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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烽火九州 之 一尺画江南 (昨天熬夜,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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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8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谨以此文章,送给亲爱滴易水湄


一尺画江南
第一章
九州历276年。郁离涵合。
九江骠骑侯府。刚刚换上的匾额在夜色之中也熠熠生辉,灯笼耀出橙红的火光,似乎点亮了整条街巷。今天,是易钧天受封九江骠骑侯的日子,也是易钧天爱女易水湄的十八岁生辰之庆。
下午,易水湄刚刚受过及髻之礼,而这晚宴,易钧天忙于和同僚们寒暄,她也可以随意一点了。
大厅灯火通明,她坐在主席上,却好像是窝在塌上一样,正好是一片灯火的阴影打在她身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暗暗的灯纱。易水湄的容貌本是十分出尘的,而此时,却没有她受礼是那么万众瞩目,她似乎,不再是这场宴会的主人。而她,也乐得自在。只是时而端起琉璃杯,饮下祝贺她生辰的清酒。
大红色的霓裳似乎更形成了鲜明的反衬,繁华点缀之下的繁华的寂寞。
酒很淡,好像她之前的人生,生在侯门,却也很平淡。这样的日子,或许她有些乏了。她一直在笑,笑的很美。
忽然传报的门丁冲了进来,循着易钧天便去了。
那人有些莽撞,易钧天有些不悦,正要发作些什么,只见那人对易钧天耳语了几句,易钧天顿时喜上眉梢的样子,似乎很是受用。
他对周遭的宾客轻声道:“钧天去接一位重要的客人,诸位稍等。”他的容貌一下更显得威武而昂扬。剑眉一振,似乎要冲云而出。
他迎进来的人是一个翩翩公子。那公子只是着了一袭长袍,色如苍穹,淡淡的,腰间配了一块很小的玉珏,再无装饰。他抬手对下人一挥,脸上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之笑,如同天之骄子一般,和易钧天说笑着走进了热闹的大厅。
不少人看到这公子,惊奇的同时便要动作行礼,他淡淡一笑,轻声道:“呵呵,看来我来的有些唐突,诸位继续,继续。”他的声音那么柔和,却带着剥离不开的威严。
不少人愣了一愣,宴会似乎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定格了片刻,然后一切继续,如旧。
易钧天把他请到主席。那公子笑着道:“我这自来之客便自己招呼自己吧,你去忙。”易钧天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女儿,是了女儿正挨着那公子。他笑了笑示意女儿替他招待那公子,离开,继续与一众宾客寒暄。
淡笑不语的易水湄果然引起了那公子的注意。隔座便可细细观察,何况两人相邻?他仔细赏玩着易水湄的笑。似乎更从中看出了淡笑之后的冷笑,尽管她隐藏的很好,尽管昏暗的灯光她拉下帷幕。
那是一种喧嚣热闹之后的冷,凉的吓人。
那公子似乎有些好奇,便举起酒杯对易水湄道:“听闻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小可敬姑娘一杯。”
易水湄笑了笑,还是那么礼仪,然后无什么特别的将酒饮下,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而那公子却不那么冷淡。他很快与宴会的气氛融而为一,又继续道:“小姐气势殊为非常,小可冒昧,请教小姐名讳。”
“易水湄。”她只是淡淡吐出这几个字,似乎不愿意回答,却也没有拒绝。灯色完美的掩饰了她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小,那公子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故意调侃着:“哦?水湄?叫水媚不是更加动人心魄么?”他笑着,他的笑似乎让易水湄觉得有些轻浮。
易水湄的声音蓦地变冷,如同穿过了冰面传来的声音:“水湄乃临川之兰芷,而非秦楼楚馆红尘之水。请公子尊重。”
那公子依旧在笑,似乎不太在意。而易水湄却有些摸不到头脑,心中掠过一个想法:“他定非寻常之人,谈吐不俗,何故出言轻薄于我?我如此答他,他又怎么依旧笑吟吟的?”
其实那公子的话远算不上轻薄,只是轻浮了。
这个时候易钧天把觞回来,却看到两人没什么话,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看到女儿如此对待那公子,神色颇为不悦。易钧天开口道:“水湄,给公子敬酒。”
易水湄依言敬酒,却面无表情,那公子饮下,两人却似乎还没有什么话。那公子也若有所思。两个人举着琉璃杯,凝固了片刻。
易钧天似乎觉得易水湄这样颇伤他的颜面,正想开口叱责,那公子却早已将他神色细微的变化纳在眼底。
那公子笑道:“钧天,看来刚才我和水湄喝得太多了。水湄陪我去院中走走好么?”
易钧天听到那公子说话却是一怔,心念道:“原来公子已经和水湄如此熟络了…哎,看来我真是老了。”易钧天之所以这么想,便是因为那人随口说出的话叫的是水湄,而非易小姐,易姑娘。
当然最为直接给他答案的是,那公子说完,便牵着易水湄的手走了出去,落落大方,旁若无人。
院中比起大厅,少了七彩琉璃灯晃出的模糊颜色,只是一抹皓月清辉,却让人心澄澈许多。
院中除了他们没人,出来没走了两步,易水湄停住,那公子也笑着松开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没有回头看她,用眼光催促她跟上自己。
易水湄缓缓道:“水湄,多谢公子解围…”她的声音比起刚才,却多了点羞涩,也许这个人情比起戏语让她更是不好消受。
那公子却轻笑着道:“呵呵,我不过举手之劳,再说这大厅中也太过喧嚣,我不太喜欢,能与你如此佳人两相立于水川之畔,皓月之下,更是美事。谈什么谢?”他说着仰头看来看皓月,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缓慢波动的荷塘之上,浮影模糊,如在梦中。
“他似乎一直在笑,那么一派自然…”易水湄也捕捉着这一切,脑中凝结出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公子的多方位印象。
那公子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易水湄伫立的身子,轻轻问道:“小姐,你可以为我跳一支舞么?”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郑重。一下子打破了易水湄心中那个轻浮公子的画影。不知怎的,她竟点了点头,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她又立刻开口来掩饰这一切变化,又努力回归了之前的冷漠,冷漠的说:“水湄便以一舞答谢公子。”
她的话音如同音乐的序曲,就在声音渐渐淡到听闻不到的时候,足尖一转,舞动整个纤巧的身躯。
这是那公子才得以将她的容貌看的更清楚一些。纤细的黛眉,挟着几分倦怠的杏眼,似乎有着那么一两分高傲上挑的嘴角,棱角分明的下颚,一切,都完美的勾勒出这个孤傲女子的细节。
风掠过她面颊两侧肌肤,擎起舒展的广袖,将这无暇的一切,无暇的契合。
长长地广袖如同天上拖曳下来的一抹余辉,飘拂在清风之中,给空气染上了一丝甜腻,恰到好处,风将着诱人的甜腻韵开,那公子看着她旋动的身体,双臂抬起,足尖舞动的那一刻,正如同破茧的彩蝶,挑起华美的翼。
她瘦弱的身子就是那孱弱的彩蝶,脆弱更增加了这美丽,穿梭在风中。
红晕一片片打开,模糊了那公子的视线,眼前似乎有无数飞落的花瓣,然而,这也是他的幻象。
流苏腾起,滑过鬓边,她的步子渐渐缓下来,她不再舞动,任裙裾随意的落下沾上泥土,任广袖托在地上。舞罢。
两个人就那么立在水边,一动不动。空气仿佛凝结了。那公子看着易水湄,伫立不动的易水湄犹如凌波仙子,刚才她舞动的身影犹在眼帘,这一切重合在一起,成为惊艳的画卷。
久久,那公子开口道:“昔日青坊红袖以为可以以一舞还展颜的情意,谁知付出的却是一生。今日小姐一舞,实是不在传闻中的红袖之下,而你我这情意,又岂止一舞呢?”
易水湄愣住,似乎沉浸在这话中,也不知是不想开口还是如何。
这时那公子又笑道:“方才小姐一舞,我目中晃晃,如坠梵花,如今缺少了落花,不是辜负了此风此月么?”他说到这里,右手的长袖轻轻一敛,一道清气向他袖中窒去,似乎没有甚多余的动作,他右手展开那始终握着的折扇,手腕轻轻一转,折扇亦如同彩蝶一般向易水湄飞去,随着这一动,一阵风起,这风很柔,却掠起了湖畔的花瓣,海棠和水仙的花瓣一时间充斥其中,红白夹杂的颜色彷如从天上坠下,零落,散乱,却都恰到好处,零落的花瓣圈在她衣褶里,不肯离去。
易水湄被这突来的一切惊住了,说不出是喜还是惊,只在她伸手向留住那公子的时候,那折扇却恰恰如张了眼睛一般飞入她手里。
她展开折扇,上面正是一幅水仙画卷,而水仙便盛开着海棠的鲜红正如自己所穿的一袭红衣一般。
就在她细细回味相逢的每一个细节的时候,她不禁在心底问道自己:“他究竟是轻浮随性,还是儒雅风流?”
那个公子似乎只是随手采撷身边的风月,此时已经连头都没有回的信步走远,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那个公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彼吾佳人,在水之湄。”
这个声音那么轻,却深深印在易水湄心里。
“彼吾佳人,在水之湄。”

第二章
九江骠骑侯府。
易钧天一如平常的饮茶,刚刚从朝堂之上回来,他显得有些疲倦,也许是政坛的纷繁事务有些恼人。
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内侍官大人到!”这个声音之后,紧接着传来的就是皮靴踩在地上的嗒嗒声音。
易钧天听到这声音,眸子蓦然一亮。将茶盏一放,起身笑迎道:“内侍官大人风尘仆,仆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内侍官笑着拱手道:“哈哈,侯爷现在是喜上加喜,又一桩好事临门了!”
易钧天一怔,淡淡的声音道:“钧天只是为郁离竭尽智力,还有要谢陛下隆恩泽被。”
内侍官朗朗一笑,启齿道:“九江骠骑侯易钧天接旨!”内侍官原本比易钧天矮些,而这话音一响,大厅内的仆人侍从也都随着易钧天伟岸的身形跪了下来。
“臣,易钧天接旨。”
“诏,查易钧天品行高尚教女有方,其女易水湄端庄清雅,淑均知礼,特封易水湄辰妃之号,绶青紫绶带,随侍东宫,奉陛下左右。钦此。”内侍官说到这里,笑吟吟的看着易钧天。
易钧天心底十分高兴,却有百分沉得住气的样子,他深深舒了一口气,依旧那么恭敬道:“臣领旨谢恩。”他将所有的欣喜都藏在心里,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嘴角挑起了微微的笑。
而此时的紫阳宫却是另一番情景。
紫阳宫里,已经有两位大臣跪在了地下。
珠帘之后,坐着的是高高在上的郁离皇帝。珠帘有些恍惚人的视线,看不清皇帝的容貌。
这时那个跪在地上的大臣颤抖着开口道:“陛下,不可啊!”
而那金座之上的人却冷冷的回应着:“不可?贤良淑德四妃具备,那么便封为辰妃,有什么不妥么?”他的语气像是反问,却也是对那个大臣的质疑的又一次质疑,他在用极度的权威嘲笑张狂着说为什么我不行?
那个大臣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又一次谏道:“易钧天将军刚刚加封骠骑侯,这时候再封他的女儿,他女儿并未选入宫中,封妃便封妃,然而却让她一下凌驾后宫,超然于四妃之上,那么易家一家之权势,岂非如日中天?”
“哈哈哈哈,好一个如日中天!上将军左右两相尚在此诸君之中,他是封侯了,却是对得起这些年的功勋的。纳谁为妃是我自己的事情,难道还要经你们同意?”他的声音有些怒了,却还是在努力的压制。
这时又跪下一个大臣,那人更是榆木脑子,搬出什么祖制来,终于激怒了金座之上的帝王。
“好,没有辰妃,加此封号不妥是罢?那边直接立她为后吧!”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好多,似乎金碧辉煌的大殿都蒙上了霜雪的颜色。
殿内的大臣都不敢再冒昧说些什么,却似乎还有人不甘心,窃窃私语,骚动。
皇帝冷冷一笑,挥起右手指了指身后的匾额,那是四个金漆的大字“心涵六合”。他笑了,这次笑的有些嘲讽:“心函六合,这是祖训,我敢问诸君几人做到?你们连一个清雅女子也容不下,还谈什么海涵六合?”
殿下的众人停止了骚动,再没有人敢出声,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悖此既为祖训亦属抗旨,汝等自己称量。”
他缓缓地站起身子,看着殿外的天空,天蓝的万里无云,干净却和他一身黑色的皇袍向缪很多,他似乎视群臣如无物,手慢慢抬起,似乎想抓住远方的什么东西,淡淡的开口对自己,或者是对远方仰慕的佳人喃喃叨念着:“水湄,进宫吧。”

易水湄出嫁的那一天,大红的嫁衣遮蔽了她苍白的肌肤,侍女为她梳上华美繁复的发髻,七支凤钗簪在她柔顺如水的青丝之上,显得那么雍容华贵,只是她的神情显得那么平静,一点点的喜悦都没有。
是不是因为要嫁入的是帝王之家?
还是因为她的母亲看不到她出嫁?
没有人知道易水湄在想什么。
易水湄在是女的搀扶之下盈盈走到轿门之前,回身,对着那个养了自己十八年的父亲盈盈一跪。
还未跪下,易钧天便笑着将她扶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柔和,起码是易水湄从来未有见过的温柔道:“水湄。此去,你要多多照顾自己。”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再无别的。
喜幛下的易水湄轻轻地点头,更没人能看清她的神情。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既不喜悦,亦无留恋。她对自己说,自己不过走出了一个深深地院子,然后要赶向另一个更深的宫院。
然而脚踏上轿门的一刹那,她还是哭了。噙着泪水,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眼泪却还是划过两颊。
只有一点泪水,根本不足以洇湿一层又一层的嫁衣。没人看到,那一刻她自己也在恍惚,我哭了么?

易水湄进宫的那天,天阴阴的,而一个风闻的传言却已经弥散在涵合“易水湄入宫之日,即行刺之日。”
长长的送亲队伍逶迤在宽广的郁离街道上,有开道的侍卫,却没有阻挡百姓的官兵。为首的人举着高高的幡子“同庆”这是郁离皇帝亲手写下的大字。
易水湄坐在轿辇内,什么都看不到,她没有偷偷掀起自己的喜幛,偷偷地看街上欢呼的人群,对于未知的前程,街上百姓的欢呼在她听来,却好像昭示着未来的挽歌,至少,不美。
这是,在观礼的人群中站着的两个不太引人注意的人正在低声交谈。
那是一个白衣的女子,女子的白衣和平常的白裳样式没什么不同,却显得格外苍白。而他边上立着一个男子,男子容貌俊秀,微微含笑,似乎等待着女子训示什么。
女子没有说话。而男子终于有些按耐不住道:“师傅何必一定要一睹这辰妃的容貌?”
女子似乎看着轿子,又似乎在看远处的云烟,慢慢低下头,轻纱遮住她的眼眸,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缓缓开口道:“呵呵,别叫我师傅,传闻这位易水湄姑娘一下便入了他的心,让她魂牵梦萦,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子…”
男子没有说话,依旧向徒弟对师傅一样恭敬地点了点头。
轿辇缓缓从女子前面的街道行过,隔着厚厚的人群,女子的眼光慢慢尖锐,聚焦在轿子的轿帘和窗子上,然而这一切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到。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风起,随着她的轻声叹息,一道和煦的风撩起了轿子的窗纱,易水湄被吹透轿子的微风一惊,不由向右便的窗子探了探头,风恰恰撩起她的盖头,只露出了一点点的侧容,这一个瞬间,却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只有那个女子看到,然后易水湄又坐稳,继续无力的走着这生命的路。
而那个看到她容貌的女子却叹息道:“星河,准备准备药吧。”
“是”

那一刻,一个人大红的身影从轿辇上走出。繁复的朱藻锦衣依旧掩盖不了她那种孱弱。
易水湄站在紫阳宫外的玉阶之下,抬头,是四十九级的玉阶,玉阶的尽头,站着那个爱上她的王者,或者说是一厢情愿要她进宫的人。
“待封辰妃易水湄到!”悠远的声音仿从天上传来,气氛似乎严肃起来,而她终于迈步。而此时皇帝的手亦攥得很紧。
她一步一步迈上去,步子很轻,心却很重。或者说是忐忑不安,不过走了几步,她突然舒了一口气,她对自己说:“未必不好,一切都会好。”然后她笑了,笑的有些一反常态,笑的自信而高兴。
走到尽头,彷如将漫长的十八年又走了一遭,用了好大的力气,她慢慢抬起骄傲的头,透过纱,什么都看不见,还没有刚才能看到地面的视线宽广。
皇帝两边是贤良淑德四妃,四位妃子打扮的或妖娆,或华贵,当真是未见已睹。她们一个个摆出高傲的姿态,脸上更是写满了不屑,甚至并未考虑过辰妃的封号地位还在她们之上,她们更未知道她是易钧天的女儿,只因为一切如皇帝的愿,来的太快太突然。
而两边的臣子,亦是沉着脸色,只有皇帝,虽然按捺着非凡的喜悦。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这个女人。
群臣们只看到她大红勾金丝的喜服,长长的红袖轻挽珠帘,她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那个无比婀娜的身姿微微前身,于红毯之上,她瘦小的身影亦充斥着大红,似乎要和满眼的红色合而为一。
易水湄整了一下霓裳,在相对于皇帝的红毯的另一个尽头处跪倒,轻启朱唇道:“臣妾易水湄…”她刚刚开口,正思索这之下应答的话,就听到一个熟悉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自己:“水湄多礼,请起吧。”
她不敢看,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个皇帝正一步步走向自己,她迟疑着,依旧跪在地上。
忽然一股热度温暖了冰冷的掌心。
“他握着我的手…”
皇帝亲手将她扶起,缓缓掀开红盖,那个俊逸的容貌映入眼帘。
“是他!”
她又一次可以将他看清楚。双眉黑如墨羽,皮肤白皙细腻,高挺的鼻梁,自信而深笑的嘴角,还有那深邃汪洋而满含情意的眸子。少了两三分酒宴的风流,换了郑重。郑重的如同盟誓。
事实上,这就是盟誓,或许只是盟誓的开始。
她的手微微一颤,却被他握的更紧,她不由得开口唤道:“陛下…”才两个字,却又被打断,而这打断,却没有给她丝毫的不悦,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笑道:“我是郁离的皇帝江白曲,不过也是你易水湄的相公,叫我白曲…”
片刻,他朗声一笑对周遭的臣子道:“还不参见辰妃?”
“辰妃在上,受下官礼拜!”诸位大人异口同声,如同演练过,然而,却有不少言不由衷。
着紫袍的左相神色肃穆,隐隐皱了皱眉头,那些隐匿起来的皱纹又喧嚣的叫嚣起来,他心念道:“未见其容颜,已妖媚如斯,难怪陛下为她痴迷。”
不少人都萌动着这种念头,而这却恰恰是天大的讽刺,只证明了一个事实,易水湄生辰那日,几乎所有人都忙着和易钧天客套,都忙着官场的活动,她们都把她这个真正的主人遗忘了,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仔细品读了这个女子过人的孤傲,风姿。
而其中唯一一个读了的,就是今日的帝王了。

第三章
紫阳宫灯火通明。红木的宫灯耀着金黄的火光挂在殿外,廊柱间的横梁之上,都有一盏,已于平常的多,柔和的颜色,渲染出温暖的气氛。
紫阳宫门打开,宫娥们出入不绝,手里端着一个有一个的托盘,上面或托壶觞,或纳佳肴,还有人备着酒器,酒舀。无疑,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为易水湄入宫而宴。
到宴的无一不是显贵王孙,他们陆陆续续的来到紫阳宫,看到皇帝还没驾临,相互寒暄,交谈着。
左相公输温微微含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只是与同僚们打了打招呼,便不再言语。右相池卫比左相年轻二十来岁,显得颇为气宇轩昂,他眉目之间英气十足,也不过三十来岁,而官至右相,更是年少得志了。
池卫似乎很乐意暂时替皇帝充当一下主人,来回在大厅中与官员们交谈,言笑。
这时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很多人看到她都行礼道:“公主。”
女子对右相池卫笑了笑道:“池大人。”然后又朗声笑道:“诸位卿家稍等片刻,,皇兄片刻即到。”
随后,官员们纷纷落座,公主也做到一侧的副席位上。
只空下两个主座,等待着那对真正有资格坐在那里的一对璧人。
只听到宫门外的内侍朗声宣道:“陛下携辰妃到!”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纷纷起座,向门口望去,一个个瞩目致礼。
江白曲的笑透出心中的欣喜,他笑着道:“卿家们,平身。”
“谢陛下。”
然后携了一把辰妃易水湄的手,帮她迈上高高的石阶,柔声道:“慢点。”甚至如同她已怀龙种那么小心。
大臣们都看到了这个细节,有的露出喜悦的微笑,有的却既是露出微笑,也掩盖不住本来的担忧。似乎红颜祸水,成了千古的定式。
易水湄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哎,即使我千百个不愿意,还是要没办法改变,他对我,也算是不错了…看他们的颜色,是不是认为我是那种以色事君的女子呢?呵。”她在心底叨念着,矛盾,却一眼看穿了殿内的人心。或者说只不过是无意识的自嘲一语中的。
他们走过众人聚焦的灼热目光中穿过,缓缓走到玉座旁边。
那是江白曲专门为易水湄准备的,两个一样的,玉座。
易水湄的手触上温润的玉,不由念道:“这是她为我准备的…这是近乎于僭越的礼物…无论喜不喜欢他,我,或许应该给他一些笑。”
她冲他笑,嘴角如同钩起的新月。
他举起酒杯,对下面的臣子道:“今天为辰妃接风洗尘,卿家们无需太拘礼术,我希望今天可以让大家记住,尽性而归。”
左相看着这个少年王者的容貌,不言而喻的喜悦,他顿时觉得这个女子给他带来的喜悦是那么不同平常。“是不是我顾虑的太多了?”
“是啊。我顾虑的其实一直都是她的父亲…且再看看。”
易水湄擎起一杯酒,她缓缓起身,以缓缓地向臣子王孙们致礼,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却把这些人都吓了一跳,这是以下犯上的改版。
易水湄看着殿下的诸人,他们没有多少人有像皇帝那般的欣喜,纵然是强颜欢笑,也那么刻意,她笑了,笑的有些释然,有些可笑,或者说是自嘲。
她端着这杯酒,不停的对自己说:“不要树敌,不要树敌。”她又笑了,然后像平常一样开口道:“诸位卿家们,妾身不懂什么治国之术,却懂这待客之道,白曲说,今天,无需拘礼,那么,我们便纵情欢笑吧,妾身先饮以为敬意。”她说着将酒杯举起,左右移动,向大家祝酒,然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抬起酒杯,杯的边缘碰到朱唇,杯子很冷,然后清酒如喉,却是清香无比。
易水湄一怔,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那天,她们初见的时候所喝的那种酒。她突然很高兴,很高兴他很清晰的记着这些细节。
易水湄翻手将一饮而尽的空杯示与众人,然后十分自然地用袖子拭了拭唇边的酒痕。她笑了,由心的笑了,深宫不就是这样一杯酒么?
没有喝的时候,看上去很深,不知道是什么?或许喝了,就溺了,醉了。

那一杯酒饮尽,一些生性好爽的臣子王孙不由喝道:“辰妃盛情,非同寻常,臣下回敬辰妃一杯。”说着,以右相池卫为首的一班王孙臣子纷纷举杯,白玉的杯盏恍若奏起了钟罄的礼乐,清脆的碰撞之声,或者是饮罢酣畅的吐气之声,都在缓缓接受着这个新受封的,高高在上的辰妃。
公主这时不由为辰妃的这一番风度所打动,也薄了礼术,擎起一杯酒,斜斜倚着扶手便大声喝道:“好,水湄!我喜欢你这性子,飞絮也敬姐姐一杯。”
左相这时左相也笑了笑,举酒饮了。
似乎还有些坚持的大臣,但看到公主和左右两相都饮了,也都慢慢浸入宴会的气氛。
“公主叫她姐姐,是啊,陛下是他的皇兄,她叫她姐姐又有什么不妥呢?”一时间,这么一个想法像是疫病传染一样,遍布了许多固执的,或者守旧的臣子的心里。
“飞絮公主都如此,我们又何必?何必自己讨没趣?”
“易水湄只是饮了一杯酒,便消解了隐匿在宴会之后的尴尬,她果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希望他不是他爹政治生涯的一个筹码…哎,怎么会不是呢?”左相又饮了一杯酒,心里还在不停地判断着,或惊叹,或惆怅。
而宴会,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渐入佳境。
江白曲擎起个琉璃盏,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轻轻唤了一声:“水湄。”
易水湄扭过头来,淡淡的笑容衬着如花的容貌,亦轻声回道:“白曲?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将右手环过了她的右臂,然后说:“拿起酒杯…我们交盏吧。”
易水湄突然愣了一下子,心念道:“他要与自己在这大殿之内,当着众人之面,喝这交杯之酒。”
江白曲看着他,一直在笑,她不可以拒绝他,因为,这不仅是示爱邀请,更关乎皇帝的颜面。不过幸而这个男子,留给她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更何况她现在又是他的妃子呢?
她笑着挽过了他的臂弯,两个人相视而笑,同时举杯,同时饮下。
殿下的王孙臣子们都看着这一幕。完全的同步,是否是昭示着两人冥冥之间的默契?
易水湄长长地睫毛垂下,江白曲的嘴角沾着清酒。交杂着忧郁与唯美,以雕镂的龙凤玉璧为背景,点缀着左右大红的幕帷,留下一幅犹如喜堂婚宴的画。或许,这就是婚宴。
殿下的臣子们看到这一幕,竟不知说些什么,无可厚非的行为,却似乎总是有一点别扭。殿内的气氛凝滞了片刻,然后亦如平常。
飞絮公主与边上的臣子道:“飞絮失陪去敬皇兄一杯酒,失陪。”
“呵呵,公主真是折杀在下了。”
江飞絮斟了一杯酒,却看到已有人向自己的皇兄和辰妃走去,那个身影似乎有些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蹊跷,或者就是直觉在说不对。她快步走了过去。
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却没什么异样,也拿着酒盏。
飞絮刚刚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却是一道寒光恍了她的眸子一下,她顿觉的不对,开口喝道:“你是谁?我怎么觉得没见过你?”
而这时那人拘礼江白曲和易水湄亦不过一步之遥,那人根本没有理睬飞絮。右手酒盏倏地掷向江白曲。
江白曲这时还细细凝望着她的爱妃,而易水湄却听到了飞絮的惊呼,许是她对飞絮颇有好感,也就更在意飞絮的举动,飞絮的声音在群臣中自也更引起她的注意。
易水湄呼道:“白曲小心!”
江白曲右一回头,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易水湄情急之下道:“失礼!”然后一把推倒了江白曲。
江白曲的身后是一个蓬蓬的靠垫,他感到身子往后一坠,虽然心底为这个变故一惊,却也高兴水湄为他着想,然而他也时时刻刻念着水湄,他也呼道:“水湄小心!”
那人看到水湄一把推开了江白曲,顿时作怒。
挥手五道飞菱掷向易水湄,飞菱挟着五道劲风,飞絮伸手去挡,却已经晚了,她呼着:“姐姐小心”继而展开的身形蓦的一转,犹如一只紫蝶,又扑向那个出手的人。
而易水湄猝不及防见那起一只酒盏去挡,又哪里挡得住五支飞菱?
飞菱刮破了她的霓裳,鲜血渗出,染红了本已红艳的衣裳,如同夕阳拖曳的渐变,而那破碎的地方,更是红得触目。
“啊!”易水湄不由得痛呼出声。
而江白曲此时撑起身来,便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易水湄,他眉毛都蹙到了一起,急呼道:“御医,御医!”而易水湄却已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她只是喃喃道:“白曲,你还好吧…”她的声音恍若游丝,然后看着江白曲焦急的眼光,笑着晕了过去。
而江飞絮此时亦赤手与那人动起手来,江飞絮一招怀抱琵琶,朝着那人腰身便掐了过去,这是个狠招,江飞絮只是暗暗道:“这人这时候来刺架,决计不能让他走了。”于是呼道:“侍卫们快来救驾!”
那人看到江飞絮突施辣手,又听她呼叫不由笑道:“好厉害的公主,在下不陪了。”
他一击失误,若是再纠缠下去,可能自身也危险了,就在江飞絮那式怀抱琵琶即将着身的时候,他腰身一拧旋的退出三步,引身便施展轻功向殿外退去。
飞絮还不死心,换了步法去追,两人却已拉开三步的距离,她知道很难抓住这人,对方又是高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来者可敢留下姓名?”
那人哈哈一笑道:“浅姓上官。”
江飞絮又追了几步,而那人的身形已在夜幕中渐渐消失,她慢慢放缓步子,心中回想着刚才交手的细节。
夜幕中,她独自立在尖尖的屋顶之上,突然叹道:“他躲开我怀抱琵琶那式的身法似乎视折腰争舞…莫非这上官浅是个女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如真是女子,那这易容术可当真厉害。”
江飞絮在紫阳宫外思考着刺客的身份,家数。
而紫阳宫内,江白曲抱着易水湄大声的喊着:“快把御医都给我宣来!快!”
紫阳宫内的臣子忙做一团。而他看着怀中闭上眼睛无边安宁的女子却更加的担心,他横抱紧她的身躯,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着:“水湄,快点醒来,告诉我,你没事…”

第四章
御医们七手八脚的,药箱三四个错落放在软榻之前,装药的抽屉被拉开,还有的掉在地上,显得七零八落。
那是一个雕镂着凤凰展翅纹的梨花木软榻。竹编的靠背,上斜斜靠着有些疲惫但十分焦急的江白曲,江白曲的身后,飞絮公主穿着紫色的华裳,深情也颇落寞。
此时,江白曲双眸之中只有躺在塌上的易水湄,周遭的御医们,一会悬丝探脉,一会又互相商议。江白曲看着易水湄的脸色那么苍白,唇上没有逝去的蔻丹却那么鲜艳。多么讽刺的对比,这是不是在昭示着这场爱情对她就是不幸?
他不知道说什么,御医们的药煮好,他端着青瓷的小碗,看着绛红的液体,吹温给她喂下。手有点酸了,他没有停下,渐渐地药碗之中只剩下残渣。
而这时,温润的药滑入水湄喉中,她在昏迷之中,神识却还在痛苦的感知着一切。
水湄在一个虚无的世界之中,只有自己,天地都那么黑暗。冰凉,彷如是一个空旷的屋子,之锁了他一个人在里面…
“我…我这是在哪里?咦?刚才宴会上的人呢?呵呵,都不在了,我可以自由了…”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身子向后仰去,就那么躺在地上,没有一点疼痛感…
“是了…我被暗器打到了…我怎么那么傻,去救那个人?他不过是想占有我罢了…”她睁眼无力的看着什么都看不到的世界。
即使是虚幻之中,她也觉得好难受,头好疼,似乎在撕裂一般,疼的推了一个身,面颊贴在冰冷的地上,冻的她一个激灵,她顿时希望有一个人来疼她爱她…
“呵…十八年,我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么?她要不是皇帝该多好?若他不是皇帝,我是不是可以将一份爱意永远深埋在心底呢?纵使相见不相随,相逢相忘亦无悔…”
“皇帝…多么高高在上呵…辰妃,辰妃…他是想告诉我,在他心里,我凌驾于四妃之上么?她们有显赫的门第,是了,我也有啊!娶她们,可以挟制那些忠臣,她娶我,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在里面?她们是父亲的爱女,我又是什么?”她自嘲的笑了,黑暗中,这个笑那么的惊人,惊人的刺骨。
“十八年…我是十八年都甩不掉的一个累赘…”她想到这里,眼泪竟流了下来。
而此时的白曲,刚刚将药碗递给周边的侍女,却看到水湄在混沌之中竟然流下泪,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哀伤无比,他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去拭易水湄眼角的泪…身子也做得更靠前了,他看着她,在昏迷之中的样子,顿时觉得她其实是那么哀怨,或者是痛苦,即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江白曲的眸子如同装满了澄澈的秋水,而水中所映的却又是易水湄的眸子,长长的睫毛映在他眼中如同水中随风的摇曳的蒿草…
眼泪竟还在流,江白曲更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了她流下的泪水,他将她的面颊贴在她脸上…久久,不肯离去。
江飞絮看着这一幕,神情却更加落寞,灯火也将她的身影照在了身后的彩绘叠梅屏风之上,那个剪影,只有这三个人凝固的一瞬,亦只有黑白两色,如同易水湄生死一线的生命。
江白曲缓缓起身,勉励稳定了下心绪,然后问道:“水湄的情况如何?”
“陛下…臣等…”这是一个领头的御医向前迈了一步,吞吞吐吐的开口。
江白曲的神色顿时焦急起来,开口都带上了怒气:“快说,耽搁了救治辰妃,朕要你好看!”
“是…辰妃臂上之伤实不简单,暗器之上喂了厉害的毒药,而这毒药又随气血行遍了辰妃周身,而这中之毒,臣等实在是…见所未见…既使是在医术之中,也无所…无所涉及…”
江白曲喝道:“朕养着你们,而在这时候你们却是如此无用!”他动怒的一喝吓得三个御医扑通的纷纷跪在地上。江飞絮没有说话,似乎蹙了蹙眉头在想什么。
而江白曲随即又笑了:“罢了,也怨不得你们,接着说下去。”
那御医如蒙大赦,立刻答道:“臣等刚才以丹参汤与靓心紫金丹护住了辰妃的心脉,之前飞絮公主又以封穴手法护住了辰妃的心脉,并且减缓了毒行的速度,辰妃在一日之内,应当无事。可是若是几天里不能得救,恐怕…恐怕也…”他不敢再说下去…
江白曲苦苦笑了一下,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啊?”那个太医心里一惊,却不敢非议什么,于是三个人叩头道:“遵旨。”然后小心仔细且迅速的收了药箱子,匆匆的退了出去。
他们一出去,飞絮便开口了:“皇兄…”她似乎想开口,却又止住了。
江白曲脸上已经没有什么喜怒的表情,扭过头,淡淡的看着妹妹道:“说吧,还有什么比水湄的命更重要?”
“去找那个人吧…去找姐姐吧…”江飞絮生性豪放,这时候却也犹豫了一下。
她的姐姐?那是个什么人?听这话,似乎不在宫中,更似乎很是生疏了。
而这时,江白曲淡淡的笑了,他又慢慢低下头道:“这时候,不去找她,又能怎么办呢?呵,我去求她便是…”
“她根本不要你求她才高兴的,或许这些年,她也一直很想见你…”飞絮的声音与刚才不同,虽然知道水湄有救,但提起姐姐,却还是带着少有的,淡淡的哀伤…

江白曲竟亲手抱着易水湄走在郁离的大街上,轻装简从,他身边,只有他的妹妹江飞絮。
一者是飞絮武功高强,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能更好的保护两个人的安全。二者,也更重要,便是,那个人是他的妹妹,她的姐姐,不是外人应该见的。之后的对话,也不是其他人应该随便听到的。
这是夜里,深夜。已经是亥时。郁离的街上没了行人,很多临街的人家还挂着同庆的幡子。青石铺就的长街想的那么冷清,一抹皓月挂在天边,银白,犹如此刻的雪刃。
江白曲抱着易水湄就那样走着,他也是高手,这不算什么,然而飞絮却有些不安的开口道:“她现在在涵合么?已经是亥时了,她会不会早已经休息了…”
江白曲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前路道:“若是不在,那么恐怕真是上天之命,若然是在,她,不会那么绝情吧?”他说道这里,却听到飞絮冷冷一笑道:“呵,你当年可是那么的绝情!”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然而江白曲却只能无力的答道:“是我绝情么?当年形势所迫,若然我不那样作,恐怕如今这皇位,我都做不上…没办法…牧离叔叔太过厉害…”
“呵…是么?”江飞絮似乎有些不屑,可能她是觉得为了权力,疏远了骨肉之情实在是令人不齿。
不过这仅仅是所谓的疏远,为了权力,骨肉相煎的事情还少么?
其实离那件事情虽然多少年,但是她离开的这些年,他却也没有忘记过思念,更没有将一刻没有愧疚…

白忆医馆。夜深了,这个白忆医馆的布招子却泛着如萤火虫一样的光芒,在漆黑的街上显得颇为触目。
飞絮上去叩门,她的纤手刚刚触碰到木门,就感觉木门着了她的力道,缓缓打开,门,根本就没有锁。甚至可以说是虚掩的。
这时听到屋里传来轻轻地探问声音,那个声音似乎有一点喜悦:“是飞絮和皇兄吧,请进来吧!”
飞絮一愣,心底道:“姐姐还是如此厉害…”然后回手招呼皇兄江白曲。
飞絮慢慢掩上门,她和白曲看到屋子内的情景。
这是一个简单房子,似乎只有两间。外间是一个大大的药柜,然后就是朴实无华的木桌,和椅子,淡淡的药香充斥着口鼻。装饰很是简单,只有一幅横轴写着:“天下念安”落款是亦是白忆。
里屋的白忆坐在软榻之上,却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似乎是一直在等待什么人。
这时,她已知道江白曲和江飞絮进了来,于是缓缓开口道:“有几年不见了吧?坐吧,我已经把星河支走了,现在,只剩下咱们四个人了…”
江白曲苦苦一笑:“这些年,还是我…”
“别说了,先把病人给我看看吧…”

第五章
白忆的脸色很白,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她的神色是那么的平静,泰山崩于前而不惊而镇定亦不过如此。
江白曲在这深秋的寒夜里,却已经渗下了涔涔汗珠。而江飞絮的神经似乎也绷得很紧,好像既担心白忆也担心水湄。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对的,因为白忆把脉不过片刻,却似乎头晕的摇摇欲坠,白忆扶了下头,然后扭头转身站起。
她没有说话,径自走到了外间。江白曲和飞絮自也跟了出来。
白忆坐在那简陋的木椅上,递上了两杯茶,她淡淡开口道:“你知道是什么人下手么?”她什么多余的都没有问,没有称谓,声音也是冷冷的。
飞絮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这看上去冰冷的情谊叹气:“那人自称上官浅,似乎是个女人…”飞絮看着江白曲和白忆的面庞,突然扭过头去…
“哥哥,你干什么不叫姐姐回去呢?无论是简陋还是奢华,其实都无所谓…难道我们在一起不好么?又何必都这么冷冷的?根本都不是这样的…否则白忆姐姐又何必等到这深夜之时?”她扭过头去,看着空白的墙上映着的两个人的身影,不由慢慢闭眼。
江白曲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气势压抑不住暗潮汹涌的心情:“你能救么?算我求你了…”
白忆淡淡一笑,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自嘲,嘲讽着其中尴尬的关系,她说:“何必说求?你知道她种的是什么毒么?”
江白曲这时看着白忆冷冷的笑,却只剩下苦笑了:“…白忆你人称三界医仙,就是魂魄已入黄泉,这人的生死,你都还有左右的余地,只要你能救水湄…白曲…可以舍弃一切…”他说着竟以为白忆不肯伸手相救,起身就要朝着白忆拜下去。
九五之尊,如何出此大礼?
白忆右手一把捞住江白曲的双手,急忙道:“你别急,我看你的御医们给水湄用了丹参还有靓心紫金丹吊命,她一时三刻,是没事情的。”
白曲听到这话,却有点气了,他都有些糊涂了:“挨得起一时三刻而已,水湄之命,已经是悬于一线了啊!”
白忆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细细的烟眉笼了愁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是什么人,要这么恨她!你却这般六神无主…易水湄所中之毒,乃是传说中传自北疆的寒心丹之毒,此毒毒性因寒,专伤人心脉,更甚者,勾起中毒之人的寒心苦楚,使那人身心两痛,难以解脱。”
“啊?如此狠毒!”江飞絮听到这段话不由惊呼道。
“我只恐这毒易医,这寒心之殇却难愈…”
“寒心…”江白曲喃喃念叨道,竟似被魇了一般,更说不出所谓何由。
白忆拍了拍江白曲道:“我已经用天山雪莲趋了她体内的寒心丹之毒,待会子,只待在再以金针过穴,同她血脉,便可以无事…只是天山雪莲能解百毒,这寒心丹之毒才如此易解罢了,若是没有天山雪莲,我根据寒心丹在她体内幻化的毒素来配药,恐怕也要一两日的光景…寻常人,便是挨不住了…”白忆的声音含着深深的担忧。
是什么人这么恨水湄?要置之于死地?此时,这三个人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白忆继续道:“寒心丹之毒,其烈亦发乎于心,若然有朝一日,易姑娘心中再无一事之伤,一事之憾,这寒心丹,也就无药自解了…”她说到这里,竟自嘲地笑了,她走到窗前,一抹月光打在地上,她看着那抹月光,淡淡的道:“人生谁能无伤?谁能无憾呢?寒心丹,几近无解…”
江白曲这时候却听出了这话的另一层弦外之音,他看了一眼飞絮说道:“是啊…当初,确实是我不对…”这时他虽对着飞絮,话,却是说给白忆听的。
白忆笑了,仰天大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是和牧离叔叔道不同罢了,又…罢了,不提了…我不过是个姓白的杏林医隐,还提什么陈年旧事?”
江白曲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好开口,这时候的飞絮却有点按耐不住了,她正要说话,却见白忆浅笑着看着飞絮道:“飞絮,你知道我问你可知道那杀手是什么人的目的么?”
飞絮看到姐姐打断自己,而所问又正是心中所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沮丧。
白忆避过了他们的眼光,慢慢道:“其实三日之前,我便算到今日将有杀手入宫行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却不能知道的细了…”
她说道这时,飞絮不由想到一句话,那还是他小时候无意中听江牧离说到的,说白忆集九天灵犀术与九转命盘于一身,早已可以洞悉古今未来…若白忆为郁离前途一占天问,郁离统一九州不过指日之事…
是了,以江牧离之才,加之对古今了如指掌,统一又有何难?不过江牧离早死,而白忆也未作这占天一问,便是旧话了。
江白曲这时却颇为关心这杀手的情况了,不由也道:“杀手一击未遂,难保不会再来,我…也担心这事情…天山雪莲,可遇而难求…”
白忆笑了,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或许这是我唯一能再帮你的了…”她的声音很小,似乎都飘渺了,也不知白曲和飞絮有没有听到。
白忆继续旁若无人道,如同在讲一个故事:“郁离有一名门望族复姓南宫,南宫世家今日的掌门人叫走南宫九,此人更是九州四公子中的一个,其他三位公子文采风流,他也不一般,此人的画技堪称一绝,而更厉害的,则是他手下的杀手…”白忆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很是难以纠缠,水一般的眸子也显得暗了,不过或许是灯快要烧尽了…
木桌上的油灯还在烧,然而火苗却很微弱,油也快尽了。
“传言,只要是南宫九所绘的目标的画像传到江湖之上,那么杀了这人的人,都可以到南宫家换取报酬,且不说南宫九豢养的杀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是这重重的彩头,也足以让黑道为之奔命,他虽不能统帅黑道,然而这‘杀’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啊…”
江白曲此时的眉头也皱了紧,他自然地接口道:“你担心若然是南宫九传下的话…”
“不错…”
飞絮此刻也有些惶恐了,她左手支颐着下颚,若有所思道:“若然是南宫家的人,那么自然要去探明究竟,若然不是南宫家的人…那么倒不如去找南宫家的人来寻着杀手…”她这话虽经过一番思考,却也本属无心,哪里知道江白曲却点了点头道:“飞絮说的有理。”
白忆此时又恢复了那冷漠平静的表情道:“你要去找南宫九?我也觉得依你的性子,你会如此去做…”她看了看江白曲。
那个容颜是那么熟悉又陌生,眉眼都没有变,这份担心,却写出了他的责任,无论是帝王的责任,还是为人相公的责任…江白曲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刚刚的上皇位的可怜皇帝了…
“王图霸气,天纵之才。这或许是自己对他最终的评价了吧?”白忆默默想着,然后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青瓷小瓶子,上面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小“忆”字。白忆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或者说郑重道:“这个你收好,里面有三粒药,若不是性命攸关,生机一线,不要随便动用…”
飞絮看着这一切,心里突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出来,白忆却又抢先道:“你们走吧,衬着现在的夜色,带易姑娘回去吧…”
她说到这里,自己看了一眼飞絮,微微一笑,然后走进内堂。
她立在软榻边上,待她们抱起水湄,便闭上眼睛,什么话都不说,坐在了软榻之上,闭目安神了…

涵合皇宫,辰霄殿。
辰妃易水湄随身从家中带来的小丫鬟樱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她一天了…
樱然长着水汪汪的一双杏眼,小小的脸庞,粉嫩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在那空荡荡的大殿里,直觉的坐立不安,这时,已经是易水湄进宫后的整整一天了…一天了,她都还没见到她的主子,或者是说好姐姐。
而这时,殿外传来嗒嗒的步行之声,只听到殿外很远的地方传来宫娥们的声音:“陛下万安。”
樱然一喜,心自念道:“是陛下回来了吧?娘娘也要回来了?”她按捺不住欣喜,两只手拉起长长拖地的裙角,朝殿外奔了出去,五层的青石阶,她之跑了两步,最后一下脚踝险些一崴,步子一个踉跄,幸而没事,而这时江白曲已经抱着易水湄走进辰霄宫。
他一进来便看到这个宫女几乎跪倒在地上,不由问道:“你还好吧?”
樱然听到皇帝开口关心自己,不由惶恐道:“陛下,婢子久候了,娘娘还好么?”
江白曲笑了笑,似乎有些放松了,他挤出一个笑来,缓缓道:“水湄,没什么事情了…”他说着一边抱着水湄往里面走,这时候樱然也招呼着辰霄殿中的宫娥们招呼准备。
铺床的铺床,锦被已为辰妃易水湄所打开,江白曲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身体放在那个雕桃花紫檀木的床上,他十分小心的亲手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又情不自禁的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直到将她两只手都唔暖,然后亦十分小心的把她的手也放入被中…
这时候,已经是上朝的时辰了。
江白曲皱了皱头,对樱然说:“你去告诉朕门外的内侍,朕今天有些受惊,不上朝了。”
樱然行了个礼,然后请示道:“是,陛下。婢子叫人把早餐送来了,陛下也请进膳吧。”
“呵,我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等水湄醒过来吧…”他对樱然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樱然便带着一众宫女退了下去。
偌大辰霄殿,在这辰妃易水湄的卧榻之前,只剩下了这个累了一夜,抱了她一夜,却还要守着她的皇帝。
“水湄,快点睡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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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辰霄殿,江白曲整整又守了易水湄一天一夜,易水湄才缓缓转醒。江白曲为易水湄已经整整两日两夜没有合眼了,就是气血正盛的他,也有点憔悴了。
易水湄直觉的自己好像躺在软软的棉花之中,好是舒服。还未睁开眼睛,她便觉得有些倦倦的,腹中很空,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很干哑。这时候江白曲看到她半睁着眼睛,开合着嘴唇,立刻喜道:“水湄,你醒了?你想喝水?我给你倒!”他蓦地起身,却是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身子朝着桌子倾过去,步子却是一个踉跄,幸而双手撑住卓沿,脚底下踉跄,还险些被墩椅扳倒。
这一切,易水湄都看在眼里。
江白曲这时拿着一个茶盏坐到床边,温柔的开口道:“水湄,喝吧,你睡了两天了。我的水湄要是脱了水,花可就开不好了。”他在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开个小小的玩笑。
果真这个小小的玩笑逗得水湄扑哧一笑,苍白的面色又泛出一点生机。
白曲笑了,很高兴的一手扶着她坐起,然后看着她喝下温水。
江白曲唤道:“樱然!”
“婢子在。”樱然听到皇帝招呼自己,也一路小跑的从外面奔进来。
江白曲吩咐樱然道:“快去派人给水湄做些粥点,先理理肠胃,然后再做些补身子的汤,给水湄好好补补!”
樱然答了声“是”然后下去忙活了。
江白曲说完这些,看了看易水湄道:“水湄...”他突然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易水湄笑了笑道:“白曲,谢谢你。”
江白曲觉得这话有些生疏了,转念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江白曲看着她道:“这几天就好好在宫里,我会派个年长的宫娥来伺候着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她便是了,出去办些事情,过些天就会回来的。”
“是去查杀手的事情罢?”易水湄说的有些不经意,好像随口道一般。
江白曲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易水湄一下便猜到自己的心事,但还是笑着答道:“是的。”
“我也要去!”易水湄突然身子往前坐起,声音也颇为激动。
“你疯了!身子还没调理好,还要东奔西走的?”江白曲许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声音陡然提高。
“我不管,既然要杀我,也要让我知道个缘由,陛下答不答应?”易水湄的眸子一凝,声音也冷了起来,顿时显得消瘦冷峻,甚至于凝固。
江白曲被她这个样子当真是吓了一下,皱了皱眉毛,心底思量着:“她若跟我去,可能身子吃不消,但若是走得慢些,或也是行的,留在宫中,我又不在,还当真难保为人家所算计...可是若然当真是南宫家的人做的,岂非自投罗网?”
易水湄看着他蹙眉的样子,也不催促,似乎是在等他作出决定。
久久,江白曲有点妥协,叹了口气道:“但你必须听我的。”
易水湄点了点头,这时三四个婢女捧着菜肴进来放在桌子上,然后低头退了出去。
白曲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肴,展颜笑了笑:“我们吃点东西吧。”
易水湄凝重的脸色也渐渐缓和,她的眼神恰好和江白曲的眸子对上,白曲伸手去扶她,两个人坐在桌前,慢慢动口吃起东西来。

