伴虎,王僧虔常常只用拙笔写字,以免显得比皇帝好太多。

{太祖善书,及即位,笃好不已。与僧虔赌书毕,谓僧虔曰:"谁为第一?"僧虔曰:"臣书第一,陛下亦第一。"上笑曰:"卿可谓善自为谋矣。"}

皇帝常自我感觉良好,和王僧虔比书法,写完了,问王僧虔,我俩谁是第一?王僧虔回答,臣是第一,陛下也是第一。

这里说的不是很明白。有其它文献明确说,王僧虔的意思是我的书法是臣子中第一,陛下的书法是皇帝中第一。

王僧虔虽然藏拙事君,但毕竟还保留了一些清高,不算谄媚,处在他的位置,几乎没办法做的更好了。

{太祖镇东府,朝野致敬,玩之犹蹑屐造席。太祖取屐视之,讹黑斜锐,蒵断,以芒接之。问曰:"卿此屐已几载?"玩之曰:"初释褐拜征北行佐买之,著已二十年,贫土竟不办易。"太祖善之,引为骠骑谘议参军。}

虞玩之喜欢穿木屐,见萧道成也是一样。萧道成看他的木屐有点特别,忍不住拿起来看,发现鞋已经很旧了,修修补补。

问他,你这个木屐多少年了。

虞玩之说臣穿这鞋已经二十年了……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我自己。

我有一条25年的腰带,还在用;还有一件20年的羊毛衫,还在穿。

{帝颇有好尚,尤嗜饮食。休多艺能,爰及鼎味,问无不解。后宫孕者,帝使筮其男女,无不如占。帝素肥,痿不能御内,诸王妓妾怀孕,使密献入宫,生子之后,闭其母于幽房,前后十数。顺帝,桂阳王休范子也。苍梧王亦非帝子,陈太妃先为李道儿妾,故苍梧微行,尝自称为李郎焉。帝憎妇人妒,尚书右丞荣彦远以善棋见亲,妇妒伤其面,帝曰:"我为卿治之,何如?"彦远率尔应曰:"听圣旨。"其夕,遂赐药杀其妻。休妻王氏亦妒,帝闻之,赐休妾,敕与王氏二十杖。令休于宅后开小店,使王氏亲卖扫帚皂荚以辱之。其见亲如此。}

这段是说宋明帝刘彧阳痿,以及其他。

有人说,其实这些都是沈约为了迎合南齐皇帝,而对刘彧进行的编排。

{有以祥《连珠》启上者,上令御史中丞任遐奏曰:"祥少而狡异,长不悛徙,请谒绝于私馆,反唇彰于公庭,轻议乘舆,历贬朝望,肆丑无避,纵言自若。厥兄浮榇,天伦无一日之悲,南金弗获,嫂侄致其轻绝,孤舟敻反,存没相捐,遂令暴客掠夺骸柩,行路流叹,有识伤心。摄祥门生孙狼儿列'祥顷来饮酒无度,言语阑逸。道说朝廷,亦有不逊之语,实不避左右,非可称纸墨。兄整先为广州,于职丧亡,去年启求迎丧,还至大雷,闻祥与整妻孟争计财物瞋忿,祥仍委前还,后未至鹊头,其夜遭劫,内人并为凶人所淫略'。如所列与风闻符同。请免官付廷尉。"}

这段是说一个叫刘祥的,嘴比较刻薄,得罪皇帝,皇帝要搞他。

这一大段,不用看,我就是想说第二句——"上令御史中丞任遐奏曰:"

我想说的是,御史中丞上书参劾刘祥,不是御史中丞主动上书的,是——“上令”——皇帝指示御史中丞的,让他上书。

读了这么多史书,其实我早就发现这个了,一直没说。

就是,大臣上书参劾另一个大臣,很多时间都是皇帝提前授意的,搞不好已经跟皇帝开过会,讨论好了,你们给朕上个书,上书的内容要这样写……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7-30 11:25

一四四

{捴资籍豪富,厚自奉养,宅宇山池京师第一,妓妾姿艺,皆穷上品。才调流赡,善纳交游,庖厨丰腆,多致宾客。爱妓陈玉珠,明帝遣求,不与,逼夺之,捴颇怨望。帝令有司诬奏捴罪,付廷尉,将杀之。捴入狱,数宿须鬓皆白。免死,系尚方,夺封与弟贲。捴由是屏斥声玩,更以贬素自立。}