江白曲回到崇光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正恰飞絮公主前来探望。
飞絮换了淡水色的霓裳,只带了两个宫女,她对她们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是”
她一个人走进了崇光殿,晚上的崇光殿只点了五六盏青铜缭纹宫灯,殿里的宫娥也有不少被皇帝遣到了点外。宫娥们看到飞絮渐渐行来,都行礼道:“公主万安!”
飞絮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皇兄呢?”
“陛下独自在寝宫之中,不许婢子们打扰。”
“知道了,我自前去,你们也别通报了。”飞絮应了一声,然后自己缓缓的向崇光殿内走去。
她扶着高大的廊柱,迈进深暗的寝宫。
“皇兄?”飞絮试探性的问道,她觉得灯火有点暗,或者说是有些,看不清江白曲的所在。
只听到江白曲“哦”的一声,然后听到他迈步子的声音。
飞絮才勉强看到江白曲从深紫色的幕帷后面缓缓走出道:“飞絮啊?找我什么事情呢?”
“恩,我是想和皇兄商谈一下关于刺客的事情。”飞絮有些纳闷的看着江白曲从帷幕后面走出,依旧问道。
江白曲听到妹妹这么说,顿时喜道:“我也在为这事情发愁,正想去找你呢,想不到妹子你先来了,哎,水湄她非要一起去南宫家!”
“啊?娘娘也要去?”江飞絮听到这里,不由也是一怔,顿时明白了哥哥头疼的原因。
江白曲一边拿着费力翻出来的东西,一边又有些忧心忡忡的道:“那南宫九虽然是人称九州四公子之一的人物,可究竟什么样,我也没见过,况且像他这种身在两道的人物,当真不好随便臆测,所以,我还想你也一起去…”
飞絮听到这里笑了笑,看着江白曲一头灰的样子扑哧一下笑道:“所以皇兄你才到这灰里来找师傅留下的玲珑夹衣么?”
江白曲这时候才想起低头看看自己,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站在自己光鲜亮丽的华服之上,显得颇为荒唐,鼻子上也碰了灰,他想到自己这滑稽的样子,不由正了正颜色,强作威严对飞絮道:“飞絮,你还啰嗦什么?敢不听皇兄的话么?赶紧把着夹衣给水湄送去!”他似乎说着也觉得好笑,忍不住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那笑声响彻整个崇光殿。

那是三个骑马走在街上的人,他们穿的并不耀眼,但远远看去,就让人觉得和街上的行人不同,虽然骑马的人不少,但他们好像遗世独立,边上的人都会自觉让开他们几步一般。
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的也许正是这个男子。
另外的两个女子,一个戴了清纱笠,遮住了面容,一个则那么悠然。无疑,这三个人就是江白曲,易水湄和江飞絮了。
而这时的涵合朝堂之内,左相公输温却在噫吁的感慨:“陛下竟然为了个女子的安危放下社稷离开朝廷,真是…要亡国啊!”
右相池卫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道:“哎,那有什么办法?说到底刺客也是冲着陛下来的,陛下本来就喜欢辰妃娘娘,这辰妃娘娘还在那性命攸关的时候去救陛下…陛下不被她迷住?又能如何?温老,回了吧…”
朝堂上的一众群臣就在左右两相的叹息与讨论中慢慢回家去了…
就这样,一直到江白曲回来,早朝都还有推迟。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南宫世家位于郁离涵合以南的汀洲。离涵合也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江白曲一行且行且游,也不过三日便到了。
汀洲城门外,白曲看着质朴的城门,门口守卫的卫兵握着长枪不懈的样子,不由感慨道:“愿我郁离有朝一日,城郡皆似帝都,届时我军民同心,一统九州,不过倚马可待而已。”
江飞絮笑了笑道:“哥哥进城吧!”
白曲出来之前,特地嘱咐过要低调行事,恐是怕惊了南宫九的缘故,故而三人一路之上也就免了礼数,如同寻常人家一般,亦别有一番滋味。
易水湄隔着薄薄的轻纱,看着那个俯仰兴叹的帝王,顿时觉得他其实是个好皇帝,并不只是看上去的公子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打心底里这么想。
江白曲看着水湄,轻声问道:“水湄,我们也走了几十里的路了,你累么?不如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再寻南宫家吧。”
易水湄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冷有点饿,不由点了点头。
江飞絮马鞭一提,马便踏蹄奔出,只听道:“我去找客栈,先走一步。”然后便剩下小道上的一路烟尘,和她渐渐行远的模糊影子。
白曲翻身从马上下来,然后一手牵着马缰,缓缓走到水湄的身侧,欠身行了个礼,然后伸手柔声道:“请下来吧,我的美人。”
易水湄笑了笑,然后将手搭了上去,缓缓翻身下马。她突然觉得这的动作是那么的默契,而心里却觉得江白曲这么唤自己又很是轻薄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易水湄又开始觉得入宫的日子都是那么矛盾着,虽然没有几天,但就已经充满了纠葛。
她们牵着马走了两步,刚刚走进城门没有几步,只见街边上的酒旗招展,却很少行人,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棕色的披风迎着风招展。
江白曲心底一紧,在那人出现时已经谨慎的防备起来,却只见那个人落地,顺势便一下跪在地上,那是一个男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容貌,却听到他沉沉的声音道:“白曲陛下,辰妃殿下,我家主上已等候多时了!”
而这时易水湄颔首思量着,心道:“看来飞絮恐怕已经给他们请走了…”
果然那人又道:“我家主上已将飞絮公主请去,只待两位了,请容许在下给两位带路。”
江白曲听到这里朗声一笑道:“哈哈,南宫公子好快的消息,我若是不去,岂非却之不恭?我正要找他,前头带路。”
那人行了个礼,便领着两人向汀州城深处行去。而自那人心底却也是为江白曲的气度一惊,暗自道:“果真不是一般人物,一下便知道是公子遣我来的,幸亏我没报什么恶意,否则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江白曲始终一手携着水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第七章
南宫府。
南宫府位于汀洲北部的一个小巷子里,看上去不是多么引人注目,然而走进巷子,江白曲和易水湄才发现其实巷子的腹地很大。
那人引着二人,缓缓推开了门,笑道:“二位请,想必飞絮公主与我家公子久候了。”
江白曲看着爱骑,轻轻一拂,那黑色骏马竟也似通人性一般,哧的出气。白曲笑着点头,然后把两匹马都草草的拴在马石之上,携着沉声不语的易水湄,连犹豫都没有,便迈了进去。
南宫府的大厅灯火通明,然而却没有富丽而多余的华贵。只是相对寻常显贵,更多了一些画作。
这时候听到厅内传来淡淡的声音:“陛下与辰妃娘娘万安,南宫九等候多时了。”这个声音有那么一点点冷静,却还带着一两分儒雅。随着那个声音,易水湄透过轻纱先看到的是一个雕桃花的扇柄,然后才是那个握着扇子柄的手,纤细,修长,一看便知是一只握笔的手。
江白曲亦一丝不漏的观察了这一切的细节,心中有些惊奇道:“哦?这传说中的扇公子反而像是个文人。若仅仅是看人,倒还真很难让人将他和黑道联系的上。”
果然,那也是张纤巧的脸,精致的如五官入宫水晶所雕镂的,眉毛亦如天公一笔所勾勒的筋骨,俊秀且无暇。
南宫九看着易水湄道:“辰妃当真如传言所道一般,遗世独立,清逸出尘。”然后他看了看江白曲,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淡黄的的绸衫微微褶皱,反射着耀眼的光,直逼着白曲的视线。他又不缓不紧道:“陛下,为了打消陛下顾虑,南宫先把飞絮公主请出来。”
然后她朗声一笑:“公主,可参观完了我的画室?”
只听到飞絮爽朗的声音从内室中传出,她在说:“公子的画室果然非比寻常。”白曲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毫无什么波澜惊恶,两个人的对话好似老友交谈一般,自如。
南宫九这时含着那自信的微笑对江白曲和易水湄笑着:“陛下和殿下不如也进在下的画室观上一观,只当消遣,或许便解了心中疑惑。”
江白曲一直保持着那种高傲的姿态,然而心中却有着另外一番心思:“这南宫九当真厉害,我对他还什么都不知,他却将我看了个清楚。这线始终在他手里,我们却仿佛成了木偶,一点也争不到主动…”
易水湄这个时候却衬着假装转身观看厅内的布置的时候轻声对江白曲道:“陛下不如顺其自然,我三人相互呼应,也吃不了亏去。”
江白曲听到这话,也觉得合了心意,于是朗声笑道:“正合我意!”
“哈哈,好,两位请。”南宫九侧身挥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画室内。飞絮公主正对着一面墙的画作仰头观看。
那些画皆是一尺见方的小品画作,上面画的,则是形态各异的工笔人物,有人是书生模样的公子,也有看上去小家碧玉的女子,还有气宇轩昂的将军,亦不乏开宗立派的宗室,君临天下的帝王。
一张张用白绸做衬,黄木为框,装裱妥当,列于北强之上,好像战阵一般整齐,而有别富有一番风韵。
便是易水湄撩开帘子进来的那一刻,看到这一面墙的画作,也不由惊得张大了嘴,感叹出声来。
“南宫公子的画作果然非同一般…栩栩如生。”易水湄由衷的赞叹着,顿时也明白了飞絮为什么在这画室之中不肯轻易出来。对于喜爱丹青的人来说,这自然是宝库了。
而在这江白曲和易水湄的眼光也凝聚到那面墙上的时候,江白曲却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南宫九看着江白曲有着如此的细腻的心思,不由打心底也是一敬,南宫九看着她们欣赏着自己的画作,淡淡开口道:“明人不做暗事,南宫九我也是听说陛下遭遇刺客,才大胆猜测陛下要来此一访的…果真是不出我之所料。”
江白曲听到这里,却有点不着边际的道:“呵呵,我看南宫兄的画作,不禁想问一问,南宫兄与画仙是否颇有渊源?”
南宫九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如此时刻,江白曲还能问出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或者也许是在惊讶他眼里之强,不由有些卡壳的答道:“是,是…白曲陛下好眼力,沈前辈乃是家师!”
“果真如此…你这画作,若是拿了出去,肯定非同凡响…”江白曲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点冷漠,似乎语带双关。
南宫九也听出了弦外之音,笑道:“不错,南宫世家今日之所以可以繁盛至今,也是要赖着我这黑白两道的生意。”
“哦?怎么讲?”易水湄和江飞絮都已沉浸在了画作之中,却只有江白曲始终保持着过人的冷静。
“凡此一尺见方的工笔人物画,江湖上称之为一尺图,而凡是一尺图所画之人,便是我南宫世家传令江湖击杀之人。故而一尺图一旦传下…”
江白曲冷笑一声接道:“那所画之人,岂有不死之理?”江白曲的声音之中的威严把南宫九也是一震,好像有一股森森的寒气充斥着整个屋子。
这时的南宫九扑的一展折扇,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扇着扇子道:“不过南宫从未画过陛下的圣容…”南宫九心底也有些疑惑:“我怎会有些不安起来?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威?无可匹敌?”
“哦?”江白曲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好奇了。
“陛下请看!”南宫九指了指墙上的画作悉心解释起来。
“第一排的帝王之卷,有我所画的往来帝王,北漠,西蜀,归海,乃至我郁离的皇帝,也是我所敬仰的人杰英豪。北漠的皇帝只画了萧碧城兄妹,而我却更看重坤地皇帝萧青岚,故而她的排位才更在其前。而归海的皇帝却只画了归海老人一人而已了…至于我怏怏郁离,所画亦是可数,不过今日见了陛下,看来是要再动丹青了。”
“哦?我看公子惜墨如金,而白曲无功无德,却如何要为我而画?”
“帝王之气,不怒自威,不画陛下,我画何人?”南宫九悠悠说着。
江白曲却置之一笑,也不答这问题,只是说:“请公子继续讲下去罢。”
南宫九点点头,又抬手指了二三两排,继续道:“江湖人龙,尽在此中,画的有历往前辈高手,亦是百年之才。”然后他的扇子向下移了一移道:“江湖人凤,侠女,抑或者才女,我也不愿意遗漏。陛下看着人,可知道是谁?”她说着指了指第四排的第一幅画。
那是一个白衫的女子,右手携剑,双眉如柳尖,冷笑不语。
江白曲看了看道:“若是数年之前,我恐怕猜不出来,不过现在么?定是轩辕了…”
“不错,论武功,自是无人能与她匹敌,还有这璇玑才女君未言,都是九州一流,万古无一。我给陛下讲个事情吧,大约半年之前,我这幅轩辕羽凤的画被人盗了出去,那人不过是觊觎轩辕剑,故而想在轩辕羽凤襄阳一行上,挟黑白两道之力夺剑,那人自已为撑了一尺图之威,最后却是个惨不忍睹,而这张一尺图,最终自然也回到了我的手里。”
江白曲仔细地听着他说,同时看着画作。慢慢道:“你是想说,这一尺图所画,未必会被击杀?”
“呵呵,轩辕羽凤只是个例外吧…或者说这室内的画都是意外了…那些杀手发的一尺图,和这里的也不同了…我想说的刚才已经说了,我并没有敢画过陛下的一尺图!”南宫九的声音也有些提高了。似乎是想证明,或者是还自己清白。
“是,我也相信你,不过是来这里寻一些线索吧。”江白曲不急于下每一个定论,答应着。
然而南宫九却继续道:“然而这一尺图却还有一个用处,或许比这杀要厉害的多了…”
江白曲听到这里,才觉得有些新意,于是也不禁开口问道:“哦?那是什么?”
“是,护。凡是我一吃图所画而未发之图,便是我南宫家注定要保的人。江湖自会给几分面子。其实我并没有本事来保这墙上所画的前辈高手,他们的造诣都是在我之上了,只是我所画,必我所仰慕。又怎么会有黑道上的人,敢来打我所仰慕之人的注意呢?”
“原来如此。这倒比刀光剑影的实在许多了。可是却不知道南宫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了!”江白曲的话永远是那样,只说到一半,从不轻易点破。
南宫九打了个哈哈,然后轻声探问道:“南宫那里敢来说保陛下的驾?陛下九州人杰,自有天地庇佑,然而…”他说到这里,声音蓦地降低,笑的也诡秘起来,似乎带着什么神秘的阴谋的样子。
“然而什么?”江白曲不喜欢别人想要要挟,或者牵制自己,又打破了他想卖的关子。
“然而辰妃娘娘呢?听说这回的刺客未能伤的了陛下龙体,却终究动了辰妃娘娘的寒毛…”
江飞絮和易水湄此刻都是一惊,也被打破了看画的意境,而江飞絮也认证听着两人的话好久了。
易水湄这时候隔着纱静静地看着南宫九,神色竟是无比的冷。只是南宫九不知罢了…
“你想做什么?”江白曲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的耐性,有些按耐不住了,却还是依旧努力保持着风仪。
一时间,两个男子的身影在静静地内室之内竟显得那么突兀,突兀而对立。如同冰火,随时都有可能碰撞而相互伤害。
而南宫九却行了个躬身大礼道:“南宫只想为辰妃娘娘画一幅一尺图,永远留在这内室之内,以遂陛下的心愿…”
“为什么?”江白曲有些不解,难道他当真费劲周章要来做一件似乎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情?甚至还冒着冒犯天颜的危险?
“只为我南宫家不为牵连,不被人所诬!”南宫九这是的声音似乎一反方才的儒雅,柔和,缓慢,那么坚定,掷地有声。
“为水湄画一尺图?”
“为辰妃画一尺图!”

第八章
“好,请为我画。”易水湄竟答应了,她说着话,曼妙的转了个身,右手轻轻抬起,摘下了遮面的轻纱笠。而江白曲思虑了再三,也终于点了点头。
南宫九听到这话,面色自然地温和起来,按不住欣喜的点点头,然后轻声对飞絮道:“请公主移驾。”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飞絮一看,才蓦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他的画倚后面,乃至于南宫九无法坐下,轻道了个“抱歉。”然后闪身让开。
南宫九从桌上找出了一张描金宣纸,还闪烁着矾的光辉,那是一张薄薄的半生半熟的宣纸,尚能看清经纬纹路,却是那么匀称。
南宫九这时候仔细看了一眼易水湄的容貌,不禁也叹道:“辰妃龙凤之姿,南宫可以为辰妃作画,亦是荣幸。”
说完,他提起一只小号狼毫,先是沾水,他晕染的方法颇为独到,先是清水的晕染,然后才点起焦黑的墨,墨遇到水,一下子散开,正如易水湄那如水的霓裳,灵动,淡雅。
飞絮看到南宫九这异于常法的画法,不由由衷赞叹道:“妙笔生花…”
南宫九画着画着渐入佳境,更是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境界,只是时时抬头看看易水湄。
他没有要求易水湄为他摆出姿势,只是在得到了江白曲的默许,或者说同意之后,而易水湄只是兀自立着罢了。
江白曲时而看看水湄,时而又看看南宫九,数度陷入思索之中,而江飞絮却是看着南宫九画画的身影,没有移开眼眸。
江白曲的眉毛蹙着,心中却更是矛盾:“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的还要来保水湄的安全么?”
易水湄只是一个人立着,对她而言,这份安静,也很难得了吧?
“呵,他的画当真不错,也难怪于九州四公子之名了…我怎会如此想呢?若然是与白曲比来,又是谁更厉害一些呢?哎…我怎起了如此想法?白曲…白曲…若你不是皇帝,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易水湄就那么站着,也难免动些头脑,胡斯乱想起来。
不过她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始终那么平静,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
若说南宫九作画是一种宁静,那么那是如山林之于闹世之比较。
而若然说易水湄的独立也是一种宁静,那么那便是白云飘动宁静,之于沧海奔腾的澎湃了。
一尺之画,顷刻完成。
那是一幅工笔与写意交织的人物画。画中的易水湄彷如身在湖畔,淡淡的烟雾缭绕着她的裙裾。她的神色是那么的淡,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这份表情是浅浅的微笑。
画中的易水湄彷如目眺远方,眸子中笼着的烟水之色又好像她的心事。这幅画,简简单单,没有繁华绣澡,朱纹凤饰,却将易水湄神态的每一个细节都复制到了一尺见方的宣纸之上。
墨色的浓淡正如同她身上每一处折射出的光华。
南宫九淡淡笑道:“陛下以为此画如何?”南宫九的声音透出一点得意,很显然,他自己觉得画得很好。
是啊,画得很好。没有一点瑕疵。
江白曲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个“好”字。再没说什么。
而江飞絮却从这一个字当中捕捉到了一丝丝酸酸的醋意…
“是了,皇兄他如何能看着一个男子当着自己的面描摹心爱之人的容貌呢?”江飞絮想到这里,只道:“既然如此,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哥哥,不如我们尽早折返吧。”
江白曲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应道:“是了,朝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做…”
南宫九也笑了笑道:“南宫还要提醒一下陛下,江湖之中,从未分过南北…”
江白曲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在说江湖没有国界,然而,这又是想说什么呢?”
“北漠还有一家,叫做北堂,陛下也要小心。南宫言尽于此。那么陛下一路走好…”他又笑了一笑,然后不说话,引着三个人出了大厅,自己仿佛自语,又仿佛说给江白曲一样说了一句话:“这幅画,我是要珍藏一生了…”
江飞絮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解:“呵,他这画室里的画,恐都是要跟他一生罢?”
三人牵了马,南宫家的下人已经将马喂饱。
江白曲微笑着扶易水湄翻上马背,然后自己和飞絮上了马,三人催马渐渐走远。

三个人出了汀洲,一路上且说且笑。离开了南宫家,江白曲心中的担心渐渐打消,虽然还有很多隐忧,但是也都隐匿起来。又恢复了那个温柔深情的少年模样。
飞絮也很高兴的给水湄讲着白曲的故事。小时候是如何欺负自己,后来又如何变得博学多才,甚至是风流俊秀。
飞絮笑着讲着他小时候的事情,甚至包括他七岁,自己六岁时候,两个人是如何为了在师傅面前炫耀大打出手。
听到这里,易水湄不由心底想到:“那日在紫阳宫中,刺客来时,我看飞絮公主出手,似乎很是厉害。”于是也不压抑心里的疑问,开口问道:“飞絮,你和陛下是一个师傅所教出来的么?”
飞絮正要笑着答话,却听江白曲抢先开口道:“水湄,别老叫我陛下…我们却是一个启蒙老师教出来的,不过之后,又各自拜了师傅的…”
“恩,白曲…”易水湄似乎还是有点不习惯,但是不想他生气,于是有点羞涩的开口。
江飞絮看到水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嫂子,就我们三个,你害什么羞?”她刚刚朗声笑起来,却听江白曲道:“飞絮,你看前面。”
白曲的声音有点警惕,飞絮也不好在开玩笑,于是抬头看去。
在这回归涵合的小道上,前面是一座窄窄的桥,而桥的那边的溪水旁一站一蹲出现了两个女子。
远远地,飞絮有些看不清那两个人的容貌,只见她们都是一袭白衣,却也隐隐觉得这两个人不一般。
于是飞絮问道:“哥哥,这两个人…”她迟疑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好。
江白曲接口道:“这两个人虽不知来路,但我总觉得绝非凡人,不是武林高手也大有来头…”
飞絮点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眼熟,莫非在那里见过?还是哥哥你觉得她们可能是杀手?”
“我也说不清。小心就好。”江白曲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而易水湄却有些不解道:“白曲,你也许是太小心了…”
飞絮依旧点了点头,她虽然希望没事,但是手却摸向了马上拴着的宝剑。这一路上,哪怕是南宫府的人请他的时候。她都没有碰过这剑。
这三人的马步放缓,而江白曲和飞絮也自然地把易水湄护在了后面。
而那溪边的两个女子也谈笑着走来,江白曲慢慢看清其中一个微微高一点的女子背了一把剑,不由暗暗更生了戒备之心。
五个人渐渐在桥上碰面。
那两个女子只是看了看江白曲一行,然后便从江飞絮的马边擦身而过,然而这时候飞絮方方吁了口气,手上一松,却是宝剑在鞘里一震。
这剑声一响,却听到刚刚走过去的那女子的步子猛地停了下来。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江飞絮身后传来:“你们是什么人?”这个声音冷的可以刺骨。
江飞絮猝然之下,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听到边上江白曲的声音淡淡的答道:“请问姑娘又是什么人呢?”
那个高高的女子没有回头,冷冷一笑:“过路之人…”
“既然两位姑娘是过路之人,那我三人何尝又不是过路之人?”
“过路之人?我看你在骗人”那个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谁能料想到她说话却是如此辛辣,毫不留给人余地。
“不是过路之人,我还是什么人?”江白曲的声音也渐渐冷下来,在这深秋的日子里,和着吹来的风,吹向那女子。江白曲心里暗地想着:“你这不是寻衅滋事,还是什么?”他心底暗暗不爽,自忖有什么人敢在自己这里找茬。
“难道过路的大雁会随时盯着地上的猎物么?”那个女子还是没有回头,她的剑也在鞘里,甚至还背在背上。但是仅仅听着几句交谈,或许一场恶斗,是在所难免了。
江飞絮听到她暗暗讽喻自己,不由按不住怒气道:“姑娘,我们已经忍让再三,你在如此,休怪我不客气!”
“哈哈”那人冷冷一笑,然后冷笑着:“按不住了?我看你有多少斤两?”
江飞絮见那人动都没动,虽然生气,却也觉得趁人之危有失身份,于是喝道:“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她没有拔剑,只是脚接了马镫的力,将身子一下弹起三尺,半空之中旋动身子,徒手送了一掌“夜雨催松”过去。
江飞絮练得是内家掌力,这一掌是暗含着柔劲过去的,朝着后心击去,更是非比寻常。一般的高手,也要转过身子来小心应付的。而那人却连看都未看,彷如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左手朝着背后飞絮来掌的地方一迎。这一掌正好对上。
江飞絮一对掌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真气沿着经脉就要烧过来,方知自己小瞧了对方,于是借着这力催动轻功,翔到马边,左手轻拍了下马背接了个力,右手顺势将马上的长剑抽了出来。她在仅仅两尺宽的地界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还是借了敌人的掌力,本是颇为不易的。
却不料那人道:“你就这点本事么?”
江白曲和易水湄转了马本来打算看着飞絮打发了那人,而看到这一切,易水湄也不知为何觉得隐隐不妙道:“白曲,我总是觉得不好,你快出手来助飞絮吧!”
江白曲点点头,却没看清那人的路数,也不敢妄动,却见另一个看上去显得稍微瘦弱的女子没有动手的意思,心念道:“我且再看一招,若然我和飞絮两人联手欺负一个女子,传出去,岂不自毁英明?”然而他却不知道,也许他现在没有出手,才是一个失误。
江飞絮不敢轻敌,挽了个剑花画了一招“八方夜雨”,这一式的剑气顿时笼住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右手捏了个剑诀,竟是一脸不屑拔剑的样子,以指作剑,虚空的舞动起来。
一道道剑气迎着江飞絮的长剑缠在一起。甚至突破了江飞絮的剑圈逸散出来,割破了飞絮右臂的衣裳,右袖上显出好几道裂痕。
江白曲看到那女子以指为剑,立刻喊道:“飞絮,是指剑,快快小心应敌。”他这是一步踏起,腾身欲去助飞絮,而飞絮的第三招已经出手。
这是飞絮的得意招数“腾蛟起凤”。那里知道飞絮刚刚出手,却听到那人道:“哦?腾蛟起凤?”然后化作淡淡一笑,右手指尖疾弹,数道剑气已经激射出去,飞絮的剑气还不及那人衣袂,自己的手腕已经感到剧烈的刺痛,右手长剑脱手便飞了出去。
飞絮大惊,蓦然变掌,却是肩井穴上一酸,那女子已然微笑着点了自己的穴位,一时间,未能摸出对方路数,却已经动弹不得!
江白曲蹙着眉,正了正颜色道:“姑娘高段,我来领教!”

第九章
那个女子看到江白曲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吟吟含笑。江白曲食指凝力,点在飞絮的穴位之上,飞絮却是依旧木人一般,动弹不动。
江白曲暗自道:“好厉害的点穴手法,竟练我都解不了。”他暗自想着,右手却慢慢拂过妹妹右手的长袖,那柄长剑,就那么换到了江白曲手里。
江白曲抖了一下长剑,挽了个剑花做礼道:“姑娘,若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还请姑娘施展妙手,为舍妹解开穴道。”
那人哈哈笑道:“好,你先胜了我吧!”她的声音更是掩不住深深地骄傲,仿佛她自信自己永远不会输一样。
江白曲道了个得罪,然后右腕一按,剑尖上挑,化了一式“白日当空”直刺那女子面门。
江白曲手中的剑光暴涨,眼看着到了那女子胸前,却是招式一变,身子一拧,又向那女子的柳腰截去。这一招颇为辛辣,然而那女子却只是脚尖点地,仿佛来了一阵风将她吹开了两尺一般,就这么躲了过去。
她身边的那个女子也让开到边上,倒和易水湄一样成了观战的旁人。易水湄看着那个女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那人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战局中的女子,易水湄看她就那么抱胸待着,也吐了口气。心下想道:“飞絮的武功那么厉害,却不过三招就让那人点了穴道,我帮不上忙,幸而女子似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对白曲来说倒是大好。”
而就在易水湄思量着的这个时候,江白曲已经落空了三招了,而那个女子,却只还了一招,不是她的动作不及江白曲的快,而是她的一招,就要江白曲变换招式才能应付!
那女子依旧只是右手捏了个剑诀作剑,而她的剑气却暴涨出指外三尺,正如三尺青锋长剑无异,甚至凌厉还在之上!她的右指就那么在江白曲的长剑剑锋之畔游走。而江白曲的长剑却无论如何也粘不到她的身…
江白曲开始暗暗咬牙,心中思量着:“这女子当真不是一般人物,我看她还没有好好动手…如今根本沾不到她的身,如何是好?”江白曲自己知道手里的长剑是龙泉名剑中的截风剑,号称若然一道风迎刃而过,人是可以感觉到风被分成两道的…且不说这是否为真,但是这个称号
江白曲仔细应付着女子指尖溢出的剑气,左手也拟了指尖,竟向那个女子的喉咙刺去,那女子一惊,冷冷一笑,似乎在说,好狠毒。然后她竟然一手捏住了江白曲的剑尖。江白曲的手上一吃紧,竟不知那女子是如何做到的。无奈之下,只得左手立刻变了擒拿手的爪法去掐那个女子的脉门。那个女子见他此招来势颇凶,于是退了一步。
叹了口气道:“你的资质也算不错了…可惜今天硬要于我过意不去…”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惋惜,但她的目中却露出一丝凶光,易水湄看的一惊,她这个不懂武功的外行人也感觉到了深深地杀气。她又觉的这个女子十分的面熟…于是有些着急,眉头竟蹙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她自己心里却突然有些疑惑:“我怎生如此为他担心?”她刚刚疑惑,却又自己劝慰自己道:“是啊,他是陛下啊!”
江白曲听到这话,心底也是一紧:“既便我使出那剑法,又能不能赢她呢?我有几分胜算?”自江白曲出师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手,不过也可能是他身边时时环绕着护卫,别人也没有近他身的机会吧。然而这个女子的武功,却是九州绝顶的…
而这一次,江白曲拔剑,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水湄,还有飞絮。
那个人看着江白曲踟蹰着,笑的似乎有些嘲讽,她解开背剑的绳子,然后笑着一个转身,霓裳展开犹如盛放的白色莲花。左手一把抄住宝剑,然后又转身过来,面对着江白曲。
这时,江白曲一行才看清楚那个剑鞘。
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剑鞘,仅仅是一块布,就那么裹着一柄剑。只露着剑柄和剑格。
没有繁复的装饰,剑的样子很是素朴,甚至在布中,也可以看出那柄剑的剑身也不狭长,甚至是有些笨拙,或者说相对江白曲手中的截风剑来说,厚重感是那么的强。
然而,那个女子却要用这样一柄剑么?
那个女子解开缠在剑上的青布,然后把她抛给那个立在马边,始终一字不发的女子。那个女子却在接过剑的那一刻轻轻开口道:“你,小心…”她的声音很微弱,似乎有一点点担心。
刚才她都没有说话,而此刻开口,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子拔剑意味着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呢?
就在这一刻,易水湄的眼光凝在那个女子手中的剑上,而这个时候的江白曲亦是沉了一下子手腕,嘘了口气,准备再攻上去。就在江白曲举剑的一刹那,易水湄突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是在那里见过这个女子,是南宫九的画室。
在那面墙上,她,排在第一。
高傲的抬起头,冰冷的眼神可以睥睨一切。
易水湄突然觉得,自己要告诉白曲,于是她喊道:“白曲,不要动手。你…”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白曲不是那人的对手。却只听到白曲有些疑惑道:“我如何?”
他的声音已经有一点静不下来了。
若然心不能静,那么,就更没有胜算了…
易水湄愣是把打不过那三个字给生生的吞了回去,而是有些苍然的喊道:“她…她是轩辕羽凤!”
“啊?”江白曲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愣了一下…他当真缓缓地放下了长剑…
只听轩辕羽凤道:“哦?你真的不认识我?”她的声音本有些缓和了,然而江白曲却在做过了仔细的思索之后展开了另一套剑法,向他攻去。
轩辕羽凤看到江白曲又持剑攻来,顿时怒道:“只可惜你知道的晚了!受死吧!”那种威严,并不是帝王之威严,而是一种强者傲视天下的气概。
轩辕羽凤手中握的,自然是轩辕剑了。
她手腕只是轻轻一转,轩辕剑便已经化作一道光幕,封住了江白曲的所有剑势。
江白曲似乎有些放弃了,但是他知道,轩辕羽凤虽然不是邪派高手,但也绝非侠义道中人。三个月前,西泠一战,力敌两大山庄的高手,更是一下子将隐匿的行踪与身手漏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呢?这个时候的轩辕羽凤已经将剑舞和轩辕九式融会贯通了,她的剑法,早已经脱形入神…
江白曲暗自想:“她为了隐匿行迹,以避免仇家的追杀,必会杀人灭口,我若不做困兽之斗,岂不是要连累水湄和飞絮一起死在这里?”
他想的是对的。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是轩辕羽凤的对手。
轩辕羽凤这时候才真正展开剑法,轩辕九式的招式之奇,更乃是江白曲平生见所未见。更何况她的气剑?
一时之间,似乎漫天都充斥着轩辕羽凤的剑气,那些剑气朝着江白曲压迫,收缩。
易水湄这时却看到他还在执着的抵抗着,没有丝毫要跑的意思,她暗自想到:“他或许打不过轩辕羽凤,但要走,也许还是可以的…”于是她也不顾什么别的,或者生死,嘶声喊道:“白曲,走吧!”
此时的飞絮也用尽力量喊道:“哥哥,走吧!别管我们!”
而江白曲却置若罔闻,竟然转变了防守的剑势,他用反手劈出的一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我不走!
轩辕羽凤冷冷一笑,顿时,数道剑气击在江白曲的身上,他的衣裳仿佛被一只巨手撕碎,迎着风飞出千百道碎片,瞬间,破碎不堪。
他的身体,亦伤在避无可避的剑气之下。刹那之间,他最外面的长袍碎成飞絮。剑气划破里面的衣服,然后无情的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撕裂的痕迹,一道一道的剑伤叠在他的身上。
血乱长空。
四溅到地上,仅仅是片刻,衣服已经被染红,而那个时候,江白曲的截风剑却离轩辕羽凤的衣服还有三寸。他始终连她衣服都没有沾到…
此刻,再已经站立不住,就那么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在地下,输的那么彻底。仿佛战败的小国像大国称臣一般,然而,他却那么不肯屈服,还用长剑死命的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身上留下的血,染红了截风剑的剑刃。
轩辕羽凤没有再理会江白曲,只是杏眼冷冷看了一眼易水湄道:“你不会武功…我给你个痛快的…”

第十章
轩辕羽凤说完这话,左手只是徒手虚空划了一下,一道剑气便已经挟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
江白曲听到这声音,便是一叹,恍若心上让人剜去了一块那么痛楚:“轩辕已经将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终我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可是我又怎能眼看着水湄死在我面前?”这个念头闪过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水湄有什么差池!”就在这个念头占据主导的一瞬间,他右手又紧紧握在剑柄之上,竟一剑向轩辕羽凤的剑气挑去,妄图阻止轩辕。
然而那道剑气却已经触及了易水湄的身体,易水湄不懂武功,如何来避?那道剑气如同裁刀一样一下子裁开了易水湄的肩头,然而仅仅是撕开了她外面的霓裳,霓裳被撕开一道口子,易水湄竟安然无事,这时一道光华却恍进了轩辕羽凤的眸子之中,轩辕羽凤一怔,喃声道:“玲珑夹衣?”
而这个时候的江白曲却是为了救易水湄,愣是忍住全身伤痛,挥剑而起,他喊着:“水湄,快走!”
轩辕羽凤一怒,挥手又是三道剑气,朝着江白曲的截风剑便迎了上去。
那三道剑气本拟将截风剑碎作数段,然而紧紧逼迫着宝剑发出龙吟之声音,但江白曲却是手腕一麻,一瞬间几乎长剑脱手,但仅仅片刻他却将剑握的更紧。
易水湄本是被那一道剑气彻底的惊呆,然而江白曲的话恍若一声钟响,敲到自己心里,蓦然,无语,却潸然泪下。
“他...”她说不出话来…甚至思维的运转都已经凝滞,那种感动无法言喻。只是在最为难的时候,一个一国之君愿意放下一切,然后对她心爱的女子说,或者是为了换得他心爱的女子一线的生机,无论那个女子…是否喜欢自己…
“白曲…”易水湄努力的说出这两个字…却已经是撕心裂肺的心地呼喊…几乎是临死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呼喊爱人的名字一般…充满着绝望,却也充满着感动。
江白曲看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笑,努力做出平常的样子,血却从嘴角流了出来。
轩辕羽凤冷冷一笑:“我先送你!”
然后她手中的轩辕剑剑锋一转,似乎连看都没看江白曲,那一剑就劈了过去,剑势暴涨,仿若一道光的幕帘,而这一剑劈下,江白曲甚至根本就闪躲不急,这一剑,就意味着斩缘…
红尘黄泉,此生永诀。
江白曲闭上了眼睛,心道:“此生永诀…愿许来生…”但是他还是舞起截风剑一剑迎上了轩辕剑。
只听到“叮!”的一声,他居然真的接住了轩辕羽凤这斩缘一剑。江白曲不解缘由,却是因为轩辕羽凤手下留情了。
只因为江白曲迎上去的一剑,用的并不是之前的剑法,而是他师傅所传的“天生万物”
轩辕羽凤突然凝眸,又仔细审视起江白曲来,她缓缓开口道:“天生万物的剑法…你是名剑传人?”
江飞絮听的不解,而只有江白曲知道,轩辕羽凤说的是九州的八大名剑流派,而他的师傅,正是八大名剑一支的传人。
于是江白曲惨惨一笑:“是!”他本已不抱生念了…只想着此刻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于是点了点头。
轩辕羽凤眸子中似乎笼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她看了一眼同来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小声开口劝道:“再…再问问吧…”她的眼神似乎有一些替她们哀求,只是刚刚一直都没有机会开口。
轩辕羽凤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吐了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子中的杀气已经淡了三分,她又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候的江白曲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他撑着截风剑的剑柄,却极力的让自己的身子挺得更直,然后一字一字道:“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说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却是极力的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威严!
“崇光皇帝?”轩辕羽凤的声音似乎有一点疑惑,是啊,她怎么能想到面前这个拼死一战的男子竟是一国之君。
于是她又冷冷问道:“你当真是崇光皇帝?不是来截杀我的?”
江白曲似乎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愤怒:“我也许不久人世,还骗你做甚?你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截杀你做什么?我开始只当你是截杀我的杀手呢!”
这是那个马边上的女子小声嗫嚅道:“羽凤…我们似乎…伤错了人了…”
却听到轩辕羽凤仰天长啸道:“哈哈哈哈,伤错了人?我轩辕羽凤若要杀什么人,从来都不问对错…”然而她终究叹了口气道:“罢了,八大名剑,毕竟同气连枝,你又是无碍的旁人…你走吧…”她慢慢看了看江白曲,然后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来。
江白曲冷着面孔,却也是十分自嘲的道:“那便多谢了。”
江白曲的声音刚刚出口,却见轩辕羽凤左指一抬,剑气朝着这边便射了过来,江白曲正自一惊,才发现原来她不过是替飞絮解了穴道。
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到易水湄呼道:“白曲。”
原来轩辕羽凤的左指又已经朝着江白曲点来,她已极快的速度封了江白曲的心脉和数个大穴。这时的飞絮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火爆似的脾气燃了起来道:“你做什么?”
轩辕羽凤淡淡一笑,根本不以为意:“我若不封了他的心脉,就他这个样子?能活着回到涵合去当他的崇光皇帝么?”
轩辕羽凤看到江飞絮焦急的样子,不由又笑了笑:“我要杀什么人,从来不会这么麻烦,赶紧带他回去医治吧。”
轩辕羽凤的杏眸慢慢变暖,杀气也全部都褪了去,她看着马边上的那个白衣女子,竟也柔声道:“琅嬛,我们走吧。”
那个女子点点头,然后微微笑着看了易水湄一眼,便牵着轩辕羽凤的手,慢慢走远了。
易水湄看着这个女子,顿时觉得她不过也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而已,然而她却那么强大,完美,高傲,有能力庇护或者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自己呢?她顿时觉得自是虽然恨她不问缘由的伤了江白曲和飞絮,但是矛盾的却是,在这个时候她甚至又有些羡慕轩辕羽凤。
易水湄觉得好是迷茫,她扶着额头,那么的晕,低声开口道:“飞絮,我们快带白曲回去治伤吧…”
飞絮点了点头,然后把江白曲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一个人操控着两匹马,慢慢走起来,她走了几步,才发现易水湄根本没有动地,于是呼道:“嫂子!”
易水湄一回神,答道:“来了。”但她依旧看着轩辕羽凤的身影慢慢变小,才转了马头,追上去。
的确,就连飞絮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除了这份邪气,几乎完美到无懈可击,无论容貌,还是风华。不过她们此时已经不关心这些了,易水湄看着马上面昏睡过去的江白曲,只想着赶快回到宫里。
“上天,请你保佑白曲安然无事…”
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向天许愿了。

飞絮虽不敢快马加鞭,却也不没有耽搁什么时间,路本已不远,当天的晚上,江白曲便已经回到了紫阳宫的寝宫。
御医们一个个都暗地里纳闷:“陛下是如何伤成这样的?”然而却没有人敢问。
飞絮这时在紫阳宫里,冷冷开口道:“诸位,皇兄的病情如何?”
为首的一个御医恭敬地举了个躬,对飞絮道:“公主殿下,陛下的身体,没有大碍,虽然伤了皮肉,但对方似乎手下留情,在筋骨之处下手都比较轻,更奇怪的是,似乎还有人用极其高明的手法替陛下延缓了伤势恶化,所以…”
飞絮有些着急,但是听到这里,大概也知道了皇兄没事,于是道:“你快快说完,快快开方子就是了…”
那人有些惶恐道:“是,臣为陛下开些整治外伤的药,陛下的伤不会碍事,几日便可以好的。”
飞絮笑了笑,淡淡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江白曲道:“皇兄…”
江白曲睁开眼睛,这一刻,睫毛半垂着,竟也有些疲倦的样子,他缓缓开口:“那个轩辕羽凤是我平生见所未见,伤成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幸而,她不是杀手,不然我纵有百十条命,怕也是不够了…”
飞絮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露出了一点笑容。
“不过杀手的事情,还是要在查,虽然有南宫九的一尺图,但是这件事情,不能作罢。”
“是。”
“这件事,你亲自办吧。”
“我明白,我会让神策军来查的。”
江白曲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高高的雕梁,问道:“水湄还好么?”
“恩,无事的,回了辰霄殿,已经让樱然伺候着休息下了…”
江白曲似乎想了想,又说道:“我看冲着水湄的人也不少,不如让韩樾也去服侍照顾她吧。”
江飞絮道:“恩,也好,韩樾在宫里的日子也久,我看让她去,再好不过了。”
江白曲道:“明天待水湄醒了,就遣韩樾去吧。你把我的意思告诉她就好了。”
“皇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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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5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翌日清晨辰霄殿。
辰妃易水湄刚刚用过早膳,整顿了妆容,正准备做些什么,却听到远远地内侍宣道:“飞絮公主到!”
易水湄听到是飞絮来了,眸子一亮,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物什,樱然随着她出迎来。
水湄远远地看到飞絮换了一件明黄色的霓裳,显得高雅不俗,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好像许久未见了好友,轻启朱唇道:“飞絮。”她的声音掩不住欣喜。
飞絮也远远的勾起了嘴角,露出喜悦的微笑:“嫂子,飞絮来看你。”她说着快步进来,两个人相互行了个礼,水湄便一把挽住飞絮,相携着向辰霄殿内的圈椅上坐去。飞絮身后跟着两个宫娥,还有一个衣着不同于平常宫娥的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约么三十余岁,似乎比平常的宫娥年长了许多。那人始终微微含着笑,双眉并没有如石般的黛色,然而眸子明亮,精致的五官布在那鹅蛋脸上,看上去更显得端庄,大方。
飞絮拉着水湄寒暄了几句,然后缓缓道:“水湄,这深宫大院里,免不了各种权利纠葛,皇兄对你这般的宠爱,我还是从未见过的…”
易水湄听到这里,只是笑了笑,心中却想:“她是他的说客么?他对我着实很好,我也许该接受他吧。”然而水湄有一点误会飞絮的意思了。
飞絮看着她继续笑着道:“水湄,这是韩樾。”她说挥手指向那个三十余岁的宫娥。
那个宫娥向前一步,欠身行了个礼,轻声道:“辰妃娘娘,婢子韩樾,而今前来服侍娘年,十分高兴。韩樾在宫中也待了些许年头了,娘娘若是有什么不知的,尽可询问婢子。”
易水湄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韩樾,心念道:“她在宫中许多年,应该也攒下不少俸禄,而她不过是穿着最素朴的衣服来我这里…”韩樾的脸上也没有施什么妆容,只是按照宫中的要求,最简单的做了修饰。
易水湄打心里很喜欢这样的女子,不要太争,清淡如莲。
易水湄道:“我看韩樾姐姐你还长我许多…”她的语速有些慢,似乎在思虑这什么。
韩樾听到易水湄的话,立刻躬身道:“娘娘如此称呼,折煞韩樾了…”
易水湄笑了:“姐姐毕竟为年长,若然如此,你觉得不便,那我便呼姑姑如何?”
韩樾微微一笑,再次行礼道:“韩樾全凭娘娘吩咐。”
易水湄笑了笑,然后看着飞絮道:“飞絮…”这一声呼唤,也饱含了好多情谊在其中。
江飞絮只是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一声飞絮的情谊,或许不需要太多的话了。她之后又拉着易水湄说了好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茶也尽了三巡,江飞絮看了看殿外的光,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便走了,水湄,记住我的话,此地窘且深,你要处处小心啊。”
然后飞絮看了一眼韩樾,又看了看水湄道:“皇兄政务繁忙,也许会晚一些再来找水湄你…别送了。”
水湄送了飞絮两步,也就被飞絮制止了,飞絮带着两个宫娥,慢慢的消逝在辰霄殿外的路上。
易水湄慢慢回到大殿正中,她看了看韩樾说:“韩姑姑,以后就像是一家人一般吧,不要太拘礼了,将来水湄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啊。”
韩樾淡淡笑了,然后又行了个礼。
易水湄有拉着樱然介绍道:“韩姑姑,这是樱然,自小便随在我身边,今后你们可要相互照应啊。”
樱然和韩樾也相互见了个礼。
易水湄高兴地笑了笑,似乎释然了一些疲倦…
“总算是稳定下来了?不是么?水湄,你要变得聪明,好好应付将来的一切…”易水湄在心底对自己说着。
然后对身边的侍女道:“准备上膳吧,我想饮一点清酒。”
“是”

午后未久,易水湄枕在软榻之上,辗转反侧,虽然天气已经很凉了,但是盖着薄薄的被子,不是冷,却始终睡不着,好想知道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在等待着。
樱然坐在易水湄软踏前不远的墩椅上好像在绣着什么东西。
这时,果然远远地传来内侍通报的声音。
“嘘,娘娘已经休息了,什么事情?”易水湄能听到韩樾小声的话语。
那个内侍似乎有些惶恐,道了个罪,然后小声说道什么。
韩樾挥挥手把那人谴下去。然后轻着脚步子,慢慢向易水湄所卧的软榻走来。易水湄所卧的软榻前遮着一个屏风,韩樾慢慢放慢了步子,易水湄可以从她的步伐中听出犹豫,于是易水湄轻笑道:“韩姑姑,进来吧,水湄没有睡着。”
“是”韩樾答了一声,然后缓缓绕了过来。
“怎么了?”易水湄慢慢的坐起,右手下意识的挽了挽有些零散的长发,消瘦的下颚缠着几丝长发,有些慵懒,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韩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清逸的女子也有如此妩媚的一面,但是马上整了思绪道:“娘娘,刚才内侍来报,说过些许时刻,颜妃殿下要前来探望娘娘,请安。特地派人前来通报。”
易水湄本是捏着一支雕凤桃木簪玩弄着头发的,听到这话,动作突然一顿,然后有些惊讶道:“颜妃?”
“是。”韩樾答道,她看了看易水湄,似乎易水湄有些愣住,于是补充道:“娘娘或许没有听过颜妃殿下的名字,颜妃殿下的绶带品级只有三品,还是及不上四妃以及娘娘的品级的。”
易水湄似乎有些累,可能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她笑着示意韩樾也坐在墩椅上,樱然也放下手里的东西,仔细的听着。
易水湄这是动了动身子,淡淡的轻纱裳子随着这一动开合,露出了一小段白皙的皮肤,裙裾蜿蜒到地上,仿若天上垂下的一抹白云,她左手支颐着香腮,微微含笑,笑容亦如穿过云层的阳光,让人暖暖的。
韩樾行了个礼,一边坐下,一边道:“颜妃殿下虽然品级不及娘娘,但是颜妃殿下素得宠爱,却是在四妃之上的…”
“啊?”易水湄听到了这里,也是一惊,身子正起来许多。
“是的”
樱然有些不解,小声道:“这是为什么?”
韩樾道:“颜妃殿下,名叫颜烬…”
“颜烬?”易水湄听到这个名字,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面涌,或许只是这个名字本身就给她很大的冲击。
易水湄暗暗想到:“为什么会有人叫颜烬?容颜燃尽?生如夏花…”
“恩,是的。”韩樾点了个头,然后继续道:“颜妃殿下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而且颜妃殿下的歌喉更是整个涵合,甚至郁离的一绝。据说颜妃殿下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子,经常能体察陛下微小的情感变化。”
“那么若我是白曲,或许也会深深爱这个女子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据说,或者说,陛下和颜妃,更似知己…”
易水湄渐渐沉默,停止了言语。
而樱然却有些颇为担心的道:“若然陛下此前一直宠爱这位颜妃,那么而今娘娘你来了…她岂不是会不由自主的将你…”樱然说到这里,有些犹豫起来,神色也有些紧张。
易水湄淡淡一笑:“将我划作情敌?”
韩樾的神色也有点担忧,终于,点了点头。
易水湄这时站起身来,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我要梳妆一下了…”
“是”韩樾和樱然看到易水湄站起身子,也立刻起身行礼答道。
“准备迎接颜妃!”易水湄突然放开声音,她的声音也很清澈,甚至有力。

第十二章
“颜妃娘娘驾到!”远远地传来内侍的声音。而这时易水湄等人已经在辰霄殿准备好迎接这位颇得皇帝宠爱的后妃了。
易水湄立在辰霄殿的正中,樱然和韩樾一左一右站在其后。易水湄只是换了一件素雅的白裳,上面仅仅在衣角的地方绣了几支不起眼的水仙,水仙含苞欲放,亦如同亭亭玉立在大殿之内的易水湄。
易水湄闲看着这门楣,等待着这个女子的出现。
她,来了。
只是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竟斜插着一支木簪。她们一样,都放弃了珠光宝气的华光,而是换来了一份淡雅。
颜妃始终低着头,进来之后,易水湄尚未看清她的容颜,她便已经领着两个侍女跪下行礼道:“妾身颜烬拜见辰妃娘娘,易水湄姐姐。”
易水湄淡淡一笑道:“妹妹请起。”易水湄毕竟还是不知道这颜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但是看她礼数周全,也很是高兴,不过,她并没有亲手去扶她起来。而是理了理衣袖。
颜妃又行了一个礼,她很恭谨,然后似乎有些费力的撩起霓裳的前摆,慢慢站起。她微笑着缓缓抬起头来。那一瞬间,那个容貌映入易水湄眼中,竟也让易水湄为之一震颤。
易水湄进宫的那日,贤良淑德四妃均是随礼出迎的,在她们繁复的容妆之下,易水湄还是看出了她们本来的容貌的,不可谓不漂亮,但不是太艳,就是太浅薄,没有洗尽铅华的美丽,或者只是年华给予的慷慨,而颜烬,不一样。
颜烬的容貌,说一句面若桃花,当真不为过,不过有些苍白,她的眸子与那淡淡的柳烟眉完美的契合,如同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容颜。眸中笼着清淡的水色,又好像欲说还休的样子。自然的形成一派妩媚…亦并非秦楼楚馆红尘之水的妩媚。
易水湄顿时觉得心怦怦的跳的厉害,念道:“如此容颜…”
一直以来易水湄不但才学是无可挑剔的,而且也是一支颇为自负容颜的,但是此刻,她却从心底觉得这个女子。
韩樾这时候看到易水湄愣住,不由低声地听到:“娘娘。”
易水湄蓦地一回神,也觉得有点失礼,姗姗一笑,然后道:“妹妹快请坐,瞧我净顾着妹妹你这倾世的容貌,竟是怠慢了妹妹。”易水湄说着,樱然也走过去行礼,请颜烬到圈椅上坐下,并且奉茶上去。
颜烬笑着坐下,易水湄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易水湄又开始思虑起来:“她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易水湄就这样,有愣愣的出了一下神,而在这个时候,颜烬才开始细细看起水湄的容貌。
或许女人在一起,总是喜欢先比较一下,到底是谁的风华,更胜一筹。
况且易水湄是主,颜烬是客。水湄没有开口,颜烬也不太合适先说什么。
于是本应热闹的偌大的大殿,却出奇的安静。
侍女们也都被屏退,只剩下韩樾、樱然和颜烬的那两个侍女,倒有些不明白她们是在做什么了。
颜烬的霓裳是水红色的,她突然觉得在这个极尽淡雅的大殿,在那抹清白面前,水红,还是艳了。
然而她的容貌,本就有些憔悴,若是择了白色的霓裳来配,恐怕是要苍白无力到风都可以吹走,是不能再看了。
颜烬凝望着易水湄的脸庞。黛眉杏眼,似乎有些出神,还这一点淡淡的惆怅,好像世外的仙子凝望着凡尘,有期盼,有不解。就那样,望着。
颜烬顿时觉得她已经如此凝望着世间数载。“是了,她或许没有我这样的容貌,但却注定拥有这种绝世的风华,出尘,高远。”
“输了…”颜烬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来。
而这时的易水湄正被这两个字打破了好似入定一般的沉寂。
易水湄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妹妹,你说什么?”而樱然和韩樾却也不好提醒易水湄,只是有些无奈的相视一笑。
颜烬这是闭上眼睛,淡淡道:“我说…输了?”
“啊?输了?输了什么?”易水湄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让人无奈。就连樱然也有些在心底埋怨道:“水湄你在说什么啊..”
而韩樾这时也觉得不能再让易水湄如此没有头脑的说下去,她显然没有想好,于是笑道:“颜妃娘娘,小主的意思是,颜妃娘娘何所谓输赢,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争斗。”
易水湄这时候在韩樾的机锋提醒下,才恍的回过神来道:“妹妹,其实当真无所谓输赢了…”
颜烬笑了,她笑的很释然,笑着开口道:“其实我此来,不过是想看看姐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罢了…”
“哦?我还到是为了什么缘由呢?”易水湄好像明白了颜烬来此的意味,但还是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因为从没有一个女子,让陛下,如此倾心…”颜烬的声音有点淡了,不知道是感伤,还是有些失落。
“白曲…”易水湄刚刚开口,却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于是改口道:“可能陛下只不过是一时错爱吧…妹妹,你…”
“呵呵,姐姐,我从未放在心上,我知道,陛下对我…不能说是爱…”
听到这话,最先一怔的,竟是韩樾,易水湄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也沉默了。
颜烬看到易水湄语塞,又是那标志性的淡淡一笑,却是风情万千“呵呵,姐姐会明白的。”
“妹妹,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易水湄有些不解,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叫做颜烬的女子,虽然很是美貌,却没有那种美貌女子与生俱来的傲气,她是没有恶意的。
“姐姐,你爱陛下么?”颜烬看了看四下没什么人,竟然这么问道,这句话,跟之前易水湄的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
“妹妹,何出此言?”易水湄有些疑惑,她暗暗道:“我看颜烬妹妹应该是很爱白曲了吧。”她没有立刻回答,但是看着颜烬转着眸子,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终于缓缓开口道:“不爱…或者说谈不上…”
颜烬又一次笑了笑,然而在易水湄眼中,她的笑总是那么凄然,不知道为什么。
“陛下是个很好的人,姐姐应该珍惜…”颜烬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些,然后在易水湄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就盈盈起身,行礼道:“姐姐,妹妹告退了。”
“妹妹…”易水湄呼了一声,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颜烬道:“姐姐以后就叫我颜儿吧,我叫姐姐水湄,好么?”
易水湄觉得她的眸子和话语之中,冥冥之中已有一种力量,让她不能抗拒。
易水湄点了点头,道:“颜儿,慢走…”
“我会再来的。”颜烬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缓缓地走出了辰霄殿。易水湄看着颜烬水红色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好像一朵红莲在天空上慢慢飘远。
颜烬带着两个侍女离开之后。
韩樾小声问道:“娘娘,你觉得颜妃殿下是个怎么样的人?”
“其质无尘…”易水湄只是说了这四个字。
樱然点点头,韩樾却有一点担心道:“娘娘可要小心,我想,这后宫之中,像颜妃殿下这样的人,恐怕没有第二个了…四妃她们若是来…定然是心怀叵测的,还有像刚才那样的话...可不能轻易说啊…”
不能轻易说什么?爱不爱陛下么?

那一天,颜妃颜烬走之后,竟连平日最愿意做的事情都不做了。据说那天晚上,颜妃所在的陌云殿没有一点点笙箫之声,而那天,陛下也没有去任何娘娘那里。
而后宫之中却开始传出各种不同的说法来,据说贤妃的延禧宫传出话来,说什么辰妃定是妖媚无比,以色事君,才能使陛下竟连颜妃也冷落了。慧妃的延庆宫里又有了另外一番说辞,说是什么不知陛下由了什么原因,弄的身体大伤,才令陛下如此的。这话自然有一番有所企图的特指。而淑妃的延寿宫里却说什么,可不能胡说之类的,若然震怒天颜,可不是好受的。德妃的延禄宫却有些出奇的安静,似乎没什么话,但好像也卷入了这暗潮之中。
一日之间,颜妃夜晚没有抚琴的事情便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而据说,原因只不过是颜妃去参见了辰妃而已。

第十三章
翌日,江白曲终于忙完了手头积攒的公务,心下畅快,念道:“不知水湄过的如何?我倒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于是江白曲对身边的内侍道:“朕今晚去辰霄殿看看水湄,替朕吩咐一下吧。”
“是。”
而这个消息传到辰霄殿的时候,樱然和韩樾都是很高兴的样子,似乎是在替易水湄高兴,而易水湄却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啊?这可怎生是好?”易水湄兀自叨念着,韩樾却有些惊讶道:“娘娘怎么如此惶惶不安?陛下如来宠幸,那可是大大的好事,不知多少后妃终此一生相见到陛下的天颜都已经是望眼欲穿了…”
易水湄沉默了。
樱然左右跑来跑去,更是将靠垫,茗片,还有六七种小点都准备了齐全,整齐的摆放在手桌上面。然后,她看到易水湄依旧只是着了一件淡淡的白裳,禁不住皱眉道:“娘娘是不是应该换件裳子?”而易水湄还是有些木然着。
却只听着韩樾有些着急的说:“樱然,咱们快些服侍娘娘沐浴更衣吧。我看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不”易水湄说了个不字,确实很轻,似乎都被她们的张罗声压了下去。她心道:“我说不,又有什么用呢?”她就在这百般的不愿意中,被樱然和韩樾拥着去沐浴更衣了。
褪下白色的裳子,犹如脱去了一层薄纱…
潺潺的清水似乎在说,我要让你洗尽铅华。
易水湄看着满池的澄澈清水,水波还腾着淡淡的雾气,暖暖的,易水湄笑了笑,再度自言自语道:“洗尽铅华呈素姿。呵呵,白曲,你来吧。”
温热的水温存着她的一寸寸肌肤,只有她自己知道知道,她有什么办法来拒绝皇帝的美意。

“陛下驾到!”
韩樾和樱然领着侍女们出迎,她们站在最前面。
两个人相识没有多久,却已经有了默契,一起跪倒,行礼道:“陛下万安!”
江白曲似乎很是受用的样子,昂首笑道:“免礼吧,水湄呢?”这句话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她为什么不来迎我?
“娘娘已经在等待陛下。”韩樾行了个礼,答道。
江白曲冲着韩樾颔首微笑,韩樾亦是微笑答礼。两个人的眸子,在一个瞬间,也做了一个对视,不过转瞬即逝。
江白曲大袖一挥,樱然心领神会道:“我们退下。”她说完,和韩樾一样,朝着江白曲行了个礼,然后领着一众侍女,浩浩荡荡的走出了辰霄殿,并且小心的掩上了殿门。
易水湄一手掩着衣袖就那么坐在软榻之上,榻上摆放着花梨木小几,几上便是樱然准备的那些东西了。
易水湄笑着起身道:“陛下…”她似乎还是觉得这种叫法有些奇怪,或者,自己也不是很能接受。但是还是如此叫了。
“水湄”江白曲的声音一点点的变得柔和,他缓缓坐在软榻之上,即使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木几,他也很是高兴地样子。
易水湄慢慢的把一杯泡好的茗片递到江白曲的手边,白曲笑了一笑,在这深秋日子里,这一杯她奉上的热茶,无疑是最好的暖风。
“水湄…”江白曲的声音有些醉了,是不醉人的茶配上了眼前的梦中人…江白曲缓缓开口道:“你入宫的那日,刺客当真扫兴,如今,便把今日,当做你我的新婚之夜,如何?”
是啊,易水湄换上了大红的霓裳,樱然和韩樾更点燃了那种让人想入非非的熏香。易水湄沉默着该如何开口。然而易水湄一直在笑,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也都会笑的那么明媚。
而江白曲又继续道:“水湄…我喜欢你。”他说着一手将小小的木几推向宽大的软榻的内侧,并且欺身一点点向水湄逼近着。
而水湄却只是媚笑了一下,然后调笑着问道:“是么?”
“是”江白曲的声音已经有点模糊,他动情了,他的手已经触及到了易水湄说着的霓裳。
然而就在此刻,易水湄的笑容瞬间凝固,声音一下也变了许多,突然一切都冷的如腊月的寒风,她的声音变得毫无感情,甚至有些冷酷,口气更像是质问,她冷冷的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提高,竟在大殿内产生了回响。
“你喜欢我什么?”这个声音仿若从一口巨大的洪钟之中敲击而出的声音,一次次回响,击打在江白曲的耳膜之上,江白曲的动作蓦然停住,人也清醒了三分。
那个声音好像一个从灵魂深处发出的质问,语气中,竟充满了不愿,或者说是指责!
就在这声音渐渐消逝的时候,易水湄又一次冷冷的问道:“陛下,相公,白曲..,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的声音是质问,却也是一种疑惑,发自内心的困惑。
江白曲在这一声声不息的质问之中,正了正颜色,努力恢复了之前的风仪,端起茶杯来。浅浅噬了一口,然后淡淡笑道:“喜欢你的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易水湄似乎也在寻找着这个答案,不由反问道。
“是,与众不同,宫里的嫔妃,一个个对我不过是畏惧罢了,她们不过是无时无刻的想着来讨我的欢心罢了…或为权利,或为别的…”江白曲这么说着,似乎也很痛苦。
易水湄听到这里,突然想到韩樾说过,颜妃很是受宠,于是不禁开口问道:“哦?那么颜烬呢?”她虽然很是好奇,但是还是极力压制着这种心思,强迫着自己冷酷的开口,冷冷的问。
“她不一样…”提到颜烬,江白曲的脸色果真变了一变,然而却只说了这四个字,不愿意再说。他有些执着的看着易水湄,神色却是颇为痛苦。
好像喝醉了一般,顿时觉得有很多话,还是说出来好,纵使没有喝酒,也想像醉了一样可以口无遮拦,他痴笑着道:“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理我,而她们,却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喜怒哀乐…不过是…是什么呢?”江白曲说着,自己身子向后仰去,看着远处没有合上的窗子,看到窗外的明月,好像看到易水湄一样,欣然的笑。
而那月色,照在他青衫描银的袍子上,却照出了几分落寞。
易水湄顿时一怔,她心道:“原来帝王富有天下,也会有如此…是了,深宫大院,我们何尝不一样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许多以前的往事。
易水湄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怜,说不出来缘由,或许是因为他得到了很多,然而同时失去的更多罢?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深深地为他一纸诏书就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而愤恨,或者说,不能因为你的寂寞,来让我陪你葬送。
“我当初入宫,不过是你一纸诏书,就把我锁在了这里,你若然当真是尊重我,就应该问过我的意见罢!”她的声音也从温柔慢慢到了有些咄咄逼人,这就好像是一局棋下到最后,那一子,直逼中宫,要决定这一切的成败!
然后易水湄依旧努力地保持着那种口气:“白曲,如果你真的爱我,喜欢我的这种与众不用,就请让我保持这种与众不同吧…”
江白曲叹了口气,一直看着那一抹深蓝夜色中的皓月,像是自语喃喃道:“与众不同…”不知道是问句,还是叹句。
“让我还是我,等到有一天,我愿意的时候…”易水湄说着,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却听到江白曲笑着打断她:“我不会强迫你。”
“多谢陛下…”
“还叫陛下?还说什么谢?我可是自己说话把自己逼到这路上来的…是我愿意的…”江白曲的声音有些自嘲,但其实,是在笑。
二十五年来,这是第一个敢于忤逆自己意志的女子,也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有着这么强烈的自己的意志的女子…
“这不正是自己要的么?”江白曲在心底问自己。自己要的不正是一个真真正正有着自己灵魂的女子么?
“我是不是有点伤他?”然而与此同时,易水湄也深深感到了江白曲的这份情谊,一个帝王,可以如此委屈自己。是他真的不愿意强求我吧?
易水湄的心里有点高兴,因为她不用作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或者,在这一刻,她也有点喜欢这个男子了。他突然想起了轩辕羽凤的轩辕剑指向自己的那一刻,那个养尊处优的男子不惜为自己弄的血迹斑驳,伤痕累累,即使是在生命的考验面前,也不把这一切看淡…他是真的爱自己吧?
“拿酒来!”江白曲倒在软榻之上,突然大声开口道。
“拿酒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去。”这个时候辰霄殿内的侍女全部都退下了。易水湄撑了一下自己瘦弱的身子,站起来,出去取酒。片刻,她抱着一个大大的坛子,看上去似乎可以把她压倒的坛子费力的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陛下,臣妾给你把酒拿来了。”
她费尽力气,然后把那坛酒放在软榻边上。
江白曲缓缓坐起来,一把拍开那坛酒的泥封。刹那间,清淡如竹香的酒香溢满整个屋子。
易水湄轻声道:“我去取杯子。”她说完话,刚刚要走开两步去取酒杯,却被江白曲一把拉住小臂。
她的心蓦然一震。吓了到。
却见江白曲有些无奈的笑道:“水湄,你在想什么?去拿两个杯子来吧!若然不醉,就陪我喝到天明吧!”
易水湄的心从嗓子眼放了下去,却也被这话震惊了,然后愣愣道:“是,陛下。”
江白曲突然严肃道:“我再说一遍,叫我,白曲。”
易水湄顿时觉得,他这句话无比沉重,好像如果反驳,他就会大怒一般。
“是了,他要的,不过是我不把他看得那么疏离…”她顿时明白他为何一次次强调,于是赔笑道:“是,白曲。”
她拿来了两个白玉杯和酒舀。舀上酒,酒色是清的,如同月色洒进杯子一般。
江白曲大笑着举起杯子,嘻嘻哈哈的道:“水湄,且与我,共尽此杯!”

第十四章
翌日,当江白曲的侍从来寻他将要上朝的时候,几个内侍和韩樾,樱然一起推开辰霄殿正殿的殿门的时候,本还是在犹豫会不会引来皇帝不悦的。然而一众看到的却是江白曲和易水湄一起醉倒在软榻上的情景。
江白曲可能第一次躺下的样子是如此轻松,似乎解开了所有的枷锁。而易水湄的衣服更是整整齐齐的,和沐浴之后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韩樾和樱然相释一望,顿时明白,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易水湄,没有侍寝!
江白曲的内侍捧着朝服,一个个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冒昧的去叫醒江白曲,只有他们最清楚江白曲发怒时候的天威是什么样子。
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樱然好韩樾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是一脸求着这二人帮忙的样子。
樱然笑了笑对韩樾道:“姑姑,还是我去把娘娘叫醒吧?”樱然这话有点意思来问韩樾是不是这样比较好。
韩樾毕竟在宫里很多年了,笑着点头,她用她的笑肯定了樱然的伶俐乖巧。
樱然拉起长裙,跑到了易水湄的身边,看着易水湄那一脸痴痴的表情,竟还泛着微红的面颊,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的,小声的在易水湄耳边道:“娘娘…娘娘”
易水湄这是有点微微醒来,但是可能是酒饮多了,清酒毕竟也是酒,她的声音有点飘渺,开口也是迷迷茫茫,声音有些虚,或者说像是梦呓:“恩?什么事情啊?”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竟然亮眼睛都没有睁开。
樱然有些着急,于是思量了一下, 换了一番着急的口气道:“娘娘,陛下要误早朝了!”
易水湄先是不由自主的,随口的“恩”了一声,然后才用神智反应到,是樱然说陛下要误早朝了。
易水湄一惊,蓦然睁开眼睛,却是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在眸子上,那道窗昨夜射入的月光已经变成了朝日的光辉。
易水湄赶紧站起身来,匆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大概觉得还好,于是吩咐道:“樱然,速速准备物什给陛下洗漱。”
樱然应声下去。易水湄说完又道:“韩樾,快,拿朝服来。”
这时韩樾捧着朝服过来,易水湄已经去叫江白曲醒来了。
易水湄的素手轻轻摇动着江白曲的面庞,声音却大了很多:“白曲,白曲!要误早朝了!”
江白曲睡的依旧很沉。易水湄喊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易水湄心念着:“你再不起来,我这罪过可大了。”于是俯下身子,将樱唇贴到江白曲耳畔,吸了口气,大声喊道:“江白曲!上朝了!”
那些内侍连带着韩樾樱然都是为易水湄的行为一惊。而江白曲恰恰给这声喊唤醒了。
他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像一个孩子一样揉了揉头,然后有些皱眉道:“啊?要误了早朝啊?来不及了。快快。”
于是,就在这匆忙之中,江白曲换了朝服,匆匆的和易水湄告了别,朝着崇光殿风风火火的去了。
只留下那两个白玉杯盏一立一倒,和剩下的一点酒香,和昨晚无二。

而易水湄没有侍寝的事情,却不知从哪个内侍的口中传了开来。一时之间,易水湄没有为皇帝侍寝,而皇帝却没有生气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出现了很多种不同的,古怪的说法。

白曲走了之后,易水湄觉得脊骨凉飕飕的有些疼,这个时候樱然在边上带领着侍女收拾着昨晚江白曲和易水湄留下的残局。而韩樾在边上有点帮不上忙,看到易水湄一手撑着腰,于是关怀的探问道:“娘娘,若昨日一夜都卧在着榻上,不妨现下衬着无事,回到帐内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深秋了,秋凉,恐是对身子不好…”
韩樾的声音充满了关怀,易水湄看着韩樾有些替自己担心的表情,淡淡的笑了:“恩,姑姑,我去睡会了,你们若无事也休息休息罢。”
韩樾帮衬着收拾了软榻,大家一众人等也就随着易水湄回帐的休息,做完了手头的事情,也都散了。
易水湄一个人蜷缩道帐内,拉过那叠的整整齐齐的锦被盖在身上,她斜着身子靠在朱藻垫上,闭上眼,脑中回响的却都是昨天晚上的一幕一幕。
江白曲是那样期待的欺身过来,自己却是那么冷冷的来伤他的心,她还清楚地记得,在他擎起杯子的时候,发出的一声叹气是多么无力,那一刻,她仿佛觉得那个男子就好像是所有女子都会爱慕上的风流王孙,也有含着淡淡愁绪的眸子,也有俊秀的容貌,更有宽广的胸襟,不世的才华。
水湄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就在他强颜欢笑,勉强自己饮下酒,然后慢慢让自己醉下去,来呵护或者说维护自己心意的时候,她真的有一些觉得喜欢他了,或者说是爱慕吧,他臻尽完美了。
那一刻,易水湄在想,有什么样的男子能比他更好呢?或者说,现在,躺在锦帐之上,她还是这么想…
是了,他是帝王啊,又有多少人能与之比呢?
他是帝王!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一股无名的火,窜了起来,或许说,不是无名,而是勾起了内心深处的不悦。
一件往事,涌上她的心头,若不是因为他的爹,她们是不会死的!易水湄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犹如烧起了一把火焰一般,炙热,闷得很。她咳嗽了一下,却又强子忍住,靠在床上。
可是那个人毕竟不是他…她聊聊劝慰了一下自己,最终却还是不能将那怒火,或者是多年的积怨浇灭,可毕竟是他江家…
这个积怨一下子勾起了她对帝王侯门之室的憎恶!她就那样气着,思绪却不经意的回到了初见的那个夜晚,是了…那晚,她也曾一个人卧在自家的软榻上,对着窗外的明月慨叹,暗自许下愿望,不求相守,如此相见之后,相忘江湖,已经是一个完美的邂逅,那天,她曾经天真的认为可以把这个美好的记忆珍藏一生。
然而,那纸诏书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她突然觉得自己活的是那么矛盾!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能拥有自己的,或者说随心的爱?她觉得即使自己是多么的聪明,或者得宠,在这个问题面前依旧无力..
明明想去爱,却做不到。自己根本分不清,自己对白曲,到底是爱多,还是恨多?
想爱的时候,她们的影子犹在眼帘,那纸诏书更是活生生的存在。
想恨的时候,她却能清晰地看见,彷如轩辕羽凤的长剑就在眼前,而他却站在自己面前,用血肉之躯来阻挡那个可以震惊天下的杀?
她觉得无人的时候,自己就在被这样的思绪来回撕扯,内心困苦,不得解脱!
就在这个时候,韩樾在门外禀道:“娘娘,下午的时候,颜妃娘娘要来问安。”
“恩”易水湄应了一声,然后抛开了心中久久不解的心结,暗自纳闷道:“颜儿么?她倒是很友好的样子。”

没过多久,颜妃便来了。
易水湄换了件天青色的裳子,而颜烬还是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裳子,只不过绘的图文不同罢了。
颜烬这回一个侍女都没有带,只是自己走来的,颜烬微微含着笑,行了个礼,道:“姐姐万安。”易水湄也没有带人,殿里只剩下樱然和韩樾,她们还在各自干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易水湄盈盈走去,一把扶起行礼的颜烬笑着:“颜儿,不要见外了。”易水湄昨日深深思虑,觉得这颜妃对自己没有恶意,心道在这深宫之中也要多结交些朋友才是立身之道。
颜烬笑着,易水湄拉着她一起坐到榻上,樱然端过来一杯茶笑着:“娘娘请。”然后把茶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小几上。
颜烬先开口道:“颜儿在陌云殿中近日无聊,将来,恐是要时时来叨扰水湄你了。”
水湄哈哈一笑道:“我也正觉得无事呢。”
颜烬“哦”了一声,然后左手拖着香腮,支颐着看着水湄道:“水湄,不如你我下棋吧?”
水湄听到颜烬的提议,心道:“是啊,好久子没下了。”于是就朗声对樱然道:“樱然,拿棋来!”
“是”少顷,樱然和韩樾一个拿了棋盘,一个捧着两盒棋子,笑着过来。
她们放下东西,易水湄笑道:“你们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樱然和韩樾就相互笑着,出去玩了。易水湄看着她们走出去,很是高兴,心道:“她们没几日就熟稔了,真是好事。”然后笑着对颜烬道:“颜儿是择黑还是白呢?”
颜烬看了一下那黑子,犹如黑玉,嘴角一挑,笑着道:“我愿争先!”
“好,那我就用白子。”
颜烬食指和中指拈起一个黑子,毫不犹豫,便落在星位上。
易水湄素来也是颇为自负棋艺的,看着颜烬的动作,不由暗自道:“颜儿原来此种高手。”她的手势娴熟,思路敏捷,布了三连星的开局。
易水湄小心应付着。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棋局已见分晓。
易水湄输了,输了七子…
易水湄回想着下棋的过程,颜烬几乎是毫不思考的来应自己的子,不由由衷称赞道:“颜儿棋力如此之高,真是厉害。”
“呵呵,水湄姐姐你谬赞了。”然后她指点着棋局,分析者水湄的几个误手。水湄觉得受益良多。
二人又下了一盘,却依旧是颜烬赢了,不过颜烬只赢了两子。
水湄有些不甘,但是却不能不服,于是两人再战,第三盘,竟然下合。要知道围棋下成和棋确实很难得。
易水湄笑道:“颜儿,你让我了…”
“是么?”

颜烬走了,颜烬几乎是前脚回到陌云殿,而江白曲后脚就来到辰霄殿。中间只差了一炷香的功夫。
江白曲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水湄似乎有点倦了,可能是下棋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
白曲看到易水湄颇露倦容,不由问道:“水湄你怎么了?”
易水湄笑着答道:“方才白曲你来之前,我和颜儿下了三盘棋,颜儿的棋力当真是很厉害的。”
“哦。是么?那你可要努力练习了,颜儿可不是我的对手哦。”白曲笑了,有些打趣的开玩笑道。
易水湄听到这里,心底大呼:“惨也。”但是却不由又想起来颜烬那恍若鬼魅的棋招,除了佩服,没有别的。
江白曲坐下喝着茶,易水湄刚想说什么,却见江白曲道:“水湄,你这屋子里太空了些,我觉得应该给你加点什么。”
易水湄道:“那就由白曲你了。”
江白曲笑了,然后开口道:“一季烟云秋正好。”
易水湄一怔,随口答道:“菊梢良处度良宵。”
江白曲哈哈一笑,本心道试试易水湄的急才,水湄果真应答如响,于是他又开口问了几句,易水湄当真是文思敏捷,也是开口就回,说着说着,江白曲似乎觉得应景的风物都说尽了,扶头思索起来。
易水湄看着他好像一个孩子一样一心要刁难自己,却无了法子,逗他道:“白曲大诗人?没词了么?”
白曲听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水湄,眉毛之间蹙成一个川字,陪着他这俊逸的容颜,却是颇为可笑。易水湄不禁扑哧一下子,又笑了出来。
白曲怎知道自己的样子,不由不解道:“水湄因何而笑?”
水湄故意板着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摇头吟道:“白曲江浪眉成川。”
当真很是厉害呢,白曲嵌了江白曲的名字,而又可以是写秋景,江浪自然是之江潮,然而却又可以指江郎才尽,江白曲也是江郎,而且此时无诗以对的样子,有那么契合,这个一语双关当真是最恰当不过了。至于那个眉成川,便不消什么解释了。
白曲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嗤道:“水湄,你..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什么好。”
水湄还装着那副严肃的样子:“江白曲,你认输了么?”
白曲赔了个笑,拱手道:“白曲认输了,娘子才华横溢,相公我不学无数,如何匹敌?”他的口气颇为自嘲。
易水湄终于再也憋不住笑,哈哈的笑了出来。
白曲江浪眉成川…她越想越是觉得可乐,于是笑的越发高兴,白曲看着水湄开怀的笑,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然而此时,他心中有了一个答案:水湄越女口无拦。他心底笑了笑,不过也许是觉得这个句子终究不抵她,也许是觉得不要扫了她的性。便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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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6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在宫中的日子就这样过了起来,渐渐地有了规律,似乎总是每日颜烬先来找水湄聊天,解闷,或者玩些什么,然后白曲再来看水湄,他们就好像商量好了一般,似乎本应生妒的四妃也都没有来。
渐渐地,平静了。

颜烬拈起棋子,一如既往,水湄又输了…
易水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这棋我都不想下了,局局都是我输…”她叹着气,然后嗔道:“真不知道颜儿你是不是和白曲商量好了似地…一会子你走了,白曲若然来了,我可不和他下了…”易水湄支颐着香腮,看着十九线纵横的棋盘,有些无奈。
她的心底在想,我的棋力应该是增进了,为什么总是赢不了呢?她也是个很倔强的女子,总是输棋,自然是有些不悦不解了。
颜烬皱了皱眉头,也有些不解道:“啊?你还是赢不了白曲么?不可能的,水湄你的棋力明明变强了…”
“哎…”水湄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像学堂里的夫子之乎者也那样,颇为可笑。
颜烬看到水湄这幅模样,再也掩不住,帕子遮在嘴上,却还是扑哧笑了出来。
“哈,我帮帮你吧”颜烬笑着道。
水湄有些不解:“你又怎么能帮我和白曲交手?再说不是你也赢不了他么?”
颜烬没有说话,显得有那么一两分神秘。她笑道:“快,帮我把棋盘收拾干净。”
“恩”易水湄便和颜烬七手八脚的把已经下完的棋局给收拾了。
颜烬慢慢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眸子的时候,目中彷如射出光芒一般夺人,易水湄一怔。颜烬已经以极快的手法拈起棋子,嗒嗒的在棋盘上落子。
她右手执白,左手执黑,只听得嗒嗒的落子声音,不到片刻,棋盘上边展现出一盘玲珑。
玲珑就是残局的意思。
易水湄有些不解,她看着这盘棋,黑白子的厮杀异常凶猛。于是开口道:“颜儿你是说,待会,让我和白曲来将着玲珑了结?”
颜烬笑了,笑着点头,然后说:“水湄你用白子,一定会赢的。”然后她笑着指了指天元,黑子落在那里,正好是一个劫,然后微笑不语。
然后颜烬便笑着走了。
不一会子,白曲果然来了。
“哈哈,你说什么?你又输给颜儿了?水湄,你怎么那么笨啊?啊?”白曲笑的前仰后合,看着棋盘之前的易水湄,逗弄着她道。
易水湄低头咬着下唇,也不知道说什么,久久才道:“哼,那我怎么不见白曲你什么时候和颜儿下一盘的…”
白曲有些想笑,然后抬起下颚,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派神气的模样道:“呵呵,你别猖狂,颜儿不在啊,只能你和我下。”他说着,还指了指水湄,又指了指自己。
水湄淡淡一笑:“好,你有本事,你看着盘玲珑,就是我和颜儿下残的,你敢不敢和我续下去?”
“这有何难?”白曲想都没想就掂起一个黑子思索起来。他知道,颜烬素来使用黑子的,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棋,就是颜烬步的。
易水湄笑着道:“这棋,该白曲走了。”
江白曲点了点头,片刻便沉浸在棋局之中,他观了全局,果真将黑子落在天元之上,打劫。
易水湄心下却在想:“颜儿也没说我如何就会赢?”于是又想到:“我只要照着平素的下法,就好了。”于是易水湄根本没有理会天元的劫子,而是攻入了黑角的腹地。
就这样,一局棋竟,白曲果然输了,虽然输得不多,只有五子,但是江白曲还是有些回不过味道了,觉得那么鬼魅,彷如始终被人牵了鼻子一般。
而这个时候,这盘棋冲着江白曲的方向,黑子正好拼成一个字,输。

江白曲笑着托着一张薄薄的宣纸,看着水湄说:“你这里就是太空了,给你写幅字吧。”
易水湄点点头说道:“恩,我也觉得好,不过前些日子想动笔,腕子都有点生疏了,还有就是,写什么呢?”
易水湄仓促之间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最为上乘,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江白曲,白曲扭头看着水湄。
水湄好像一朵白色的水仙花一样盈盈立在自己身畔,乌黑的长发如洗,仿佛天上飞流的冰瀑。无暇的脸庞正如同绽放在她白色霓裳上的花朵,于是白曲笑了一笑。
他没有在思考什么,把那张宣纸按在案子之上,易水湄心领神会,知道他有了句子,便又研了研磨砚池上的墨,墨越来越黑,正如黑色的夜幕一点点的笼罩了整个砚池。
江白曲笑了,右手信手那起一枝毛笔,是狐毛笔,而且是最大号的那种,江白曲将那支笔侵入砚池之中,一下便吸干了墨,水汽淋漓。
他运笔如风,写下的行楷更好死干脆利落,宛如龙蛇盘踞,竟在纸面上腾起欲出,那是八个大字“彼吾佳人,在水之湄。”
刚柔并济,那水湄两个字,更是蕴藏着柔媚与秀丽。恰如易水湄这个女子的气质一般,外表看似柔弱,而内心,却又有着极度坚强倔强的一面,无论是强撑的,还是与生俱来的。
易水湄看这那幅子,竟迷了进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翌日,江白曲把这幅字用淡紫色的绸子裱了,送来,亲手挂在了辰霄殿内。

一朵菊花被吹落在秋风里,易水湄说:“幸而今儿个说来赏菊,不然,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朵菊花落在地上,被风吹散,变成空中的飞絮,只剩下一丝丝的花瓣。
“恩”江白曲点着头,觉得这风有点冷,然后解下披风给只穿了一件霓裳的易水湄披上。
易水湄感到他的手就那么扶在自己肩上,觉得暖暖的,心里却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表。那件天青色的披风就那么被江白曲细心地系好。
然后他整了整易水湄的衣襟,携着她的手就那样漫步在菊花丛中。
郁离皇宫的花园是很大的,更颇具匠心,截直取弯,蜿蜒转折,间或夹杂着亭子,和假山堆叠的涧水。
她们二人走着,一路赏玩着菊花,恰就来到这么一处风景,水从一处小榭底下流出,看不清源头,在日光之下,潺潺的泛出粼粼的波光,而水榭之旁还依傍着几块奇石,又好像水是从石头的缝隙之间涌出。
易水湄挽着江白曲,江白曲指了指不远的亭子,笑道:“水湄,我们进去坐吧。”
水湄点着头,正恰三个侍女走过亭边,她们盈盈对二人行礼道:“陛下,辰妃娘娘万安。”
江白曲道:“免礼,让她们去准备手炉还有晚膳,今个天色也不早了,我和水湄在这沁芳亭用膳。”
“是。”三个侍女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回去。
易水湄冲着白曲笑了一下子,然后迈步向沁芳亭内走去,哪知那青石板上早已积了一层霜露,定是要入冬的缘故,水湄脚下一滑,身子就朝着亭子内摔去。
江白曲顿时大惊,右手立刻去揽水湄的腰肢,“啊”易水湄的腰身突然被人抄住,不由的一惊,但同时却觉得很是温暖,好像在黑夜里的光明给了人前进的力量。
江白曲就这样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肢,而易水湄的另一只手也不自觉的揽住了江白曲的脖颈。
当然,他们两个不能总是保持着这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于是,江白曲右手猛地一使劲,把她捞了起来,那股巨大的力量彷如在水湄和白曲之间放入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两个人。就这样,易水湄合身都扑在了江白曲的怀中。
易水湄心底一暖,却觉得不妥,于是抬头就要说话,那里知她刚刚开口,却觉得唇上暖暖的,刹那之间迷乱了心智,懵懂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江白曲已经吻上了自己。
一时之间,种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激动,欣喜,惊讶,矛盾,拒绝,最终,这种种思绪凝结在了拒绝二字上,于是易水湄用力的推的江白曲的胸膛,呜呜的想说不要,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白曲没能攻城略地,而易水湄的腕子有点酸了。就在易水湄松懈的那一刻,江白曲想趁虚而入,水湄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也估计不了什么太多了,张开樱唇,一下子就咬在江白曲的唇上,如同果实破碎的声音,鲜红的血溢了出来,白曲吃痛,退了一步。
易水湄几近窒息,这时候被松开身子,只觉得呼吸顿时畅快了,冷静了思维,才觉得做的有点过了,于是轻声道:“白曲,对不起。”
而白曲笑着拭了拭唇上的血,什么都没说。
而这时候躲在拱门外的几个小丫鬟探着头,窃窃私语的笑着,等着一切完结了,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着酒菜,走了进来。

又是一夜,江白曲拿着茶听着水湄讲着小时候的事情。
“我还记得原来自己是很喜欢桃花的,母亲喜欢梅花,原来家里还栽了许多,可惜现在,都看不到,那日赏过菊花,现在已经是入冬时节了,真期待着梅花开时的样子。”易水湄不经意的说道,其实这只是她诸多故事中的一个片段罢了。
白曲笑了笑道:“水湄,你今天肯留我么?”
水湄笑着摇了摇头,白去说:“哈,我就知道,今个晚了,我不留了。”
易水湄有些不解,心道:“平素他都是尽力晚走的,怎么今日如此反常?”但是她没说,她觉得,日子久了,她和皇帝的感情慢慢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包含着仰慕,或者说是不好界定的感情吧。
江白曲笑着走掉了。易水湄回到帐子边上,看着樱然在那里,心道说些话,在休息,之间樱然还在绣这什么东西,于是易水湄打趣道:“樱然啊,你这是在绣什么啊?我看你自入了宫了来,没多久,就总是在绣东西,怎么我一件都没有得来呢?”
樱然有些羞涩的低了头,水湄扑哧一笑道:“小丫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樱然笑了笑,犹疑着道:“我…”
“呵呵你说吧。”
“我喜欢上了…陌云殿外的一个侍卫…”她的声音有些含糊。
水湄却是心领神会,想到“是了,我和颜儿来往是多,怪不得呢。”于是坐到樱然对面拉起她的小手笑道:“呵呵,过些日子,我跟白曲说吧,让他成全你们?”
樱然的眼睛顿时睁大,那眸子中的一剪春水竟活的似动了起来,笑着死命的点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翌日清晨,水湄依旧披了披风起来,出了辰霄殿的大门,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恍惚着视线,她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竟张口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辰霄殿外已经在栽满了桃树和梅树,不少梅花的花苞就傲立在枝头,只待深冬而发。
“一夜之间…他真的是如此爱我…我随意说的什么话,他都会记在心上,若有一个机会,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她在心里叹着,想象着若然他当真不是帝王之室,那该多么好。
帝王室,帝王室…

就这样,悠闲地日子过得很快,三个月也不过转眼之间的事情。然而在一起的时候,水湄总是一派淡然,云淡风轻的样子。
然而当所有人离开,她却要自己面对内心的挣扎。
去爱他?还是去利用他?
选择爱,还是复仇?或者谈不上复仇,不过是弥补一些遗憾…
后宫就是争斗,争斗就有阴谋,我为什么不成为这阴谋的一部分?
哈哈,你老说我是什么佳人在水之湄…是啊,我何尝不像想水仙一样?出其中而丝毫不染?
她觉得心总是两瓣,血不停地在流,华丽的妆容和反复的衣裳根本掩盖不了,一切的美好都不足以掩盖自己内心的阴暗,颓靡。总是觉得自己不堪,怎么可以让污浊来染掉情的最后一片净土?
然而又如何保全?
内心的撕裂远远胜过肉体的痛苦,每个黑夜,都在夜色下,难以解脱。


第十六章
初冬了,梅花渐渐开了。这时的辰霄殿外景色已经是别致非常,来了一场雪,小小的,遮在半开的梅花上面,雪中红妆的梅花更显出几分韵味。
易水湄看着那渐渐开了的梅花,心底很是高兴:“白曲…他对我当真是非常好…我不应该这样拿着架子的…为什么,为什么。”想着想着,她又有些头疼,只能不想了。
今天,对于他自己来说是一个独特的日子,她娘的忌日。
易水湄看着满目的梅花,也触景生情起来。
“娘亲,您一生最爱梅花,如今,我在这深宫之中,就在这梅花树下,为你祭奠,好么?”
易水湄是冲着南方的远天说的,南方,正好是易水湄的娘亲下葬的地方,也是辰霄殿大门正对着的天空,悠悠的,一片白云飘了过来,在晴空之中,分外扎眼。
“娘亲,这是您的意思么?您很高兴。”易水湄看到那云朵,便觉得是冥冥之中娘亲的意思吧,又不觉自言自语到。
这时候的韩樾和樱然双双从殿内走出来,樱然关心道:“娘娘,天冷,回了吧。”
水湄含着笑摇了摇头:“你们把我房内的篮子拿来,然后回了吧。”
樱然点头去取东西,韩樾看着那满院子的含苞待放或者初绽的梅花,轻声道:“娘娘,陛下,当真对娘娘很上心思,这么多年,韩樾也没见过陛下如此,娘娘,何故刁难陛下?韩樾不解。”
易水湄笑了,惨然道:“姑姑,并非水湄刁难白曲,只不过,爱一个人,不是说爱,就可以做到的。我知道,他对我好,我会珍惜的。”易水湄说着这话的时候,不由也在想:“我是不是已经开始爱上他了?难道那些怨恨,就那么重么?看淡,你要看淡啊…”
水湄觉得头又开始像绞一样的痛,幸亏樱然已经取了篮子来,水湄接过篮子,然后挥手让她们退下了,也算是樱然为水湄解了围。
她慢慢的想梅花深处走去。
而这时的韩樾不解的问樱然道:“樱然,你说娘娘今日何故着了如此素的衣服?就是连一两朵水仙都没有绣,样子简单,衣服也单薄,我怕娘娘这个样子,身子吃不消。”
樱然压低了声音道:“姑姑,你不知道,今天是小姐娘亲的忌日…”她不觉的一声小姐脱口而出,然后觉得失言,掩了嘴,仿佛旧时忌日的情景冲上心头,说不出话来。
韩樾笑着道:“娘娘不愿让人打扰,既然如此,我们回吧。”
梅林之中,易水湄寻了一树开的比较彻的梅花,将篮子内的香烛慢慢放在薄薄的雪地之上。薄薄的雪地之上只有易水湄一个人的一排脚印,蜿蜿蜒蜒,从外面走到梅林深处。
易水湄撩开前摆,跪在地上,对着梅花,香烛,远方道:“娘亲,水湄,拜祭您了…”她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话音消逝的时候,人已经跪雪地里叩头。
梅花的点点红艳犹如一张以天地为画卷的白纸之上落下的朱砂,似乎是苍白的陌路中的希望,正如同梅花的傲骨,严寒不畏。
那五瓣的梅花在一阵东风中化成红白夹杂的花雨,夹杂着冰凉的雪,坠下来。
雪,打在易水湄的香颈之上,冷的一颤,她蓦然抬起眸子,红白落英犹如那个初见的夜晚,只是,花,变了。
心底重重的一颤。
是否这红白的景色在冥冥中昭示着什么?无言,又叩首。
弯曲的虬枝在雪地中擎着梅花,又像是在歧路中不屈的前行,这不正如这个女子一样么?一样的执着。
三叩。她跪在雪地之中,久久没有起身。
远远地看去,素白色的衣裳已经和白色的大地合二为一,隐匿了行迹。只有那一如水的长发耀出不一样的颜色。
红,白,交织出的画卷,如同这个女子单薄的身子。
红的,如血痕,斑驳。