到捴是世家子弟,非常有钱。有爱妓陈玉珠,被宋明帝刘彧看上了,向他求取,不给,就硬抢。

前面不是传说刘彧阳痿,为什么还要夺人所爱。

摘这段,不是为了说刘彧,是因为陈玉珠。史书里,女人能留下姓名的不多,陈玉珠留下了姓名,但也仅止留下一个姓名,再没有其他记载。

二十四史是男权视角下的历史,很想看看苦难的古代女人视角下的历史,那一定是另一个世界。

根本看不到,所以,读史时,每见到史书中载有姓名的女人,总会多留意。

{世祖幸芳林园,就悰求扁米粣。悰献粣及杂肴数十舆,太官鼎味不及也。上就悰求诸饮食方,悰秘不肯出。上醉后体不快,悰乃献醒酒鲭鲊一方而已。}

虞悰也是世家子弟,吃的用的常比皇家都好。

南齐皇帝萧赜到虞悰的园子,跟他要“扁米粣”,网上有说"米粣"是粽子,也有说是汤圆或糍粑的原材料。

虞悰于是献上米粣以及其它食物——数十舆——网上查的是几十车的意思,好家伙,几十车!

舆解释为车,但总感觉几十车有点夸张,百度百科"舆"里有一条解为"盛放食物的器具。"

也不知道对不对。网上也很难搜到舆作为盛放食物器具的解释。

没精力去考证,总之就是很多。

皇帝一尝,比皇家的好吃,就问虞悰在食物制作上的秘方。

虞悰不肯透露。

在史书里,通常细节决定生死,虞悰这件事上两个错误,一个是吃的比皇家好,一个是不肯把秘方告诉皇帝。

然而,这次也许是例外,虞悰没事,最后善终。

所以,其实,在“人吃人”的史书中,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决定生死。

也许不是细节决定生死,而是生死已经决定了,才有了史官笔下的那些细节来佐证。

就如太史令汇报天象,说什么“客星犯帝星”,是因为先有了想搞人的,才有了天象汇报来实施,而不是反之。

{瓛姿状纤小,儒学冠于当时,京师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业。性谦率通美,不以高名自居。游诣故人,唯一门生持胡床随后,主人未通,便坐问答。住在檀桥,瓦屋数间,上皆穿漏。学徒敬慕,不敢指斥,呼为青溪焉。竟陵王子良亲往修谒。七年,表世祖为瓛立馆,以扬烈桥故主第给之,生徒皆贺。瓛曰:"室美为人灾,此华宇岂吾宅邪?幸可诏作讲堂,犹恐见害也。"未及徙居,遇病,子良遣从瓛学者彭城刘绘、顺阳范缜将厨于瓛宅营斋。及卒,门人受学者并吊服临送。时年五十六。}

刘瓛是大儒,很受世人敬慕。

{瓛有至性,祖母病疽经年,手持膏药,渍指为烂。母孔氏甚严明,谓亲戚曰:"阿称便是今世曾子。"阿称,巘小名也。年四十余,未有婚对。建元中,太祖与司徒褚渊为巘娶王氏女。王氏椓壁挂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悦,巘即出其妻。及居父丧,不出庐,足为之屈,杖不能起。}

刘瓛四十多岁还没结婚。皇帝和大臣给他牵线结了婚,然而,为了一点小事,就把妻子休了。

真是空有一肚子学问。

在古代,也许大多数人认为他这个行为没什么不妥。

{俭自以博闻多识,读书过澄。澄曰:"仆年少来无事,唯以读书为业。且年已倍令君,令君少便鞅掌王务,虽复一览便谙,然见卷轴未必多仆。"俭集学士何宪等盛自商略,澄待俭语毕,然后谈所遗漏数百千条,皆俭所未睹,俭乃叹服。俭在尚书省,出巾箱几案杂服饰,令学士隶事,事多者与之,人人各得一两物;澄后来,更出诸人所不知事复各数条,并夺物将去。}

陆澄也是装了一肚子书,王俭都比不过。

{澄当世称为硕学,读《易》三年不解文义,欲撰《宋书》竟不成。王俭戏之曰:"陆公,书厨也。"家多坟籍,人所罕见。撰地理书及杂传,死后乃出。}

然而,其实一肚子书读了,也只不过是机械般的记住了而已,没有真才实学。读《易》三年都不懂,想写《宋书》也没写出来。

王俭嘲笑他,只不过是个“书厨”。

刘瓛有学问,却不懂人情;陆澄博闻强记,却没有学识。

读书不能读死书。

但有人其实并不想读死书,而是能力决定了只能读死书。

我不自量力地写些随笔,在方家眼里也许也是读死书。

希望不是,我会努力。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8-9 10:25

一四五

{有司奏绝子响属籍,削爵土,收付廷尉法狱治罪。赐为蛸氏。诸所连坐,别下考论。}

萧子响谋反被杀,萧姓被夺,赐为蛸。

{上怜子响死,后游华林园,见猿对跳子鸣啸,上留目久之,因呜咽流涕。豫章王嶷上表曰:"臣闻将而必戮,炳自《春秋》,罄于甸人,著于《经礼》,犹怀不忍之言,尚有如伦之痛。岂不事因法往,情以恩留。故庶人蛸子响,识怀靡树,见沦不逞,肆愤一朝,取陷凶德,遂使迹邻非孝,事近无君,身膏草野,未云塞衅。但韔矢倒戈,归罪司戮,即理原心,亦既迷而知返。衅骨不收,辜魂莫赦,抚事惟往,载伤心目。昔闵荣伏痍,怆动坟园;思荆就辟,侧怀丘墓。皆两臣衅结于明时,二主议加于盛世,积代用之为美,历史不以云非。伏顾一下天矜,爰诏蛸氏,使得安兆末郊,旋窆余麓,微列苇韔之容,薄申封树之礼。岂伊穷骸被德,实且天下归仁。臣属忝皇枝,偏留友睦,以臣继别未安,子响言承出命,提携鞠养,俯见成人,虽辍胤蕃条,归体璇萼,循执之念不移,傅训之怜何已。敢冒宸严,布此悲乞。"上不许。先是贬为鱼复侯。}

萧子响是武帝萧赜的儿子,子响死后,一次萧赜在园林里,触景生情,“呜咽流涕”。

豫章王萧嶷是萧子响的嗣父,就是萧子响是过继给他的。萧嶷得知皇帝触景流泪,觉得是个好机会,就上书请求将萧子响安葬。

结果,皇帝哭是哭了,但是并没有答应萧嶷的请求。夺萧姓,贬为鱼复侯,不许安葬,真是心狠。

{子隆年二十一,而体过充壮,常服芦茹丸以自销损。}

萧子隆减肥,常吃一种药——芦茹丸,搜芦茹丸资料,更多的是一味妇科药。不具备减肥功效,也许是同名不同药吧。

{延兴建武中,凡三诛诸王,每一行事,高宗辄先烧香火,呜咽涕泣,众以此辄知其夜当相杀戮也。}

齐高宗萧鸾屠杀宗室为历代皇帝之最,每次杀人前,都要先烧香,大哭一场。每当大家看到他烧香大哭,就知道今夜又有宗室要被杀。

{建武四年,病卒。年五十四。遗令建白旌无旒,不设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妾二人,哀事毕,各遣还家。又曰:"以吾平生之风调,何至使妇人行哭失声,不须暂停闺阁。"}

张融有才,行为怪诞。这段是说他死后的遗嘱,很有个性。

{辟太祖太傅掾,历骠骑豫章王司空谘议参军,迁中书郎,非所好,乞为中散大夫,不许。融风止诡越,坐常危膝,行则曳步,翘身仰首,意制甚多。随例同行,常稽迟不进。太祖素奇爱融,为太尉时,时与融款接,见融常笑曰:"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张融的怪诞行为有很多,不多说,都见史书原文。

这样的人,皇帝评价说:“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这样奇葩不能没有,没有就少了很多乐趣,但有一个就够了。

{转国子博士,兼著作如故。太学诸生慕其风,争事华辩。后何胤言断食生,犹欲食白鱼、〈鱼旦〉脯、糖蟹,以为非见生物。疑食蚶蛎,使学生议之。学生锺岏曰:"〈鱼旦〉之就脯,骤于屈伸;蟹之将糖,躁扰弥甚。仁人用意,深怀如怛。至于车螯蚶蛎,眉目内阙,惭浑沌之奇,矿壳外缄,非金人之慎。不悴不荣,曾草木之不若;无馨无臭,与瓦砾其何算。故宜长充庖厨,永为口实。"竟陵王子良见絜议,大怒。}