玄妃,汐风殿。今天是柔瑜的两岁生日。
江白曲的侍从远远地在汐风殿外便停了下来,江白曲一个人朝着汐风殿走去。
江白曲曾经宠爱过这个名叫做林寒汐的妃子,并且和她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然而,这个女子最终却因为太过于善妒而最终受到冷落。
然而江白曲毕竟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子,或者是说,他很重情。可能这么说很可笑,但是对他而言,每个妃子都是夫妻一场,无论她们曾经做错过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江白曲望着已经浮出的月色,心中暗暗叹道:“柔瑜今儿个两岁了,说什么,我都要去给她过这个生日。”江白曲想到这里面露出喜色来。
他还是很爱她的这个小女儿的。
踏着月色,他缓缓走到汐风殿外。
玄妃林寒汐已经知晓了今日白曲要来,早早的列好了宴席。只带着白曲叩门而来。江白曲一个人过来,没有带随从。
他轻轻喊了一声:“寒汐,我来了。”
然后听到门扉推开的声音。这时已经是入冬了,寒汐穿了一件红色的袄子,底下衬着淡红色的霓裳,显得艳丽,妩媚。
江白曲努力的给了林寒汐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心底也在想:“是我对不起她们吧…虽然现在,或者今后我只会喜欢水湄,但是这个女子,毕竟我曾经爱过。”
于是白曲笑道:“寒汐,今天凉了,快,进去吧。”
林寒汐微微一笑,显得那么温婉端庄,一定是因为白曲在关心她,她是那么的高兴,扶着白曲走进了汐风殿。
侍女们掩上门扉,然后盈盈行礼道:“陛下万安。”
白曲把她的笑给了每一个人,寒汐笑着说:“你们下去吧。”
这时候的柔瑜躺在一个小小的摇篮里面。
白曲对寒汐笑道:“我们去看看柔瑜吧。”
林寒汐挽着白曲个胳膊,不肯松开,白曲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就那么走了过去。
那竹编的摇篮上面铺了厚厚的锦垫,还绣着寒汐最喜欢的花。
柔瑜长的白白胖胖的,两只小手朝天伸着,看到白曲笑吟吟的来了,挥舞的十分有力,嘴角也带着微微的笑容,依依呀呀的张口说着:“娘亲…”
这时候寒汐笑着说:“瑜儿,叫父皇。”
柔瑜依旧笑得如苹果一般,两个脸颊粉嫩粉嫩,但是只是叫着娘亲,无论如何都不肯叫父皇…
寒汐看到柔瑜无论如何都不肯叫父皇,心底也是一酸,瓜子脸上也慢慢显出不悦来,她嗔道:“呵,都是你老不来,柔瑜连父皇都不会叫…”
江白曲听到这话,心底不太高兴,但是心道:“恐怕我这一年也来不了多少,何况今日?罢了,随她吧。”于是白曲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接下话茬,只是淡淡道:“呵,寒汐,我们入席吧。”
林寒汐的脸色一冷,冷冷的一笑,然后讥诮着道:“呵呵,好啊,白曲,我们入席。”她当真是话中有话。
白曲也冷冷一笑,心只道:“寒汐,你这又是何必?”不过白曲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柔瑜踢闹了一阵子,被角也都掀了开来,于是恢复了慈爱的微笑,笑着给她把锦缎的被子角掖好。
然后转身来到桌子之前,那是一张五尺见方的檀木矮桌,黑色作底,雕刻着的图腾再漆成朱红,上面摆着八个碟子,装着各色的菜,还有一壶酒。
林寒汐笑了一笑,似乎有些诡秘,然后给白曲斟上了一杯酒,然后自己斟上酒,举杯道:“陛下,在瑜儿这生辰之日,臣妾先敬陛下一杯。”
江白曲笑了笑,朗声道:“好,寒汐,谢谢你。”他这声谢谢其实也包含了很多情感,也有歉意吧,毕竟,她没能始终把爱给这个女子。
那是一个铜爵,酒在里面,看不清颜色。
其实这些酒杯就好像每个后妃的心,是一样的。只有白曲知道。
辰妃易水湄用的是白玉杯,好像她的心底一样,无论如何,其实质是无暇的。
颜妃颜烬用的是琉璃杯,好像她的才气一样,如同琉璃,绚丽无可匹敌。
而这时的玄妃,用的着铜爵,看不出颜色,也当真有点玄妙了,似乎是 女子心底的妒意,也不是有人能够看清的。
江白曲只是动了动筷子,并没有吃什么菜,而林寒汐似乎也没有希望他多吃一些菜的意思,只是一杯一杯的斟酒,说了好多话,什么都有。
不过最多的,还是她如何如何爱白曲了…也许,不,或者说一定,她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来挽回白曲的心,或者起码是重新得到宠爱。
酒已经尽了三壶,不过江白曲的酒量却是很好的,只是觉得有点微醺了,醉意起了,但实在是未醉。
这个时候,林寒汐在自己的就铜爵里面斟满了一杯酒,从坐垫上起来,慢慢向白曲移过去,本来是隔座的两个人现下已经挨着。
林寒汐把酒奉了上去,江白曲依旧只是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林寒汐却趁着他接酒杯的功夫,偎进了他的怀里,或者说是斜着抱住了白曲的腰身。
江白曲这时候拿酒杯的右手一顿,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寒汐,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不由自主的“恩”了一声。
林寒汐的声音变得温和,而且有些颤抖:“陛下,臣妾想你。”她的声音里面似乎有一点委屈,或者说是无助,白曲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寒汐的身子在他的怀中一动,慢慢的蹭开了身上本来就没有怎么系上的夹袄,白曲依旧没有动,只是自己又拿起了酒,喝了一点。
林寒汐慢慢变成仰身躺在白曲怀中的样子,夹袄已经在这身形的变幻之中巧妙地脱掉了。而里面的霓裳,上身却只是薄薄的纱作的。配合着汐风殿里的红烛,摇曳的映出的光火还能朝出她香肩上半掩半露的凝脂,和着腻人的酒气,弄的人有些心猿意马。
江白曲也是人,更何况这暖玉温香就在怀中呢?然而他还是没动,说句坐怀不乱,亦不为过了。
“白曲”林寒汐轻轻唤了一声。
白曲低首道:“恩?”他真的有一点醉了。
林寒汐一把抱住江白曲,抱的死死地,轻轻地,一遍遍的道:“白曲,留下来陪我,陪我。今晚,不要走。不要走。”她的声音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像哀求。
白曲淡淡的笑了一下,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寒汐,我不宿在这。今天,是来给瑜儿过生日,不是么?”
林寒汐还是笑着,却有点凄然,但她没有松手,而是死命的拥着江白曲,依旧在说:“白曲,不要走..不要走。”
她料的没错,江白曲是要走了。
江白曲笑着扶起林寒汐,那起那个落在身边的红色夹袄,然后给他披上,笑着说:“寒汐,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他说完之后,轻轻撑了一下子桌子,借力站起来。却觉得头有点晕眩。
“醉了,有点醉了。”江白曲在心底说。
林寒汐突然站了起来,讥诮着冷笑道:“呵呵,陛下,去找你的水湄么?是不是怕她冷了,不能亲手给她掖上被角呢?”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讽刺,而这句话,既含着怨恨,却也那么狠毒。
江白曲顿住了步子,没有说话,但是脸色有点沉。
却听到林寒汐哈哈的笑起来:“呵呵,是不是人家不像我这般自讨没趣,不肯留你啊?哈哈,陛下,辰妃娘娘要是不肯留你,你可以去找颜妃娘娘啊,她可是很爱你呢!”她的话掩不住心里的醋意,但是这话终究是只能藏在心里的,一旦说出来,后果总是不堪设想的。
她似乎还想说下去。
却只听到江白曲冷冷的声音:“住口。”
易水湄在那日不肯侍寝,本来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这却是江白曲的痛处,如今被人说到,甚至是拿来嘲讽自己,如何可以不怒?
他的眉毛都快挑了出来,如同长剑准备出鞘。
林寒汐看不到,却只是哈哈的冷笑着。
“朕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永远!”他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但是毕竟没有发作,他还是想对她好一点,然后留下这句话,大袖一拂,想着汐风殿外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月色打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找出一个落寞的人影,是那么孤独。
而酒却一阵比一阵热的冲击着他的大脑。他迈着步子,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伤怀,或者说痛苦,她什么时候能接受自己呢?
他要去找易水湄。

第十七章
江白曲的侍从在辰霄殿外住步。江白曲冷冷的说道:“你们在此等我!”
“是!”
江白曲推了一下门,门闩已经闩上了,江白曲有些不悦,月色从他身后打到门上,正好成了一个恍惚的身影。
“樱然,开门。”
只听得樱然模模糊糊的声音答道:“啊?是…”她还有点犹疑,一边走一边问着。
江白曲和平常不太一样,有些急躁,或者说是喊道:“我,是朕。”他的声音之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显得比平素威严,慑人。
“啊?陛下。”樱然一惊,赶快打开了门。然后跪下行礼道:“陛下万安。”
然而江白曲连平素的点头都没有,只是问道:“水湄呢?朕要见她!”
易水湄本来已经躺下了,听到响动,心念道:“不会是白曲吧?”于是披了件薄薄的纱衣,便下床来,她手里秉着一盏纱罩灯,探问道:“樱然?怎么了?”
易水湄觉得风吹的有些凉,她一只手有紧了紧了衣襟,缓缓绕出来,看到江白曲远远地立在那里,神色有些异然,不又开口道:“白曲?怎么这么晚了,你…”
“我还没休息么?”白曲的声音有点自嘲,或者说是在笑。
易水湄没有想到白曲一下子便把话接了过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愣愣的道:“是,白曲还不休息么?”
“哈哈”江白曲朗声笑了几下,一边还踉跄走了近几步,慢慢的逼向水湄。
而水湄的身后,正好是一张软榻。就是平素待客的软榻。易水湄此刻,还没有察觉到潜在的变化。
江白曲接着道:“休息?如此漫漫寒夜,水湄你就让我孤枕而眠?”江白曲笑的有些自嘲,他的眸子就是在这个有些微醉的时候,还是那么动人。
白曲的声音,有一点挑逗的意味。
水湄有些不悦,但还是良言劝道:“白曲,快回紫阳宫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呵,这又何妨。”白曲一点都不在乎。
他一步一步逼近易水湄,水湄则一步一步的后退,她们两个人的步子,深沉然而并不缓慢。
易水湄又退了一步,却觉得小腿碰上了什么东西,低头查看,却是身后已经是软榻了,退无可退。
江白曲笑了,他欺身上来,一把搂住了易水湄的腰肢,就那样,不过是抬手之间,就把她死死固定在了软榻之上。
易水湄手里的纱灯早在她被抱起的那一刻落在了地上。白曲右手顺手捞起了灯,免得着火。然后将双手撑在了她双肩之上的软榻上,两个人的脸,一点点的贴近。
江白曲的发髻下留下的两绺长发从肩上滑下,正落在易水湄的身上,江白曲有些醉了,面对着这个一直所爱的女子,更醉了,他甚至有些怀疑玄妃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药,但是此刻,无法估计那么多了。
易水湄在他身体的阴影之下,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左右思索着要说什么。
却听白曲先抢先道:“水湄,我要你,我要你”。他重复了两边,在这迷乱的醉意之中,声音依旧那么清澈,但也更能听出清澈后的一份坚定。
“不,白曲,别这样。”易水湄的声音有些小,比起白曲先声夺人的气势,显得羸弱不堪,丝毫没有反击的力量。
“不,水湄,我要你。”又是一个否定,他看着水湄那犹如美玉雕镂出来的容颜,心中充满的都是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不由觉得血气上行,全身发热起来。
易水湄再一次重复道:“白曲,别这样。”她的声音有一点喘息,在这呼吸之中,她压抑不了胸口心跳的起伏。而这无意的拒绝和活动的曲线却更增加了一份撩人的妩媚…
白曲没有说话,只是含着温柔的笑摇了摇头,笑的高深莫测,他伸手去解易水湄的纱衣,却终于触动了易水湄脆弱紧绷的神经。
易水湄心里叹道:“白曲,别怪我。”她想着终于推起了白曲,她就那么撑着,咬牙费力的死命撑着,然后冷冷的道:“白曲,你答应过我,不强迫我…”
白曲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他犹豫了,动摇了。
“是啊,誓言犹在耳边,身为帝王,我可以食言么?”
江白曲闭上的眼睛久久难以睁开,炽热的情欲在他自己的压制之下一点点的褪去。他很慢的起身,仿佛身上压着千钧重的巨石,没动一下,都是那么困难。
但她还是起来了,甚至是在醉后,他整了整衣冠,又努力恢复到彬彬有礼的样子,躬身道:“对不起,水湄,我不应该…”
然而就在江白曲的话音还没有落的时候,易水湄却说了江白曲死也想不到的一句话。
“白曲,其实我愿意把身子给你…”易水湄的声音突然变得出奇的妩媚。
白曲听到这话当真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不过不是因为水湄答应了自己,而是他隐隐觉得有些有异。就在他愣住的这个片刻。
易水湄竟同他身后攀住了她的脖子…更难以置信的是她还将她的面颊贴在了江白曲的背上,异样的温柔。
就在白曲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水湄缓缓地续道:“只求白曲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白曲打心底一惊,暗自道:“是什么条件,竟让水湄如此?这其中定有缘故。”
易水湄的手缓缓移到白曲的腰间,环住他,似乎不想让他跑掉,就好像许久才见到情人的女子那么不舍,异常的异常。
江白曲此时还是背着易水湄的,但是她能感觉到易水湄的体温,初冬夜里,就这样抱着,仅仅隔了两间衣衫,江白曲不由扪心自问到:“我当真有坐怀不乱的功底么?”
答案当然是:没有。
然而他却强力的勉强着自己,深深吸了一口寒气,清新了许多,笑道:“水湄你要什么?”
易水湄笑了,起初是轻轻地笑,后来声音都有一点冷了,她缓缓的开口,却是一字一字,震惊龙颜:“我要白曲你治我爹通体叛国的罪!”这个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怨毒,以及难以掩盖的一份得意。
江白曲的内心一震,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色冷了下去,易水湄看到江白曲的脸色变得难看,心底竟也慌了起来。
易水湄错了,也许是他太过相信自己对江白曲的吸引力罢,这一回,她错了,错得很厉害。
江白曲仰头长啸,冷峻的说道:“你在想什么?朕岂能受你左右无凭无据的治朝中大臣的罪?”是的,易水湄犯了忌讳,后宫不问政。
江白曲的笑声是那么的使她心慌。
江白曲顿时觉得那么可笑,原来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意竟成了这个女人相以要挟的资本。我对你的心意,你究竟当做什么?即使你不愿意,我尚也克制自己,难道你就把你自己的身体轻贱成筹码么?
江白曲大笑着一把将推开易水湄,易水湄仓促之间,那里反应得来?嗒的跌倒在软榻之上,江白曲的笑变得有些嘲讽,似乎在说,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你把我的爱当做什么?他笑的深邃而逼人,似乎连眉毛都活了起来。
江白曲右手一把拉过软榻上的那张小几,竟右手食指在小几之上写下了一排字:“水湄越女口无拦!”
七个大字,不是平常的行楷,而是隶书,每个字都入木三分。
易水湄看到这行字,顿时愣住了。
这是警告!警告自己不可以口无遮拦,这更是一个逼近恶毒的嘲讽,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口无遮拦么?那不过是要在我的庇护之下罢了。
白曲江浪眉成川,水湄越女口无拦,你当真以为我才华穷尽,写不出这下句么?
刹那之间,易水湄看着这七个大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江白曲的笑凝固在嘴角,越来越冷。他的右手就在那桌子上一抹,竟生生的将那七个大字都抹了下去,只是能看出这个桌角薄了很少的一点,剩下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而那七个字虽然从桌子上抹了去,却深深地印在了易水湄脑子里。
“我…终究是错了…爱,怎么是可以利用的呢?”易水湄恍恍惚惚的心念道。然而,她明白的太晚了。
江白曲扭头走向偏房,他知道那是樱然的屋子,樱然听到脚步声,便从屋子中走了出来,她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开口,却见到这个男子已经变了一番气质。
冷峻,严酷。
易水湄还没有明白江白曲是要做什么,却在这个瞬间,江白曲一把拎起了这个比他挨一头的女子,或者说,小丫鬟。
他就那么拎着她,抓着她的衣服。这一个动作吓得樱然连话都说不出来,江白曲看都没有看樱然,而是冷笑着对易水湄道:“朕富有天下,难道还缺一个女人么?”
易水湄脑子一蒙,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会事。她开口,却没有声音。
再开口,已经是有点哑着嗓子道:“不,白曲,别这样。”
这是她今晚第三次这么说,这次却又是为了一个小丫鬟,然而白曲那里知道樱然早已心有所属了呢?
樱然这时也求饶道:“陛下,请放过樱然…”
江白曲笑着看了看她,水汪汪的眼睛竟也招人疼爱,他调笑着用左手捏着她的下颚,细细赏玩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做朕的女人么?”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讥诮,更少不了两分指桑骂槐的意思。
樱然听了这话,再也不敢呼喊,目光却朝着易水湄,满是哀求。
江白曲似乎不会累,他就那么拎着樱然,她始终离地半脚,和心一样,悬着没有着落。
易水湄的神色变了,她的声音也变软了,她柔声道:“白曲,我错了,你别生气,放开她吧。”
江白曲还在笑。
易水湄又说了好多,然而无济于事。
江白曲似乎就是想看着她来求自己。
易水湄的声音慢慢变成了彻底的哀求:“白曲,白曲…”
江白曲的笑越来越盛,然而却没有丝毫放开樱然的意思,而樱然的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易水湄。她还在希望她能救她。
她还记得她曾经说过,过些日子,我跟白曲说吧,让他成全你们。而如今这一切,或许即将成为泡影了罢?
而这时易水湄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尊严,骄傲,跪在地上抱着江白曲哀求道:“白曲,我用我…用我自己…换她”她已经哭了…没有声音,却胜过泣不成声。
江白曲又笑了,这一会他终于低头看着她说了句话:“现在么?”
易水湄以为有了希望,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两颊流下划下两道伤痕,如同心上的伤一般,点了点头。
“哈哈,晚了,朕怎么会要一份你施舍来的爱?”他在折辱尽她一切的华贵,尊严,高傲之后,还是用这句话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然后仿佛把她一个人仍在幽深的山谷里,再也不去理会。
易水湄还是用力抱了一下白曲的腿,然而白曲却用力抽身离他而去。
他就那么拎着樱然,进了樱然的屋子。
在那一刻,一个绣着鸳鸯的帕子从樱然的衣服中掉落了出来,着落在易水湄眼前的地上。易水湄看着那个绣着鸳鸯帕子,终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樱然的哀求就像无数刀剑一样割在自己心上。
而樱然的目光也在她被拎进屋子的那一刻变成了彻底的绝望,甚至还带着一丝怨恨。
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易水湄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都打在了那个帕子上。
易水湄缓缓张开已经干涩的嘴唇,压榨着骨肉里最后的力气,挤出了最后的一句话:“江白曲,我恨你!”她的声音是那么难以形容,加杂着伤痛,怨恨,最终化为歇斯底里的呼喊。
“咚”的一声,她的身体倒了下去,她就那么晕倒在了大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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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江白曲就在那个月夜,拂袖而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当真以为你自己那么了不起么?伤害你的生父?呵,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因为白曲和水湄有着不一样的家世吧。
白曲的父皇去世之后,摄政王干政,是很厉害的,那段日子,是依赖着他和母后的相互扶持才熬到了亲政的日子。他是一个孝子,一直想做的很好,更好,毋庸置疑的孝子。他如何能允许水湄把自己当做长剑,而将剑锋指向易钧天呢?
他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易水湄穿着薄薄的衣衫伏在地上,晕死了过去,一动也不动。她的容颜是那么的憔悴,脸色的苍白在那一刻似乎都胜过了颜烬。
那一瞬间,他注意到这个女子的表情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进入到樱然房间的那一刻,怨愤,伤心交织的表情是那么的黯然神伤。他甚至在那一刻心软了,甚至想去唤醒她,说一声对不起。然而就在他想去扶他的那刻,易水湄冷笑着提出那个要求的样子有顿时出现在他的眼前,是幻想,却那么真是。
终于,这似怜悯化作一声深深地叹,他拂袖而去,再没回头。
然而,他还是去辰霄殿的另一间房子中唤醒了已经休息的韩樾,叮嘱她去照顾易水湄。

易水湄在深深地昏迷之中,只觉得自己时而在火上煎烤,汗如雨下,如同闷在笼屉了,穿不上起来,似乎呼吸都成了奢侈,而就在这奢侈化为现实的瞬间,又如同置身冰窖,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昏暗。冻得也吓得水湄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而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什么温暖了一下自己。
这个人其实是韩樾,她已经衣不解带的在易水湄的帐前服侍了她两天,自那日之后,樱然将自己关在屋子内,也是食之无味,韩樾只能每天把饭送进去而已。
樱然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哭到了干涸,再也翻不出明静清澈的眼波,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晚,她是多么无力的痛苦哀号,然而一切无济于事,痛从身到心,痛彻神髓。
同样都是痛彻神髓,而两个人却很难再去相互理解了。疏离了。或者说是心离了。
而这个时候的水湄并不知道那个照料着自己的人是韩樾。
昏迷之中,仿佛混沌的世界,她面前的那个人是江白曲,江白曲本来是含笑的扶着她,却渐渐地变了脸色,越来越暗,知道最后在这虚空的世界中一巴掌抽在易水湄的脸上,这一下,竟把易水湄抽翻在地上,伏地难以站起。
她就那么伏在地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江白曲,而江白曲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飘得越来越远,她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却还差那么一指的距离。
他看着那个男子的笑,冷笑,然后模糊到连这个冷笑都没有,周遭没有了一切,如同她被遗弃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无人理睬。
她笑了,就是在这混沌的冥冥之中,竟也笑了。没有人会听到,身边在没有一个人会碍眼,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哈哈哈,江白曲,你生气了么?好啊。”
“你会不会因为我迁怒我爹呢?”她想到这里狂笑起来,甚至想象着江白曲的样子道:“易钧天,你的家教到底是什么样子?你是怎么教的女儿,教女儿顶撞我!”她想想着江白曲愤怒的样子笑的甚至到了癫狂。
“哈哈,是啊,我是不应该那你对我的爱来做筹码,不过,无论如何,结局不都一样么?”
“哈,易钧天,我要你后悔,后悔你设计我进宫,白曲,我真的想恨你,可是有凭什么么?负心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不是么?哈,爹,你知道么?我做到了,我会做到的。”她的思维甚至有些丧心病狂了。
这个负心人是谁?江白曲?易钧天?还是她自己?
她就那么张狂着笑着,然后放纵的放松每一根神经,就在这混沌不堪的空虚世界中沉溺、放纵、堕落,彷如坠入无底的深渊,却笑得义无反顾。亦如撕碎了一切华丽的伪装。
就在身体的重量如同消失的时候,她也不禁问自己:“水湄,你是不是疯了?”然而这个微弱的问能算的了什么?
疯狂的混乱依旧不能减轻丝毫身体的痛苦,冰与火的冲腾和对立就在她的身体中肆意肆虐,肆虐的一切没有了痕迹。

易水湄躺在病榻上,整整昏迷了三天。
紫阳宫内。
“陛下,您…”
“呵,她是可以这样跟我开玩笑的么?他拿我当做什么?禁足?我看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江白曲背着手,没有看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也是背着身子,叫人看不清楚容貌。
“陛下,娘娘病了,烧的很厉害。”
江白曲的口气松了一点点:“知道了,宣御医吧,别的,别找我求情了。”
“是。”那人犹疑了一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于止住了。
“我要出去一些日子,你别来找我了。”
“是。”那人恭恭敬敬的答道。
“后宫的事情,我会交代给贤妃来打理…”江白曲说了一半。
那人不又开口道:“陛下不可以交代给颜妃娘娘么?”
江白曲笑了,冷笑:“你可以有资格跟我争这个么?”
那人顿时觉得失言了,低声道:“韩樾知罪。”原来这个人竟然是韩樾。
“韩樾,你回去吧…”江白曲不再说话。
韩樾只能行了礼,退了下去,然而韩樾的心里却是一百八十个的担忧,只念着:“想不到陛下却在此刻…哎,罢了,我还是听陛下的继续照顾娘娘吧。”

辰霄殿内的韩樾始终记挂这江白曲的话,自那日之后,樱然即使是对韩樾话也没了,不是自己在屋子里,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韩樾身边没有人,只能自己照顾着,却还是担心出什么差池。
第三日,易水湄终于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迷雾…
“娘娘,你终于醒了…”韩樾的声音甚至是颤抖着,喜极而泣。
易水湄张开口,却是那么无力,想说什么,却是咿呀的声音,嘴唇,已经干裂。韩樾马上奉上一杯茶,轻声道:“娘娘慢点,韩樾帮您。”然后她又一只手帮着易水湄坐起来。
易水湄喝了口茶,竟不知到说什么,就那样看着韩樾,韩樾也一样的看着易水湄,眸中充斥的,却都是担心。
易水湄的眼神甚至愣住了,久久,才空空的问道:“樱然…她…还好么?”
韩樾叹了口气:“樱然已经搬出去了…”
“什么?”易水湄惊道。她说着胸口剧烈的起伏,觉得空气变得炙热,呼吸也那么困难。
韩樾立刻道:“娘娘,千万保重身体。”她说着竟跪了下来,眼中有了泪光。
易水湄惨笑着摇头,右手费尽力气来扶韩樾道:“姑姑,快起来吧…”这句话说的,已经是有气无力。
“娘娘,您听了别太伤神…始终是不能瞒着您的。”韩樾有点犹豫,但是却知道这都是一些不得不说的话,所以才如此开口。
“樱然跟我换了屋子,她住到大殿外面的那间屋子去了,说是不愿意再看着这一切,睹物伤怀…”
易水湄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陛下,走了…”
易水湄听到这话,心一下子掉了下来,觉得好生谎心,却尽力装成没事的样子,冷冷的笑了。
“他又去别处风流了吧…”半晌,易水湄冷笑着挤出这几个字来。
韩樾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道:“陛下将后宫的事务都交给了贤妃,而且…”韩樾犹豫着该如何告诉易水湄,她已经被禁足,却又不知从何说来。正自迟疑着,却听见易水湄又是冷冷地道:“说吧…”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接受过死亡的洗礼,那么淡然。
“陛下说,在他离开皇宫的这些日子,娘娘您,不要离开…”韩樾犹豫着,把这话说的颇为婉转。
易水湄本来一直冷笑着,此刻,这冷笑终于化成哈哈的舒啸,她的声音喊着讽刺的意味:“禁足么?哈哈,好,你好,你是想把我当做一个玩物,然后囚禁起来么?哈哈,你好…”她说到这里,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再度晕倒过去…
其实她的高烧,一直未退…

而此刻的江飞絮在自己的蓬莱殿中,接到一纸手谕。
江飞絮显然已经是知道了那晚的事情,或者说,这个深宫,哪个不知?
飞絮看着那纸手谕,低声喃喃自语道:“皇兄他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她把那纸手谕用烛台焚了。
然后拂袖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却是满头的费解。
江飞絮道:“小烟,帮我把神策军的将军叫来。然后你们都下去吧。”
那个叫做小烟的丫鬟一怔,然后行礼道:“是。”小烟挥了挥手,周遭的宫女都跟她一起走了开来。
飞絮却还在念叨着:“怎么刺客的事情又不查了呢?查水湄做什么?莫非水湄和刺客有关?”

而此时的朝堂之上。
左相池卫有些无奈,发着牢骚道:“温老,这陛下怎么说出游就走了呢?”
右相公输温一脸不悦,却是看着上将军骠骑侯易钧天,而话却是对着池卫道:“谁知道是谁惹了陛下恼怒?”
显然,这件事情,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易钧天冷冷一笑,这三人三足鼎立,他竟也自有一种威势,他显然也都明白,却是冷冷哼了道:“温老,池帅,既然陛下不再,我们还是退了吧?非议什么,可不是臣子本分。”他说完稽首行了个礼,公输温和池卫也回礼拱了拱手,就见易钧天已经挥了挥衣袖,扬长而去了。
公输温冷冷一笑,自语道:“呵,他这威风,还能几时…”
而池卫松开了眉头,轻笑道:“卿家们,陛下既然出游了,我们回吧。”
“恩,是啊。”剩下的大臣,看到上将军前脚走了,左相也这么招呼,就都点了点头,互相行礼,别了。

第十九章
易水湄一个人在殿里,抚琴。韩樾被她遣退了。
颜烬也一个人在殿里,抚琴。那一天,整个后宫都传了开,颜妃殿下又开始抚琴了,真是奇妙。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易水湄耳中。
不过添油加醋的多了点东西。
颜妃抚琴了,是不是因为辰妃娘娘失恃了?她又可以被独宠了?
然而易水湄笑了,她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抚琴,相信颜烬的原因也一样,寂寞,无奈。
说话没人听,不过是说给琴罢了。

这时候,韩樾进来通报道:“娘娘,将军来了!”韩樾的声音有些欣喜,她心底想:“娘娘正是伤怀,这个时候将军来了,或许能安慰安慰娘娘吧?”
易钧天来的时候,辰霄殿的宫墙外没有侍卫。
“水湄…”他看到易水湄漠然着面目,只是低头不语,不由唤了出来,这一声水湄听在韩樾耳中,竟也是无比的感伤。
而易水湄却冷得出奇,面对着她的爹爹,她什么话都没说,甚至于此时,韩樾不由得怀疑娘娘是不是有些病糊涂了?
易水湄的病,还没有彻底好,只不过是三日的高烧,勉强下来了。
“你何必违逆陛下的一片心意...”易钧天不待女儿答话,就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充斥着惋惜,而他的容貌似乎也在短短的几天苍老了。
或许一直都如此的老。
只见易水湄犹自低着头,娥眉黛秀垂而不语,易钧天不解,而韩樾看着,心底着急,却也不好说什么。不久,一曲抚罢。
一曲抚罢。
易水湄站了起来,那本来系的高高的带子让她的上身显得更短,而下身更是修长,白色的裙裾仿佛天色遗下的云朵,顿时显得高高在上。她用本来朴质平素的白,化成了胜过红的艳,一时间,竟震了易钧天与韩樾一下。
她的神情似乎比江白曲伤她的时候还要古怪。没有那么的痛,却是彻头彻尾的冷漠。
韩樾有些不解:“这时候,娘娘难道不应该扑入将军的怀中倾诉一番么?”她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碍了事情,于是行了个礼,退回到自己的屋子,但是仅仅相隔一墙,很多话,还是可以听到。
易钧天果然在韩樾行礼退下之后,又道:“水湄,现下这里再无外人了…你…”他还想说下去,却听到易水湄冷漠的声音:“易将军,你见了本宫岂有不行礼的道理?”
易钧天神色一愣,有些郁闷,甚至是怒意一瞬间从面上划过,但终于单膝跪地道“辰妃娘娘万安。”
易水湄这才冷冷的笑了,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倨傲的问道:“平身吧,易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探望本宫?”她的口气仿佛一个君王在询问自己的臣子。
易钧天闭了下眼睛,吸了口气,柔和了神色,甚至叹了口气,才能开口道:“水湄,这里有没有外人,你何必这样跟我说话,自是放心不下,才来看你啊!”他的声音非常动人,和慈父无异。充斥着关心,比起常人,更是只多不少。
然而却那里能料到易水湄的声音始终是那么阴阳怪气,充满着不屑和讥讽:“哦?放心不下?是放心不下深宫之中的这个庶出的女儿呢?还是放心不下你得来不易的地位被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动摇了?”
而这是时的韩樾躲在屋子里,虽非有意偷听,却也将着有些古怪的对话,听了个十之八九。心底里暗自纳闷着。
“你,水湄,我好歹是你的爹爹,更是一片好心来看你,你怎生如此说话?”而易钧天却还是那么有耐心,就好像良言相劝一样循循善诱。
却那知易水湄听到这话竟觉得十分可笑,冷笑益胜,然后化作不可以压制的冷笑:“哈哈哈,爹爹?…为人父母会把自己女儿当棋子一样么?”
这话说得很没来由,而躲在房内的韩樾虽然有些不解,却开始揣度起原委来。
而易钧天,自然是很清楚易水湄说的是什么,不过易钧天的心机之深,是几十年的官场练出来的,于是淡淡一笑道:“你,我何时把你当做棋子?陛下文治武功,难道不好么”然而这句话,却一下子点醒了韩樾。
“易将军真是心机深沉,他根本就知道娘娘说的是自己嫁入深宫之事,将军根本就是明白,却还装作一派无事的样子。”
是了,易钧天那一句陛下文治武功,就如同板上钉钉的招认。
招认了这段姻缘,是他所期望的,所期待的,所需要的。
果然,易水湄听到这话,终于压制不住怒气,大声的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日,虽说是你受封喜宴,可陛下何故会突然亲临,若不是你有心安排,今日,我又怎会有这般待遇?”
这是她压抑了三个多月的话,如今,终于在此刻宣泄,一口气的说出来,好像觉得心底的一块石头放下,且不论这三个月中,她到底对白曲有没有过爱,但这个被人设计的开始,却是她不能容忍的。
如果说最终得到了宿世的姻缘,她就会不去介意当初别人的设计,那真是太天真了。而这一刻,她的心底却又一次明白到,白曲何尝又不是一样?谁愿意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别人手中的棋子?
易钧天终于在易水湄的怒气之下绷不住那慈父的面皮了,他也冷笑,笑的如出一辙:“呵,水湄,你然如此不认我这个爹爹,我也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就算你是死在这深宫之中,我一生尽忠,陛下也不能把我如何,倒是你自己要好好掂量掂量,如何能不莫名其妙的死在这深宫之中!”
他已经不是想来提点她要为自己家族的命运牺牲,而是从希望你如何,变成了赤裸的威胁。
易水湄怒了,本来的不悦,伤心,冷漠,甚至于多年的怨恨都在这一刻积攒而出,她大声震喝道:“放肆,你这是威胁本宫!”
易钧天却根本不以为意,在他心里,这个女儿已经失宠了,若不按照自己所设计的来讨好皇帝,根本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那一刻,骨肉亲情也薄了。
“呵呵,威胁?我岂敢威胁你?这不过是善意的劝告,你好自为之吧”他的话根本不留情面,两个人的分贝提高,韩樾听的清楚,这哪里又是父亲和女儿的对话呢?话有所指。
“你也不必装一副慈父的样子,这十八年来,你是怎样的人,我如何能不清楚?如今,就算如你所说,我若死在这深宫之中,那也是我自己的造化,与你无关!”易水湄把最后的怨恨冷冷的抛出来,就像割袍断义一样,只不过此时断的是血脉,差的仅仅是割袍罢了。
易钧天冷笑着的面孔薄了慈爱,只剩下冰雪一般的冷,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易水湄又是一声震喝:“易将军,你还没有向本宫行礼,岂可离开?”
易钧天一千讥讽的笑都挂了出来,却抱了个拳,刚要开口,却又听到易水湄犹如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的两个字:“跪下!”
这是礼数。不可以僭越。
易钧天暗着脸色,跪下行了礼,易水湄什么话都没说,连理都没理,又在坐下,弹起了琴来。
而韩樾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应该告诉江白曲,让他知道。她们这对父女,根本不是那么简单,而江白曲去了哪里,她却毫不知晓…

而此刻的樱然,终于打起了气,想到陌云殿去对那个人说清楚,她心念着:“是不是我还有一线的机会?”樱然是那么无奈,他只有希望他所爱的那个人还可以接受自己,否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然而她刚出了辰霄殿没走几步,却碰上一对侍女,领头的那人笑着对樱然道:“樱然姑娘么?主上贤妃娘娘有情!”
樱然只觉得听到这话,骨头的是一刺,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她们朝着贤妃的延禧宫去了。她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只有不祥的预感。

第二十章。
延禧宫。贤妃花已然已经端坐在延禧宫的宝座之上,贤妃本来是不叫做已然的,只是姓花,后来她的家族慢慢失势,她却只能无奈的说:“已然如此,我又能如何?”
她一直自号是有情之人,而在那一天,却改了名字叫做已然,性子,也变了。
花已然笑着说:“樱然么?你来了?你们退下吧。”她下人都遣散开来,无非是为了说一些不可以见人的话罢了。
樱然看着她深不可测的笑,心底一颤,但却也想着:“她无非是为了对付辰妃,我…”樱然料的果然没错,这时,花已然已经十分笼络的笑着拉过樱然的手道“樱然啊,今儿个我请你来,无非是…”
樱然没有甩脱她的手,却冷冷的笑道:“无非是要问水湄的底细?”
花已然一惊,却笑着道:“呵呵,同是姐妹,我不过是关心她罢了。”她说的是那么有模有样,合情合理然而却话锋一转,像是挑拨着道:“樱然,你现在还叫她水湄么?你还把她当做好姐妹么?”她的声音有点不解,她希望得到的答案是,不是。
樱然愣了一下,然后木然的说:“辰妃娘娘是主,樱然是仆。”
花已然听到这话,似乎是觉得可笑,哈哈笑了出来。
她笑着绕着樱然道:“错了,你们是姐妹,一直都是名为主仆的姐妹…”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软,樱然竟然无法否认。
樱然听到这话,脑子中一幕幕的镜头再也休止不了,尽是她和易水湄在一起的片段,最后,这一切记忆又停止在了那声许诺之上。
我会请陛下成全你们。好可笑啊。樱然想到这里,什么话都没说,眼泪却流了下来,说不出缘由。
花已然很友好的笑着拍了拍樱然的肩膀,然后硬拉着她坐下。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恨她么?”
樱然被这话挑到了神经,她扪心自问:“我真的可以原谅她么?都是因为她自己侮辱了皇上的好意,才累的陛下迁罪于我。”
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对皇帝的作为去反抗什么。或许这个时候,这个皇帝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借贤妃的力量来报复,狠狠的报复。
既然身体已经不能保全最初的纯洁,何方在此刻,出卖一次灵魂?
樱然冷冷一笑,那甜甜的眼波变成了深深地一汪水,她冷着声音道:“娘娘你想如何?”
“我想知道易水湄的家世。”花已然笑了,她知道,这个小丫鬟已经动摇了,或者说,已经妥协了。
相互利用。

而这个时候,颜烬已经到了辰霄殿的外面,依旧是下午,而这时候,却和上午易钧天来的时候情形不同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侍卫,守住了辰霄殿院墙外面的门。
颜烬依旧是一个人来的,似乎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然而门口的两个侍卫却拦住了颜烬,他们一起道:“请颜妃殿下回,辰妃娘娘现在正在禁足期间。”
颜烬冷冷一笑道:“是她禁足,不能出来,又不是我不能进去。”她说着就要往里面走,而那两个侍卫的手却还挡着。
颜烬退了一步,大声喝道:“放肆,你们是聋了么?谁让你们在此守着?是陛下么?”
那两个人给颜烬一喝,顿时也失了大声说话的胆气,只是低声道:“娘娘息怒,我等是奉了贤妃娘娘的令…”
颜烬不解道:“贤妃?”
“是。”
颜烬道:“她毕竟不是陛下,陛下是说了禁足,却没有说不让外人进去。”
那两个人自然是知道现在是贤妃执掌后宫,但是颜妃毕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颜烬笑了,这回很柔和,她只是轻轻提点着:“呵,贤妃娘娘现下是执掌后宫,可是陛下的脾气,你们能摸得准么?”
颜烬言下之意便是易水湄不过是一时失宠,难保哪天重新得宠,到时候你们担待得起么?那两个人听到这话果真一怔,暗自道:“且不说辰妃娘娘,颜妃娘娘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如今怎生得罪的起?”
于是那两个低声行礼赔罪道:“颜妃殿下赎罪,请。”
颜烬什么都没说,走了进去。

颜烬推开辰霄殿的大门,辰霄殿里的光线暗了,甚至看不清,模糊了颜烬的视线。
颜烬轻声探问道:“水湄,你还好么?”
却只听到模糊不清的声音,如在哭泣,而这时候从韩樾从边上原来樱然的屋子中走了出来,盈盈行礼道:“颜妃殿下,娘娘她…”
“她到底怎么了?”
韩樾突然跪倒在地,哽咽着开口道:“殿下,如今能不能救娘娘,恐怕都要靠殿下了。”
颜烬一怔,痛心的扶起她来。
韩樾低声说道:“娘娘病了三日,却是刚刚起来,又和骠骑侯发生了争执。”
“啊?骠骑侯?水湄的爹?”颜烬一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易钧天会在这个时候来火上浇油,而非雪中送炭。
“恩。”韩樾卖力的点着头,然后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颜烬恳求道:“殿下智慧过人,绝非凡俗可及,这件事情,若能回天,恐怕只有殿下了。”
颜烬笑了一下,她看着韩樾,眼光坚定如同肯定,然后说:“韩樾,我会尽力的。”然后她就拐进了易水湄的寝室。
韩樾轻声宣道:“娘娘,颜妃殿下来了。”
却只听到屋里的易水湄无力的应了一声。颜烬冲着韩樾一笑,韩樾躬身退下。
颜烬推开那厚重的大门,顿时觉得这里外,又是两重世界。
易水湄神色憔悴的一个人躺在软榻之上,盖着的锦被一半还拖在了地上,而仅剩的剩下一半也不过是盖住了她的小腹,她的腿暴露在空气中,裙裾散开,露着雪白的小腿。她的衣襟似乎经过撕扯,但是颜烬可以看出这不过是卧着的时候转动身体而蹭开了衣襟,诱人的锁骨似乎在挑逗着别人的定力。
她瘦了。
颜烬从她的锁骨看出,她瘦了,她的肌肤更白了,是苍白,已经贴近于自己这种天生的憔悴,而易水湄真正的憔悴,来自于消极的精神状态。
白玉盏打翻了,不知道多久前喝下的酒气似乎还浓郁的没有散去,光线阴暗,在她身上打出阴影的变化。
魅惑,而诡秘。
颜烬淡淡道:“水湄…”
水湄懒懒的笑了一下,那么堕落,说着说自暴自弃的样子让颜烬一震。
颜烬心道:“看来我只有深深地刺痛她…刺痛她的麻木。”
然而其实易水湄并没有多么的麻木,而是存心躲避将来的一切,或者说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现在的样子。哪怕是颜烬。
颜烬冷冷笑道:“水湄,你知道么?一个失宠的妃子,就是死在这宫里,或许也没人知道…”
易水湄没有反应。
而颜烬的口气却更加咄咄逼人:“尤其是一个曾经忤逆龙颜的女人,一个没有侍寝的妃子!”
易水湄的眉毛动了一动,但还是没有什么别的表情,木讷,而迟钝。
但颜烬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大着胆子继续开口道:“哈哈,水湄,我知道你早已经把这些看到九霄云外去了,然而…”她的语气一转,一顿,变得有所意指,而易水湄果真为这突然变化的口气动了容。
颜烬故意变换了声音,也弄得诡秘的道:“水湄你一定有什么理由来拒绝白曲。”
易水湄一愣,心念:“颜儿能猜到这个,是情理之中了。”然而她没想到颜烬之后会说出来的话竟是那么贴近事实。
颜烬笑着开口,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推测之中:“那日,是玄妃女儿的两岁生辰,选妃善妒,定然以水湄你一直不肯侍寝的事情讥讽陛下,才会害的白曲如此。”
而这些,其实易水湄都不清楚,但是她却是一怔因为颜烬没有停口的意思,颜烬又笑着道:“水湄你决绝了陛下。”颜烬说的板上钉钉,仿若看到了一样,然后笑着道:“然而这根本不足以激怒白曲,你一定是说了什么别的。白曲那么爱你,却也不能够接受,是什么呢?”
易水湄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是跟你爹有关系吧?”颜烬说着话的时候心里也是在打鼓的,但是听到了韩樾说易钧天来的情景,她又想到了白曲素来是个重孝道的人,故而大胆猜测,哪知道果然猜了中。
易水湄的神色大惊,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颜烬这时候柔和了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样子道:“水湄,你会不甘的,我知道你还有心事没有了,却怎么可以这样下去?”
易水湄没有说话。
颜烬问道:“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后宫之后,告诉我,你的故事。”
“什么故事?”易水湄终于恢复了一丝白衣的高华,淡淡的问道。
“你的故事…”

第二十一章
“娘娘恨侯爷,其实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樱然已经说到了易水湄很易钧天这一节故事。
花已然笑着,把点心推到樱然面前,很友好的样子,而樱然却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当中。

十八年之前,一个襁褓中的女孩睁开了双眼,来到了这个世界,她就是易水湄。
美丽,端庄,宁静,聪明,可以说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甚至于高华,然而这份高华却永远有着一个瑕疵,永远无法改变,既是一朝成为人中龙凤,已无法改变她庶出的身份。
她的母亲,并不是易钧天的正妻,而不过只是一个妾室罢了。
她的母亲叫做端木容。端木这个姓氏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还是这片大地使用赤县历的时候显赫过数百年之久,只不过在新一轮的政治角逐,它遗憾的出局,没落了。
端木容是个很娴熟的女子,她在易家,从来什么都没有争过地位,也没有地位,更何况易水湄这个女儿?
易水湄根本没有办法和她的姐姐想比。
她的姐姐叫做易水攸。水攸和水湄不同,水攸的母亲是郁离望族叶家的女儿,而她更如同易钧天的掌上明珠一样,更是嫁得了青年才俊的如意郎君。
或者说是易钧天得到了一个好儿子。因为水攸所嫁的郎君尹飞父母已经双亡。所以水湄的姐姐和姐夫便一直都住在骠骑侯府,当然那时还只是将军府。
那时候的水湄,就没有受过她爹的重视。
过了几年,水湄长成了一个小姑娘,也是半主半仆的样子,根本谈不上什么小姐,更别说掌上明珠了。而尹飞却在易钧天的帮助之下,平步青云。
不过虽然易钧天对易水湄冷冷淡淡,水攸对水湄确实很好的。水攸小时候,有了零食和玩具总是一起分给水湄去玩。平素的水湄好像被扔在一个角落里,而只有到了水攸来找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和姐姐一样。
当然,这些,也是樱然听来的和看来的总结在一起的,那时候的樱然,不过是易府仆人的女儿罢了,也不是易水湄的贴身小丫头,而易水湄,也没有过。
樱然说的,或许只能算是一半的对,因为易水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爹,不过到是是八年前的事情,又加重了这个色彩罢。

“八年之前?”贤妃暗自思虑着,她总觉得这个时间不是那么一般。
“八年之前,爆发了一场疫病…”樱然回忆着。
贤妃猛地醒悟过来,接道:“是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蔓延了整个京师。”
“不错。”樱然有些凄然的点头,然后续道:“水攸和水湄的娘亲都在那场疫病中奄奄一息。”
“然后?”贤妃有点迫不及待。
“然后这一场疫病过去的时候,水攸的娘活了过来,而水湄的娘,去了…”樱然想起这些,暗自感伤着,也矛盾着,她正在揭开易水湄最痛的伤,而把这伤,给敌人看。
贤妃心知肚明,一下子明白了大概原委,却没有说话,而是含笑不语,等着樱然一点点续下去。
“那时候我们涵合好像还没有医仙一般的人物…”
而这个医仙,自然说的就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独步杏林的白忆了。那时候的白忆还在皇宫之中,又怎么可能去悬壶济世呢?
“那时候的药很难配,一副千金还是次的,而方子所罗列的药,找齐也很难…”樱然说到这里,情况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不错,八年前的疫病之中,易钧天的正妻叶氏得到了充足的汤药,活了下来,而易水湄的娘亲端木容却在大病中死去。
贤妃叹了口气,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
而樱然已经陷入了回忆,再也难以自拔了,而她之前所说的这些,确当真没什么贤妃好利用的,然而她之后无心的一句话,却点燃了一把恶毒的火。
“水湄的娘亲一生最爱梅花,她不过是妾室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列入祠堂的,于是水湄便将她的娘亲葬在了梅花之下…”
樱然说到这里,突然起了一丝怨毒,说不清来由,于是她冷冷着说:“就是前些天,就是她娘的忌日。”
贤妃听到这话,恍若雷霆一击。
梅林!陛下为易水湄所种的梅林,这一定是她现在最顾虑的东西了。我何不借陛下不在宫里的时候,好好折杀她的气焰?

而这时的江白曲到底去了哪里呢?
江白曲去了易家祠堂,易家祠堂在骠骑侯府的深处,要穿过三进的院子,躲开来往的一家主仆,才可以到。
江白曲虽然贵为帝胄,但是祠堂毕竟是人家的宗庙之地,他还是没有来过。于是他早早的负起出宫,负气出走是真,掩藏行迹也是真。
如洗的夜色里,他锦衣夜行,以黑色的布掩盖了容貌,贴着房檐,直找到祠堂来,江白曲刚想顺着墙落到地上来,却见一个舒识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个人正是易钧天,他走进了祠堂。
江白曲心道也无所谓什么的,于是便变换了身形,贴到了祠堂的房顶之上,小心的蹑着手脚取下一块瓦来,然后又迅速以自己的身形挡住月光的来路,免得一抹皓月的颜色暴露了自己的行藏。
易钧天对着灵位,似乎在说什么。江白曲起初无心听,也没有收摄心神,倒是他看到祠堂里所供奉的灵位,自己一怔。
这是出乎他意料的。易家名门望族,而所供奉的灵位却只有一排。
而这一排,又只有三个。
江白曲擦亮了眼睛,凝眸一看,中间的排位写着:易钧天之妻叶氏之灵位。江白曲不由心下道,那么边上的两个灵位一定是他妾室的了。然而再仔细一看,却见居右的灵位写着:爱女易水攸之灵位。居左的灵位写的则是:贤婿尹飞之灵位。
江白曲有些不解,易钧天的年龄不过五十左右,为何死了正妻,连带着一双儿女。
这时候却听到易钧天难以抑制的一声叹息:“端木,八年了,水湄,还在恨我啊…”他的声音有点无奈。
江白曲听到这话,心道:“我收摄心神,却是窃闻之行,君子不齿,然而今日不得已而用之,将军你莫怪啊。”
说来,这易钧天又何止是他的臣子?还是他的丈人了。
江白曲听到端木两个立刻反应到这说的是姓氏,于是于心底揣测起来:“端木这个姓在南方倒是很少见的…端木,水湄…”他琢磨着,恍然大悟。
易水湄不是易钧天正妻叶氏的女儿。而是这位端木夫人所生。
果然,易钧天还在喃喃说着什么,也是端木如何如何。
江白曲慢慢回过味来:“端木死了,却没能列入祠堂。她是妾室!”他猜对了,不过有不解道:“妾室也应该是有灵位的…”
却又听着易钧天说了好些于白曲听来无用的话,然后又怔怔的对着灵位道:“八年了,水攸…”
江白曲刹那间明白过来,他的一位夫人和女儿竟都是八年前死的。这当真有些蹊跷了,八年前是什么日子呢?
江白曲忽然脑中思绪一闪,八年前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他都忘不了。
八年前,正是他为了稳固皇位和摄政王江牧离暗战到最厉害的时候。
八年前,涵合爆发了厉害的疫病!
八年前,郁离曾经举国之力北伐,失败。
难道易钧天的家人都是死在疫病之中?为何最终只有他和水湄活了下来?江白曲的疑问一个个出现,似乎解了一个还有更多。
不过幸而这易钧天正是半个解人:“我受命北伐,早知道,战胜就好了,飞儿也战死了…”易钧天的声音有些悲怆,是的,这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侯爷的心里话,谁能听到呢?
而江白曲却又不解了,他明白的从这话中听出点蹊跷来,或者说不是一点,他从易钧天的话中听出了一层意思,八年前的一仗,易钧天是可以左右胜负的…
江白曲的胸口如同遭受了一拳,莫非易钧天他真的有通敌叛国之罪?
易钧天叨念着:“飞儿死了,攸儿你竟也殉情自尽了,自攸儿你去了,可是没人爱护水湄了,她更恨我,更恨皇室了。”易钧天叨念着,跪在地上道:“叶儿,端木,飞儿,攸儿,这一切,也并非我一定要做成今天这个样子,却是授命不得已,愿你们保佑我,届时,我也要了却这一身罪孽,来赎罪…”
易钧天显然是在和易水湄发生了争执之后,内心的一股不知名的信念和他的感情发生了巨大的冲突,才来这里一个人对这些亡灵倾诉的。
江白曲听到这里,前后推演,总算是明白了原委。
八年前,易水湄的娘死于疫病。而她的父亲却没能救了她母亲的命,或许一切不仅仅如此,但大概不错。这一条,江白曲猜的差不多。
八年前,尹飞出征战死,然后一向爱护易水湄的姐姐为了爱人殉情,从此只剩下易水每一个人孤独,无人问津。别人都以为她是侯爷的小姐,实际上,却没有人理会。
然而八年前出征的事情,却是江白曲此生不能忘怀的,正是因为江牧离执意要出征,才弄得他和白忆起了争执,才有白忆一夜之间,不知所踪的事情。
的确,易水攸就是那么的爱护这个妹妹,她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易水湄出身的女子,甚至胜过易水湄的母亲,因为水攸是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她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而在她死的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易水湄失去了母亲仅有的庇护,又失去了姐姐的关怀,成了被遗弃的玩偶,丢在阴暗的角落里,或许只是在需要演戏的时候,才穿上鲜艳的衣服,走道灯光之下。
想明白了这一切。
江白曲也抑制不住叹息:“原来她是为这件事才如此恨皇室么?她是不是又是为了她娘,才那么恨易钧天呢?”
而江白曲的这一声叹息,却引起来易钧天的注意,易钧天神色一边,大喝道:“什么人?”同时飞身掠出祠堂,看着祠堂上隐没在夜色里的江白曲,展开轻功,游墙而上。
江白曲不答,拔腿要走。
却被易钧天拦了住,不得已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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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易水湄和颜烬一惊,循声一看,却见贤妃花已然着了一身漆黑底红绣勾金丝的霓裳,笑着转过身子,迈进辰霄殿里来。
颜烬从心底一恶:“她着了这样的衣服,若然加上外面的仪仗,岂不是俨然以皇后自居?”
那时对黑色的崇尚就如同对绝对权威的尊敬一般,然而一品的妃子着十三褶的霓裳却是合制的,也没什么可以非议的。
贤妃看到两个人惊诧的表情,却笑得依旧那么从容,她淡淡的道:“本宫于这深冬之日,却得了夏日燥火之症…”她说着还故作样子的咳嗽了几下子,她声音虽淡,却掩盖不住其中的倨傲。
易水湄作为辰霄殿的主人,没有感情的回应道:“还请娘娘保重身体。”她披着披肩走了两步,看到外面站着的戴着神鬼面具的法师,声音变得如同天气一样:“娘娘既然身体不好,怎生还在外面走动?”
贤妃笑了笑,轻声道:“我是为了妹妹好啊。”
易水湄一怔。却听贤妃道:“这些乃是法力高深的法师,昨日为我驱鬼,运了五行道术,勘测出来这皇宫的东南角上,笼着妖气,今日,可是特意为妹妹你来驱妖的。”
贤妃说的仿佛真有其事,而颜烬却隐隐觉得不好。
颜烬走出一步道:“贤妃娘娘万安。”
贤妃笑了笑,装作不知道:“哟,颜儿也在这里,那更是要驱妖了!”她三句不离驱妖,满脑子都是怪力乱神的东西,惹的易水湄很是不悦,易水湄之道:“传言的妖界根本早在百年之前与北漠王朝订约,九州之内,两不相范。她根本就是…”
易水湄想到这里,心突然凉了,没了白曲,她什么都不是。
辰妃的荣耀是脆弱的,威望是脆弱的,连维护自己的心意的能力,也是脆弱的。
这一刻,她有一次觉得自己是做过了,只是不愿意,也不应该深深地去伤害别人,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别人。
她恍惚的想着八年之前,这个帝王还没有亲政,她也惊讶,自己竟在为这个男子开脱,自己是不是后悔了?
却听贤妃道:“我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作祟,幸而有了诸位大师。”
那些法师中的一个心领神会道:“禀三位娘娘,这在宫中作祟的妖孽不是其他,正是这一片鲜红欲绽的梅花!此乃梅林妖孽!”那个人振振有词,更是一派大义凛然不畏权贵的样子!
易水湄听到她说梅林,好像给人狠狠打了一棒,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贤妃竟要如此来算计自己。顿时大怒道:“放肆,休要胡言!”
贤妃的笑容也一点点变冷道:“呵呵,妹妹,我这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不识我的好心!”
那个法师又道:“此梅林妖孽,专门吸摄人魂魄心血,吸摄人的精血越多,花瓣的颜色越为妖艳。”
易水湄听到此,大喝道:“住口。”
颜烬听着贤妃开口,早已知道她的用意,此刻立刻上前两步道:“贤妃娘娘,这片桃花梅花林乃是陛下派人所种,难道陛下所种的梅树,竟然会是妖孽么?”颜烬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却都足以震慑人心,比起易水湄的怒,更为让人顾及。
这时候的韩樾也进前两步,行礼道:“娘娘,陛下下令植这片梅花林时,韩樾也是在场的。”
颜烬和韩樾本以为只要抬出陛下的名头来,就可以制止贤妃的行动,那里却想到贤妃既然已经决意如此,又怎么会回头?
果然,只听到贤妃冷冷的喝道:“颜妃,你不要仗着陛下素来宠爱,就妄想在这里和本宫讨价还价,我这是为了后宫安宁,你还不给我退下!”贤妃的声音陡然提高,已经完全不将颜烬放在眼中了。
颜烬退了好几步,迅速跟韩樾交换了个目光。
韩樾一步迈出来,闯进贤妃的视线道:“娘娘三思!”
贤妃看都没有看韩樾,冷冷的盯着易水湄,笑着:“水湄,你身体不好,待我帮你!”她说完,那柔和的声音中的讥讽之气更重,贤妃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后宫的主人,她用审视的眼光看着那个法师道:“大师,请问如此妖孽,需得如何对付?”
“梅妖乃是木灵演化,只消以火燎之,便可以一了百了!”
贤妃正在点头,却听到易水湄冷笑着道:“呵,你若在此纵火,烧了这一片梅林倒是其次,此刻入冬,天干物燥,若是一阵子北风紧了,我怕贤妃姐姐你担待不起着涵合重建的罪过!”
易水湄的话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确实包含锋芒的暗指贤妃担待不起纵火的后果,更难以抑制和控制火势的发展。她刚觉得或许可以震退她,却哪里知道那个所谓大师又开口了。
“五行相生相克…”
贤妃微微一笑,却还是那么得意道:“大师点拨,本宫顿悟。火可以克木,金也可以克木!”
“娘娘智慧。”那个大师行礼。
然而谁又能看不出这不过就是贤妃所以一手导演的一出戏呢?
易水湄恍然明白,却只听到贤妃高声喝道:“侍卫何在?”
辰霄殿内外的侍卫早已经等候多时,里外一起应道:“在此!”
贤妃整了一下子衣襟,清了清嗓子道:“听本宫号令,梅林妖孽为祸后宫,伤人性命,今我口谕,以刀剑砍折,平此梅林,以诛妖孽!”
“是!”在这一声整齐的应答之后,辰霄殿内外的侍卫抽出腰中的佩刀,便一个个向梅林扑去,好像山上的猛虎一朝看到了行路的猎物,毫不留情,或许是震慑于贤妃的权势,或许只是指责所系。
腰刀毫不留情的把伤痕强加在一株株脆弱的梅花树上。
本来粗的也只有手腕左右的枝杈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地痕迹,彷如烙铁灼伤的伤痕,一道道的,破坏着那冬日梅树本倔强但实则脆弱着的节理。
易水湄喊道:“不,不要!”她合身就要朝着一个侍卫身上打去,却只听到贤妃冷冷的声音道:“拦住辰妃娘娘。”
易水湄就那么被两个侍卫硬生生的抓住了双臂,她用力的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她挥动着瘦弱的胳膊,却什么也打不到,只能感觉寒冷的空气在自己胳膊上留下凛冽的刮痕,与梅树一样的伤痕,不一样的是梅树没有心。
她眼看着一株株原本傲然挺立的梅树在侍卫的腰刀之下变得破败不堪,原本傲然挺立的枝杈,描摹出的遗世风骨如同残破的衫。
曾经的高华失去了庇护如同一张白纸,苍白无力。初绽和正放的绚丽梅花在青苍的天空之下凋落,如同未老的佳人面对命运,既是挣扎,也只有死路一条。
追在地上的花瓣散落,再也找不回那种枝头傲意的自在,超然,如同梅树落下的血泪,一滴滴的落在地下。
下雪了。
易水湄呼喊着:“不!不”眼泪也不争气的留下来。
在她的心里,她也如同这梅花一样,所有的美好都是假象,她本来已经慢慢的接受了这个无以挽回的世事,她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更不盼望着成为枝头的凤凰,一切的羞辱都可以加在她身上,但是她却是不能容许这一片梅林被人摧毁。
这是她心里最后的一丝温暖了。
温暖的回忆,是江白曲一夜之间送给她的礼物,昭示着她曾经不肯领情的爱是那么炙热,她看到梅林,想到那个谦谦公子的笑,似乎那夜哀伤的记忆还可以淡化,即使心上的伤口难以痊愈,但身体,总可以偷空喘息…
温暖的回忆,是端木容殷殷的笑容,在那个几进的院子里,最爱自己的人,她保全不了母亲的性命,也没有办法让母亲的灵位进入祠堂,如今能保全的,或许只有她母亲所爱的点滴了吧。
以前看着那梅树,本来是伤怀的,牵起来的是物是人非,然而物尚且依旧。这梅树既是江白曲的情,也是她对母亲的忆。
而如今呢?物非人非,连天地之间最具傲骨的寒梅也不能免遭与毒手。曾经信誓旦旦的许诺早已经成为了耳畔回音,笑的讽刺。曾经暗地里对母亲的悼语,似乎也成了渺渺的绝响,母亲在天上看到,也会伤心吧?
而这个时候,颜烬去了那里呢?现在唯一能帮水湄的,只剩下颜烬去请的这个救兵了。

雪打在易水湄的发梢,融化,在结冰。
笼着她的衣裳都变成了雪色的白色。雪打在地上残存的落红之上,好像已经散落的花瓣变得更加的残缺。
雪上又重新落下花瓣。
梅树的枝杈有的彻底被侍卫踩在脚下,有的还坚持的,顽固的挂在树上,仿佛将死之人折断的臂膀,在风中随风摇摆,壮士断臂,也不肯屈。
一段段的梅花艳骨,终究变得如同废柴一般,不屑为人所一顾。
易水湄的眼泪挂在眼角,成冰刺痛着她的眼睛,模糊着视线。
红、白,红白,又是红白的流景。
一切又变了…
这已经是第三度的红白景致,却仿佛注定是天翻地覆三生劫。
一劫,初见之劫,生生将两个一样高傲倔强的人绑在了一起。
二劫,却是红白之下如热血流淌一般的温情,然而注定惨烈,又为什么要留下温存?
三劫,乃是此时此刻的一地梅花,再也无法回复枝头,是梅树的血,也是易水湄的血。
红色,不就是血色么?
白色,却又正是哀伤的颜色。红白交织,更是煞气重重,短短几个月,却已经三度,梅花的被迫折枝是否又昭示着易水湄一生的命运也会如同梅花一般?
易水湄那一刻当真觉得自己好像这梅花…
失怙,她在也不想提起什么庇护…
于是只剩下无力的看着。
眼看着满园的梅花破损如同荒原的战场,清逸都变成颓败,只剩下一树了…
那些人豪没有顾忌易水湄,又去砍那树,却只有韩樾的声音道:“娘娘…”然而韩樾早已经唤了半天,易水湄又哪里听得进去?
易水湄闭上眼睛,如同看不到希望…那一刻,眼角的冰化在睫毛之下,再度打湿了她眸子,然而她,忍住了…
希望死了…

就在此刻,听到辰霄殿外传来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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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这一声震喝蕴含着浑厚的真气,竟在辰霄殿内回响了三响。有的侍卫顿时受惊听了下,而还有的人没有住手,这时候飞絮公主穿着华丽庄重的朝服,嗒嗒的走进辰霄殿,她看到还有人没有停手的意思,冷冷笑道:“谁还想砍?”
飞絮公主边上站着的人就是颜烬,她显然是颜烬请来的救兵了。
颜烬这时低着头,臻首微笑着,她知道,不用自己着急了。她也不再管那些人,却是径直着朝着易水湄走去。
颜烬冷冷的看了那两个拉着易水湄的侍卫,那两个侍卫摄于颜烬的威严,低着头放手退开。而此时的易水湄经过了呼喊过后的声嘶力竭,更如同颓败的残梅,难以自支,普通的跪倒下来。
颜烬赶紧扶上,易水湄伏在她怀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刻的飞絮已经开始准备和贤妃理论起来。江飞絮心道:“呵,这贤妃分明是和水湄过意不去,我却不好直掠她的锋芒。”
江飞絮沉了一口真气,看都没看贤妃,却是运上了“金刚诵经”的招术,冷冷道:“是谁给了你们如此大胆?来砍伐陛下所种的梅林?”
金刚诵经乃是佛门狮吼的分支,更是有异曲同工的妙处,这一生传过去,刺得那些侍卫的耳膜翁的一响,脑子一蒙,竟有人连刀都握不住,“哐当”落地。
飞絮所料的不错,贤妃果真也被自己这一喝震了一下,答应道:“呵呵,飞絮,是我,难道你觉得不妥么?”
飞絮心念着:“当初皇兄走时,让你主持后宫,无非就是为了钳制水湄罢了…可你在这里,却仗势压人,皇兄如此设计,我却不好违逆你。”
于是飞絮也换了笑容,她却是以退为进道:“哦,原来是贤妃娘娘啊?啊呀,听说前个娘娘刚刚得了燥热之症,怎么如今又好了呢?
贤妃和飞絮却不能撕破脸,两个人倒是旧友一般叙道:“呵,多谢飞絮你惦记着,你瞧,我这不已经没事了么?这些大师都是密宗的得道高人,却是他们观出咱们这皇宫之中,有妖孽作祟!”
贤妃也是乖巧,看到飞絮兴师问罪来了,自己倒也脱身得快,毕竟,飞絮公主是皇帝的妹妹,而且,还是公认的高手。
飞絮一笑,心领神会了贤妃的意思,扭过头去,对那些法师喝道:“是哪一个妖言惑众,说这辰霄殿内有妖孽?”飞絮也乐得高兴,不与贤妃之面交锋,她心道:“皇兄许是还喜欢水湄的,我且先把今日应付过去,只待皇兄回来,看到这枯残的梅花,自会动怒,何需我和她费周章?”
这时又是那个领头的法师展出一步,颤微道:“回禀公主,是小人。”
飞絮的面色立即冷下来,大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说此处有妖孽,岂非信口开河?惊动辰妃、贤妃、颜妃娘娘的尊驾,更加霍乱主上,你可知罪!”
那人一愣,听到飞絮娓娓道来的罪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应,这三样,随便一个,都是死罪,而今日伐这梅林,却更加是贤妃的设计,如今明明是昭然若揭,都知道的事情,却要自己来做这个替死鬼。
那人面具后面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但飞絮却能看出,那人斜了斜身子看了贤妃一眼。
贤妃却看都没看他,是了,这是丢卒保车的时候了。
那人索性把心一横,念道:“这我若然认了,必定是难逃一死。”于是那人跪下禀道:“公主殿下,是…”
那人刚想说,却听到贤妃说:“是什么?不是你说的此处有梅林妖孽么?”
江飞絮喝道:“梅林乃皇兄命我所种,难道我与皇兄俱是妖孽?”她这回真的是动怒了,因为这梅林确实是江飞絮带着手下神策军的军士一夜之间移植过来的。那人的话,当真是触到了江飞絮的逆鳞!
“来人,与我将这一干人等拿下!”江飞絮如此下令,那些侍卫立刻换转了刀头,朝着那几个法师杀来。
然而那几个法师,却也并非泛泛之辈,更当真是懂得几分五行道术的。
一时之间,竟还有侍卫被这几个法师指尖窜出的火苗灼伤,痛的呻吟乱叫。江飞絮不悦,走过贤妃身边的时候,低声道:“你惹得烂摊子…”她的声音很低,却已经是责怪,飞絮是公主,贤妃纵使心里有气,这时也不敢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飞絮还是保全了她的颜面的。
却见飞絮走过她身边之后,身形一下掠动,如同一只展翅的飞鸿,顺手携过那两个方才驾着易水湄的侍卫腰中的长刀,仅是一次点地,轻身提纵,就已经静静地立在那五个法师的中间。
飞絮最后一次道:“快快罢手,我留你们一条生路。”这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也不需要皇帝留下别人的证据来定什么罪,处之贤妃,或者别人,只要合他自己的喜怒便好,是以江飞絮的这句话,并非虚言。
然而那五个人却觉得自己难以回头了,相互招呼了一声,拂尘,降魔杵,锡金禅杖,精钢双环还有一柄长剑便朝着飞絮舞动过来。
这个阵势却是有名字,叫做五灵降魔阵的。飞絮虽然认不出阵名,却也看出了端倪。
飞絮沉了一口气,左手一把刀,反手横在身前护住大穴,右手的长刀从侧锋便奔了出去。
六个人一度交锋,尽是兵器碰撞的声音,飞絮隐隐觉得:“我要速战速决才好。”飞絮也是懂一点法术的,只是并非很好,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粗通了。
她将两把长刀展开,却用的都是剑法,她练得剑法也是九州名家的剑法,本来不难辨认,却因为用刀换了很多变数。
她提起一口气,运劲在刀锋之上,飞絮的长刀一与那拂尘交手,竟是将拂尘烧了焦,那人一惊道:“火焰刀!”
飞絮冷冷一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火焰刀是什么,只不过是引了五行之气,发精纯的真气罢了,不过飞絮却不管那么多,换了个寒塘渡鹤的身法,直接用刀尖点了那人的三焦穴位。
她此刻下手之狠,亦如同废了那人的武功了。
剩余的四人更是惊讶,再来应付,却是乱了阵脚。然而飞絮更加得心应手,再也无所顾忌,刹那间,四个人都在她双刀杀气之下。

而那边,颜烬抱着易水湄,却只能感觉易水湄微弱的呼吸之气,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是没有了一般,那么虚弱。
她轻声探问道:“水湄,水湄?”
易水湄半晌都没有答话,她甚至怀疑易水湄是不是昏过去,或者是睡在自己自己怀里了的时候,易水湄有气无力的道:“颜儿,我没事。”
她虽说是没是,颜烬却从这五个字中听出了一股生无可恋的味道,霎时间觉得那么心酸。
“水湄,我们进去吧?”颜烬低头看着易水湄,却看到易水湄还倔强的扭着头看着那败了的梅林,然后徒然无力的摇头,拒绝。
颜烬只能对韩樾道:“韩姑姑,请将垫子和炉子移到这外面好么?”
韩樾顿时明白了颜烬的意思,点头招呼着其他小丫鬟去搬东西了。
不一会子,小榻还有枕垫,炉子都已到了外面,颜烬和韩樾小心的把水湄安置到软榻之上。才慢慢放心,而颜烬却从心里替水湄着急:“她刚刚好了一些,如今这可怎么办?”

飞絮此刻已经完全将那四个法师的招式压制下来,她凌空腾起,然后换了燕翔的身法,又将长刀当做判官笔来做,使了个双笔点四脉的点穴绝技,只听道扑通扑通的声音,四个人全部应声倒下。
若然是判官笔,不过是点住血脉定形,而她手中的双刀,却一点都不留情,五个人,无一例外,全部被废了武功。
飞絮对侍卫喝道:“把这五个人捆了,下狱。”侍卫们七手八脚的来锁人,想行礼退走的时候,却听到飞絮冷冷地道:“你们不觉得忘了什么么?”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是什么。飞絮这时候冷冷看着贤妃,然后笑道:“你们受了奸人的蛊惑,居然听信梅林乃是妖孽这种无稽之谈,罪也当诛!”
她这一个诛字确实比此刻的飘雪更让人一寒,那些相继侍卫立刻跪地道:“公主饶命!”
飞絮冷冷道:“你们是受了奸人蛊惑,我且放过你们,你们且记住。”
她两次提到奸人,却也是指桑骂槐,杀鸡儆猴了。不过是在跟贤妃说,你自己小心行事。
那些侍卫一个个磕头谢恩,飞絮的话却还没说完:“是给辰妃娘娘赔罪!”
一时之间,辰霄殿内跪倒着的一地侍卫都向软榻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告罪。而易水湄除了挥手叫他们下去,还能做什么?
易水湄神情木然的挥了挥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却是颜烬训了一声道:“莫要有下回。”
侍卫们在飞絮的打发之下也都压着那五个法师退了出辰霄殿,这时,只剩下易水湄,颜烬,韩樾,江飞絮,还有花已然了。
易水湄执着的撑起瘦弱的身子,一步步走到残破的梅林之中,却只剩下一株梅树兀自挺立在大地之上,恍若无物。
易水湄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那最后一株梅树的躯干,她看着它的虬枝,无语坠泪。
她在心里深深地问自己,这一次,毁的是白曲的心意,还是我的?
此时沉寂,连易水湄泪水坠入雪地的声音也那么清脆的纳入人耳。
贤妃迈动步子,准备离开。她的动作,打破了这空寂。
然而她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却听到易水湄费尽力气的挤出一句话来:“贤妃娘娘,请教尊讳,今日之事,水湄永生不忘!”
飞絮和颜烬听到这话大惊,却也无法阻止。
贤妃冷冷的一笑,还是那么的孤傲,她还保持着来时候的那种倨傲自负,只吐出了三个字:“花已然!”
她没有说别的,甚至没有解释,只是孤单单的吐露出这三个字。
然而这三个字却成了一把更为尖锐的利剑插入了易水湄的心口。
花已然。
“花已然。”她喃喃的叨念着,却再也无法平静。
花已然,说的到底是这个女子的名字,还是这一地残花?
难道真的是命中的劫数?是了,无论如何,无论将来如何报复,花已然。
花已然如此,何况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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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宫中的贤妃导演的一场大戏刚刚落幕,而宫外的事情却还没有定音。
右相公输温发了帖子请左相池卫到了右相府来。
公输温一薄平日严肃,换了温和的笑容和宽大的袍子,摆好的宴席等待着主客。左相池卫也是不思其解的在家中更换衣服,最终,他选定了一件蓝底白领的长衫,换上衣服,独自骑马走在街上,却还是不明白公输温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左相和右相虽然没有什么冲突,但是也决计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不过平日里虽然政见上不是很谈得来,但是八年前在江白曲亲政的正统之变中却都是中流砥柱的力量。
是右相说服了旧日的托孤之臣大胆的放手一搏,更是左相劝动了新近提拔的官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可能是两个人十余年来唯一的一次精诚合作,亦是正统之变,奠定了池卫进身左相的基础。然而左相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想到,在这一场宴会之上,他们做出的一个决定,亦会左右很多人的命运。
右相公输温一脸微笑的请左相入席。
左相池卫笑了,他知道,这虽然不是鸿门宴,但是右相若不是有事相求,也是有大事相商量。池卫微笑着结果酒杯。
侍女们摆好了酒菜,公输温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灯火辉煌的大厅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琉璃灯里透出的火光折射出五彩的颜色,而门外的微风却摇曳着窗上的人影。
池卫有些不解的看着公输温,公输温只是作了一个请的动作,池卫没有拒绝。端杯,饮尽。
池卫慢慢的放下手中的杯子,缓缓开口道:“温老,你我同朝十二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请我到你的府上来啊…”
公输温笑了笑,点着头,却没有说话。池卫看着公输温冉冉的胡须,突然觉得,右相老了,比起十二年前正统之变时那个运筹帷幄的公输温,老了。
公输温顿了一下,开口道:“左相大人…”
池卫愣了一下,然后轻笑着:“温老,你还是叫我池将军吧…我想今日你温老找我,要谈的,也是关乎国家的大事…”
公输温有些无奈的摇头,似乎是后悔自己本来打算兜个圈子了,他叹了口气道:“池老弟,什么,我都瞒不过你。”
池卫笑了,眉宇之间见风雅,亦掩盖不住勃勃的英气,公输温看着池卫,心底道:“或许现在的郁离,该是他们年轻一辈的时代了…”
池卫看他没有说话,大胆猜测道:“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辰妃?”
公输温默然不语,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苦涩的开口道:“是为了郁离。”
池卫也正了颜色,开口道:“陛下不辞而别,大概就是为了辰妃的缘故。”
公输温即使知道左右没人,却也压低了声音道:“对于辰妃娘娘,我实在是不想议论什么,她侍不侍寝,又跟我何干?”
于理来说,后宫议政是大罪,而外臣掺搅到后宫的事情,也是不应该,故而公输温才如此谨慎,然而在这时候,他却肯把池卫这个一直相互不服气的“老对手”叫来,也可见这事情的郑重了。
池卫接了一句,却是试探着开口道:“不为了辰妃,是不是为了骠骑侯的事情?”
公输温会意的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却是十分用力。
池卫思索了一下道:“他封侯乃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其实封什么,倒是不重要,只是他官拜上将军,九江戍卫,兵力将近郁离三分之二,几乎全在他权利调动之内,确实是居于高位…”
公输温有些担心的开口道:“我打不担心他功高震主,却是怕他不能功高震主!”公输温的声音虽小,但是眉毛蹙在一起,胡须也微微颤抖起来。
而这话犹如一个zhadan,让池卫一惊,不由呼道:“温老,你在说什么?怕他不能功高震主,你疯了么?”
公输温也是一言难尽,竟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八年前北伐一战,我就不信他会输的那么惨!”池卫听到这话,恍若挨了一闷棍。
眼睛也立刻张大,聚精会神的道:“温老,你是说…”池卫的神色变了,他和公输温都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公输温明明就是怀疑八年前的一战,是易钧天有意的授人以柄,葬送了数万大军,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名,却是非议不起的。
池卫的神色变得痛苦,甚至是矛盾道:“温老,可是这么多年,易将军的功绩却也是有目共睹的,六年前,若然不是易将军据守中州拼死一战,恐怕我郁离也会蹈了九原兵临城下的覆辙啊…”
公输温已经是第三次叹气道:“池将军,我也希望这不过是我这个将老之人的胡思乱想,可是…”
“可是什么?”池卫有些迫不及待。
“可是易家却不过是二十余年前鹊起在郁离的,他的祖上到底是什么人,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池卫听到这话,也有些心有余悸道:“易将军不是世家倒是真的,难道他不是通过举荐或者武试入的仕途?”池卫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考虑过易钧天的家世。虽然说以家世门第论人是一个很拙劣无理的道理,但这个,却至少可以确保这个人的出身。
“难道你有别的证据…”池卫道。
“还没有…”公输温有些无奈。
两个人沉默了,大厅里的声音停止了片刻。
公输温又道:“当今陛下痴迷于辰妃易水湄,而恰恰易水湄却无心于陛下…若然有朝一日,辰妃娘娘接受了陛下的好意…”
池卫明白了公输温的担心,轻声道:“无论易将军心意如何,你我防患于未然的心,却是没错的。”
公输温笑了。
三足可以鼎立,只消左右两相,加之上将军的力量相互平衡制约,郁离就只会蒸蒸日上。
池卫也叹了口气:“难得温老的苦心…”
公输温点了点头,心底很是欣慰了。
公输温道:“陛下文才武略,亦不下于而今北漠的坎水皇帝萧天玉,可是若然有人为祸,那就是自己断送郁离予北漠。”
池卫竟也点了点头道:“陛下痴迷一个女子,当然不是好事…”
“所以…”
“所以?”
“我想着选秀之期反正不远,何不趁着辰妃娘娘与陛下有隙,另选一个善解人意美人送到陛下左右?”
池卫想了一想,答道:“只要这人没有易水湄这样的家世,或者说是孤女,就最好不过了。”
公输温笑道:“正和我意。”
池卫举起杯子,没了平素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的道:“温老,我为郁离,敬你一杯。

而此刻江白曲也在偌大的涵合城内寻找着易水湄生身之母的埋葬之地。
江白曲打听到涵合城内外一共共有三处梅林,其一在城南寒水之畔,其二夹杂在城西,而其三则是在出了北门三里的清丘山上。
江白曲改换了衣装,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在城南寒水畔的梅林里寻了许久,却是什么都没寻到。
他心道:“韩樾前些日子明明说了水湄在梅林之中祭奠母亲,易家的宗祠之中也没有她的灵位,难道她不是葬在梅林么?”江白曲又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推测的没错,又想到:“罢了,我再去城西看看吧。”
江白曲提起轻功奔了二十余里,不停不歇,却也是累的有些喘息,冬日里,被风拂乱了长发,更有两分落魄王孙的样子。
江白曲念着:“青坊?在哪里呢?想我堂堂一国之君,竟在脚下的地方还没有来过…”想到这里,觉得有些惭愧,然后看到边上有一个卖脂粉的摊子,便缓缓走过去道:“请问小哥,青坊怎么走啊?”
那个卖脂粉的小哥看到江白曲如此冒冒失失一个公子走过来,忍不住一笑道:“公子是问青坊么?”那个小哥掩不住好笑的表情,不知为何,乐的高兴。
江白曲却一本正经的严肃点头道:“是的,相烦小哥指点。”
那个小哥笑着向西边指道:“从这里过去,第二个路口北转就是青坊了。”
江白曲拱了拱手,道:“多谢小哥。”他说完抬腿就要走,却听到那小哥呼道:“公子,公子,你去青坊难道不要买些脂粉么?”
江白曲一愣,心底不由惊诧道:“我去青坊寻梅林,买什么脂粉?”想到这里却又道:“是不是他觉得我光是问话,却不买东西呢?”于是他笑了笑,对那个小哥道:“捡好的给我拿一盒吧。”他笑着递过去一个银锭,那小哥笑呵呵的递上胭脂盒,然后接过钱去,却还是笑个不停。
江白曲十分不解,却也没说什么,将那盒胭脂揣到怀里,急着朝青坊去了。
而江白曲到了青坊,当真后悔了。
他刚刚踏进那条名叫青坊的街时,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群女子,一个个尽是涂脂抹粉的样子,拉着的的臂膀,便不肯松口,口中还莺声燕语的道:“呦,没见过公子啊?”
“公子来我这里玩吧。”
“哈,公子来这里吧,保管叫公子你满意。”
江白曲的心底一凉,蓦然明白了那个卖胭脂的小哥为什么笑得那么高兴,原来竟是嘲笑他这个王孙公子不知道这倚红偎翠的风月之地。
江白曲忙伸手去推,口中急道:“快快松手,本公子是来这里找梅林的!”
只听一个女子笑得轻佻,答道:“公子在说什么啊,这里那里有梅林呢?要是寻桃林,恐怕还是有的…”
“哈,公子都到了青坊,何必还这么矜持?”那些女子没有一点放过江白曲的意思,不但是俊美公子,而且恐怕也不乏年少多金。
江白曲急的一头大喊,心道:“到底是谁告诉我这青坊有梅树的…”他推搡了半天,却让那群女子将她的长衫弄的凌乱,江白曲无奈,终于道:“各位好姐姐,请先松开小可,小可有礼物送给各位。”
那些女子听到都是高兴的很,一一心道:“反正我们围着她,还能让他跑了。”
于是笑着等着江白曲拿出礼物。却是她们眼前一花,只听道江白曲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各位姐姐,小可要先走了,这个礼物留给诸位。”
天空留下一盒胭脂,乘着寒风坠下,正是他刚才买的那和胭脂。
而江白曲,早已一溜烟的展开身形跑掉了,这时的他心里还在埋怨着那个没有告诉他真相的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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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8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又过了一日,江白曲回宫了。
大臣们都是一脸惊异的表情,但是王座之上的江白曲却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或者说一如既往的平静。
左相池卫偷偷看了一眼右相公输温,两个人对了一下眼色,然后只见到池卫迈出一步道:“陛下。”
江白曲笑这问道:“呵呵,池将军有什么事情?快快说来。”
池卫笑了笑,然后淡淡的道:“禀陛下,已入冬一些时日了,为陛下选秀的事情,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臣下觉得应该禀告给陛下知道,请陛下最终选定魁首。”池卫笑的一派自然,谁又知道这笑容背后的故事?
江白曲起初是一愣,这个凝滞了一秒钟的表情让池卫和公输温的心底都是一紧,然而江白曲凝固的表情一瞬间化作冬日里的春风,他笑了,笑着说:“好啊,我倒是很愿意看看你们选的这些美人。”
殿上的大臣们的表情此时却夹杂着错愕与不解。
为右相没有反对,左相说出这种话来,以及江白曲的同意,感到深深的疑惑。

江白曲亲手从那些女子中选出了一个叫做苏璃的女子。
他殷勤的对她说:“做我的女人。”
传言那个女子没有答话。

江白曲回宫了,但是他没有去找颜烬,更不必说水湄了。
但是颜烬却是照旧去找水湄了,颜烬很清楚,自那日梅林被砍的之后,易水湄本来渐渐好转的身子愈加消瘦憔悴了。
颜烬在路上思索着,她太了解白曲了,那是一个骄傲的男子,然而他在水湄面前却曾经低下过骄傲的头,然而总是放弃了骄傲,还是没有得到爱情…
颜烬在宽厚的青石板路上走着,她在思索着,她知道,易水湄一定做了什么,深深地伤害了白曲,才会让他那么生气,若然是寻常的事情,他一定忍下了。
是什么呢?
颜烬望了望蔚蓝的天空,觉得易水湄的心事就像青天一样,远远地不可触及,无论自己怎么问,她都是不肯说的。
这时候,她走到了辰霄殿外,恰恰看到石阶上沾着污泥的梅花瓣,恍然大悟:“樱然呢?为什么她不在?是了,她是水湄的贴身丫头,知道她的事情远远比我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樱然出卖了水湄…”
她顿时明白了,几乎猜出了那日发生的事情的大概,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仰天长叹。却听到辰霄殿里传来笃笃的行路声音,门口走出来的人,却是韩樾。
“是了,水湄不会有心思出来的…也不能出来。”
于是颜烬和韩樾打了个招呼。
颜烬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离开辰霄殿于是轻声问道:“韩姑姑怎么,不陪着水湄了么?”
韩樾笑了笑,答道:“哈,韩樾知道,娘娘你要来了啊。与其那个时候,我让你们轰走…”她说话的样子好像两个老朋友在开玩笑一样,颜烬会意,微微笑。
韩樾也是一笑,但却是颇为着急的道:“娘娘你还是快去吧,我看小主的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们都知道,梅林被砍的那天,似乎就是易水湄最后一个精神支柱被打倒的一天。
颜烬叹了口气,走了进去,她暗自想着:“我本来以为花已然这招比起林寒汐是笨了许多,现在看来,却是错了,她们的方法虽然一巧一拙,但是损失的不过是已经失去的宠爱,而水湄,却是形销骨瘦,这两者相较,真是不啻万里…飞絮来的,终究是晚了。”

而韩樾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呢?白曲走之前,她也总会在颜烬和水湄两个人谈心的时候,自己走开。
她去紫阳殿了,江白曲回来了,她自然要去那个帝王作报告。
是的,最早的时候,她是江白曲的探子,或者这样说不合适,不过她的任务只有两个,其一,是照顾水湄,其二,就是向白曲报告一些水湄的异常动向。
然而,自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韩樾的心却摇摆起来,她不知道易水湄到底说了什么,触怒龙颜,但是她却也觉得,江白曲做的有些过了…

然而这时候,除了大家瞒着的易水湄不知道,别人却已经都知道江白曲另寻新欢了。而苏璃甚至被江白曲安排在了紫阳殿,就是他自己的寝宫之中。
没有任何理由,已没有人来敢阻止。只因为皇帝说,他要如此。
韩樾和平素一样,慢慢往紫阳殿行去,然而她惊奇地发现紫阳殿周遭的侍卫变少了。走到门口,例行与江白曲的小厮得了个招呼,却见那人的神情有些闪烁,似乎是不愿意让韩樾进去的样子,韩樾不解的看了小厮一眼,小厮却没有说话。
韩樾心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该不该进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进了殿里。
白日的紫阳殿第一次如此暗,没有点灯,甚至于还拉上了许多帘子。通向江白曲寝室的门还半掩着。
韩樾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啊…轻点…嗯,嗯…啊!”这个女子的声音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然后韩樾听到了沉重的出气声,其中夹杂着温热香甜的气息朝着门外涌来。
帛缎被掀飞和衣裳被扯开的声音,能让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他一定是不顾着身下那个女子的感受,粗暴的释放着自己压抑的感情,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为易水湄抱不平!
为什么?
当那个女子那么憔悴的被禁足在辰霄殿,甚至于只能紧紧闭上门窗,熄灭灯盏,一个人躲在黑暗屋子里面说不出原因的哭泣,食不知味,形销骨瘦的时候,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子却和别人厮混在一起?甚至还是一个老路不明的女人!
韩樾突然举得一股无名火起,自己为什么不去再尽些力呢?她似乎有些侥幸的想,是不是他不知道水湄现在的情形?
她在门口用力的咳嗽起来,其实凭借着江白曲的武功,若然有人走进,百米之外,就是可以听到的,韩樾在心里暗自嘲讽着:“他真的那么忘情么?”
江白曲似乎是听到了韩樾的声音,笑着在屋子里面对那个女子说了些什么,然后朗声道:“韩樾吧?等我片刻。”
那是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江白曲面带着邪气的笑容,懒懒的推开门,更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胸膛。他看着韩樾就那么站在那里,然后开口道:“来了?说吧。”
韩樾却打心底里冷冷一笑,她没有想看,但却是因为白曲推门开的角度很大,她看到了那个女子露着的肩膀,还有妖媚如狐狸的面容。顿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白曲的话让她那么失望。
她想了一下,才缓缓行礼道:“陛下,还是快去看看娘娘吧,自陛下走后,娘娘日夜以泪洗面,呕血不止,更是憔悴,面色已极尽苍白,再无血色,恐怕日子不多了。”韩樾的声音很冷,她知道欺君是死罪,但是此刻,她心中的那杆天平却已经偏向了易水湄。
她看到了易水湄度日如年的样子,而江白曲出宫回来,却还是纵情酒色。
她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生气,会转好的。却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却是他另寻新欢的样子。是的,帝王自然是有后宫佳丽三千的,但是此刻,她也是忍受不住。
没有太多的权衡,只要江白曲去看易水湄,韩樾便觉得既是江白曲入自己的罪,也值得了。
江白曲听了之后,眉头一皱,微微的动容,但是却扬起头躲避着韩樾的目光,然后挥手要韩樾下去。
韩樾前脚走掉,江白曲开始整理仪容,他头也没有回的对床上的苏璃道:“我出去走走,你自己休息吧。”
江白曲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也在痛。

而与此同时的颜烬也在劝着易水湄。
“水湄,你是不是拿什么事情要挟了白曲?让后白曲将气出在了樱然身上?”颜烬问的很婉转,但是易水湄已经知道,她猜到了。
易水湄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梅林的事情是她出卖了我,可是我,不能怪她。”那是一种往事不堪再提起的声音,夹杂着纠葛和矛盾。
颜烬低下头,想了想道:“水湄,你还是不要和白曲扭着了,你倔不过他的。”
易水湄却继续说着樱然:“我对不起樱然,她本来是有喜欢的人的…江白曲他,怎么可以…”她说不下去了。
颜烬听到了水湄提到这个事情,还是那么愤怒,于是良言劝慰道:“水湄,他是爱你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不要恨他…如果你想挽回和樱然的情分,只要挽回了白曲,还是一样可以让白曲来成全樱然的。”颜烬心道,我不如换种办法。她应该是会明白的。
易水湄沉默了。她确实想挽回和樱然的情分,但是她却不想那样向那个男子低头。王室的旧恨,月夜的新仇,她本来已经强迫着自己看淡前者,然而后者却接踵而至,丝毫不留个自己喘息。
这就如同两把刀,时时刻刻的钉在她的心上,拔出一把,无济于事,拔出两把,人会失血而死。她在他离宫的日子,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多么的依赖那个男子,然而那个男子的所作所为,又如何让她将爱说出?
当一切明白的时候晚了。
而这个时候,颜烬已经有些喋喋不休的说了许久白曲对水湄的好处了,她们两个似乎已经不是两个可能会争风吃醋的妃子,而是姐妹。
颜儿说着说着,竟有些忘情,喃喃道:“我见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剑上,大概也是为了水湄你吧…”她的声音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关心和担忧,却没有听到水湄回话,蓦地抬头,才回过神来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脸色顿时从苍白转作绯红,低下头去。
易水湄顿时一愣,心里竟然冒出一点醋意,才突然觉得:“是不是我真的爱上他了?”两个人一时之间,已然是各怀心事,然而念的,却都是那个叫做江白曲的男子。
颜烬似乎觉得失言,于是轻声问道:“水湄?”
易水湄终于冷冷一笑。然后看着那副挂在那里的字,冷冷道:“在水的佳人,岂止我一个?”
颜烬的心一下子一凉,她低下头,挤出三个字:“对不起…”因为颜烬确实是和白曲在水边相识的。不错,在水的佳人确实不止易水湄一个,只是可惜易水湄却不知,那个人不是颜烬,而是苏璃!
她一把将那幅字从墙上扯下来。而颜烬却已经有些愣住,就在这发愣的工夫,易水湄已经毫不留情的扬起素手,她是那么用力,似乎将所有恨,和受的气都发泄在这上面,她将那幅字撕成数段,缎子与带着墨迹的宣纸散落在她的身前。
碎了,都没了。
而她们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江白曲已经离辰霄殿很近了。
颜烬大惊道:“水湄,他要是看到这幅字没了,一定会很生气的…我…”
易水湄笑了,笑得那么解脱:“哈,我不是对你…我的怨气,如今终于可以随着这字,一起解脱了。这字,应该在我这里么?”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对着底下的字,却是那么痛苦。
心中的热血如同江潮翻滚,其他的字都碎成了数片,而只有那个“湄”字,是那么完整,好像现在的她自己一样,玉碎了,却还有一角保持着不变。字留下的是一个“湄”,她留下的是十八年没有变过的倔强…
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说不出那种滋味,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颜烬看到之后连忙道:“水湄,你…别哭…我可以帮你把这幅字重新裱好…”
易水湄那解脱的笑终于变成另一种束缚,她觉得头晕眼花,自然是食不知味的缘故了,身子往后一仰,手一下子撑着桌子上,她的身子虽轻,但是全部的力量突然而来,也是令那个桌子猝不及防的一摇晃,桌子上的油灯“啪”的跌落在地上。
油溅在碎成数片的字上,火在上面蔓延,焦灼着一丝一缕的纸张。
颜烬从心里一愣,想到:“再也无可挽回了。”
易水湄站起来,看着那张画,冷笑凝固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也在想:“是不是无法挽回了?”
而这个时候的江白曲却刚刚迈进院子里,他没有让一切人通报,却看到辰霄殿里的火光。
应着火光,他看到他一生真正爱国的两个女子对着那幅要烧成灰烬的字,没有一点动作,心一下子就寒了。
他看见易水湄嘴角的冷笑,再次冷漠下来,她根本不需要自己来看她!她糟蹋了自己的好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来的时候烧这幅字?他清晰的看到那幅字是已经被撕碎后再被点燃的。难道撕碎还不够么?
死灰?那么你便不要复燃了!他沉下心去,再也找不出一点怜爱,起码是此时此刻,他站在那里,大家却都不知道,这一刻,还有别人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伫立,伤心。
江白曲看着那个“湄”字在火焰的燎烧下卷曲,焦黑,脆弱,散落,好像一场幻梦一般,只知道以前的水湄,回不来了。

第二十七章
又是一天过去了,江白曲回宫了,却依旧没有来看望易水湄,易水湄自嘲的对着那个曾经挂过那幅字的墙,冷冷的笑着,白了,终于白了。
看着是那么的干净,却好像心底一样,少了东西。这种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
韩樾端来茶杯,却是十分不解,不解为什么易水湄还是愁眉不展,于是轻轻问道:“娘娘,昨天陛下没有来么?”韩樾这个时候正在暗暗心道:“陛下昨个应该是来过了的…”
“没有!”易水湄似乎不愿意提及,说出这两个字,更是压抑不住不悦。然而在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那么在乎那个男子的一举一动了。
韩樾莫名其妙,不思其解,却也不敢再问什么,却是易水湄叹了一口气道:“姑姑,我去迎迎颜儿吧,我想,她快来了。”
易水湄站起身子,朝着辰霄殿宫墙的门口走去,果然,如她所料,颜烬正在不远处缓缓行来,她看到水湄站在门口来迎自己,顿了脚步,朝她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不远处传来大约几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有些沉重。颜烬放缓了步子,慢慢走到水湄身边,两个人却都是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个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只见着四个内侍太这一块大大的漆好了的匾额走了过来。
还有一个人跟在那里一边引路,催促着说:“快点,咱们可耽搁不起。”
那块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在水之湄。
青色的漆描的字迹,而颜烬和水湄都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江白曲的手笔,而她们想的,却不尽相同了。
“这是…送给水湄的?”颜烬心道,那四个字,是她们邂逅的纪念,应该是送给水湄的,然而却有些不解,不解白曲怎么会先低下头来,和水湄重修旧好。
而水湄却也有些纳闷:“这是给谁的?”她也在暗自猜测,这个是不是给自己的,想到这里,竟泛起了一丝甜意。
然而那五个人只是朝着颜烬和水湄见了一个礼,然后又急急忙忙的抬着匾额走远了,如果不是行礼,这甚至让她们觉得这几个人根本没有看到她们两个。
那人又道:“咱们加把劲,快点到紫阳宫。”
显而易见,这块牌匾自有别的主人,那一定是个好命的人吧。
颜烬看着那五个人慢慢远掉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而易水湄则是在那五个人行过自己身前的时候,就已经黯然了神色,果然不是给自己的。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自以为是,心中的一丝甜意变成了吐不出口的苦涩,然而更苦涩的原因却是:他是不是有了别人?
其实在她的心底,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江白曲,但是当开始失去,被遗忘的时候,这种失落感才那么真实。
她自嘲的冷笑,竟动了出神的颜烬,颜烬说不出话来。
易水湄却冷冷地道:“颜儿,你还觉得他爱我么?”
颜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牌匾行去的方向,反而问道:“水湄,你现在喜欢他么?”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颜烬红色的衣裳贴在水湄白色裙裾之旁,好像落下的太阳,还留下了一丝光辉。颜烬见水湄没有答话,拉起了她冰冷的手,苦笑道:“只能我陪你了。”
日子又这么过了些时日,易水湄一直被禁足,而江白曲当真一直没有来看过她。她觉得她的心真的已经凉透了。她心念中的两件事情,都是没有着落,看不到希望的。
无论是为娘报仇,还是重新赢得爱情,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走入死巷子了。她想,若然不是颜烬多方劝慰,她可能早就不想活了。
而颜烬在这一天,却悄悄的跑到了白曲所在的紫阳宫来。
紫阳宫的守卫比以前多了,显得更加森严。颜烬一个人缓缓走来,却被守卫拦住道:“颜妃殿下,请先通报。”
颜烬一怔,心念道:“白曲他…”她心中的念头一转即逝,然后轻轻微笑道:“请为我通报。”
颜烬在寒风中站了一阵子,觉得腿脚都麻木了,四肢也僵硬了,才见到内侍走出来,笑着对颜烬道:“颜妃娘娘,陛下有请。”
颜烬这时候的身子,或者说脑子都有一点木讷了,僵硬着躯干,缓缓走近紫阳宫。开门那暖暖的风稍微温暖了一下她冰冷的长袖,带来一点复苏的感觉。
江白曲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带着一点微微的邪气,笑的高傲,他端着茶杯,看到颜烬冲着她笑了笑道:“呦,颜儿啊?我可好久没见你来给我请安了。”
颜烬听到江白曲这么开口,顿时有些慌张,本来的话憋在了口中竟生生咽了进去,只得跪下行礼道:“臣妾颜烬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江白曲笑了,然后道:“免了,坐吧。”这两句话倒还似平时的味道,颜烬又行了个礼,然后慢慢坐到边上的座位上。她本来是想深深的质问江白曲的,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就是在这个异乎于寻常的气氛之下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却是江白曲先嘲讽的说道:“颜儿,你是不是去陪易水湄了么?怎么,还想着来找我?”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讽刺,好像在说你还找我做什么?
颜烬愣住了,久久才悠悠的开口道:“不是你想我去陪她的么?”她的声音之中竟流露出委曲,甚至说哀怨。
江白曲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假思索的笑了,道:“哈哈,谁让你去陪她的?你是自己喜欢吧?你喜欢就去找她好了。她不肯做我的妃子,还要我去求她?就是她老死在这里,关我什么事情?”
颜烬听到这话,心里却在暗自道:“不,这不是我认识的白曲,他在骗我。”她让这种念头在脑子中重复,一遍一遍。
而江白曲的冷笑却更甚道:“好了,颜儿,我还是很想你的,你要是愿意,今晚就留下来陪我,你要是还想去陪水湄,我就找别人。”他把这种话说得如此赤裸,好像理直气壮地说着判情又如何?
这句话却是种种的伤了颜烬的心,深邃的大殿之中,她已经觉得自己早就和那个王者渐行渐远了,早就不是爱人,知己么?真的还是知己么?
她在内心还在笃定的坚持,执着的坚持,江白曲还是爱着易水湄的。即使在那块匾额被抬过辰霄殿门前的时候,就在易水湄哀伤的问她的时候,她还在坚持,但是现在,这一刻,她却动摇了。
而江白曲丝毫就没有顾忌,或者说是对颜烬脸色的变化不闻不问,毫不在乎。他依旧喝着茶,而颜烬却没有得到一杯热水,殿外的风霜早就穿透了华丽的雕梁画栋,吹进了她的心底,她突然觉得在这个繁华锦绣的大殿之内,看到了华丽掩盖不了的奢靡,颓烂,欲望和腐败,以及深刻的、恶毒的报复。
就在这个时候,他笑着叫道:“璃儿,你还没换好衣服么?”
颜烬被这个声音打断了安静的思考:“璃儿?这是谁?是他新找的女子么?”她一直觉得自己输给易水湄,或许是宿命之中便已经注定了的事情,但是别的女子,她却都不能看在眼中。妒意,也无法被风霜封存,冷藏。反而如同在放火燎之下,要自己之面,那么清晰,强烈。
然后只听到江白曲的寝室内传来一个娇弱的女子的媚笑声:“呵呵,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好。”
而江白曲却如若无人道:“你总是那么慢,我来帮你。”他用那种轻佻的口气说出了这种轻佻的话,又让颜烬如何禁受?
颜烬彻底木然了,比以前一切的伤痛伤的还深,即使我们是知己,但我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吧?你怎么可以…
江白曲就那么一步步走下台阶,从她身边走过,却是在他掠过她身边的一刻,她用小的甚至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凄然道:“臣妾告退。”
江白曲没有说话,径自走入了内室,只留下颜烬一个人,就那么站着,直到油烛枯尽。