竟陵王萧子良笃信佛教,有年轻的太学生议论,认为蚶蛎等海产,不属于荤菜,是可以吃的。萧子良听后,大怒。

{明帝宴会朝臣,以南台御史贺咸为柱下史,纠不醉者。文季不肯饮酒,被驱下殿。}

明帝萧鸾宴会大臣,让大家都敞开了喝,喝不醉不行,还让御史纠察,看谁没喝醉。沈文季不喝酒,就只能被驱出。

是沈文季酒量不行吗?不是!看下面一段。

{文季饮酒至五斗,妻王氏,王锡女,饮酒亦至三斗。文季与对饮竟日,而视事不废。}

沈文季不仅不是酒量不行,反而是很行,有五斗的量,妻子也都有三斗的量,夫妻二人常整日对饮,不耽误干正事儿。

所以,在皇帝的宴会上不喝酒,不是不会喝,是不喜欢那样的酒局。

{文季风采棱岸,善于进止。司徒褚渊当世贵望,颇以门户裁之,文季不为之屈。世祖在东宫,于玄圃宴会朝臣。文季数举酒劝渊,渊甚不平,启世祖曰:"沈文季谓渊经为其郡,数加渊酒。"文季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岂如明府亡国失土,不识枌榆。"遂言及虏动,渊曰:"陈显达、沈文季当今将略,足委以边事。"文季讳称将门,因是发怒,启世祖曰:"褚渊自谓是忠臣,未知身死之日,何面目见宋明帝?"世祖笑曰:"沈率醉也。"中丞刘休举其事,见原。后豫章王北宅后堂集会,文季与渊并善琵琶,酒阑,渊取乐器为《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作伎儿。"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当不损仲容之德。"渊颜色无异,曲终而止。}

这个沈文季是很有个性的,这一段就记录了他的一番言行,不多说,看原文。

只说其中一点,还是喝酒的问是。

在明帝萧鸾的宴会上不喝酒,但在世祖萧赜的宴会上却不一样。

沈文季看褚渊不爽,在宴会上不断地敬他酒,褚渊一看不对啊,这家伙可是五斗的量,这样劝我酒,我可抗不住。于是跟皇帝抱怨。

在萧鸾的宴会上不喝,在萧赜的宴会上很活跃,除了看褚渊不爽,也许还是不喜欢萧鸾,更喜欢萧赜吧。

{慧晓历辅五政,治身清肃,僚佐以下造诣,趣起送之。或谓慧晓曰:"长史贵重,不宜妄自谦屈。"答曰:"我性恶人无礼,不容不以礼处人。"未尝卿士大夫,或问其故,慧晓曰:"贵人不可卿,而贱者可卿。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终身常呼人位。}

陆慧晓待人接物很有礼貌,不管对上级还是下级都一样,有人说,大人啊,你居高位,不宜对下属这么客气。意思是要有点威严之类的。

陆慧晓说,我从来都讨厌别人对我无礼,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特别注意不要对别人无礼。

后面那句大概是关于"卿"的称呼,我不是特别理解,网上也有好多不同的说法。有人说,大概是有人问陆慧晓,为什么不用“卿”来称呼士大夫,他回答说称呼贵人不能用“卿”,称呼贱人才用“卿”。

也许,本来“卿”的意思是高级官的称呼,而在南齐时,“卿”字用法已经变化了,比如夫妻间可称“卿”,于是陆慧晓认为“卿”字已不宜用来作称士大夫了。

"贵人不可卿,而贱者可卿。“——网上有人谈到这一段时,由这一句话,引申到《红楼梦》,说秦可卿的名字,就是隐含"贱者"之意,不是好名字,因为"贱者可卿"。

真是万物皆可红楼。

{彬又目禽兽云:"羊性淫而狠,猪性卑而率,鹅性顽而傲,狗性险而出。"}

为什么羊“淫而狠”?在好多地方见过这样说法,网上也搜了一些,总会搜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武昌太守,拜竟,不乐江外行,世祖问之,巨源曰:"古人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臣年已老,宁死于建业。"以为余杭令。}