第二十八章
韩樾和颜烬先后知道了一个名叫苏璃的女子的存在,但是,她们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向易水湄隐瞒这个事实。
这段日子里,颜烬和易水湄的琴箫声却反而惊艳了整个涵合的宫殿。
昔日怀音留下的凤鸣琴和紫玉箫又重新在这两个女子的手下焕发了光彩。只是,颜烬却从易水湄进宫的那日起,再也没有唱过一支歌。
吹箫再吹箫,抚琴再抚琴。她们的生活不约而同的变得单调,话越来越少,最后成为偶尔交语。

韩樾缓缓地走进辰霄殿,果真颜烬也在,韩樾行了个礼道:“两位娘娘,再过几日,就是除夕晚宴了,陛下的意思,是所有娘娘们都要参加的…”韩樾刚刚说到这里,却是颜烬和易水湄颇为默契的同时开口。
只不过说的话不尽相同。
易水湄冷冷的说:“他竟还要我去?”
而颜烬的声音却是那么淡然:“他还要我去做什么?”
她们两个人的话只有一点点文字的差别,但是意思却相差不少了。不过,韩樾却能听出,她们两个的心,都有些冷了。这些日子,韩樾也在暗地里有过一种奇异的想法:“总觉得娘娘要和颜妃殿下把日子过下去似地…”
她甚至觉得在有些时候,这个两个本应该相互妒忌的女子却是那么的相爱。当然,这个爱,不是那种世俗的男女之爱了。
易水湄也不想难为韩樾,冷冷的拨了一下琴弦,七弦琴发出诡秘的铮铮声,就在拨弦的时候,她道:“我去就是了。”没有一点点情感,犹如行尸走肉。

除夕晚宴。是在微风殿举行的。微风殿是崇光殿后边的一个偏殿,大小和制式同崇光殿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这是专门用来举行宴会的地方。
微风殿宽大的飞檐下的一周都挂满了黄纱罩的宫灯,隔着雕窗,透出的光芒在那一夜的璀璨,胜过这一事件的一切地点。黄色的光那么温和,既不刺眼,也不黯淡。
大臣们的穿梭,殿外青石街上的身形,恍若将这个皇宫移形到了街市之上,闪烁着新年的欢愉,喜悦。一切都给人感觉那么温暖,甜蜜。
微风殿里面涌出来暖热的气息,温暖着人心。
大臣们一一落座,却都是不甘寂寞的隔座寒暄着。他们没有举觞相庆,是因为还在等待着空座的主人。
雕镂着牡丹,水仙,菊花乃至于其他花朵的木椅还空着,上面只有厚厚的坐垫和靠垫在昭示着这里是留给谁的位子。留给崇光皇帝的妃子。
主座依旧是两个,大臣们似乎意料到了,或者说习惯了江白曲这样,都没有说什么。和那天一样,依旧是飞絮先到了。
飞絮和大臣道了个招呼,却在暗自念叨着:“皇兄在搞什么鬼,怎么还没有来?”她左右环顾,却是更加奇怪,只有贤良淑德四妃的位子不是那么空旷,然而四妃之首的贤妃也没有来,玄妃林寒汐倒是笑的一派自然,真是含笑朝着飞絮行礼。
飞絮笑了笑,见到贤妃花已然也换了红色的华裳慢慢走进殿里,两个人行了个礼,眼睛中射出的光芒却难以相互温暖,花已然淡淡一笑,却有几分寒意,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这个时候,白曲还没有来。
大臣们却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到底是谁会坐在江白曲的身边了。
这时候的易水湄和颜烬也来了,两个人几乎是并肩走进来的,易水湄强着打起笑容,而颜烬却能感觉到她步子那么无力,甚至是软。
颜烬在心底问自己:“她是不是在怕…”她没有想下去,因为那一刻目光投向空荡荡的王座,不需说,也知道水湄在怕什么。她笑着拉了一下水湄的手,拉着她走到位子边上。
飞絮看到她们进来,悬着的心略略安稳笑道:“水湄,颜儿,你们来了。”
水湄和颜烬朝着飞絮行礼,飞絮笑了笑。
水湄坐在了右首第一排的第一个位子上,而颜烬的位子正好在她身后,显然,那是属于她们的位子。然而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让水湄有一次明白了所谓的贵贱尊卑。她笑了。没有人看到。
她对面不远的左首做的第三个男人就是那个她不想见到的爹,然而那个男人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
是了,就是坐在第一个又有什么用?就在她有些伤神的时候,却听到内侍的声音道:“皇帝陛下驾到。”
易水湄的目光此刻竟然不由自主的向门口投去,就在她自己扭头的一瞬间,她也在心底疑惑:“我…为什么那么想见到他…”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得不冷却在那个她不得不承认的,朝思暮想的男子的身上。
他依旧那么华贵,高高在上,黑红的长袍写出了高华和傲视天下的王者尊贵,而她看着那个男子,却是那么的痛心。
他没有在意自己的衣衫,而是低着头,小心的扶着一个弱小的女子,那个女子几乎偎在他的怀里,显得妖娆,妩媚。他却笑得那么温柔,目光中充满了呵护的爱。
易水湄的心冷了一下,她顿时觉得此间看到的一切是那么的讽刺,男子还是那个男子,而那个昔日站在那个男子身边的自己,却换成了别人。
一样温柔的眼光,甚至更甚于对自己的呵护和小心。她突然觉得这一幕让她那么刺痛,眼睛都酸了,她扭过头去不愿意再看,然而那一幕却刻在脑海之中,又怎么能挥开呢?
就好像在爱情的战场上输得灰头土脸一样,她本来是那个可以左右战局的人,却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个女子好像是胜利者一样,嘲笑着自己。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易水湄冷笑着,那么伤心,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江白曲再也没有来找自己,真的是不肯原谅自己么?还是把自己都忘记了?
“呵呵,原来你们都瞒着我,他早就变心了…”
“变心,呸,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她本来觉得是他变心了,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段日子里,她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辗转在信念和执着之间,那种撕裂的痛苦,磨蚀着精神,几欲崩溃。而她此刻却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在我夜深无寐的时候,你在和别的女人缠绵欢好…为什么不是颜儿?而是一个我见都没有见过的女人?”
“你真的爱过我么?哈哈,原来我那么傻…就是让你骗的…”
“不强迫我,是了,你真的爱我么…”她在心底重复着这个质疑,却无法说出来,干涩的凝噎,干涩的闭眼。身躯微微的颤抖难以抑制。
而颜烬已经开始注意到了易水湄微弱的变化。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白曲已经一手搂着苏璃的纤腰,走到了王座之上。他要说话了。
却是颜烬轻轻拍了一下水湄的肩膀道:“水湄,你还好吧?”
易水湄回过神来,故作镇定的笑道:“我能有什么事?颜儿你多心了。”然而她们却都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失落…
都是失败者,都输给了这个叫做苏璃的女人…
而江白曲的笑容却是那么灿烂,仿佛就是要做给易水湄看一般。他笑着道:“哈哈,今儿个是除夕的晚宴,卿家们尽情欢笑,愿天佑我郁离,国祚绵长。”
底下的大臣们都举起酒杯,易水湄也跟着举起酒杯,他们一起喝道:“国祚绵长。”然而易水湄张开口,却什么声音都说不出来。
易钧天对着易水湄的眼神始终冷冷的,冷漠胜过此时的天气。易水湄只是一瞥,便看尽了父亲眼底的嘲笑,她有些伤神:“在这个时候,他果然如此…如此对我娘,如此对我。”易水湄看着易钧天的冷漠,牵动了很多愁绪,只觉得留在此间,是被遗忘的累赘罢了。

第二十九章
苏璃笑的十分高傲,光彩照人,她的衣服也是朱红色的,和其他妃子一样,都是红色的底色,然而这其中的些许变化却很明显。在她进来那一刻,笙箫的声音缓缓响起。
水湄和颜烬的水红在众多朱红的正色中显得脆弱,不过她们本来也不是适合这种大红大紫颜色的人,或许水红还是对的。映衬着自己本来的光辉,却不得不承认,这份光辉别别人的艳丽打压的喘不上气。
玄妃的红衣一如既往绣满朱藻,配合着林寒汐的面容,高贵妖娆。四妃的红裳更是制式相似,好像炫耀着自己的地位一样。
然而这时候,这种多红裳中最夺目的还是苏璃所穿的这件了。
苏璃穿的红裳是有名头的,叫做朱雀舞阳裳,那一只展翅的朱雀红色的羽翼上缀着金色的丝线,仿佛朝着那璀璨夺目的炎阳高翔。它的每一羽羽毛都那么柔顺,朱红,没有一丝杂色,闪耀着光辉,折射着殿堂之内的灯火,熠熠生辉。
她的裙裾从每一个座位前划过,叠着白曲黑色的长衫,犹如股东的波澜,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网膜。
公输温笑了,池卫也笑了。
苏璃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凤凰金步摇在她的步子中振翅欲飞,那种高华深深地刺痛了水湄的眼眸。
再闭眼。
大殿里的寂静凸显着苏璃的脚步声,那么清晰,清脆,轻盈…然而这一声声青石板上的回响,听在易水湄的耳中都是无比的沉重。犹如生命最后时刻响起的及时,一声声的恐惧,在说你的生命即将结束,走到尽头。
事实上,不是她的生命不能久远,而是她的心,再也眺不起来。没有活力,犹如死灰,不过是机械的做着运动,机械的供血,然而这又是那么残酷的告诉她,她快是行尸走肉了。
苏璃已经在江白曲的倍加呵护中,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走到了金座之前,江白曲笑着,殷勤的看着她,他没有坐下,而是等待着那个女子先坐下,无比的关怀。深深地刺痛着其他妃子们的神经。
都在痛,甚至江白曲也知道,自己再痛。
但是他依旧笑的那么从容,等待着那个华装的女子坐下。
苏璃有些不解,或者说犹豫,她抬起眸子,看了一下白曲,目光之中充满着疑惑,或者说是担忧。但是江白曲笑的依旧和煦,似乎永远都如春日的太阳一样让人安心。
江白曲笑着轻轻扶上苏璃的肩膀,丝毫不顾忌殿内到底有多少人看着自己,而是柔声道:“坐下。”他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微微用力。
苏璃感觉到他的温度,膝盖一曲,
坐在金座之上,苏璃感到心底的温暖,却又是一把利刃,一刀刀割着易水湄的神经,不过她自己知道,她麻木了。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僵硬的笑,然后无语。
颜烬坐在易水湄的后面,也只有暗自神伤了。
江白曲还在笑,不知道是笑给苏璃看,笑给易水湄和颜烬了。只是这种悠然温柔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她们的心。
易水湄,颜烬,林寒汐,花已然,乃至于飞絮。
飞絮看着皇兄所有的目光和关怀都投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上的时候,也被刺痛了。只少易水湄得到了自己的认同,不论她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起码还知道她的父亲是谁,而苏璃呢?苏璃的父亲是谁?苏璃到底又是谁家的孩子?自己一无所知。
事实上苏璃也是世家的,而且是左右两相精心挑选的世家之后,苏门的后人。苏门没落了,却是没落的贵族吧,不会失身份,不会争权。苏门没落了,却还在近些年出过一些名动九州的人物。
好像魔教的少主苏婉容,苏门公子展颜,虽然她们不是直系的亲属,但是若然论起辈分来,苏璃,可以算是她们的妹妹了。
又何况苏璃有着如柳叶的双眉,还有泛着轻易的眼波呢?不需要动情,却就是风情万种的样子,眼梢的妩媚只不过在美目的顾盼之间就已经流露的淋漓尽致。
飞絮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行礼道:“皇兄…”她本想提醒一下江白曲,然而这个称呼刚刚出进口,江白曲已经抢先用笑声压住了飞絮的声音:“呵呵,飞絮,我知道的。”他似乎知道费需要说什么,却不说出来。
然后竟又是挑衅水湄一般的抚了一下苏璃的下颚,然后笑道:“我们开始吧。”
他的声音如同一纸赦令,解放了大殿内笼罩着的沉闷的气息。不少大臣纷纷站起来祝酒,口中说着各式各样却都是官话的贺词,毫无新意。
而江白曲更是拉着苏璃如同一对新人一般接下一杯杯的酒,仿佛这是属于两个人的婚宴,而不是除夕的晚宴。
一时之间,似乎除了颜烬之外,所有人都将易水湄遗落了。飞絮被许多大臣们围住,不停地接下酒杯,饮酒,推酒,就这么重复着这种应酬的动作。
而易水湄却木然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而玄妃她们只能坐在位子上和自家的亲戚们应酬几杯,然后等着的也是门庭冷落。
这个时候的林寒汐叹了一口气对其他的妃子们道:“姐妹们,我们喝一杯吧…”她的声音掩盖不了心中深深的落寞,几乎所有的妃子在这一事件都沉默了,这意味着什么,最善妒的妃子也在那个叫做苏璃的女子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知道一切早已不复,甚至是比对待易水湄的出现还要消极。
她们没有说话,却都举起了杯子,道理很简单了,当易水湄拒绝了白曲的爱,甚至侮辱了这份爱时候,苏璃,却在迎合白曲,不论心里是否愿意。
这时候的水湄好像入定了一样,木着眼光。除了她,颜烬是最后一个举起杯子的妃子,花已然的脸色也暗下来了,大家似乎约定好了一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或者说,是默契。
如颜烬一般美丽,智慧,拥有着绝代风华的女子,也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战争中输掉了。纵使她一直在顺着白曲的心意,但还是不行,他,喜欢好摆布的女子吧?
她们都在心里转着各自的心思,颜烬拉了一下易水湄,然后从她的桌子上拿起那个跟她们一样的白瓷酒杯,闭上了眼。
没有碰杯,没有言语,没有笑容,除夕亦如清明。

酒过三巡,易钧天没有来与易水湄饮酒,没有祝词,一语不交,形同陌路人。
而这个时候,却是有个大臣打破了仅仅饮酒的干涩,轻声笑道:“陛下,今日大喜之日,应当请诸位娘娘为陛下献礼,以彰佳期。”
江白曲笑了笑,冲那个大臣挥了挥手,然后看着他身边的苏璃,右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旁若无人的亲密。她笑着扑他怀里,白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好像在撒娇一般。
而江白曲拂着她的长发,低下头看着苏璃的面颊,两个人的唇离的很近,他缓缓将唇移到她的耳边道:“璃儿,为我跳一支舞…”
这句话仿佛请求,又仿佛命令。
苏璃笑了笑,然后腻腻的站起身子来,轻柔的道:“好,我为你跳。”她的手勾过她的脖子,犹如挑逗。
她缓缓地走下金阶,却是每一步都刺痛着那些妃子高傲的心。她缓缓置身于这个大殿的正中。旋动身体,带动了十三褶的衣袂,宛如深冬绽放的花朵。
她懒洋洋的舞起手臂,却是那么的妩媚,她笑的那么自在,仿佛内心深处的喜悦,青丝腾起,亦如飞舞的彩练,华丽炫目。
他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舞蹈模糊了她的五官面容,而这翩翩起舞的一幕确实如此的熟悉。仿佛心底尘封的记忆在这此刻被唤醒。
被唤醒的记忆自然是不止他一个人,还有王座之下冷漠不语的易水湄。
苏璃离她那么近,然而她的眼光却只是扫过了她绚丽的舞蹈。
苏璃和易水湄的舞甚至有些相似,可能是她们都那么的美丽,而且跳舞的时候,都是那么的自如,起码不是违背了心意的。然而此刻易水湄那么沧颜憔悴,苏璃却如同当初的她,整个宫殿成为了她的舞场。
那一刻,乐姬们停止奏乐,这个舞台,只属于苏璃一个人。
更甚过易水湄,万众瞩目。
江白曲看着苏璃舞动的身体,竟慢慢模糊了,他一时之间,满眼里充满的已经只剩下这个女子,周遭的精致模糊了,大殿里似乎只剩下苏璃一个人,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眼中的苏璃,早已经不是苏璃了。
他看着那个妖娆的舞姿,竟然再也分不出来,这个舞蹈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究竟拭易水湄,还是苏璃了…
他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雾,而口微微开阖,却能让人看出她说的是水湄,仅仅是没有声音,而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在苏璃身上。
谁又能知道他曾在这个时候在心底呼喊水湄的名字?
此刻,唯独易水湄的眼光躲避着苏璃,她不想看,对她来说,这个情节无比的熟悉,她突然觉得那个在水之湄的匾额或许是给了这个女子…
你们都没有告诉我呵…其他的妃子们也为苏璃的舞蹈沉醉,她们不得不承认,这一支舞,极为醉人。
易水湄避开她的身姿,有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
她的眼光中没有雾,她的眼眸在这些天第一次如此明亮,穿过大殿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的阻隔,才看到这个久违的男子。
她问自己,你想他的什么?却无以回答。
她看到他的目光痴痴地望着那个叫做苏璃的女子,一如不久之前望着自己的眼光一般。种种言语犹在耳边,他对她一直没有相爱的誓言,但是那却是呼之欲出的言语,现在想去接受,她却绝望的知道,没有机会了。
原来自己已经爱上这个曾经深爱自己的男子,只是时间错位,自己曾经亲手毁灭他给的爱,如今,他再狠狠的报复自己。把爱再送给别人。
多么的讽刺。
所谓的刻骨铭心,只不过是所谓的罢了。曾经她自己以为自己是胜者,然而如今也成了帝王的旧爱。
易水湄突然明白了颜烬的痛苦,看着心爱失去,无论如何无法挽回,那么不要与那个女子作对,是了,颜烬放下了骄傲,不过还是输给自己,她突然明白了那时候,颜烬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半晌吐出了输了两个字。那种曾经懵懂不知,在这一刻,水湄也体悟的十分彻骨了。
曾经自己是新欢,现在自己是旧爱。哈哈,易水湄看着他痴了的眸子,直到他已经深深爱上舞蹈的这个女子了,本来这是猜测,但是还有两个人毫不避讳别人的亲昵,难道不是真的么?
易水湄觉得心死了,或者说凉的彻底。
本来以为即使无力为母亲报仇,她还有一个男子全心全意的爱,然而她此刻却仿佛被江白曲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一样。
原来他所谓的爱,也是这么脆弱,禁不起别人的挑战。
她突然觉得刚才与其他妃子饮尽的酒在腹内翻腾,犹如蛟龙在腹中翻飞,肆虐。
哈哈,风流,薄幸。还要谈什么钟情?
她看着江白曲的眸子,只能冷冷的笑了。

第三十章
只不过,痴痴看着苏璃舞蹈的白曲,不知道水湄看着她是多么的伤心。
而满目萧然看着白曲的水湄,却也不知道这时那个金座上的王者把苏璃当做了自己的替身。
然而这一刻,沉浸在舞蹈里的苏璃想的又是什么呢?无人可知了。
她的舞蹈最终幻化成凌乱的舞步,如同狂草泼洒在纸张上的墨滴,每一步出步的方向都无可预知,然而真正无可预知的并非苏璃绚丽的舞蹈,而是这殿中人的心…
她慢慢停止了舞动,足尖的姿态变成娇媚软软的步子,笑容和刚才一样,懒散而勾人。江白曲久久才从她的舞蹈中回过神来,笑着招手。好像是要让她回来的意思,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只是,在舞蹈停止的那一刻,他才那么清楚地知道,跳舞的那个女子,早已经不是易水湄了。他在心底暗念,或许自己还在期待着那个女子的舞蹈,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让她跳了。
想到那个化为灰烬幻灭的湄字,往事缱绻也都一同焚尽了,剩下的只有灼热而难以消退,如同火燎,深深烙在心上的伤痛。
湄的水墨字迹虽然幻灭了,但是那个字却在心底隽永的更深。在那一刻,他对这份感情的体悟更加清澈,以前的理由只是你不会顺从我的意志,要用自己的完美征服同样完美,足以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女子。
而此刻,他也更加清楚那个月夜锁定的,是这一生很难改变的感情了。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爱她的性格,脾气,甚至于孤傲。然而更爱的,却是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和这个给予他独一无二感觉的女子。
苏璃这时候已经回到他的身边,她迎着群臣们的喝彩,笑的骄傲而无匹,她看着白曲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之中,似乎也压抑不住一丝喜悦,她不在意那些臣子们说什么,因为起初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但是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苏璃也知道,白曲爱的,还是水湄。
若然方才那刻,她知道了白曲将自己当做水湄的替身,恐怕也会黯然神伤,或者拂袖而去吧。
当左右相这个为了郁离的美人计开始的这一刻,就注定有人为在这场政治爱情牺牲,成为祭奠。这个人是谁呢?
白曲?水湄?颜烬?还是苏璃?还是默默举杯的群妃们?
现在的苏璃,是想听到白曲的夸赞,好拿这夸赞去向所有人炫耀。
苏璃拿起一杯酒,冰冷的酒杯触上了白曲的唇,他才完全回过神思来,笑着道:“好看。”
苏璃眉头一皱,撒娇道:“仅仅是好看么?”
江白曲看到她此时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若然自己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颜烬和水湄这样两个奇女子,恐怕仅仅是苏璃的一个娇笑,仅仅是她妩媚撩人的容颜,也足以要自己动心了。江白曲淡淡道:“确实很好看。”他似乎不愿意解释太多,但仅仅是这么几个字,却也同样足以令那个女子心动。
不需要反复的花言巧语,或许“好看”在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赞许。
苏璃笑了,高高的以挑衅的姿态说道:“璃儿都跳了,姐姐们呢?”她故意将声音放得有点大,看上去是和江白曲说话,但却又好像是说给大殿内的人听一样。
右相公输温有所意指的斜眼看了看骠骑侯易钧天,然后笑着说道:“今日得见此舞,死亦无憾。”他说的是那么夸张,好像故意在刺激别人的神经,可惜他却不知道,白曲和水湄,正是凭了一舞的情,相识的。
或者说是当初的水湄一舞,埋下了两人日后暗暗萌生的情愫的种子。
然而左相池卫竟然也符合着夸赞,敏感的臣子们都能从这两个人的话语中听出背后的意思。
易钧天依旧含笑不语,似乎易水湄的表现如何,与他无关。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歉彬有礼,只是目光扫过水湄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变冷,如同寒夜的寒光。
这时候平素耿直的国史丞叶钊也感叹着:“娘娘这一舞,果真惊艳,看来今日,倒是有很多东西要书一笔了。”
叶钊家里本来也是名门,郁离叶氏百年之前官爵显赫,但是几十年前被御林辅查处弊案来,势力才受到波及。而叶钊却是在这巨大的清洗漩涡之中留存了下来,凭借的却正是别人难以比拟的清正自爱。还记得当时株连大罪他却得到了特赦,到了白曲临朝,更是重新启用,然而此时他这一句话,却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果然,就在这话音方落的时候,右将军魏襄不由笑着接了一句:“哈,叶兄,只写娘娘一个人,我看是少了吧?”魏襄正是魏夫子名剑的后人,官拜右将军,却是比叶钊知天命的年纪小了十来岁,文韬武略,却是有着可以和易钧天分庭抗礼的本事,故而官爵还在叶钊之上。
魏襄的话本来也是无心,却让有心的人做起了文章,不知道是谁笑道:“久闻辰妃娘娘绝艺,今日大好的日子,怎生不为陛下献礼?”
这句别有居心的话,明明是想让易水湄当众出丑。易水湄进宫之后,易钧天却是在朝中说话更为硬气了,然而那些受了易钧天气的人却不知,易水湄本应该是和自己一个战线的伙伴,现在却把这天大的难堪,丢给了易水湄。
他们不知道易水湄与易钧天的矛盾,却都知道江白曲冷落了易水湄,说来也只能令人苦笑了。
易水湄冷冷一笑,不答。反而却激起了更激烈的要求。
“辰妃娘娘天人之姿,何不一舞以现非常?”
“娘娘素来深受陛下宠爱,请娘娘献舞。”
种种言语却都是笑里藏刀,江白曲却没有制止这些人的意思,因为他也怀念了…或者说是苏璃的那一舞,勾起了白曲的回忆。
他还想看看以前的样子,再度想到以前的温馨,却和现在的冷漠又一次做了强烈的对比,心再度狠下来,不给她打圆场。
飞絮这时候皱了皱眉头,淡淡道:“水湄不想跳,你们何必…”飞絮刚在想怎生为她解围,这解围的人却已经站了出来。
是颜烬。
颜烬笑着站了起来,那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缓缓响起道:“列为卿家,今个是大好的日子,既然说了要我们为陛下庆祝,我们有怎生好推辞?”
那些臣子素来知道颜烬的厉害,起哄的声音自然也弱了,只是道:“臣等料想陛下也想…”
颜烬却冷笑着用声音压盖了那人的声音道:“水湄身子不适,但是又怎么会忤逆陛下的意思?”她说到这里,眼波却是射向了白曲,她在说的却是:“白曲,你怎生能不为水湄说话?”
而白曲刹那之间便读懂了颜烬的意思,笑的十分轻松的回应,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颜烬:“不是有你么?”白曲的笑意很浓。
颜烬幽幽叹气,没有几个人听到,她恢复了那种动人的笑:“颜儿愿意现行为陛下献艺,一抛砖引玉。”
她的这句话是一个提示,提示着水湄,你要赶紧想办法了。却也是一个小小的讽刺,苏璃你的舞蹈无论如何,和自己比来,不过是一块木讷的砖石吧。
她的孤傲仅仅在几个字之间流露出来。
而最早说的却也是群妃献礼,谁又敢有什么异议?他们不约而同的想,颜烬总不能撑到最后的,难道易水湄还能躲开,跑掉不成?那些人存心给易水湄难堪,却也不在乎是早一刻,还是迟一时了。
自易水湄入宫之后,颜烬再也没有唱过一支歌,而此刻,她准备开口了。她招手道:“琴来。”停止抚琴的乐姬立时抱起了自己的七弦琴,盈盈起身走到颜烬身前道:“娘娘能用婢子的琴,婢子深感荣幸。”
那个乐姬的笑发乎于心。颜烬的乐技之高,一直在宫中广为流传,然而真正听过她弹琴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这些乐姬自然都是鼓瑟动律的高手,但是今日听到颜烬要在大殿中奏曲,却都是打起了精神,她们的目光甚至齐齐投向颜烬,颜烬的风头,似乎也是一时无两,和苏璃方才一样。
颜烬在心里想,她要压过苏璃,之后在让水湄压过自己…
颜烬在很久以前,只剩下一个心愿了:“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幸福。”
她冲着那个抱琴给她的乐姬笑了,这个笑泛着清逸,大大不同与苏璃的妩媚,没有苏璃那么撩人,却昭彰着绝代的风华。
那个乐姬好像见到了倾慕的人一般,躬身行礼,将琴放下。然后冲着颜烬淡淡的笑了,回礼。
大殿内竟从嘈杂的喧嚣变得无比安静。江白曲的心中,竟然也勾出了期待。
颜烬很久没有为他抚琴了,他有点怀念。但是他不知道,颜烬从来没有多么认真的抚琴,不过是随心所欲的游戏。
然而此刻不同了,殿内所有的人都详细细聆听她的音韵。因为传说,颜烬的乐技早已经在昔日怀音二人之上。
怀音琴瑟成绝响,紫竹凤鸣两件名器也早就归属了颜烬,试问茫茫九州,此刻还有谁能与颜烬一比琴瑟?
怀音早殁,她们之间,倒是比不出高低了。
颜烬闭上眼睛,右手信手拨了一下弦,七音流动,却是最简单的音阶。她笑了,才缓缓的将左手放在琴上。
然而她开始奏曲的时候,那些人才明白,颜烬不是想抚琴,而是要唱歌。
她的弦音很淡,似乎没有使用繁复的技巧,只是抹弦,拨弦,曲子的调子始终是淡淡的,但是那曲调却无比的高远,幽深。
陌上花开,曾拨七弦琴。
行行重行行,相携入桃林。
陌上花开,开罢荼蘼尽。
到如今,锦瑟韶华灰烬。

玉人独立,剪影映银屏。
冷殿自风雨,倾杯酒难饮。
百年空寂,彼时知己临。
解卿心,低眉浅唱水龙吟。
没有太华丽的辞藻,如同简单的倾诉,相识,相慕,相离,相知。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动人,细腻,婉转,悠扬,真至于用天籁之音还形容,还是不能诉说她声音的动听。纯粹的女子的声音,清澈,不夹杂一丝尘芥。可能只是因为凤凰绝迹,才不能引凤来栖吧。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唱给江白曲听的。然而这个乐声似乎不太适合于这个喜庆的日子。
颜烬只唱了两段,不是没有了言语来诉说,而是却是不合时宜,可能是一时情难自抑吧。
她开始认真的抚琴。
由简单的曲调化成繁复的旋律,好像弹奏了百花盛开,争妍斗艳的情节,然后再度恢复旷远,返璞归真,又回归到那种山水之间的幽静,简单的七弦,简单的七音,最后,回归到一如开始时的清音,仿佛是最后一丝流水打在溪涧的石头上,流过了,声还在。
颜烬在这一刻的叹息和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为永远无发复制的韵律。
“水湄,你准备好了么?”

第三十一章
“水湄,你准备好了么?”颜烬在心里有一次的来问水湄。而这时大殿的气氛已经在颜烬的调整之下完全不同于苏璃舞尽之后的轻佻了。
依旧美妙,依旧喜悦。所有人都沉浸在颜烬的韵律之中,乐姬落泪。那个接琴给颜烬的乐姬,亦落泪。
殿外的东风,亦如同为颜烬曲子所感动而呼啸,变的柔顺。
颜烬看了看那还在微微颤抖的弦,最后按了一下,音止。
颜烬的目光最终落在身前的易水湄的身上。
她在心底最后一次叹息:“水湄,你准备好了么?”
易水湄更好想知道她的心思一样,转过头来,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送给颜烬,然后看着那些沉醉在颜烬曲调中而呆若木鸡的大臣,没有一丝表情。
她又将目光投向江白曲,或许是最后一次带着希望看他,他笑的还是那样,他在对自己笑,但是他的怀里却还是拥着那个女人,苏璃。
易水湄的笑容越来越自嘲,她清了一下嗓子,朗声道:“笔墨伺候!”
这四个字打破了静谧的气氛,突然有人回过神来,阴阳怪气的道:“哦,辰妃娘娘不打算为陛下献舞么?”
易水湄的笑容变冷,声音也愈发的凝重:“我几时说过要为陛下献舞?”
那个人顿时语塞。
易水湄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个心怀不轨的好事之人,她的声音蕴含着隐隐的怒意:“难道本宫要为陛下献什么礼,还要听你们的吩咐么?”而这个时候,笔墨却还没有拿来。
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变的有些压抑,但是江白曲还在笑,他如同赏玩一般看着易水湄的一举一动,似乎一切与他五官,他只是一个看客一般。
易水湄的这句话一出,再也没有人敢贸然开口,再度恢复安静,如死灰的安静。
易水湄底下声调,又重复了一遍:“笔墨伺候!”
鸦雀无声,无人敢应。却是飞絮笑了笑,然后冲着内侍挥手。
未几,两个内侍先后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
东西放在易水湄的案子上,没有人研磨。本来有人以为可以在此刻来看易水湄的笑话,那里知道这是,有一个人将一点酒倒入了砚池,一手拿起了墨块,竟开始为易水湄研磨。
易水湄一怔,抬头看来,却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为她研磨的女子,竟然是林寒汐。
林寒汐笑了,真心的笑了,她轻声地说:“我会嫉妒你,但是现在我更嫉妒她。”这个她毫无疑问就是苏璃了。
易水没笑了笑,却有些无奈,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到嫉妒的力量可以让林寒汐在自己面前,改变姿态。甚至比颜烬来圆场的速度还要快。
不可思议的联手。
易水湄微微思虑了一下,那起那支飞狐毛笔,吸噬进了砚台里面的墨汁,在灯光之下映出乌黑的颜色。
林寒汐退开,笑着回到位子上,重新成为了看客,或许只是她不甘心一直是一个看客,也想来演一回戏,所以才来帮水湄吧?不过这,并不重要了。
那一张纸能有两尺宽,四尺长。易水湄抬笔,就在墨滴将要坠落在宣纸上的那一刻,突然动笔,笔锋竟然追上了坠落的墨滴,将它化成第一笔重重的顿笔。
几乎没有抬笔,写的本来是行楷,却有了一点狂草的意思。
她的身子和那运笔的动作看上去是那么不和谐,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量都到这笔杆之上,笔杆没有弯,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那是四个字,她写了四个字:天下念安。
看到这四个字的群臣竟一个个难以合口,发出一阵阵惊讶的呼声。口中念念不休的说着什么不可思议。
不是因为这个字写得多么糟糕,或者这个字本身多么的登峰造极,而是这四个字仿佛不是易水湄写下的一般。因为那笔体,笔风,字意,竟与江白曲的手笔无二。
若然不说,拿到那个大臣面前,那么十个有九个也要认为这幅字是御笔,而剩下的一个,却也是因为不太体悟的了江白曲的字意才认不出来的。
太像了。
然而最为惊诧的人,并不是这殿中的大臣,也不是颜烬,而是飞絮和白曲。
因为这四个字,她们两个曾经见过。相同的四个字,相似的意思,只是不同的地点。
在白忆的医馆里面,涂白的墙上没有任何装饰,甚至于简朴的装饰都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她自己写下的一幅字,而那幅字却也是这四个字:天下念安。
易水湄对颜烬道:“帮我一下好么?”
颜烬会意,两个人一左一右将这幅字从桌子上拿起,悬了起来,展示给每一个大臣来看。
而这时,那些大臣却看不到易水湄桌子上留下的墨迹,竟也是四个大字,天下念安,亦如纸张上的字迹一样,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却让这透过纸背的力道如同刻在桌子上一样。
江白曲看着这幅字,终于动容了。
他有些坐不住了,他的臂膀再也揽不住苏璃,而是缓缓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的叨念着:“白忆,白忆…”
而飞絮的眼光早已经死死的被这四个字钉死。再也移不开一分。
几乎所有人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们要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或者是说易水湄要练习多久才能写出他的字迹?
还是他总在她身边写字,那浓重的笔锋和独到的字意时时刻刻浸染着水湄呢?
或许只有颜烬的猜测更加贴切一些,是那幅字:彼吾佳人,在水之湄。一笔一划的笔法,早已经深深镌刻到易水湄的脑中。
当她被他扔在冷冷的大殿的时候,易水湄就会看着那幅字发愣。直到视线模糊,可惜江白曲此刻不知了。
江白曲看着那幅字,心中却在一遍遍的叹息着:“白忆,白忆,是你让我原谅她么?这幅字,是你说她不是故意的么?”
“白忆,白忆,可是你不知道,在我打算去良言安慰她的时候,她却在自己的宫殿之中,烧掉了那幅我送给她的的字啊…眼睁睁的看着那墨迹化成灰烬,无动于衷…”
“白忆,你让我怎么办?”
飞絮过了很久,才挪开目光,她看了看白曲,在说:“皇兄,不要再生睡没的气了…”
白曲这时候感觉到飞絮炙热的目光,眼帘中那个写字的画面和方才苏璃的舞蹈重合在一起,又一次绘出易水湄的容颜。
易水湄的笑容。他的心软了。
然而此刻,却不知道是谁冷冷的说了一句话:“呵,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过是个妾室生的罢了…”那个声音充满了鄙夷和不懈,群臣们甚至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是谁,或者知道了也没人说出那人的名字。
而妾室这两个字却挑碎了易水湄脆弱的心,和几近崩溃的神经。她一把将那幅字抛开,宣纸如同没有生命的飘萍,在空中只有随风来去,最终落地的命运。
而易水湄的眼光已经冷艳到极致。
她眸子中在没有一丝丝温存的暖意,只剩下能冷彻人骨子里面的冰冷,眸子仿佛是一块寒玉,散发着那种逼人的气魄。
江白曲此刻却沉浸在深深地思考之中,迟钝着还没有开口。而飞絮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易水湄的目光投向易钧天,她在用无声的方式质问他:“难道这个时候,你还不肯为娘说一句话么?”
易钧天的目光却是软了,但是依旧是笑着躲避,躲避易水湄的质问。
易水湄目中的寒光滑向对面的每一个人。
终于,这压迫着整个大殿喘不过来气的寒光化作了一声无比自嘲的大笑:“哈哈哈哈。”她仰头冷笑,仿佛疯癫了一般,头发也随着身体的震动而飘拂颤抖。颜烬这时候犹豫了一下,只有她和易水湄站着,她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去拉了拉水湄的衣袖轻声道:“水湄,水湄…”
易水湄却置若罔闻,大笑着拂袖,左手带着衣袖腾起的动作仿佛一支飞来无由的袖箭。长袖展开,人却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
长长地衣袂托在地上,留下最后一抹红色。水红色映衬着她的笑声,慢慢的一起消失在殿门口。而这一刻,江白曲从那个巧合中回过神来。
他再也顾不得身边的苏璃,甚至丢下了满堂宾客奔下金座来,他要追回水湄,他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绝望,他要去追上她,对她说一直没有说的话。
“水湄!”江白曲就那么忘情的呼喊着,追了出去。
黑和红都化作了过眼的颜色,只剩下殿里的人…
颜烬看着她们两个消逝的身影,那自嘲的笑声和白曲的呼喊却始终萦绕在耳边,难以散去。

第三十二章
下雪了。
易水湄终于逃离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地方。火光人气的温暖对他的心来说无疑是一块寒冷的冰,相反的吞噬着自己身上的温暖。而此时置身在漫天的飞雪与北风之中,却是那么自在,终于自由了么?
可以畅快的呼吸,再也没有种种的压迫了。
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一处潭水边上,她还记得,他们曾经一起来过这里。
潭水已经接上了薄薄的一层薄冰,剔透的映着潭中的水,易水湄可以看到,水还在流。
她面对这潭水,最后一次问自己的心。
我错了。我本来以为失去了仇恨,才是失去了一切,然而终究是错了。
白曲,你知道么?我在看到你携着那个女子进来的时候,才真正感到身心的无力。
白曲,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原谅我?
面对着清澈的水,面对着如镜的冰,她再也不想隐瞒心底的压抑。
我本来以为爱和恨会把我撕裂,现在我才知道,真正可以撕裂我的,只有你…
原来你的变心,才是深深刺痛我的剑。
白曲,如果没有那件事情,你还会爱我么?你还会在纵容我的任性么?
她想到这里,感觉到心底深深地绞痛,仿佛绳索绞着心脏,出离的痛苦。她的右手慢慢的按在自己的心上面,却感觉到那冷风那么刺骨的割过自己的肌肤。
死了吧。
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永远也没有能力替娘报仇了。
没有人爱我了。
她看着那如镜的湖面,漫天的飘雪仿佛柳絮飘飞,只是落在身上,那么冰冷,死了吧,痛快一点,不要再犹豫了。
湖的边上,是一个小小的水榭,她最后一次抚摸那水榭的门楣,曾经两个人一起在这里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笑了笑,再走一次吧。她慢慢走近那个水榭,纤细的手指抚摸着那漆着朱红的栏杆,她试图和以前抚过以前抚过的每一个地方,然而,指纹不可能重合。
留恋么?是有的。
红色的衣裳,白色的雪花。
她笑了,她终于明白红白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苍白的世界,给予永远是苍白无力,血红的自己,不是注定最后要用生命为这场爱情献祭么?
跳吧。你还留恋什么?
“慈母在世,女难贵耀,慈母永诀,冤仇未报,羸难黄泉,泣涕九霄,青丝粗布,累人耻笑。深宫冷殿,风雨萧萧,一心之人,白首梦遥,水湄何痴?浮萍飘摇。在水之湄,不过早夭,至此纵身,幽冥尽孝。”或许弥留之际,还是有一些话要说出来的,才可以解脱吧。她的声音,凄凉而绝望,再也没有一丝希望,这些话语,是心血,而不是话了。
每一个字都咬的那么清楚,又好像咬牙说出来的话。
然而此刻,江白曲已经离这里很近了。
江白曲一路喊着水湄的名字。却听到了远处的声音。
不是那么清晰。但是却很决绝。江白曲加快了步子,朝着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彼吾佳人,在水之湄…一切就始于水湄,结束于水湄吧。”
是的,结束在水边上,结束在这个女子的生命之上。
江白曲耳边的声音那么清晰,越来越近。
他又听到她幽幽的叹息:“白曲,若有来生,寻常人家再见罢…”
他飞快的转过一座假山。易水湄的衣裾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衣裾渺渺,他无比清楚地听到了她最后说的话言,却只看见她跃起的身子翻过朱栏,成了短线的风筝。
“不!”江白曲跑着,撕心裂肺的喊道:“不!”
而此时的易水湄,已经身在半空之中了,下坠。她仿佛回头看了江白曲一样。
易水湄仿佛笑了,释然的笑了。再也没有牵挂了。
只听到冰湖破碎的声音,清脆如同琉璃的破碎,然后是易水湄不可逆转的坠入水中,噗通的声音如同巨大的钟响,刺激着江白曲的耳膜。
“不!”他再也顾不了什么别的,跑着伸手去抓,却无力的抓到空气。
冰湖破碎的残冰仿佛破碎的镜子。
破镜可以重圆么?江白曲根本不假思索,大口的吸了一口气,也是纵身一跃。随她坠入水中。

“水湄…唔”他跃进了水中,却还在执着的含着所爱女子的名字,只是当冰冷的湖水充斥口鼻的瞬间,呛到一口,才反应到。自己已经在水里了。冰冷的水透过宽大的袍子,洗刷着肌肤,那么刺骨。
他还清醒头脑,是了,水湄也定然是如此的刺骨的,刺骨的疼痛,还有心伤。
而易水湄,已经在那冰冷的水挤压到躯体的那一刻,便晕死了过去。迷茫之中,却是有一双手慢慢的抓住了她若飘萍一般的身躯。
易水湄在昏迷之中,却也感到意思的温暖,却早已经不知道,这个温暖的触感来自何处。娘,是你来接女儿么?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那么迷茫,朦胧,或者是说希望她的娘来接她吧。
她下意识的去摸索,依靠,捉住那只手,将自己的身子偎的紧紧地。然而,她抱住的自然是白曲了。
白曲感到她抱住自己,心中一个安慰。向水面上游去。

而这个时候,飞絮和颜烬也领着大队人马在花园里面寻着。
只听着颜烬道:“飞絮,我们可要快点,我总觉得水湄…”
“怎么?”
“或许生无可恋…”
“快快,快点找。你们都分散开。去找”飞絮的语句短促而有力,并且焦急。
却是白曲听到了不远处的飞絮的声音,流水的阻力撕扯拉着他的衣袂,何况他还带着水湄?
他觉得自己的气息越来越短,既是功力深厚,但是沉入了寒潭,也是厉害的很,然而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易水湄在自己的怀中不住的颤抖。
不行,没有这么多时间给我!
他又是奋力,吐出了一串水泡,才冒出了头,他一只手紧紧地抱住水湄,而另一只手努力地游着,向岸边抓去。
“飞絮,飞絮!”
飞絮听到了白曲的呼喊。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白曲一只手费尽全力的抓着石头,指节的颜色已经泛白,却还那么用力。
而他怀中的易水湄,已经面无血色,嘴唇发紫了。

易水湄重新的躺在了辰霄殿的帐内。然而无论是从面容,还是其他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一丝生机。
寒心丹的毒,复发了。
她的心如同冰冻了一般,被无数冰刃割划那么的痛苦,还带着刀绞的痛苦,即使是昏迷,也是眉头紧锁。
她如同梦呓一般的呻吟着:“不…白曲,不要离开我…娘…不….”她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白曲不知道,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白曲在也没有一丝责怪。
颜烬和飞絮看着白曲的身形也有点恍惚,颜烬不由开口道:“白曲,你还是换件衣服吧…”
白曲的衣服还在一滴滴的滴水。没有干,没有换。
那种寒潭刺骨的寒气已经侵入了他的身躯,他笑了笑,运了运真气,来驱寒。
寒气慢慢化作雾气,让这个本来不大的屋子显得烟围雾绕,多了几分飘渺的意味。而这时候,飞絮唤来的御医已经到了。
寒心丹的毒力,在易水湄的身体里肆虐。
她的痛苦,可以从紧蹙的蛾眉,还有涔涔而下的汗珠中看出。有如呻吟的梦呓…
江白曲紧紧地握住了易水湄的手,着急的道:“水湄,水湄。”或许这个时候,他除了呼喊他的名字,才能给她力量之外,不能做别的了。
御医把着她的脉,却是如临大敌,面色又是紫又是绿,颤颤巍巍说不话来。
江白曲拨着易水湄冰冷的手,那么想去温暖她,却觉得那么无力,说什么都是晚了一般。他痴狂了一般的重复:“水湄,水湄,我不会怪你的…你把那幅字烧了,也没事情的…”
颜烬听到这话,却是木然的如被击了一闷棍。猛的明白江白曲为什么那么不肯原谅易水湄,原来是那幅字烧成灰烬的那一刻,他看到了。
她突然明白,其实白曲来看过水湄的。她突然那么想说出来,说出来,没有矛盾了,成全他们。颜烬的心突然也很痛,那个误会,其实只要自己一句话。真的可以放手成全他们么?
是了,可以的,因为本来就打算成全了,只要他幸福,足矣。
颜烬突然涩声的开口道:“白曲…你误会了…”
江白曲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或者是只要水湄醒来,就都好了,别人的话,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了。
然而颜烬却还是有那么一两分执着的开口继续道:“那天,她拿下那幅字,更是对着字慨然。后来放下,相是因为白曲你还恼她的缘故,水湄的身子一直都不好…
“是水湄没有站稳,才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颜烬的声音说到这里,也是断断续续了,她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这么说呢?甚至掩盖了水湄撕掉那幅字的事实…
颜烬的心在滴血,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怦怦跳跃的声音。然而在这句话说完之后,白曲却是如蒙雷击。
他握着易水湄的手,却听到御医非常瞻前顾后的开口道:“陛下,请恕臣无能,娘娘的毒复发了。”
“你说什么?”白曲的声音很轻,然而轻柔的声音听在御医的耳里却更为吓人。
那个御医鼓足了勇气,重复道:“是上次刺架时候的毒,似乎又在娘娘体内复发了。”
江白曲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办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淡的,但是听在御医而耳朵里,却好像千斤重的责罚一般。御医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却没有想到江白曲只是一笑,神情萧索之极,好像自言自语道:“白忆…果真是你再告诉我,我错了…寒心丹…谁能无伤?水湄,是不是这就是天意,让我不应该伤害你,现在,在惩罚我呢…”
飞絮听着心里也觉得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刚想开口,却听到白曲对自己道:“飞絮,拿药来…”
飞絮一愣,一时之间没有明白白曲的意思,白曲却很是焦急的道:“白忆给我的药,在紫阳宫寝殿窗头右手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面…”白曲说着,压抑不住难受,咳嗽出声来。
飞絮立时明了,答了声“是”,身影已经飘动,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颜烬有些焦急,似乎更想水湄醒来,水湄和白曲的间隙,也是她的心结了,或许她早就知道,注定要失去这份爱,只是失去给谁?然而水湄是她选中的人。
她看这江白曲,缓缓道:“白曲,这个药真的会有用么?”
江白曲的声音有些无奈,然而无奈的自嘲中却透出一丝自信,怪怪的:“呵,天下间若有,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好使的了…”
江白曲说这个话,却也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还记得白忆的嘱托,不到生命攸关,不得动用,那么就是说有回天之力了。只有他自己心底知道,若是还有时间,他回去找白忆,而不是用药。但是现在,却不行,前些日子总是想去找白忆回来,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现在就这么托着,又有什么颜面再去见自己的妹妹?难道只是有事情了,才去开口么?
然而他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消等待他和水湄修好如初,就去把她,迎回来。
易水湄的呻吟声渐渐平静,转为浅声的嘤咛,最后化为沉静,剩下的表情,似乎是微笑,似乎只是劳累过后得到喘息的满足。
江白曲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站起身来,却是迎着月光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关上窗户,想转身,却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看到颜烬苍白的容颜,还是依旧的苍白,没有血色。
他哽咽了一下,道:“颜儿,谢谢你。”
“白曲…你…”
“颜儿,我…”
颜烬和白曲竟然同时语塞,说不出话来。颜烬叹了一口气,勉强自己笑了出来,却是白曲终究开口道:“颜儿,我,或许….”
不知道为什么,恰恰是此时此刻,在这个最推心置腹的知己面前,他的话却说不出来,是了,难道对她说,我们永远都只是知己了么?
江白曲久久,才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颜烬听到这话,笑的倒是那么大度了:“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难道身为帝王,你只能有一个女人么?”
她的话是这样磊磊落落,然而听在人心里,却是那么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想的越明白,白曲却越是心痛。
而颜烬何尝又不心痛呢?一句话在她心里打转,她扭头准备走,却终究停在了门口,她的身子似乎已经站立不住,最后,扶了一下门框,很小声的说道:“白曲,若有来生,你我莫为知己…”
颜烬说完这话,用力的推了一下门框,头也不回的走远了,成全,成全他们。她就那么消逝在寂寞的月色里,风吹的残枯的枝叶呕哑作响,而她裙裾被风鼓起的声音,却是呼啸一般,壮烈。
颜烬的眼里,含了一滴泪,但是,她始终没有让泪落下。
白曲,若有来生,你我寻常人家再见罢…
白曲,若有来生,你我莫为知己…
白曲听到了她这微弱的声音,却是无法抑制心中的伤痛,都要许来生么?难道我不能让一个人幸福么?颜儿,对不起你。江白曲想到这里,决定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他看着水湄,就那么看着…水湄还是没有醒。
水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江白曲还是那样子的坐在她的榻前,一如三个多月前的那次一样,易水湄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却看到了那个男子的容颜,那么想见,那么不想见的男子。
她全身都没有力气,但还是倔强的扭过头去,将头扭到和白曲相背着的方向。她似乎像是撅嘴的样子,看上去想撒娇,但是白曲看到她执拗的眼光,和倔强转头的一瞬,所有话语都化作了一声轻叹。
易水湄无言。
江白曲缓缓道:“水湄,有什么事情,何必非要一死了之呢?”
易水湄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她觉得动一动手指尖都是那么的费力,却无力开口,更无力与江白曲辩驳什么了。
江白曲缓缓道:“水湄,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们的爱情,也许在你心里,不曾对等。”
江白曲的话似乎一语中的,易水湄默默地闭上眼睛,却是默认的意思了。
是的,不曾对等,只是这个帝王一纸诏书,她,便成了他的妃子。
江白曲看着易水湄的睫毛微微的颤抖,心底一紧,伸手去握紧她的手,却是被易水湄用尽了力气,甩了开。没有一句话,甩开他的手。
江白曲道:“是我不对,那天,是我不对。你娘的事情,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一点的…”
易水没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娘亲,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他,她的眼神中带着一层薄薄的雾,好像在说,你知道什么一般…
“我不会像你爹一样,是我不对,但是,你知道那夜我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么?”
易水湄依旧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屑回答,还是懒得搭理。却是江白曲依旧执着的说:“也许你不相信我伤心,但我告诉你…是真的…”他说着,又是语塞了一下,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觉得心里的话如此难以倾诉。
“我伤心,并不是你一开始拒绝了我…因为我答应了你,不该食言…”
易水没听到这里,心里一震,她知道,他的气愤,来源于自己对那份爱情的轻贱。果真,江白曲道:“只是因为你把我的爱,看成了交易的筹码…我才会那么生气的…原来我的爱,在你的眼里…只是利用的工具么?”
“你宁可请见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也不肯接受我的爱…”江白曲的声音那么萧索,却突然提高,似乎是难以控制情绪一般:“你又把自己当什么?难道你就要那么轻贱自己么?是不是若是别人,只要是能助你复仇,你就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呢!”
他的声音逼近疯狂,甚至都了音色,暗哑,痛苦,不是很大,却已经有一点失去了平素谦谦公子的风仪,甚至露出一两分狂态。
易水湄从他声音中听出了他内心挣扎着的痛苦,心,有些软了。其实在那些自己待着的日子里,她,为这件事情,也懊恼后悔…但是,如今,又让她如何原谅劣迹斑斑的他?
那些都好了…可是樱然怎么办?苏璃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说着,语速渐渐变慢,他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感情,他说着说着,不由揉了揉额头,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神情的落寞被手臂挡住,易水湄看不到,但他,却依旧从声音中听出他的无奈。
他说:“朕徒然富有天下,却得不到你的心…”
“白曲…”易水湄终于动容了,她在这一刻,也深切感受到了这个帝王的痛苦,她知道自己也有错,她不想他一个人,那么痛苦。因为责任,应该两个人一起承担。
但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她还没有发觉,其实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他了,只是思想或者身体上不能接受夫妻的事实。
仇恨,是一道鸿沟,等待着她勇敢的愉悦。
江白曲突然转过身来,道:“水湄,樱然的事情,我反复思量过了…是我做的不对…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弥补?”
易水湄猛的听他提到樱然,却也不能不应声了,她的声音很冷,不是故意作出的,而是自然而然的冰冷:“樱然…她有心上人的…”
江白曲一怔,顿时明白为什么那个月夜,易水湄为什么肯那样卑躬屈膝的来哀求自己,而自己,却毫不留情的踩碎了她的尊严…
江白曲的身子突然晃了晃,本来就消耗了很多精力,这个消息,亦如同一柄利剑。他的身子突然前倾,几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一遍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一刻明白过来,自己伤害的,不止是水湄,还有一个小姑娘的梦…
江白曲恍惚的说了半天,突然想到:“我…我成全他们…”
水湄听到这里,却是那么觉得可笑:“呵,可能么?”
白曲却不把她的讥讽放在心上,而是非常认真的点头,而这个动作,却是那么莫名其妙的给人力量。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之中,有着一个帝王的郑重。
易水湄竟然随着点了点头。
江白曲再一次有了主动的机会。
“八年前的时候,其实是牧离叔叔掌权的,我…没有办法挽回那一场败仗,实在也是我的过失。”江白曲的话粗粗听上去像是解释,但是他却也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易水湄的眉毛慢慢舒开,看着大殿顶上的廊柱,心中知道,他都知道了。
江白曲的声音带着帝王威严的郑重,却是温柔的一字一句,好像痛惜,易水没听出那种发自内心的言语,不想难为他,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直以来,自己都是那么矛盾。她突然又想到那个初见的夜晚。
如今是没有机会相忘于江湖了,命运注定给了两个人邂逅,还有邂逅之后非凡的故事。
江白曲的声音又慢慢变成了自责,他叹了口气,躲避开易水湄的眼光看向窗外:“苏璃…我对不起你…”
易水湄听到这里一怔,本来都心软了,却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那个女人,她想开口,却是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如同要将肺吐出来一般的剧烈。
“水湄,水湄。”他焦急的呼喊她的名字,坐到床边,换来的却是她用尽力气的推了自己一把,白曲身子一仰,险些摔倒。
水湄自嘲的笑,笑自己没力气推开这个负心的男人,然后冷冷的一哼。
是了,她觉得他负心,又一次,直面自己心底。
“原来,我还是爱他,我会吃醋…”水湄在心里叹息:“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真的错了,明明知道她是左右相送来的阴谋礼物,却还是收下了…”
易水湄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是左右相见到自己失宠,为了提防父亲…易水湄突然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那么难受,为什么,自己的一切都要被这个“父亲”左右呢。她突然觉得活得好悲哀。
她的父亲足够强大,高贵,受人尊敬,甚至于英武,但是这一切,对于自己,却都想负担一样,因为明明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自己却得不到他的爱。
“为什么不能抛开家族呢…”易水湄在心里这样想,她想去原谅白曲,不由自主的开口道:“对不起…”
这个没有来由的对不起让白曲一愣,反问道:“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
“你是帝王,怎么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这句话好像是抱歉,听在白曲耳中,却压抑不了醋意,还有惊讶。和颜烬的话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此时此刻换了说话的人…
江白曲看着水湄,慢慢涩着说道:“你不要这么说…”
“呵,我那么不领你的情,你去找别人…又怎么了…”易水湄虽然努力的想给他笑,却还是一时间做不到。
江白曲突然伸出手来,易水湄想躲,却被江白曲的手碰到了面颊。江白曲捧着易水湄的脸颊,无论是易水湄的脸颊还是他的手,都是那么冰冷。
易水湄本来已经没有了力气,更如何能躲开呢?他不知道白曲要做什么,却是没来由的心跳得厉害。
江白曲的声音变得温柔,深沉道:“水湄,不要再说了…错的都是我,不是你不领我的情,而是我一直就没对你说清楚过…”江白曲的声音再度沙哑。水湄要开口,他却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放在嘴边,微微对她笑着,道:“听我说完…”
“一直以来,我欠你一句话,现在我补给你…”江白曲的陈述仿佛娓娓道来,更有着让人不能拒绝的魅力。易水湄第一次觉得心跳得这么厉害,她知道,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江白曲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变得软了,好像深邃的海,没有了惊涛骇浪,只剩下吹拂的人舒服的暖风。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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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易水湄听到江白曲藏了在心底这么久的话,只觉得自己心中也是一阵说不出的悸动,她用尽力气,那瘦弱的手臂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地想要坐起来。江白曲看到易水湄很费劲,轻轻地扶着她。
易水湄没有拒绝。
白曲扶着她慢慢坐稳,然后犹豫了一下,松开手,慢慢的将身子坐正,恢复成刚才的正色说话的样子,但是还是带着那种关爱的柔情。
易水湄的眼神之中有感动,但是神色却依旧凄然,她说:“我到底有什么好?你说你爱我,就因为当初的那个理由么?因为与众不同而爱…这样的爱又能持续多久了……”这个声音带着颤抖,而白曲,却从之中听出了一种自卑的情感。
江白曲看着她的身躯那么抽动,肩膀在微微的颤抖,好像是禁不住冬日的霜寒,他的神色终于只剩下了怜惜。他慢慢的扶住她的肩头。
他的手很热,让易水湄不得不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他缓缓开口,声音富有磁性而且郑重:“我本来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你的与众不同...但是当她们把苏璃推给我的那一刻,抑或是颜儿哭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你在我身边的感觉,是无可替代的”江白曲说到这里缓缓顿了一下,又道:“喜欢你的才情,也喜欢你的容貌,喜欢你的姿态,更喜欢你的高傲…”
他那么样的娓娓道来,眼波和易水湄的眼波数度碰撞,易水湄的眸子终于躲无可躲,她在心里暗暗喜悦,却有矛盾,无法承受。
终究,挤出几个字来:“我…..有什么好,还不是……庶出?”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江白曲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才在心底明白了一件事情:“哎,原来这庶出,早已经成了她的心魔,她定是因为这个,才更加记恨易钧天的…那人真是,好好的提什么不好…”江白曲暗自埋怨那个在宴会上提起水湄身世的人,却也是晚了。不过这件事,却是白曲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
江白曲微微的笑了,看着水湄,笑道:“庶出又有什么?难道长庶之分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她们凡夫俗子看得那么重,你我也要看重这些么?若要论门第,我岂不是要去娶北漠的公主才好?”他的话中带着莫名的力量。
易水湄听到最后,终于破涕为笑。
的确,江白曲的话是对的,若然论门第,难道让他把北漠的公主娶回来了么?易水湄也不知道是给他逗笑了,还是别的。
“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可是…”易水湄想到这里,又开始磨叨起来,说了好多她爹如何云云的,而这些话,听在白曲的耳朵里,却都是无关紧要的。
终于,白曲的接收信号变成了一声叹息,他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水湄的身体,再一次道:“不要再可是了,不要再去想你爹以及横在我们之间的一切鸿沟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的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从开口时的大声,慢慢变小。
“白曲…”易水湄的声音里,既有动摇,又有犹豫…
“你这样可是可是的,难道这些日子,你折磨我还不够,你受的伤害,也还不够么?还要继续下去么?还是,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你知道当我看到那四个字时候,心里的骄傲和感动么…”江白曲的声音,或许是第一次如此动情,起码,是在没有拘束,的流露出来。
易水湄还在恍恍惚惚,却是江白曲轻声续道:“天,下,念,安。”他的声音几乎一字一顿,眸子中的那汪水动了动。
易水湄终于坚持不动,叹气道:“若不是你…我又何必活的这么煎熬……”
江白曲再不说话了,一把把易水湄拥入怀中,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她,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没有说话,只是用这个怀抱,相互温暖。
他抱着他,说出了一句誓言:“朕,许你一生。”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比那些呼喊出来的海誓山盟让人安心,宁静。
不一会,江白曲突然感觉易水湄的身子在怀中猛地震动,似乎要甩脱自己,有些不解,但是还是慢慢的松开了怀抱,他看着易水湄低眉不语的样子,疑惑道:“水湄,你……怎么了?”
“可是…”
“你又可是…”白曲有些受不了了,但是水湄却没有再顾及白曲,而是继续开口道:“可是颜儿怎么办?我是认真的说。颜儿…….怎么办?”
水湄的声音中透出了深深地歉意还有自责。江白曲听到这话,终于明白了水湄一直在担心的到底是什么。敌人的毒药暗枪,她都不放在眼里,而真正让她痛入骨髓的,却是友情和爱情之间的挣扎。
只有易水湄最清楚,如果没有颜烬,她可能早就死了。
江白曲心底清楚,却是有些神伤,因为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自己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但是有感慨,她从这一句话中,窥见了水湄其质无尘的心底,洁净通透的心思。
“难道你想把我推给她么?”
易水湄虽然把这个心底的事情说了出来,但毕竟也不是滋味,女子,没有一个可以大度到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最爱的人的,其实水湄和颜烬都一样。
她们和寻常女子不同的,只不过是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多想了一点而已。
“白曲,我说真的,颜儿到底怎么办?”易水湄的声音别了酸楚的味道,也郑重了一些,她知道,这也会决定另一个女子的一生,甚至改变人家的命运,幸福与否。
白曲听了这话,却道,我要如何回答呢?这个问题,也许任何一个智者,也不敢随便的回答,因为近乎无法回答,谁又能知道对面的这个女子此时此刻到底想的是什么?
“我会尽量把爱给她。但是..终究和对你..是不可能一样了。”白曲在爱面前,是诚实的,他没有避讳,回答的诚恳,也负责。
却是易水湄听到这里,掩抑不住心里的自责,叹息道:“是我……对不起她。”
“毕竟,我在心里,早已经将她是做知己。不,所以不是你对不起她。”白曲一下子明白了水湄的心意,这句话好像是解释,却又像是补充一般的陈述。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 或许你还待她如初。”她还是那么倔的自责着,已经执拗的认为,是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两个人本来完美无暇的爱情。
“不是,不是的!”白曲的声音再度变得那么斩钉截铁的坚定。
水湄没有答话,一定还是不能向自己交代的。
“我会,我会依旧好好待她的 可是,你觉得可以么?”他再度问她,轻柔,如同两个人再商量一般,只要她高兴,也要对颜烬负责。
“白曲……”易水湄嘤咛了一声,慢慢的合身扑入白曲那温暖的怀抱。
“水湄..相信我,你没有对不起颜儿,对不起她的…是我,是我,当初说了..却变了心”他说着,有些凄然,但是随即浅浅的一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你还会继续对她好的,答应我,好么?”易水湄偎在她的怀里,柔声的问。
江白曲低头看着她,笑着理了理易水湄的长发,答道:“我...答应你。”
易水湄说着颜烬,突然想起了那次颜烬提到白曲的伤口,脸色顿时羞红了,不过白曲却看不到,然而易水湄却羞涩的又问道:“白曲,你的伤口,还痛么?”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江白曲反映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那次轩辕羽凤弄的伤痕,笑着回答。
“你真傻…”易水湄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是无限的韵味,傻傻的为自己挡剑,傻傻的喜欢上自己。

而这两个人却不知道,在她们解开心结的这段时间,大概就是从易水湄跑掉到现在的两个时辰,易水湄和江白曲是你侬我侬的,而大殿之上,却早已经在两个时辰以前,炸开了锅。
“哎,陛下就这么追着易水湄跑了…”右相公输温叹了口气,却是不悦的神色。
左相池卫也皱着眉头,还不时偷偷看一眼苏璃道:“就这么把苏娘娘扔下了,太伤她的面子了……”
右相耸了耸肩,却是又叹息道:“你看易侯爷现在的样子,看来这步棋一开始就走错了。”
池卫冷笑着瞥了一眼易钧天,易钧天笑的旁若无人的自在,然而池卫却也不知道水湄和她爹有隙,冷笑着道:“那还不是右相大人您的妙计?哈,现在倒是搭上了苏美人。”
右相听到这里,不由转了身子,看着苏璃,却对池卫道:“哎,池老弟此言差矣,毕竟笼络了苏门。”
池卫冷冷一笑,不屑道:“苏门,苏门早就不是百年前的苏门,苏问天自立门户,苏门公子行踪不明之后,苏门更什么都不是,要它?”他那样不屑,眉眼之间流露的东西却都被苏璃暗自纳在眼底。
苏璃坐在金座之上,心里却是那么苍凉,她在心底叹息:“白曲,你果真就不曾爱过我,不过是拿我来做一枚棋子,然后,犹如弃履。”她想到这里,竟然自嘲的冷笑起来,回响在耳中的却是一句话:以色事君,如何长久?
果真,果真,不久前她看着颜烬追了出去,飞絮领着护卫也去了,其他的妃子们各自都习惯了冷落的样子,自己这个被众星捧月般送进来,然后扔在这里的女子,才是最大的笑料,小丑。
她撩起裙摆,慢慢走下来,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座位,心底却是不甘的燃起火来。这时候很多公卿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的丢人,别人的目光炙热灼人,她要报复。她咬着嘴唇,一步步往外走,同时却听着那些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她走过林寒汐身边的时候,林寒汐饶有兴味的挡了她一下,然后招摇的大笑。再走开。苏璃什么话都没有说。
转身,绕开,离开。
就在她走出大殿不远的时候,还在犹豫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突然一抹黑影出现了,在夜色里,黑影对自己说:“不妨跟我离开,我帮你报复。”
黑暗之中,那双眸子却放出一丝光芒,是唯一照在苏璃,或者苏璃看到的光芒,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什么?寒心丹的毒不能致死?”这个声音颇为阳刚,并且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什么是寒心丹,但是,易水湄没有死…”苏璃的声音有一些隐隐的怨愤,似乎更希望易水湄一命呜呼。是的,然而此刻,已经不止是易水湄一命呜呼,她才觉得解恨了。

江白曲和易水湄的间隙修复之后,第一个要收拾的,自然就是花已然了。那日,他看到辰霄殿外的梅花,十株九折,余一乃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贤妃是过不了自己这关的。或者说,水湄是众矢之志的事实再一次被肯定了。
林寒汐和花已然不顾方法一明一暗的前仆后继给江白曲敲响了警钟。而左右两相送来的苏璃,他又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更加让白曲担心的是,那夜,苏璃消失了,苏璃的情形,又会如何?
江白曲此刻顾及不了这么多事情,只能一件件得来收拾,人就朝着贤妃那里兴师问罪去了。
江白曲的神色肃然,冷冷的坐在偌大的宫殿里面,花已然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她心知肚明,江白曲是来做什么,却是处变不惊,霓裳展开,依旧夺人、倨傲。
江白曲笑的很冷,拿着茶杯不说话。只是淡淡的喝茶。花已然坐在边上,却见他一言不发,也是难以自处的样子。两三次想开口,却咽下去了。
江白曲还在喝茶。终于,花已然忍受不住了,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奉茶的侍女还有其他人躬身行礼,把那个茶壶留在了那里。然后徐徐退了出去。
花已然闭上眼睛,拿起茶壶,给江白曲续水。水想的声音如同泉水滑过石头,很清楚,仿佛有生命的在流动。
江白曲冷冷的端起那个注满水的杯子,水居然迸溅了出来,是江白曲轻轻催动了内力。却是花已然终究绷不住了,慢慢的道:“白曲,你我毕竟做了六年夫妻,当年,已然与白曲也曾花前月下过。纵然,你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我,可我毕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偏偏有个贤妃的位子就是好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一点塞住,江白曲没有说话,默默的听着,她又道:“论门第,相貌,才学,这后宫里的女子又能相差几何?即便不说我自己,那么德妃,淑妃,良妃妹妹呢?我与她们入宫皆早,与白曲不也都有过誓约么?可是你……”
江白曲冷冷笑了:“是我变心么…”但这句话却像自言自语,只是淡淡的没有感情,却没有十足的底气。这是多么可笑,花已然不过也是一个如同礼物一样的政治牺牲,江白曲的心,怎么可能给一个自己不曾爱的人呢?尽量的爱怜,并不是付出了全心全意。
江白曲闭口不言了几秒,却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可是我把后宫交给你,你却何必去要为难一个更小的妹妹?你真的把她当做妹妹么?这对你我,本来都是一个机会,也是我为什么没有把后宫交给林寒汐的缘故吧,是的,都曾花前月下过吧,那你若记挂着这花前月下过的情分,又怎么忍心叫人砍了那我派人种的梅树?”
花已然听到这话,朗声笑道:“你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吧,毕竟你与她相差七岁。。。更何况他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臣妾这么做,无非是帮陛下解除隐患罢了,曾经得到你盛宠的颜妃如今也落的冷清,陛下对辰妃的宠又能多久呢?你真就为了她,割断我们六年的情分?”这一刻,她也是那么娓娓动听的道来,也是那么情真意切。
这些话说的江白曲心中一动,隐隐的一疼。叹息道:“是啊,六年了…”他的声音很低,花已然没有听到。
江白曲也慢慢回击着,毕竟此时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知道他对水湄的情分,知道水湄心底的事情:“哎...已然...我们是差七岁,可是这又如何?我爱的是她易水湄,而不是别的...权势滔天,对她而言,却是一个特例,他爹,不是她。你不会不知道吧?樱然真的没跟你说么?”江白曲的声音,有一些像是质问,却是那么巧妙的点出来花已然心底的愧疚。
果真,那件事情,樱然是告诉了花已然的,但是花已然还是抱了一线的希望,希望白曲不知道,因为如此,她或许还有生机,但是,白曲知道。
江白曲笑了,果然如此,她还是希望用这些故事来打动自己,然而她却也知道,水湄和她爹,根本不是那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他还在赌,赌自己顾念旧情,想到这里,白曲有一点不悦,继续道:“难道我当真没有顾虑这情分?”
他的这句话,如此直白,却比巧言辞令更让花已然心虚。因为,易水湄根本就不是易钧天的工具。
花已然心虚了。
“你若真的知道,当知道是颜儿自己退出的...我和颜儿的情分,也早早不拘泥在男女之情上了。而我,又何曾说过要割舍这六年的感情?”他的声音本来平缓,却是突然在最后这个疑问上,拖了长长的尾音。”
花已然也笑了,道:“哈,陛下,您今日到底是什么心思,不妨直说了吧,已然已然如此,若要用我来试刀子,何必要如此拖拖拉拉的,这里又没人,不消给别人看了。”
却是江白曲冷冷有一笑,手慢慢滑过那落桌上的水珠之上,飘起几缕云雾似的白烟。江白曲站了起来,走到花已然的身后,两个人就这样,都不看对方。
江白曲终于开口道:“兴师问罪!”
“不是我要割舍这情分,而是你逼我..我尚未开口,你却如此说,不就是说我要来割舍么...既然你是如此想的,我为什么不成全你,你自己去难为水湄,不也是要我成全你么?”江白曲的声音变冷。难以言喻的震慑人心。
“然而,然而我为什么要和她作对?”花已然的语气变得讽刺,她看不到江白曲的表情,反而无所畏惧。
“对,你为什么!”江白曲的声音变成了毫无转机的质问,带着深深地责罚。
“哈哈哈,不是你的意思么?”花已然笑的狂妄,大有已将白曲的喜怒抛诸脑后的意思了,是了,她早就输掉了,结局是注定的,也就不再在乎那么多的过程细节了。然而这句话,却是那么的犀利,毫不留情面的,打在白曲那个刚刚愈合的敏感神经上。
江白曲语塞。
花已然却穷追不舍道:“怎么了,我的陛下,你不敢承认么?”
江白曲挥袖,斥道:“住口。”他的容颜没有扭曲,而语气,却充满了肃杀。
花已然却扬起了头颅,大笑着道:“陛下,难道不是么?”
江白曲冷冷道:“你不怕我把你送进冷宫?且不论别的,就是今日你这是冒犯之罪,我看是在劫难逃了。”
花已然也随着他的声音,冷笑道:“哈哈哈哈,是了,易水湄,好一个清雅女子,你既如此待我,那么我又何必顾及这六年情分呢?我不是早就在这冷宫之中了么?这宫中,又有几个不在冷宫之中?”她的声音讥讽怨毒,却毫不留情。
江白曲却没有说话,政治的婚姻,女子成为牺牲品,已经在多少年来,见怪不怪了。却是花已然又道:“治我的罪吧,只可惜,你却没胆入林寒汐的罪,不是么?”
她的声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暗暗竟又以易水湄不肯侍寝来刺激白曲的心。
江白曲的软肋,恐怕就是易水湄拒绝侍寝的这件事情了,但是此刻,他却笑了,虽然涣然冰释了前嫌,让他尽量看淡这件事情,但这却始终是别人不可以碰触的逆鳞。
江白曲道:“已然,既然你如此想去冷宫,我变成全你。”江白曲说完,拂袖而去没有回头,甚至是一丝犹豫。
而花已然却笑得恣肆:“哈哈,臣妾谢陛下恩典。”然后竟跪在地上。那声音却如泣如狂。甚至是分辨不出是哭还是笑,呜呜的掩盖在衣裳下面,却久久不绝。
那一天,花已然被打入冷宫,后宫中不甘寂寞的传言,下一个,可能是林寒汐。
而林寒汐听到这个话,却是置若罔闻般淡然。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樱然被请到辰霄殿里。那个消息送到的时候,几乎周遭的一切人都认为,水湄开始报复了。依仗着权势,卷土重来。
樱然穿着的宫装依旧那么简单,但是嘴角勾起的笑容却写着深深地嘲讽。
韩樾在边上,有些不安的道:“樱然…”
却是易水湄挥袖打断了韩樾的话语,而是尽力温婉的道:“姑姑,我想和樱然,独自待一会。”
韩樾一怔,神色中闪过不放心的摇摆,然而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对周遭的侍女们道:“我们退下。”
“是。”她们的推出如同风飘过。
樱然的脸上还带着当初的稚气,却是硬撑出成熟的样子,而这其中含着真正的冰冷。易水湄亲手递了一杯茶,却是樱然冷笑道:“辰妃娘娘,你何必如此对我?”
“我…”易水湄被她突然出口的话一激,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我字,还是那么没有底气。
樱然却笑了,她的笑似乎往昔,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比冷笑更让人心凉脊寒,说不出滋味。
“昨个陛下将贤妃娘娘送入了冷宫,今儿个,是不是辰妃娘娘您打算把也我送到内务司去查办?还是杀死?”
“住口!”易水湄竟然一薄平日的温婉,大声打断了樱然有所意指的话语,她的眼神变的凌厉,却有什么东西,在凌厉的目光之下,晃动。最终化为叹息。
而樱然却在此时又开口了:“怎么?终于忍不住了么?”她的声音有些讥讽,也有一丝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樱然……”易水湄轻轻呼出这两个字,却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悲伤,竟然坐到在地上,她的腿蜷缩着,甚至于抽动,她的声音充满痛苦,一手支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掩盖着慌乱痛苦的面容,不想让人看到。
樱然也为易水湄的失态一怔,却还是硬着心思,易水湄的声音带着深深地歉意,就那么捂着脸,却执着的开口,甚至不愿意再等待一刻钟,来稍稍修饰自己,甚至于调整情绪。
“樱然,你是不是,好恨我?”易水湄开口竟又是这种傻傻的话。
樱然自然没有答话,然而易水湄却似不在乎的样子,自我的说着。
“可我…我也真的是无能为力…但是我还是错了…其实白曲对我那么好,我早就应该答应他的…”她说着说着,忏悔似乎已经不止是对樱然了,而是回顾进宫之后,所做的点点滴滴。
“我知道…梅林的事情…我也不怪你…樱然…始终是我的错,我只要你原谅我…”易水湄说了半天,带着哭腔,但是却好像没有哭,这是一种解脱的释然,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樱然似乎被她这种自己难以预料的失态,或者是她这一刻释放出来的感情的那种诚挚,深深地震撼了一下自己,她似乎觉得,一时之间,她还是那个以前的小主,而在为一件因为自己的事情,深深的内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是么?
易水湄在自责的不就正是这个么?是的,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樱然的事情,可是却因为自己,害的樱然无法和她所爱的人幸福如初,起码是白纸之上,有了墨迹。无论是谁画下的墨迹,纸,都变了。
然而,帝王的字迹,终究是不同的。
樱然的心,真的在随着她的哭腔慢慢的破碎,那些残破坠落的眼泪,却比带着火焰燃烧的流弹更能击碎人心的壁垒。
樱然的口气慢慢变成纯粹的叹息,她叹息的决绝道:“梅林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你要如何,我决没有二话,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樱然的话,虽然还是这么冷,却已经说不利落,甚至有一些缄口。易水湄慢慢抬起头,她的眸子中,看不到泪水,却是那么的凄然,仿佛一块明亮的碧玉,透着一两分水色,然后才是玉质嫣然的坚毅。
“不,我欠你。”易水湄突然大声道。她就那么执着的认为,自己对不起樱然,这是何等的执拗?
樱然冷笑不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是么?”她果然如此开口。这句话,没说出一个字,都是心上的一份解脱。
樱然依旧冷笑,她似乎能感觉到一丝赤诚,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一刻,他依旧觉得,这种所谓的姐妹情分,早已经烟消云散,她还在执着什么?
易水湄调整了神色,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慢慢恢复往昔的神情,看着樱然,正要开口,却是樱然终究忍耐不住道:“辰妃娘娘,你到底在执着什么?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觉得,自己留存在这个世上,面对她拆穿自己后的大度,是那么的可笑,如果不是为了报复,从那一刻起,已经生无可恋。
明明背叛的很彻底,还要走什么回头路?
易水湄愣了一下,眸子似乎愣了一秒,那一瞬间,眼神空了,然后慢慢深邃,她说道:“为了你我心安。”这六个字,那么简单,没有花俏的辞藻,就是心安。为了心安。
“心安?如何心安?”她的声音那么不屑,但是,之后的四个字,却是那么的带着挥不去的疑惑。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言语都已经简单到最直接的表达心中所想,不再需要任何修饰,好像曾经的情谊和阴谋都那么赤裸,只剩下原处的,最真实的情感,还有喜怒摆在这里,坦诚相见。
“完成我的承诺……”易水湄的声音很小,樱然听着都有些费力,就在她仿佛贪婪的吸进了一口气,缓和了胸中的郁结,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却听到樱然的笑。
一如银铃般清脆,然而此时的清脆,却将人心底的污浊敲的那么咣当的响。仿佛清水泄入泥潭,然后激起清潭底处的尘泥,打出泥色的莲花。
本来是应该一尘不染的……
“你在想什么?你真的以为一切可以回到从前姐妹一般的情谊么?”樱然终于喊出来,这一声喊,张大了毛孔,声音不大,却是彻底的宣泄。
“我…我对你,没有办法去动什么心机,这些话,也许很傻,很天真,根本就和那天那个害得你没办法好好活下去的我不一样,可是究竟,是如何更好?”易水湄的声音已经不想回答问题,而是简简单单的回忆,陈述。
樱然无言以对。
“我只想用我的真诚,来证明我的心意,补偿我欠你的。”
“……”
“我还记得小时候,是樱然你在我受气的时候陪着我……”她的语速放慢,又吸了一大口气,似乎只有冰冷的气息,可以让她的头脑更清楚。
“不是说,我进宫了,我就要变,我想努力,让自己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樱然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语言的稚嫩似乎又回到了数年之前,她看着那个小姐,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摆弄着一个布老虎,而那只老虎,却已经蒙上了污迹,大红的布面早就不鲜亮,但她还是那么抓着它…
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神思控制不了这种起伏,似乎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自己的心脏随这那个节奏跳跃。
那是易水湄的节奏。她不得不承认,易水湄的话无比直接,甚至无比可笑,但却牵动的是自己心底最底的两个人的情谊,让自己无法开口反驳。
“我真的应该怪她么?”樱然在心底暗暗念叨,而水湄在旁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回忆着,倾诉着,用最平实的语言,说着最真实的情感。
樱然却已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因为易水湄的每一个字,都会开启樱然珍藏在心底的一个画面。
直到最后,这穿越时空和地点的回想停留在了那天,易水湄说:“呵呵,过些日子,我跟白曲说吧,让他成全你们?”
她慢慢地转头,看着易水湄憔悴了,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容颜,那时她的神色和现在隐隐的忧伤渐渐重合。樱然叹息了。她的叹息终于变成了纯粹的叹息。
空气的变动打断了易水湄的话。易水湄一怔,下意识的说道:“对不起,我…”
樱然笑了:“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易水湄语塞,樱然又笑了,这个女子,永远有这么像孩子的一面,好像永远不会长大,虽然自己的思维已经慢慢被她感情所主宰,但是她,却还是那么经不起一丝丝外界的波澜。
易水湄正待开口,却感到樱然的手扶住了自己,竟是要用力抬起自己。她说:“那么,完成你的承诺吧…”
樱然笑了,再没有别的,只是那个笑,当真的让水湄找回了那个如水一般的女子。
不错,帝王的墨迹不是一般的墨迹,他的笔,勾勒之间,可以改变山河的运势,更何况一个女子的命格呢?
光鲜亮丽,一如从前,霓裳红袖,更胜从前。樱然出嫁了。

第三十七章
又了却了一桩事。日子似乎恢复了从前的平静一般,又开始那么悠闲。
白曲上朝后,颜烬会来,然后颜烬走了,白曲又来,白曲坐上两三个时辰,再去看看颜烬,依旧不在这里过夜。直到有一天。
江白曲来得很晚,大概是要用晚膳了,才来的,易水湄本来还在思虑着,像是江白曲是不是有什么要紧棘手的事情,正在那里一个人对一盆汤喝不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阴影把自己罩在了其中,蓦地一回头,却是江白曲来了。
江白曲一袭蓝色的衣服,是苍茫的海色,他笑的那么让人觉得安全,只是简单淡淡道:“今天有些事情,晚了。”
“没事。”水湄一笑而过。拿起一个碗,为他舀满了慧仁米粥,然后放在他面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她们在见面的那一刻,慰藉思念,却没有太多的话,亦好像平常人家的夫妇一般。
江白曲笑着端起了那碗汤,而眼睛,却始终盯着水湄,水湄笑了:“快点喝吧,它早不烫了。”易水湄言下之意似乎在埋怨,你再晚点来,只剩下冷烫残羹了。
然而江白曲并不气恼,笑着道:“恩。我们一起。”然后开始提起筷子,给易水湄加了一些冬笋火腿丝。然后开始喝粥。
江白曲和易水湄谈着诗词,还有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一直在躲避着她的家世,这些可能会让她尴尬,或者引起她内心变化的话题,都躲了开。
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
直到天色已经彻底变成漆黑。深邃的除了明月,看不清其他。
江白曲起身,衣衫的褶皱又变成了如水的流过的线条。整洁,无二。
易水湄看到他起身要走,轻轻问道:“要走么?”
江白曲皱了皱眉头,笑道:“是啊,最近事务繁多,有些累呢。”
易水湄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还是笑了一下,道:“那好吧,天,可真的变冷了呢?”她话中有话,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额?你冷?”江白曲一愣,声音充满了紧张。然后走近两步,和她靠近,但是他的眼眸却游移着,环顾着这个宫殿,而此时的易水湄似乎有些微醺的样子,只是微笑不语。
她的笑容如同桃花,绯红而不俗艳,让人动心。
易水湄的脸色慢慢变得更红,小声道:“恩,我冷。”
江白曲却好像傻了一样,突然跺脚道:“哎,都是你不要什么侍女的缘故了,这辰霄殿平素就没什么人气,自然显得冷冷清清的。”
江白曲的话跟易水湄的思维更本不在一条线上,凡是把易水湄弄了个摸不到头脑,却又听江白曲道:“我马上去派人给你添几个炉子来。”他的声音很急切,好像真有这么会事情似地。
江白曲说到这里,迈着大步子就要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喊着:“韩樾韩樾!”
却听到水湄一声叹息,那么小:“哎,白曲,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易水湄正兀自出神,却突然觉得身边的气息突然变得暖热而暧昧。
易水湄一抬头,却是江白曲其实已经低头看着她发红的脸蛋,笑道:“傻丫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么?”
易水湄被他说得脸红得更厉害,好像他的眼光已经看透了自己,掩饰道:“我想什么?”
江白曲一笑,带着一两分邪气,却是右手一把扶在易水湄的腰间,左手从她的腿窝处一捞,把他抱在了怀里,笑道:“你冷啊。”
水湄仓促间被他抱起来,又是高兴又是惊讶,却是韩樾听到了召唤,正朝这里走来的急促脚步声传进了她的耳中。
果然,当韩樾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易水湄被江白曲抱在怀里,顿时低下了头,偷偷地轻笑。
易水湄脸更红,拍着江白曲的肩头嗫嚅道:“有人呢…”
却是江白曲哈哈一笑,抱着水湄朝着内室走去,笑道:“这有什么?”
只剩下韩樾在那里,笑着说不出来话,然后慢慢走开。

红烛摇曳,将两个人的身影打在白色的墙壁之上。
烛光每一摇动,两个人的影子也是随着一晃动,白曲撑在床上,他伟岸的身躯投影在床上,是一片阴影,阴影中的易水湄,却是绯红着面颊,不过此刻,除了她自己,别人确实无法知晓了。水湄看着白曲的面容,依旧那样清朗,俊秀。
然而江白曲的笑容却并非往常那样,还带着一丝丝情欲。
水湄笑了一下,她的心底,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男子,和他真挚的爱意。
水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这个姿势,是等待,也是邀请。虽然她在心中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男子,但是这如同婚夜的初夜,却不是她说好,就可以轻轻松松挨过去的。
她说冷,是因为她期待的到白曲的身体,期待从这之中,感受到那让后妃们争风吃醋,期望宠幸的直接的爱意。但是,真的此刻,却还是怯生生的,只能闭上眼睛,任他摆布了。
江白曲笑着解开她腰间的丝带,红色的丝带,或许在易水湄异乎寻常,穿上这件大红色衣服的那一刻,就昭示了这个结局。
他的手一边动着的时候,唇已经慢慢碰触到了水湄的面颊。冰冷的唇,激的水湄一个激灵,就在这片刻之间,他的唇已经抵在她的唇上。
水湄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来推白曲,却是反被白曲按得死死的。水湄的动作和白曲比起来,显的慌乱无绪,挣扎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而在她松懈的这一刻,白曲的舌尖突破了水湄的防线。白曲的舌慢慢刷过易水湄的皓齿,弄的易水湄一阵酥麻,顿时没了力气,只能委在他身下,任他摆布。白曲的吻从温存的呵护慢慢变成带着一霸气的攫取,贪婪的噬着水湄软巧的丁香。
水湄的小舌被白曲的勾起,如同两条青萝交结,纠缠的蔓藤。
“唔,唔。”水湄想开口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好像窒息一般,有些喘不过起来,小脸绯红的颜色更深。白曲微微一下,退出了一下,水湄趁机吸到了一大口气,却是江白曲邪笑着再吻了下去,吻的更深。
而当白曲看到水湄红如嫁衣的衣裳的时刻,也抑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深情。他的手扶上她的腰身,慢慢的打开一层层的衣裳,他的手犹如一条鱼一般,滑进了水湄的衣裳里。
半解的衣襟斜着滑下,露出她如羊脂一般的酥胸。灯光的颜色打在她白玉一般的肩膀上,无比撩人。温存的吻慢慢移到她的肩胛骨上,流连,不肯离去。
他的右手握着她轻浅的腰身,似乎可以感到均匀的骨骼。他的指尖扫过的地方,他能够感觉她不由自主的颤栗…
温暖的手掌,冰冷的身躯,水湄能感到,他的指尖的柔情慢慢融化了自己冰冷的肌肤。易水湄微笑着,她希望自己的身体也可以如心一般,接纳这个自己所爱的男子。
随他摆布的颤栗,慢慢变成了笨拙的迎合。水湄大红的衣裳如同落下的花瓣一般,解开,只剩下藏在其中最白嫩娇弱的肌肤,如缎如纱。
他吻过的肩头慢慢留下淡青色的痕迹,即使身体痛苦,水湄笑着承受着他肆意的爱。
她的身躯犹如百合的果实,白曲的手抚着水湄的青丝,笑着含着她的耳垂,含混的道:“水湄,我会很轻的,你要忍一忍啊。”
衣裳褪尽。
水湄迷茫的摇着头口中的声音是轻轻浅浅的拒绝,有些含混不清,白曲的手感到水湄的肌肤都绷得紧紧,于是笑了笑,道:“水湄…放松…”
水湄眼中仿佛有些烟波一般,压抑不住颤抖,嗫嚅道:“恩,白曲…我…我…”她的声音很羞涩,面对所爱的男子,面对自己渴求的身体,却始终压抑着的欲望,亦很挣扎。
他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充满爱怜,水湄的身心也已经在衣裳打开那一刻,全部都给了他。水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开始承受。
她在那一刻感到深深的刺痛,然而她的心,却违背着身体的感触,说不出的甜蜜,她看到那个男子忘情的在自己身上,咬牙坚持着,心中却十分不解的想着一个还是属于少女的心事,为什么自古至今的妃子都那么期待着帝王的宠幸呢?此时此刻,她的身体除了感到撕心裂肺,犹如肌肤撕扯碎开一般的痛苦,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夜,过去了。
昨夜,仿佛大红色的光影,撩人心思。
白曲悠悠的转醒,他笑着看着睡在身边的水湄,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睡的很熟。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白曲突然觉得胳膊有点麻,就在此刻水湄一个翻身,偎在了自己的怀里。江白曲一愣,本来以为水湄醒了,却是听到水湄梦呓道:“白曲..白曲….”她说着还拉了拉被子,两个人抱的更紧。
白曲先是一喜,却又是一愁,这个,我怎么上朝呢?
他不忍心叫醒熟睡的水湄,闭上眼,她夜中妩媚的喘息的好像还在耳边,她倔强的不肯喊出来,就那么坚持着,吞吐的热浪让白曲的爱意不能抑制。
“白曲…白曲”水湄在梦里还在呼喊着他的名字。生怕他衬着自己熟睡,丢下自己一般。
白曲笑着揽住她,轻声道:“水湄,白曲不会离开你的。”
却没料到这轻声的一句话竟然叫醒了水湄,水湄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东西,却是睫毛微微的颤动,让人说不出的爱怜。
水湄缓缓醒来,看着白曲,说不出话来。白曲笑着抱了抱水湄,笑着刚要说话,却听到水湄一声惊呼,不安的推了白曲一把。
白曲大惊,呼道:“水湄?你…”
“该上朝了!”易水湄焦急的喊道,边说边推江白曲,江白曲恍然回过神来,朝着窗外望去,光线几乎透过薄纱刺入眼中。
猛的被一晃,江白曲也焦急起来。
“韩樾,韩樾!快拿朝服来。”易水湄一边更衣,一边想往外走,却是迈不动步子,只觉得腿那么沉,抬不起来。
然而韩樾毕竟离得远,江白曲笑着看了看那个伏在帐子内,着急的女子,直起了腰板,大笑,正要说话,却听到易水湄惊呼,然后紧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一阵粉拳垂来,江白曲不解,却是一低头,也羞红了脸,白曲急忙这站起身来,哪里穿了衣服?
江白曲大笑着俯身轻吻在易水湄的面颊上,同时一手捞起长衫,披在肩上,白色的长衫衬衣在空中划过,如同白色的云彩北风吹动,他一边系着绳扣,一边大笑着闪躲易水湄报复的粉拳,灵巧的闪开,弄的易水湄又是一嗔,江白曲笑着附身到易水湄的耳边,轻声道:“水湄,我去上朝了,你在休息一会吧。”
她的手狠狠地掐着床沿,是那么不舍他的匆匆离去,但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江白曲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转身慢慢离去。

那天,江白曲第一次上朝迟到了。所有去上朝了的日子,唯一一次的迟了。虽然只是迟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分,但始终究是迟误了。而那一天,不知是如何口口相传,最后朝堂上的大臣们,都知道了江白曲那一夜是留宿在了辰霄殿。
喜忧参半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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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寒心丹的毒不是不厉害,而是白忆的药比较要命

我继续更新,后面有两段囧文字写的不出彩,暂时先不修改,之后再改。

另,樱然的原谅谈不上彻底,但是却注定不能再和水湄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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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此后的一连七天,江白曲都宿在了辰霄殿。江白曲那几天上朝虽然不会迟到,但却总是匆忙的去,虽然没有影响政务,但是却使大臣们对此颇有微词。
“哎,御史大人,你急什么,陛下是要来的。”池卫笑着对身边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刚正不阿的男子道。
那个御史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是来的不晚,可是长此以往,必定会疏废了朝政。”
池卫又是一笑,默默道:“梁公,何必如此,待会子陛下来了,还是照常就好了,这毕竟是陛下的私事,我们做臣子的,如何过问?”
御史梁文正的山羊胡子颤抖了一下,然后冷冷一笑,勾起嘴角道:“池帅,陛下如此,我愿豁出这老骨头去。”
池卫听到一怔,眉头皱起来,甚是不高兴的低声道:“梁公,你在说什么,朝廷需要你的地方甚多,你何必揪着这个。”
梁文正有些疑惑,他的刚正,让他在仕途的生涯中,依旧更贴近一个纯粹的读书人,或者说他顶着御史的帽子,做的也是很多读书人做的事情。
“池帅?”梁文正有些不解,开口一问,却是池卫抢先道:“梁公,有很多事情,有人在用心就可以了。”
梁文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公输温却始终不闻不问的站在那里,闭着眼睛,聆听着殿内各种非议。然后微笑不语。

白曲下朝后,自然是又朝着辰霄殿去了,而这时的飞絮,却也想找白曲,她没有去崇光殿,而是先一步到了辰霄殿去,飞絮到的时候,易水湄很是高兴,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飞絮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像亲人。
不同于颜烬对爱的宽恕,不同于白曲对爱的执着。飞絮,对水湄,让她感觉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谊。就在那时,她开口喝止那些砍梅林的侍卫的时候,就在她安慰她的时候,她恍惚会觉得,飞絮更像是一个姐姐。当然事实上,飞絮却是比水湄要大两岁的,加上二十年的宫廷生活,让她的心,志都那么坚毅。
“飞絮,我好想你。”水湄看到飞絮来了,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迎了上去,韩樾也跟过来,带着笑行礼道:“公主万安。”
飞絮抬手让韩樾免礼,然后对水湄说:“水湄。”
水湄笑了,她一把拉过飞絮,飞絮一怔,随即也笑了,却是水湄先道:“飞絮今日来找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飞絮朗声一笑,犹如男子道:“水湄果然快人快语,不错啊,我是想对皇兄说一件家事,思前想后…”
“思前想后觉得来我这里截他更合适?”水湄的声音带着开玩笑的口气,淡淡的。逗得飞絮噗嗤一笑,点了点头。
水湄笑着道:“我就喜欢飞絮你的性子。”然后拉着她坐下,韩樾看茶上来,水湄道:“我们先聊着,一会子白曲就得来。”
飞絮一笑,也不拒绝,两个人一如阔别的友人。
“水湄,你可知晓,现在朝中的大臣,都在恼怒于你呢?”飞絮说的煞有介事。
而水湄却当着被这话吓到了,急忙应声道:“啊?”
飞絮见到水湄手足无措的样子,笑道:“是啊,七夜连宿辰霄殿,一时佳话啊!”她说到这里,再也掩抑不住,大笑起来。
水湄缓了个神,明白了飞絮的意思了,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想:“这样对白曲会不会不好呢?”她的心里,已经都是白曲了。
飞絮时不时还问水湄一些秘事,来打趣水湄。弄的水湄时而娇嗔,时而佯怒。
大约过了三盏茶的时分,白曲果真来了。