"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想到了“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世祖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拟立《袁粲传》,以审世祖。世祖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约又多载孝武、明帝诸鄙渎事,上遣左右谓约曰:"孝武事迹不容顿尔。我昔经事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省除。}

之前说过,有人认为沈约写史,编排宋明帝刘彧阳痿等事,以讨好南齐皇帝。

而这里却说,沈约写了好多宋代皇帝的丑闻,南齐皇帝看后,说让沈约不能这么写,于是把很多丑事删了。

真真假假,谁知道。

{慰祖卖宅四十五万,买者云:"宁有减不?"答曰:"诚惭韩伯休,何容二价。"买者又曰:"君但责四十六万,一万见与。"慰祖曰:"是即同君欺人,岂是我心乎?"}

这段写崔慰祖卖房。

这段其实我也不是太懂,前面懂,是崔慰祖卖房,标价四十五万,买房的人说,能不能便宜点儿?崔慰祖说,不二价。

后面的就不太懂了,网上也有几种说法,一种说,这里的买者,是指房产中介,让崔慰祖标价四十六,多的一万算中介费。

另一种说,买房者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说,你不肯便宜,要不你就标四十六万,然后,我跟你讲价,你给我便宜一万,还是卖四十五万,意思是走个过程,有点讲价的仪式感什么的。

具体不知谁说的对。

{帝以故宅起湘宫寺,费极奢侈。以孝武庄严刹七层,帝欲起十层,不可立,分为两刹,各五层。新安太守巢尚之罢郡还,见帝,曰:"卿至湘宫寺未?我起此寺,是大功德。"愿在侧曰:"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尚书令袁粲在坐,为之失色。帝乃怒,使人驱下殿,愿徐去无异容。以旧恩,少日中,已复召入。

帝好围棋,甚拙,去格七八道,物议共欺为第三品。与第一品王抗围棋,依品赌戏,抗每饶借之,曰:"皇帝飞棋,臣抗不能断。"帝终不觉,以为信然,好之愈笃。愿又曰:"尧以此教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虽数忤旨,而蒙赏赐犹异余人。迁兼中书郎。

帝寝疾,愿常侍医药。帝素能食,尤好逐夷,以银钵盛蜜渍之,一食数钵。谓扬州刺史王景文曰:"此是奇味,卿颇足不?"景文曰:"臣夙好此物,贫素致之甚难。"帝甚悦。食逐夷积多,胸腹痞胀,气将绝。左右启饮数升酢酒,乃消。疾大困,一食汁滓犹至三升,水患积久,药不复效。大渐日,正坐,呼道人,合掌便绝。愿以侍疾久,转正员郎。}

虞愿这个人很有意思,对明帝萧鸾说话很不客气,很冲,很难听,结果萧鸾还是能一次一次容忍。

答案或许是最后一段——“帝寝疾,愿常侍医药。”“以侍疾久,转正员郎。”

按说,说话这么刚的人,应该不太会愿意低下身段做长期病床前侍候皇帝的事儿。

但是,虞愿就做到了。

{迁尚书左丞,又以职事知名。转前军将军,兼少府。迁骁骑将军,少府如故。出为宁朔将军、高宗冠军征虏长史、江夏内史。还为正员常侍,兼左民尚书、廷尉卿。出为临海太守,在任清约,罢郡还,献干姜二十斤,世祖嫌少,及知琇之清,乃叹息。除武陵王前军长史,未拜,仍出为辅国将军,监吴兴郡,寻拜太守,治称清严。}

孔琇之清廉,外任结束回京,给皇帝带了二十斤干姜做礼物,皇帝嫌少,却又感叹于他的清廉。

这里,我关注的重点不在孔琇之是否清廉,而在于外任官员回京要给皇帝带礼物,皇帝还会嫌多嫌少,可见当时这已成定例。

{朱谦之,字处光,吴郡钱唐人也。父昭之,以学解称于乡里,谦之年数岁,所生母亡,昭之假葬田侧,为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同产姊密语之,谦之虽小,便哀戚如持丧。年长不婚娶。永明中,手刃杀幼方,诣狱自系。县令申灵勖表上,别驾孔稚圭、兼记室刘琎、司徒左西掾张融笺与刺史豫章王曰:"礼开报仇之典,以申孝义之情;法断相杀之条,以表权时之制。谦之挥刃酬冤,既申私礼;系颈就死,又明公法。今仍杀之,则成当世罪人;宥而活之,即为盛朝孝子。杀一罪人,未足弘宪;活一孝子,实广风德。张绪、陆澄,是其乡旧,应具来由。融等与谦之并不相识,区区短见,深有恨然。"豫章王言之世祖,时吴郡太守王慈、太常张绪、尚书陆澄并表论其事,世祖嘉其义,虑相复报,乃遣谦之随曹虎西行。将发,幼方子惲于津阳门伺杀谦之,谦之之兄选之又刺杀惲,有司以闻。世祖曰:"此皆是义事,不可问。"悉赦之。吴兴沈摐闻而叹曰:"弟死于孝,兄殉于义。孝友之节,萃此一门。"选之字处林,有志节,著《辩相论》。幼时顾欢见而异之,以女妻焉。官至江夏王参军。}

这是一个案例。

讲的是朱谦之杀了仇人朱幼方,然后投案。

按说杀人偿命,但是,朱谦之杀仇人,是为孝子,又投案了,说明他还尊重法律。于是大多数人都认为,不该杀,甚至还该表扬。

于是,经过皇帝同意,不治朱谦之的罪。皇帝想的还很周到,怕被报复,请人护送朱谦之。

结果,朱幼方的儿子朱惲,埋伏于津阳门伺机杀了仇人朱谦之。

还没完,朱谦之的哥哥朱选之,又杀了朱惲,替弟报仇。

这怎么办?

皇帝一看,说了一句:“此皆是义事,不可问。”

好嘛,不管了。

{江泌,字士清,济阳考城人也。父亮之,员外郎。泌少贫,昼日斫屟,夜读书,随月光握卷升屋。性行仁义,衣弊,恐虱饥死,乃复取置衣中。数日间,终身无复虱。母亡后,以生阙供养,遇鲑不忍食。食菜不食心,以其有生意也。}

江泌也是个有个性的人。

“江泌追月”的典故来源于此人,家贫,夜晚读书,追着月光照亮,有时还需要爬到屋顶。

江泌仁义,怕身上的虱子饿死,把虱子又取回衣服里。虱子看他这样仁义,也不忍咬他,于是终身无虱。

真是绝了!虱子不是不忍,是怕了。

还有。

母亲死后,不吃荤。不仅如此,吃菜时,连菜心都不吃,理由是菜心有"生意"。

读到这里,我想起当年一件趣事。

几年前,接待公司的一位印度客户。

因为知道印度的信仰比较复杂,禁忌很多,于是我们也很小心。

吃午饭前,问他,要去哪吃?他说,去咖啡馆就好。

于是,去了咖啡馆,问他点什么,他说吃素,点了杯咖啡,只要了一个水果拼盘。

我们又给他点了一个冰淇淋。

我们觉得一个水果拼盘可能吃不饱,就问他,他从包里掏出一包泡面,印度带过来的。我们笑了,说中国很多泡面,他说,不能吃,因为怕中国的泡面里有动物油。

他跟服务员要一个碗,一壶热水,并强调碗一定要没接触过动物油的……

面泡好,水管拼盘上来了,他看到里面有圣女果,就是小西红柿,结果,印度人要求把圣水果挑出去,他不能吃。至于为什么不能吃,我们也不敢问,只是心想,这也不是荤啊。

后来,冰淇淋上来了,又有问题了,冰淇淋上面有芒果汁,他说,这个能不能也去掉,我们说,这是芒果汁,他说,看上去像蛋黄,蛋黄是荤的。服务员多次确定是芒果汁,还是不行,最后用勺子挖掉芒果汁,他才吃掉。

好累的一顿饭,至今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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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书》读完,至此,二十四史,7/24。

接着第八套《梁书》,也是萧家,今天开读。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8-10 16:11

一四六

《梁书》:

{先是,东昏以刘山阳为巴西太守,配精兵三千,使过荆州就行事萧颖胄以袭襄阳。高祖知其谋,乃遣参军王天虎、庞庆国诣江陵,遍与州府书。及山阳西上,高祖谓诸将曰:"荆州本畏襄阳人,加唇亡齿寒,自有伤弦之急,宁不暗同邪?我若总荆、雍之兵,扫定东夏,韩、白重出,不能为计。况以无算之昏主,役御刀应敕之徒哉?我能使山阳至荆,便即授首,诸君试观何如。"及山阳至巴陵,高祖复令天虎赍书与颖胄兄弟。去后,高祖谓张弘策曰:"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心战为上,兵战次之,今日是也。近遣天虎往州府,人皆有书。今段乘驿甚急,止有两封与行事兄弟,云"天虎口具";及问天虎而口无所说,行事不得相闻,不容妄有所道。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闻必谓行事与天虎共隐其事,则人人生疑。山阳惑于众口,判相嫌贰,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必漏吾谋内。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山阳至江安,闻之,果疑不上。颖胄大惧,乃斩天虎,送首山阳。山阳信之,将数十人驰入,颖胄伏甲斩之,送首高祖。仍以南康王尊号之议来告,且曰:"时月未利,当须来年二月;遽便进兵,恐非庙算。"高祖答曰:"今坐甲十万,粮用自竭,况所藉义心,一时骁锐,事事相接,犹恐疑怠;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童儿立异,便大事不成。今太白出西方,仗义而动,天时人谋,有何不利?处分已定,安可中息?昔武王伐纣,行逆太岁,复须待年月乎?"}


《南齐书》:

{和帝为荆州,以颖胄为冠军将军、西中郎长史、南郡太守、行荆州府、州事。东昏侯诛戮群公,委任厮小,崔、陈败后,方镇各怀异计。永元二年十月,尚书令临湘侯萧懿及弟卫尉畅见害。先遣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领三千兵受旨之官,就颖胄共袭雍州。雍州刺史梁王将起义兵,虑颖胄不识机变,遣使王天虎诣江陵,声云山阳西上,并袭荆、雍。书与颖胄,劝同义举。颖胄意犹未决。初,山阳出南州,谓人曰:"朝廷以白虎幡追我,亦不复还矣。"席卷妓妾,尽室而行。至巴陵,迟回十余日不进。梁王复遣天虎赍书与颖胄,陈设其略。是时或云山阳谋杀颖胄,以荆州同义举,颖胄乃与梁王定契,斩王天虎首,送示山阳。发百姓车牛,声云起步军征襄阳。十一月十八日,山阳至江津,单车白服,从左右数十人,诣颖胄,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前永平太守刘熙晔、铠曹参军萧文照、前建威将军陈秀、辅国将军孙末伏兵城内。山阳入门,即于车中乱斩之。副军主李元履收余众归附。遣使蔡道猷驰驿送山阳首于梁王,乃发教纂严,分部购募。东昏闻山阳死,发诏讨荆、雍。赠山阳宁朔将军、梁州刺史。}

梁武帝萧衍有两把刷子,“两空函定一州”还是比较牛的。

把《梁书》和《南齐书》中与此相关的都摘录下来,可以对照着看。

本来想把这个"两空函定一州"稍微翻译解读一下,然而网上看了一些写萧衍出家的文章,搞得我搜了半天,没心思再翻译解读。

网上许多文章写萧衍出家4次,有3次都让大臣门花钱把他赎出来,第1次没花钱,第2次花了一亿,第3次花了两亿,第4次花了一亿。

于是,我纠结了。我在读《梁书》时,只发现萧衍出家了3次,3次跟网上说的4次中的3次都对上了,一共花了两次一亿。

{癸巳,舆驾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因舍身,公卿以下,以钱一亿万奉赎。}

{三月庚子,高祖幸同泰寺,设无遮大会,舍身,公卿等以钱一亿万奉赎。}

问题就是出在网上说的花了两亿的那次,我在书中没读到。

网上文章也找不到出处,于是网上查了《南史》和《资治通鉴》,也都没发现有记载哪次花了两亿的出家。

于是,就开始纠结,我看到的是出家3次,共花了两亿。网上大量的文章,说是出家4次,共花了四亿。

我怀疑我看的不仔细,但也并不全信网上说的,看网上大量的文章说出家4次花了四亿的,大概率是出自一某一个人写的文章,然后反复引用复制。但没有一个人注明古籍出处。

也许那次花了两亿的出家,不见于正史?也许是我查的匆忙漏掉了?

总之,这个小事,让我纠结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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