白曲的长袍两袂分飞,仿佛天空翔过的苍鹰的翅膀,划过空寂的天。江白曲有些倦意,但是却强大着精神,可能是有点累了。但是他的笑,还是那么发乎于心。
他的笑依旧如同四月的春风,永远带着暖意,江白曲远远地看到飞絮坐在水湄边上,笑着道:“哈,飞絮你也来啦?”
飞絮一笑,不语。
白曲却笑道:“开来着辰霄殿,真是一个龙凤争聚的非凡之地,而水湄,也不是一般人啊,先是颜儿,再是飞絮。”他本是开玩笑的口气,但说的却是事实,易水湄,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吸引着这些与众不用的人。
飞絮笑道:“皇兄,这些话先且不说了,我只是有一件事情,想速速说了,然后,就不扰着你们了。”飞絮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不忘有所意指的看了看水湄和白曲。
水湄笑了一下,说:“我还是回去待会吧。”她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应该听,于是转身要走,却是飞絮迟疑了一下,道:“水湄,这个,没什么的。”
白曲观察到飞絮神色有些有异,但又想到她既然留下水湄,定是有缘由,于是笑道:“飞絮,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飞絮点了点头,看着白曲正色道:“皇兄,深冬了,把姐接回来吧。”
飞絮只是说姐,只是如此简单,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是江白曲知道,废墟是希望自己把白忆接回来。是的,他们都看到了白忆过的清贫的日子了,他现在是有能力,给自己的妹妹一个非常安定的生活,也不用违拗她的心意。
白曲思索着,没有说话,却是易水湄轻声的问道:“飞絮,你还有一个姐姐?”
飞絮点了点头,看着白曲皱眉的神色,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却听白曲叹息道:“是,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做江白忆,我想,你应该见见她的。”
水湄一愣,正想开口,却听江白曲又道:“因为她,已经两番救了你得性命…”江白曲的话语带着一丝太细的气息,不知道是在感慨谁的命途多舛。
水湄笑了,她的笑很淡,道:“我都听你的。我也想见她。”
飞絮听到这里笑了,笑的又恢复了从前的豪爽,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一个心病,现在,如同得了灵丹妙药,消弭了。
白曲看了看飞絮,低声道:“我确实欠阿忆很多,走吧,我们去。”

白忆医馆的招子依旧在街上,迎着北风呼呼的响出猎猎的声音。冬日的街巷有些寂寥,白曲飞絮还有水湄一行人又一次显得那么扎眼,不过和那个夜晚,没有人时候的景象不一样了,不仅是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而是白曲在笑,他的笑仿佛是一种期待,强烈而炙热,足以融化冬日的寒气。而飞絮也压抑不住欣喜,只是水湄带着一丝懵懂,却也想见到这个女子。
飞絮快步走到门口,轻轻叩门,她修长的指碰到那简陋的木门,一瞬间,是那么急切的想推开它。门依旧半掩,为什么?
叩门,笃笃,没人应声。
白曲疑惑道:“白忆?”他轻声的呼唤,却没有人答话,而飞絮在此叩门,却推开了门…那是一条缝隙,穿过缝隙的光芒却那么耀眼,一个白色的衣袖,在地上,飞絮再也等不了,推开门进去,却是只听到走了几步的脚步声,然后,那么安静,一如死灰。
飞絮的笑凝固在嘴角,变成了对自己的嘲讽。来晚了。
江白曲进来,心痛如割。而易水湄随后进来,却是忍不住的想呼喊,然后立刻抑制住心底的惊恐,张大了嘴,却无力开口。
白忆,就那么倒在内室和外室交界的地上,她苍白的脸色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扭向一边,却是一只手,很奇怪的伸出来,在地上,好像指着远方的一个人,然而顺着她的手指,指尖所指的,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这三个活着,却木讷了的人,
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是握着一个卷轴,不是很大,就好像一个手卷一样,褪去了血色,,她似乎握的很用力气的握住这个东西,因为右手的手指骨骼已经发白,甚至清晰明彻。
白忆在笑,她死的时候,还在笑。她的笑容很浅,只是勾起了一点点嘴角,或者说,不想笑,而像是一种欣慰。
没有创口,没有鲜血。没有让人脊背发凉的凄然景象,她的死,好像在她自己的预料之中一样,死的安详,甚至莫名其妙,仿佛这一切会随着她的死,成为尘封的谜团。
除了沾上泥土,她白色的衣裳依旧那么整洁,好像雪,一尘不染,没有污渍。亦如同她的心。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神色还是那么柔和,睫毛上已经凝结了一层霜,不知是朦胧了她的视线,还是她们的。
是的,不得不承认,她走了,她们,来晚了。
如同心怀众生的神佛,在灭寂之前的释然和悟道,没有什么遗憾和恐慌,然而只是把这些痛苦,留给了别人,然而是的,却也没有办法,她知道她们会来……

第三十九章
白忆的身躯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白曲却还愣在那里,一时之间,顿感觉一切都晚了,自己顾着尊严和骄傲,始终不肯先开口,等到来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来的太晚了。
而此刻,泪水已经从飞絮的面颊滑过,她再也忍耐不住,开口呼道:“姐!”这个声音用了好的的力气,似乎要唤到黄泉,去让姐姐听见,甚至带着哭腔。
飞絮发足扑了过去,扑通的跪在地上,悲伤甚至麻木了那硬生生的疼痛。她看着白忆至死却还微笑着的面孔,说不出话来,心越来越酸,眼泪滴在白忆的脸上。吓得飞絮手足无措的去给她擦拭,却是擦了两下,停止了动作,再也不来束缚自己的情感,她死了,自己如何来擦,她也不知道了。
这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浸满全身。晚了,什么都迟了,就是不久之前还在欣喜的可以团聚的梦,碎了。江飞絮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原来,面对轩辕羽凤的时候,那种生死的痛并不是至极的,而此时命数的变幻莫测,才真的让人那么惶恐。
飞絮的手去捉白忆的手,冰凉如雪,亦如她的心地。却是不小心的碰到了那个卷轴。飞絮有些疑惑,一皱眉头,却是用了下力气,拿不出来,飞絮轻道了一声:“姐姐,我拿了。”好像是请示一般,再度加了点力道,却是白忆至死也将那卷轴握的紧紧的。
白曲却从看到这一切之后,变得一语不发,他心里本来的期待,不曾对任何一个人说,这种感觉,更难受了。不可以,不能够对任何一个人说,若然白忆还在,他可以默默地弥补自己觉得所亏欠的,然而如今呢?
水湄说不出话来,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她本想感谢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现在,却只能伏在白曲怀里痛哭,她的眼泪打湿了白曲的衣襟。
她不知道,不知道很多旧事,但是泪水却是那么真是,不压抑,甚至还有抽泣的声音。
白曲看到了这个细节,小声对水湄道:“我去看看…”他努力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还是颤抖了。
白曲拍了拍飞絮的肩膀,尽量没有感情的说道:“我来拿。”但是飞絮却从白曲的这一个动作中,感到了他的无力。那一刻,回首看到他的眸子,不是黯然神伤那么表象的难受,而是眸子深处的什么,暗了下去,刹那间消失了一种慑人的光辉。
江白曲的手慢慢的碰触到那个卷轴,一样的冰凉,就在他轻轻碰触到卷轴的那一瞬间,白忆的手竟然松开了一些,五指微张,白曲一愣,看着她的容貌,仿佛还在对自己笑,终于说不出是惊恐,还是伤心。当然,是伤心了,只是这种感觉,又如何言喻?
原来,她死之前等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我来晚了。白曲在心底叹息着,这句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白曲轻轻的扶起了飞絮,把那个卷轴交送到她手里,然后,看着白忆冰冷的身躯,道:“阿忆,我来晚了…”他俯下身,双手分别揽起她的颈还有膝,让她偎在怀里,这是兄妹之情,水湄看在眼里是那么的感伤,没有一点女子会有的醋意,全都是说不出来的痛,似乎是看到白曲痛,就会随着他心痛吧?
白曲让她依在自己怀里了一会,然后道:“阿忆,我带你回家。”
他用力抱起了白忆,慢慢转向门口,水湄看到这里,什么话都没说,低下了头,帮白曲推开了木头门,木门吱呀一响,仿佛最后的挽歌,又恢复那种静。
飞絮紧紧握着那卷轴,不敢有丝毫懈怠,眼睛已经泛红。
江白曲轻声对水湄说了两个字:“谢谢。”就在这一刻,他还是挤出了一个笑,送给水湄,丝毫没有失了半分风仪。
走在街上,稀少的路人却对江白曲指指点点,白曲不以为意。只是就那么抱着白忆,不肯松开一点。远远地行来一对巡差,领队那人定睛看着白曲手中的女子,反应过来白忆是死去了的时候,不由大喝道:“站住。”
白曲理都不理那人,冷冷一笑,还没开口,就听那人道:“你。”
却是被飞絮一个耳光封住了口舌,飞絮斜睨这目光,也不言语,掏出一块令牌,下的那人急忙跪地,一行人见到巡长跪地,再看到飞絮手中的令牌,相继跪倒在地上,口中喊着什么,小人知错之类的言语。飞絮冷冷一挥手,却也不想借他们来发泄心中的伤感,没有多说话。
而此时的白曲,大约和飞絮隔了三丈左右,手指蓦然一冷,却是下雪了。水湄看着那对人,又看着白曲不语的身影,说不出话来,只得快步跟上。
白曲抱着白忆,却感到雪花打在自己的头上,他吹了口气,吹去了白忆鬓角的雪花,却没有理会自己。
发梢上的雪花慢慢凝成白色的纱,让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上去愈加萧索。

那是娟秀的字迹,却不乏着韧性,那是白忆临死前留下的手卷。
白曲展开了它,放在长案上,那个熟悉的字迹此刻却是那么的珍贵,甚至是陌生,因为不会再有了

白曲吾兄:
忆自知命蹇,近卜得大限将至,祸福于天,难算再见之时,恐两面擦肩,成一生之憾,故留此笔墨,以为万一,慰兄伤怀。
时过八载,旧事早已不必萦挂于怀,我尚如此,何况于兄耶?兄心涵四海,亦岂可为吾区区一命,伤费朝政?忆之命数,无怪与他家,自忆悉洞天灵机之日起,始知窥测天机,终将早谴,岂止于折减寿数而已?幸此年间得以悬壶聊尝心愿,亦解一憾矣。
然天命于此,是我该绝,八年之前,若我作占天一卦,或早毙非命,是我一人之生死不足左右全局,然郁离将士,北漠生灵何耶?是以负气而走,彼时遁入江湖,亦胜于惘居朝堂。然不知八载悬壶,可解我罪孽几成!
呜呼,忆彼时生不能为郁离尽忠,乃至是当时折翼,此时不能为皇兄释然,乃至此时萧然,罪亦大焉!始知劫数难逃,是故不及油灯苦尽,作此生收束之卦,早早解脱。
其一者,北漠灭国,祸起主母双生,此为倾国祸之始也。吾一生生在帝王之室,未为帝王之业尽丝毫绵力,如今黄泉一去,何见先祖,此为赎罪也。
其二者,皇兄与辰妃,当得一人中龙凤,环绕膝下。想兄知此,亦为胸口巨石坠地也,我为君妹,可告兄夙愿,此是为情。乃草草弥补此八载之憾矣。
此去撒手,无力回天,彼时兄长见我,会伤耶?彼时吾魂魄不散,九天之上,见兄长为我垂泣神伤,如何轮回耶?
兄当一大事为重,万全身体,与飞絮相携相助,此即妹此刻之全愿矣。珍重相待你我重逢之时。
愿我此去,天下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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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曲看完了这张卷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睛木讷的望着天空,好像要从漫天的飞雪中寻觅白忆的痕迹,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飞落的雪花,好像白忆凋落的素颜。
白曲终于用力的拍着桌子,甚至弄到手发红,大喊道:“阿忆,你为什么要占算我能得到多少子女?难道你不愿意留这最后的性命,再见我一面么?”
自那日起,白曲没有去辰霄殿。
而易水湄一个人躺在辰霄殿中,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突然觉得孤独。她理解白曲看到白忆死去的心情,她猜到了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不然为何到此时,才要将这个真正的公主迎接回宫?
对白忆,水湄只有无去的感激,感激这个未交一语的女子救国自己的姓名,然而,何用?
她抓着冰冷的床单,突然想起了那几天的夜晚。
白曲把自己压在身下,她摸着他匀称的骨骼,看到他强健的腰身,还有那肩头背上的细细伤痕,想起了那日颜烬不小心说漏口弄得两人脸红耳赤的话语,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原来妃子们期待皇帝的宠幸,是因为可以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的柔情么?她知道,自己期待的并不是白曲的身体,而是他的一句话,和一个关心。
她并不吃白忆的醋,只是在这一刻,对白曲的爱体会的更加深切。
那是无时无刻的关怀。
她不得不承认白曲还是一个好哥哥,从白忆的死中,他看到了更多平常看不见的东西,抓着被子,目光却游离着,恍恍惚惚看到白曲好像在自己眼前,才笑了,笑得那么释然,然后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身隔异地,白曲,水湄还有飞絮却同样在梦与醒的幻灭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白忆白忆,原来在这一刻,她的名字的真谛才展现出来。白忆,只能白白的回忆了,徒然无用的回忆那个叫做白忆的女子。
白忆...走了,如此彻底。

第四十章
九州历277年,3月3日。江白曲为其妹白忆举殡,时复其姓氏,追谥号为镇国念安公主。用皇室大礼,举国缟素,一日寒食。
崇光皇帝为其头戴白巾,公卿皆从着白衣。乃至于只有九岁的靖王也骑着大马,牵着缰绳,给这个姐姐来送葬。他有些不懂,却也哀伤。
举着的白幡灵旗上,左右分别写着:“三界”、“镇国”、“归魂”还有崇光皇帝亲笔写下的“念安”等字样云云。
那浓重的焦墨衬着纂书古朴的字体,显得一切都那么朴素,只是白,没有珠光宝气的世俗气,是那么的像白忆这个人。

白曲放下笔,看着自己无比熟悉的字迹,第一次觉得着每一个字中,都有着悲哀,虽然字不多,但是却足显赤诚。

阿忆吾妹,时隔八载,未曾情疏,长自以心中萦怀,不必启齿多言,然念卿之心,未尝折减分毫。是不见之思犹可抑止,而忆卿之情,却如决堤之江水,滔滔无绝。总白曲九折心肠,难阻此漫江心潮!天何冥冥,纵妹芳名白忆,为兄又岂能止思于徒然相忆哉?
念至此,殊好笑,笑兄鲁钝,不测天机,值此天人永隔之际,始知过往憾事,皆吾一手所酿也。为吾区区颜面,与妹虽同居一城而八载陌路,为吾苟且傲气,与生死攸关时刻,上不肯软语启齿。白曲何驽,而今唯存一缕芳魂,我悔之何用?
卿涉尘世八载,未尝仙姿蒙尘,悬壶之名,广布九州,辽于北漠,东及沧浪,阔涉西蜀,是以青苍之下,后土之上,皆有妹杏林之名,普天之下,谁所不仰?三界医仙,实人所共奉,天下为碑也。
而卿自知窥伺天机,损于寿数,却无反于卜,是何耶?是否尘世凡俗,已无丝缕可束卿怀?忆佛手仁心,见所必救,寡于言语,而长剑未封。仙魂傲世,早已洞晓古今百年,慈心未泯,不惜舍身饲鹰,委可使龙叶拈花,释迦笑赞。
八载晃晃,如是一梦。冷殿空寂,解者何方?数年劫数,本以为释解之时将至,却是万般悲痛,撕裂心肠。阿忆有知否?于此金碧辉煌之下,所藏晦暗虚无,实是难以数计也。昨日之故事,亦尽我之错,口纵曰形势所困,实是沉湎权位,疏伤手足。兄俗世缠身,无奈掘地黄泉谢此重罪,唯裁一尺青丝,伴卿左右,绕卿指头。
金座益冷,伤我肺腑呕血,容颜益念,翳我眸目无光。九月流火一别,蒙卿不计前嫌,馈灵丹而挽水湄魂魄。而今于我,唯见卿魂魄悠悠而不之所止,其中辛酸,何复解者?是否我之业障,累卿薄命?
呜呼无以再言,更无颜面以晤。卿之音容笑貌,于我心海长在,夜冥回荡于茫茫长空,可比皓月,辉耀九州,泽被九万。百年之后,愚兄一命呜呼,当赴黄泉谢生前之罪,尽未尽之情。
招卿仙魂,魂兮请归。白曲奠。
                                                           羞愧为兄,白曲笔。

是日,崇光皇帝江白曲为其作仙魂诔,诏于九州,以祭其魂魄。

白曲从那日起,宿回了紫阳宫。他还是会去看水湄和颜烬,但是话都少了,而朝堂上却传言说:“陛下自镇国念安公主去了,做事情,却是更果断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
水湄那夜独自卧在辰霄殿,却是那么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脑子里面,尽是白忆死时,笑着的面容,还有白曲没有表情的表情。
白忆的那个笑容,一点都不骇人,甚至那么温暖人心,而白曲的冷漠,却让水湄看到了他心底掩藏的伤痛。
水湄觉得自己已经几天失眠的如此厉害,原来是因为心里装着的所爱之人心中不悦,她私下念叨:“是不是白曲也难以入眠?”她想到这里,不由起身起来,那起身边的白裳,慢慢穿好,然后系上肉色白绒边的小袄。对镜整理了一下容妆,对着镜子中那个有些困,但是并不憔悴疲倦的容颜微微一笑,道:“白曲,我来看你。”
然后她没有惊动谁,而是自己一个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玲珑灯,走出了辰霄殿,没入夜色,向紫阳宫行去。

紫阳宫外,一个内侍道:“颜妃娘娘,陛下请您进去。”颜烬笑了一下,道:“谢谢。”然后提了一下下摆,缓步走入大殿之内,而此时的易水湄,却是离这里也不远了。
是的,颜烬也来了,她和易水湄想的,简直无二,她也是来宽慰白曲的。
颜烬进宫,是六年前的事情,她虽然不知道白忆和白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却从文辞的措辞之间,发现了玄机,加之八年前那场宫变的影响亦波及甚广,人在深宫,慢慢的,也就都只晓了十之八九了,剩下的,凭借她的推演,哪里能有什么瞒过颜烬的眼睛呢?
只是白曲不提,她从来不说。
江白曲着着一身青衫,看上去很单薄,似乎在深冬里,还穿着秋日的衣裳。
颜烬看到一惊,却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行礼道:“陛下。”她叫的是陛下,而不是白曲,却在意料之外,白曲转身笑道:“哦,颜儿?怎么今个开口,不叫我白曲了呢?”
颜烬一愣,没想到他的笑依旧如此摄人魂魄,或许是自己对他的爱已经那么深了。
白曲笑道:“颜儿,你是为阿忆的事情来的?”
颜烬一愣,她的眼神无以逃避,却转念摇头道:“不,我是为白曲你来的?”
“哦?”白曲饶有兴味的笑道,然后拉过颜烬让她同自己一起坐下。
而这时候的水湄,已经行至紫阳宫外,易水湄一手捏着衣襟,寒风吹得她有些瑟缩,一手还拎着玲珑宫灯,那只手已经有些冻的发白,却是在到门口的时候,侍卫看到,行礼道:“辰妃娘娘晚安。”
易水湄笑了一下,问道:“陛下睡了么?”
却是门里的一个内侍走出来一步,行礼答道:“禀娘娘,陛下还未睡下…”他的声音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是顿住了,易水湄察觉了这一个字的凝滞,问道:“哦,怎么了?不妨直言无讳。”
那人又行礼道:“是,本是要睡下了,只是方才,颜妃娘娘来探望陛下,被陛下请了进去…”他的声音有迟疑了,似乎不好说下去,却是易水湄开口打破了这个僵局:“哦,是颜儿还在里面吧?”她的声音落落大方,那人点了点头,不知在说什么。
易水湄笑了,道:“无碍的,我自过去,你们莫通报了。”
那几个侍卫还有内侍面面相觑,却不敢有异,齐声答道:“是。”
易水么此刻却是心思翻覆,交织着好几种滋味了。她的步子自然的变得轻巧,无声,却每迈一步,都不由自主的慢上半拍,越来越慢。走到门口,迎着光,看到颜烬的容颜,带着点犹豫,却是更加装点了她的美貌。
隔着宏大的柱子,正好挡住了看白曲的视线,而颜烬望着白曲,也未注意到水湄已经在殿外,她们大约隔了五十步,不近不远。
易水湄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心底却道:“窃言非君子行事。”她看了看颜烬,那种感觉又腾了起来,那个女子,其实和自己一样,也是那么的爱他。这不好么?
这很好啊,他可以得到更多的爱。然而想到这里,心却是酸酸的。
可是,不是自己在那天要他对她如同往昔一样么?这是虚伪么?不,这是真的,因为自己也放不下这个叫做颜烬的女子,这个姐妹。
当初颜烬的话,是解救水湄的灵药,将她带出了困苦危厄,自己,怎么可以来妒忌这个女子?又有什么要妒忌的?
水湄笑了,突然笑了,刹那间,她明白,其实颜烬来,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一样是来宽慰白曲的,是了,自己难以入睡,难道颜儿就不会辗转反侧么?
水湄笑了,抬头看着空中那明亮的月,叹了口气道:“既然颜儿来了,我何必再去扰她们?”她微笑着,慢慢向外面走出去。
“白曲,其实公主早已经料到了不是么?”
“……”
“若然并非如此,公主何必留下这手书来倍增陛下的遗憾?”
“也许吧。”白曲的话变得有些少,提到白忆,他是那么的难以开口。都是歉疚。
颜烬笑了,笑的很浅道:“白曲,其实你无须自责,因为,就在你带着水湄去找她的那一夜,她不是在等你么?公主什么都知道,悬壶,是她自己的选择,白曲,你也会在诔文里写下‘于此金碧辉煌之下,所藏晦暗虚无,实是难以数计也’之类的句子,那么以公主的智慧,难道不知?”
是了,颜烬说的很对,又一次对了。
白曲看着颜烬的眸子,那折射着火光的红,好像血丝,又好像希望,淡淡的笑了,用一个相仿的笑,来回应颜烬的心思。
“那就是公主自己选择了的路,陛下何必…”
“我何必违拗她的本心?”白曲笑了,这个笑有点萧索,却是说中了颜烬心中所想,颜烬顿了一下,没再开口,只是闭眼点了点头。
那一夜,水湄睡得无比踏实,因为她知道,有颜烬在宽慰白曲,自己不用担心了。一觉到天明。

第四十一章
那一夜,颜烬留宿在了紫阳宫,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白曲上朝更是恢复了往日的时辰,甚至早到,他藏好了自己的落寞,不把这些悲伤带到朝上。
然而,在他离开紫阳宫的那刻,侍卫禀报说辰妃昨晚曾在颜妃之后来过,但是又走了。白曲若有所思,笑了笑,然后到的崇光殿。
日子就这样,白曲的精神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姿态,依旧风雅,只是喝茶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习惯的动作,按茶盖的动作变得那么有力,甚至会和茶盏的沿碰撞。他写字时的那一那,也从平素习惯的拖笔,换成了顿笔,甚至墨可以透过纸。似乎在朝堂上说话,更为简短有力,当然,这些不过是众人的说法拼凑在了一起,白曲还是白曲,可能只是他们关注到了一些平时不在意的东西吧。

辰霄殿内的水湄在用午膳,
她提起白玉箸,夹了一片薄薄的烤肉,肉上的膏脂泛着油光奏响噼啪的声音,香味袭人,让人想咬上去,一口把它吃掉。水湄醮了一点蜜和香醋调的料,很香,丝毫不觉得油腻,吃下去,她吃得很慢,似乎希望白曲能出现,然后来陪自己吃这顿饭,炉子上的火熊熊的烧着,炭在底下暗暗的发红,少过的灰烬一层层脱落,烤盘放在那里,还带着冰丝镇好的鱼片放在上面,就那么一点点的烤,一点点的吃,直到最后,所有的冰丝化成水汽飞走,炭火只剩下灰烬,而一些烤完的肉的油脂已经凝结,他还没来。
易水湄看着那片油脂泛着晶莹的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恶心。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觉得很想吐,却是一下子没能抑制住的干呕。
“额,咳咳…”她俯下身子,一手用力的撑在桌子上,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韩樾看到水湄呕的厉害,忙过来拍着她的背,关怀的问道:“娘娘,娘娘,你还好吧?”她声音中透出的焦急是那样的真是。
易水湄笑了笑,缓了口气道:“无碍的。”
韩樾却是放心不下,扶着水湄道:“娘娘,您先回屋子歇会,我去传御医来。”
水湄惊了一下,道:“不用吧?”
韩樾摇了摇头,很坚持。水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水湄靠着软垫子,一个人看着房内的一切,字画,熟悉的笔迹,甚至是熟悉的气息,心中在想着:“白曲,你到底在哪里呢?”
水湄的目光很复杂,一瞬间,回荡在脑海的,是昨夜颜烬的身影,说不出来交织的是醋意还是妒忌,还是感激,纵使是那么的回味,难以开口,难以释然,她在那一刻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胸太过狭窄了?而颜儿呢?却是为了自己,在本来有至少一半机会赢得爱情的战场上,选择了后退…
水湄就那么愣着,一时间觉得胸闷喘不上气来,却也不愿意开口唤人,只是等待着韩樾归来,她的神思游移着,就那样,时间过去很快,韩樾来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
韩樾进来的时候,也不知水湄是睡了,还是醒着,小心的看过去,却是她的睫毛已经垂下来,眸子只剩下一线,那种感觉,好像一个倦意的美人,等待着爱人,说不出的让人怜爱,韩樾犹豫了一下,念着水湄的身子可不能有丝毫闪失,轻声道:“娘娘,娘娘。”她叫了两下,水湄无应。忍不住轻轻触碰了一下水湄。只听水湄一惊道:“啊?白曲?”
急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韩樾,一愣,脸色有些羞红,还夹杂这一点不好意思,然后道:“姑姑,辛苦你找御医来了。”
韩樾笑了笑,对御医道:“请为娘娘诊脉。”
御医长着慈祥的面孔,带着微微的笑,冲着水湄行礼,他一手捻着胡子,一手慢慢搭在易水湄的脉门之上,含笑不语,好像还在随着她脉搏的跳动,摇晃着脖子,然后点头行礼,理了理衣袖笑道:“娘娘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就是有些想呕。”水湄的声音很轻,或许是没有看到白曲,有些失望。
御医顿时大喜,行了个大礼道:“恭喜娘娘,果真如此,此乃带脉,就是喜脉,娘娘有喜了!”他笑的眉毛都动了起来,胡子都随着大笑的抖动而摆动着。
水湄一喜,立刻坐起来道:“是么?”
那个御医又笑了笑,眼睛好像月弯,重复道:“是的,恭喜娘娘。”
“哈,我要去告诉白曲!”水湄竟还是有两分小孩子心性,掀起被子穿上绣花鞋自就要往外跑,却是给韩樾一拦道:“娘娘。”
水湄顿了一下,却听韩樾继续道:“这样去找陛下,会不会有些?”韩樾不好再说下去,却是水湄思虑了一下,不经意的审视了一下自己,是的,她没有化妆,只是挽了一个堆云髻,裳摆有些褶皱了,衣襟也有些敞着,像是刚才小卧的缘故。
水湄脸一红,想到的却还是腹中的孩子,她在心底不停的对自己说:“我有了他的骨肉,我有了他的骨肉…”
韩樾闪过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道:“娘娘,不如…”

江白曲此时一个人在后花园的深处,他看着那场大雪留下来的痕迹,脑子中闪过一个个人的面孔,江牧离,飞絮,颜烬,水湄…白忆…是那么的说不出滋味。
颜烬昨日宽慰他的话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而白忆含笑别离人世的那一幕却也那么刻骨铭心,听觉和视觉在空间时间上的错乱这么着他的心。
很撕碎的感觉。明明有些事情,不能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是,却忍不住,或者不能不责怪自己。
江白曲对这雪,一道剑气从右臂食指腾出。唰的一下腾空三丈。仿佛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苍龙,终于肆意翱翔在了天空,却又因为天空广阔无际,不知行向何方,最终化为虚无。
是啊,他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交错着得与失?
失而复得得复失,这不就是命运中虚无和充实的纠葛么?
瓦上霜雪,凝结的,是那个女子的容貌,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是了,在江湖上,她还是那么坚毅的快乐的活着,就在这曾经的本属于她煊赫就要回归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
“陛下!”远远听到韩樾的声音,江白曲调整了神色,转身过来,看着韩樾道:“怎么这么着急的跑来,出了什么事情?”
韩樾气喘吁吁,还不及顺了气息,急着道:“陛下,不好了,娘娘病了?”
“你说什么?”江白曲的眉毛蹙在一起,再也不废话,迈开步子就朝着辰霄殿去了。

“哈,水湄,你竟敢骗我?你知不知晓这是欺君大罪?”白曲的笑泛着邪气,玩笑着道。
水湄嫣然一笑道:“那我若说了我是什么病,你可不许…”
“不许什么?”白曲有些疑惑。
“不许生气,要高高兴兴的。别知道我病了,就愁眉苦脸…”水湄故意买了个关子,只希望他高兴一点,忘记那不悦,而她在心底只能默默道:“白忆,希望我这么做,是对你最大的报偿。”
白曲点点头,做出一副等待的姿势,支颐着下颚,饶有兴味的看着边上的水湄。
水湄慢慢的开口道:“白曲…我…”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双颊顿时绯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是那么烫,犹豫着,就那么迟疑着,那话就在嘴边却是那么的羞涩,想吞回去却又不可能。
“你到底怎么了?”白曲的疑惑更重。
水湄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终于深深地埋下头,轻声的道:“我…我有你的骨肉了…”她后面这几个字说得很快,却是那么清楚,还带着掩饰不了的喜悦。
白曲听到这里,顿时睁大了眼睛,低下头来寻水湄的眸子,笑着问:“什么?真的,真的?”他的声音的颤抖和重复来源于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的眼睛在那一刻重新焕发出白忆故去以前的那种光辉,就那么看着水湄,仿佛有无尽的话要说一般,却都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的目光看的水攸有些水湄羞涩的点了点头。
而一边远远站着的韩樾看到这一幕,扑哧的笑了。

九个月,这九个月,白曲听着水湄的话,只是下午来找她,两个人仿佛又恢复了当初钢进宫的时候,而晚上,他则会宿在别的妃子的宫中。或许是陌云殿,或许是汐风殿,或者是其他的妃子,但是,总是去找颜烬的时候多一些。
那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怎么和她更像知己,走脱了凡俗的男女之情的。
但是,无论在哪里,他的心里,却还是时时刻刻放不下水湄。他甚至在幻想,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面孔,然后想到这里,偷偷地笑出声来。
“记着啊,身为帝王,要雨露均施的。”他的耳边响着水湄仿佛孩子一般的叮咛。
到了深秋,两个人相识一年左右的日子。辰霄殿里传来清脆的哭声,水湄给江白曲生了一个公主,白曲看着那孩子的面庞,对水湄道:“她将来一定想你。”
“是么?”水湄顶着一头汗水,白曲用衣袖给她轻轻拭着,答道:“是的,一定会的。”
水湄笑了,她看着白曲,九个月,既长又短,摒除了其他杂乱的情思,她对这个男子的认识,更为透彻,对这份爱,更加珍惜,她觉得,这是宿命中改变自己命运的手,虽然觉得这一刻的幸福,老天一定有朝一日让自己偿还,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白曲,这孩子叫什么?”水湄迫不及待的问。
江白曲想了一下,道:“叫江雪舒好么?”
“雪舒?”易水湄念着,重复的回味着这两个字的韵味,看着那个孩子犹如雪一般通透的眸子,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易水湄顺利的诞下了帝姬,之后的日子,便在辰霄殿里静静的修养。这段日子,白曲和颜烬再度成了辰霄殿内的常客,依旧是一个走了,再来一个,这两个人更是十分默契的都制止水湄下床,而是坐在床边,和水湄聊天,或者下下棋,干些别的。
雪舒的奶娘也进了辰霄殿,这也是白曲特意下的命令,韩樾便左右帮衬着。而水湄总是不愿意雪舒离开自己三尺之外,一时之间,辰霄殿热闹了很多,又是秋日,却好像有初春的感觉。
这一日,白曲和颜烬竟是联袂而来,是殿外碰上的,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韩樾忙的腾不开手,殿内的侍女也来帮忙,笑声和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雪舒的哭声混做一团,好不喧闹。
一个接着一个走进水湄的寝室,水湄还在拿着一卷传奇读着,忽听见有人进来,抬头先后看见颜烬和白曲的笑颜,
水湄一喜道:“咦?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商量的啊?”她说着掀开被子,慢慢坐起身来。
白曲没想到她要下来,方要开口却见颜烬已经坐在了她边上,按住了水湄的手道:“水湄,你还在月内,怎么可以走动呢?还是静养为上。”
水湄莞尔一笑道:“颜儿啊,御医不是说一个多月就好么?我已经快躺了两个月了,不知道,哪里是我在月内?明明就是我伤了筋骨,动弹不得啊。”
白曲和颜烬韩樾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却是不远处摇篮中的雪舒哈哈的大笑起来。倏地破涕而笑。几人愣了一下,也都相继朗声大笑。
白曲笑道:“罢了罢了,连雪舒都应你的话,我还能说什么?”白曲笑着转身走到雪舒身边,看着摇篮中的小孩伸出一只仿佛藕节般的小臂,五指比划着,要抓住白曲,白曲笑着把手伸了过去,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玩弄,白曲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雪舒的头,缓缓道:“雪舒乖。”
江雪舒似乎也懂得人事一般,抱着江白曲的手指用力的向心间靠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冲着江白曲呵呵的笑着。
白曲看了看奶娘,道:“要好好照料小公主,不能有半点差池,知道么?”
“是,陛下。”奶娘点了点头,行礼道。
却是水湄在颜烬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过来道:“白曲,我要抱抱孩子。”
白曲笑着抱起雪舒,送到水湄手上,水湄慢慢把小雪舒抱在怀中,贴在心上,就那样,仿佛瞬间成熟了许多,身为人母,那么不愿意离开孩子一分一秒。

江白曲慢慢走回崇光殿,他脑子里面想着池卫说的边关的事情,思虑着北漠会不会有所动作,仰着头,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摸着金座的扶手,却有些心不在焉,要闭上眼,却觉得有好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他猛地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突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啊?这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尺图。
那张画着易水湄的一尺图。
南宫九说了要收藏一辈子的一尺图,可以保证水湄不再有性命之虞的一尺图,怎么在自己的长案之上?莫非南宫出了事情?
这不好像是一个杀人前的一个警告一般么?
正在江白曲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听到殿外的响起了刀戈碰撞的声音。
江白曲的神经一下子绷紧,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那幅一尺图,画上的女子眉目依然,却是让自己心里紧的不行,但是此刻也估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展开身形,掠到了殿外。
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长剑舞成剑圈,将周身护的滴水不漏,这人的剑术三分攻七分守,虽然无意伤人,却不失霸气,围着她的护卫但凡是着了剑招的,都是伤到了关节的位置,但是却仅仅是如肌肤两分,只伤皮肉,不动筋骨。
江白曲冷眼旁观,看得明白,内卫长柳霖峰的长刀再度迎上去,自己无恙,却也是丝毫伤不到这个女子,女子星目剑眉,长的颇为英气,嘴上的笑容带着一两分得意,两个发髻一左一右,迎风而动。
白曲笑了笑,喝道:“柳卿退下。”
柳霖峰一愣,却不敢收手,心里念着皇帝的安危,有些犹豫。但这一声柳卿退下,是爱护,也是命令。
江白曲笑道:“这位姑娘无意伤人,你们退下吧。”
柳霖峰听到这里,也不敢违拗,只得道了一个:“是。”然后将刀收在臂后。
江白曲并非没有防备,他在身后的右手暗自捏了一个剑诀,引了真气不发,然后颔首笑道:“姑娘不惜以身犯禁,所为何事?”
那个女子看着江白曲的样子,有些神秘,他临风而立,长衫落落,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并非华贵的衣裳装点而来,而那动人的微笑更显得真诚而自然。
女子笑着行礼道:“小女子南宫意妍。拜见陛下。”
江白曲笑着抬手免礼,然后道:“你是南宫九的…”他故意没有说完,果然南宫意妍接到:“禀陛下,意妍是九哥的妹妹。”
白曲点点头道:“你是为一尺图的事情来?”
南宫意妍大惊失色,花容惊诧道;“陛下如何知晓?”她的那种惶恐来自内心,的确,一尺图遗失在南宫家手上,并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当初南宫九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要收藏那张一尺图一生呢?
江白曲笑了,这个笑有点无奈,然后冷冷道:“随朕来。”
江白曲转过身子,也不去看南宫意妍是否跟着,就引着她想自己的长案那边走去,而他的话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让人无法抗拒,南宫意妍点了点头,甚至没有丝毫顾忌,跟在了江白曲身后。
江白曲驻足在金阶之下,右手长袖一招,一招隔空取物,案子上的那张一尺图仿佛受到了虚无中的什么东西的牵引一般,就朝他的手上飞来,稳稳地落在江白曲的右手之上。
江白曲反手一把抓住画框,转过身来,将那幅画对着南宫意妍,更是有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却是在此刻笑道:“你看,画在此,那么南宫小妹妹,你来,还不是为了这件事么?”
江白曲的话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却是南宫意妍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她在心底着急着,这人不仅偷了一尺图,还将这幅一尺图送到江白曲的崇光殿来,不就是在挑衅么?
南宫意妍顿时跪在地上,惶恐道:“家兄与意妍办事不利,还请陛下宽宥。”
江白曲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慢转身将那幅画放在案子上,背对着她道:“起来吧,你是我的子民,不是我的侍卫,那里来什么办事不利?你这不是风尘仆仆的来通知我了么?”
南宫意妍听到这里,一口提着的气嘘了出来。
却是江白曲再度开口道:“意妍,我想南宫公子此番能遣你来,不止是简简单单的通知我这么简单吧?”江白曲的言下之意,便是在问,你查出什么来了么?
南宫意妍立刻正色答道:“陛下英明,家兄反复思量,觉得能做到这件事情,甚至如此无声无息的人,只有北堂家的人。”
江白曲这已经是第二度听到北堂的这个名字,但是他的心里早有了底,也早让飞絮暗中调查过第一次杀手行刺的事情,于是又问道:“意妍说的可是与你兄长齐名的九州四公子中北堂水?”
南宫意妍点头道:“正是。”她的神色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老练,没有孩子的稚气,继续道:“北堂水武功之高,家兄也没有能赢的把握,并且还有北漠的势力给北堂家撑腰,是故更是厉害得很,家兄这么多年来,都是很小心他们的。”
南宫意妍也是话中有话,江白曲淡淡一笑,心念道:“你是说北漠的皇族肯给北堂家撑腰,而我江家却不能给南宫家做后台么?”他有些想笑,但是却没有笑得那么离谱,他在心里,毕竟还是有点感激南宫九和南宫意妍的心意。于是又点了点头道:“我若亲身去验证此事,意妍你可否愿意随侍护驾?”
这一句也是有弦外之音,我愿意做你的后台,但是你们愿意么?
南宫意妍的眸子抬起来,慢慢从毫无杂质的清澈变得有些迷茫,但是想起哥哥嘱咐的话语,又是那么的回味,其实这句答复,她本来可以冲口而出,但是顾及家族的利益,却必须要再三思量了。
未几,她开口道:“臣愿意。”

第四十三章
江白曲把颜烬,飞絮,柳霖峰还有南宫意妍都传到了崇光殿。
江白曲没有说话,拿起了那幅一尺图,飞絮看到一尺图,眸子顿时都亮了,惊道:“怎么回事?”
江白曲笑着看了看飞絮,然后道:“飞絮,让南宫小姐给你解释吧。”
南宫意妍对着颜烬,飞絮还有柳霖峰行了个礼,道:“娘娘,公主,大人。昔日家兄执笔此画,描绘辰妃娘娘容貌,乃是以为凭据,最为一个信物来保护娘娘安全,如今这幅画被人偷盗出来,就是说…”
飞絮接口道:“就是说杀手再度出现,水湄的安全,很是问题。”
颜烬一愣,但是却来不及出神,而是着急问道:“对头杀手是什么人?”
南宫意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应该是北堂家的杀手,但是说是北堂家,其实就是北漠皇族所遣。”南宫意妍有些犹豫是因为这事情虽然矛头都指向北堂家,但是毕竟没有凭据,也不好一口咬定。
然而大家却都清楚,能做到如此的,出来北堂家,还有谁呢?
柳霖峰只是暗暗点头,却始终没有开口。
江白曲看了一下,静静的开口道:“现在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不想让水湄知道。”
颜烬点了点头道:“恩,陛下说的有理,水湄刚刚做了娘,此时这种事情,定会让她很难受。”白曲的声音很冷静,还很有条理的道:“对,所以才把诸位叫到这里来,就是研究一下,我们该如何行事。”
飞絮想了一下道:“皇兄,既然这杀手早晚是要来的,我们不如请君入瓮。”
白曲狡黠的笑了,道:“飞絮深得我心意,说说吧。”
飞絮点头道:“是,皇兄命我查找刺客的这一年,最后的线索是断在了秦山关的,但是…”飞絮平素说话很少犹豫的,但是她说着说着却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好一下说出,思虑着。
江白曲和颜烬都看出来了,南宫意妍倒是不解,而柳霖峰的身份在飞絮之下,也不敢插话。终于还是白曲道:“飞絮,无论什么,你但说无妨。”
“而且苏璃的失踪,可能也和他们有关系。”
“哦?”江白曲和颜烬听到这话,经都不自觉的惊讶了。而江飞絮却有些担心的点头道:“那日大殿上,皇兄把她那样抛在那里,很难说,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对皇兄不利的事情。”
江白曲点了点头道:“不过,这还是次要的…”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柳霖峰开口道:“陛下,臣有一策,不知妥否?”柳霖峰始终有一点担心,说话很是小心谨慎。
“准你无罪。”
柳霖峰有些释然的一笑道:“陛下既然有意请君入瓮,不如另觅一人,易容成辰妃娘娘的模样。解释我令内侍卫警戒于内,公主殿下携神策军逡巡于外,九重宫阙,我就不信能叫杀手得了便宜!”柳霖峰的话大有些运筹帷幄的味道,似乎谋划好了棋局只待那人上钩。
颜烬听到这里,不由疑惑道:“柳将军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不过水湄要怎么办?这件事情,应该是瞒着她吧?”她说的时候,略略思索,然后又道:“那么如何使别人扮成水湄的样子?又是要何时扮成水湄的样子?又要如何将水湄匡出辰霄殿?而那杀手又是什么时候来行刺呢?”
江白曲点了点头,道:“果真是颜儿你心思缜密,这也是我找你来的一个缘由。”
颜烬想到这里,有不又开口问道:“然后我最不解的便是,为什么敌国的杀手那么执着的要杀死水湄呢?”
江白曲叹了口气,有些神伤,甚至低落道:“一定是为了朕的缘故。”
颜烬无言。
而这个时候,却是一阵子脚步声传来,大殿外的走来的那个女子,正是大家紧张的易水湄。
易水湄浅黄色的衣服好像一抹阳光,亮丽而不艳俗,她缓缓走到门口,谈了一下头,却又看到颜烬,不由疑惑着道:“白曲,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她好像有一点内疚的声音然人说不出的怜爱,白曲笑了一下道:“怎么会呢,我们不过是在商量过些日子晚宴的事情。”
“晚宴?”水湄叨念了一下,不由问道:“是什么晚宴呢?水湄怎么不记得?”
颜烬扑哧一笑,也立刻圆场道:“傻水湄,自然是公主的百日晚宴啊。”她笑她竟然连这个都没想到。
水湄听到这里,心里默默地高兴,脸上一红,暗自道:“白曲找了这么多人来,原来是为了舒儿的事情。”她慢慢走进殿,行礼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讲?”
江白曲看着水湄自然是无比高兴,却也心底纳闷:“怎么今个都这么拘谨,莫非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不想在说什么但说无妨,于是道:“水湄的事情,自然重要了,快说吧。”
易水湄想了一下,郑重道:“舒儿现在还没有封号,我想…我想陛下能在她白天的时候,赐封她为长忆公主。”
众人刚开始,只道是易水湄爱女心切,但是听到长忆公主这四个字,就是连南宫意妍也叹了口气,喟然感慨。是的,那时白忆的死,举国皆知。
白曲漠然没有说话,水湄以为白曲有些犹豫,急忙道:“我虽然见不到白忆公主…不曾有缘与她交语,但是水湄却时刻不能忘记她,若是没有白忆,就没有今天的水湄,更没有雪舒…所以…”
白曲笑了,这个笑很欣慰。他制止了水湄动情的话:“水湄,我知道,我自然是要应允的。你放心吧。”
易水湄这是抬起头,焦急的容颜展开,浅笑着行礼道:“多谢陛下成全。”
“我应该谢你成全。”
江白曲笑着站起来,挥袖之间却是不小心的将一摞子奏折扫到了地上,而那张一尺图,失去了奏折这屏障的掩盖,一下显得那么扎眼,就在长案之上,易水湄本是说去帮忙拣奏折,颜烬飞絮又怎好揽着?
颜烬随机应变,拉着水湄道:“水湄,还未给你介绍,这是南宫九的妹妹意妍。”她说着缓缓侧身巧妙挡住去路,然后左手一挥,指向南宫意妍的方向。
易水湄本是无心,却突然觉得有恙,不由行礼却问道:“南宫小姐今如何有时间来涵合做客?”这话本是不应该她问的,但是水湄心里却藏不住话,是了,为什么呢?
南宫意妍一时语塞,易水湄察觉出来,淡淡道:“颜儿,你们瞒我什么?”
颜烬睁大眼睛,没有说话,好像疑惑,却是再也无法瞒住水湄,水湄亦没有开口,而是快步绕过了颜烬,朝着白曲的长案走去,白曲抱着奏折,却又如何来挡住水湄?他想把奏折放在一尺图上面的时候,水湄却已经是轻笑着看到了那张一尺图。
“呵,原来是为这个。”易水湄看着那张一尺图,淡淡的一笑,这个笑容有一点冷,好像是在说:“原来我又要倒霉,你们却不肯说么?”
但是她没有责怪,而是闭上眼睛,随着众人的默然短暂的沉默,然后道:“我们打算如何应对?”
江白曲一愣,没想到易水湄的反应竟是如此出奇的平静,不过若然不是如此,又该是如何呢?江白曲静了一下,心道还是要找人来替换水湄,才能甘心,于是道:“我们方才商议,要水湄你移出辰霄殿来,而找人易容成你的模样,方可以免你无事…”
“错。”易水湄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却有些让人无法辩驳的那种神秘力量,好像一下让你窒息。
她又说了一遍:“错。”
江白曲不解,看着她,似乎在等她揭晓答案。
易水湄转过身子,看着众人,又看了看白曲,淡淡地道:“那人若真是当初所说的北漠指使来的杀手,为什么是取我性命,而不是别人,难道这个人不应该…”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难道这个人不应该是白曲么?”
飞絮大惊,这么开口难免大不敬之嫌,但是,却是板上钉钉的实话,让人无法否定。
而易水湄说到这里,话却未完,又开口道:“尚且不论那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杀手多少,无论是谁来替我,不又一样是万般危险么?”
易水湄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沉重,自从她目睹了白忆的死之后,那美丽的笑容给她的不是挥之不去的阴霾,而是一种力量,让她告诉自己应该长大,她似乎从白忆死去的缩影上看到了很多家国之任。
易水湄的声音慢慢的变得低沉而更加有力:“我不能让别人为了救我而犯险,一命换一命,还是没救!”

第四十四章
“不!”这一个字打断了水湄,说这话的人是南宫意妍,南宫意妍薄了方才的几分俏皮,变得好像老成了道:“不,娘娘说的不对。”
“哦?那请南宫小姐指正。”易水湄一惊,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子会如此开口。
南宫意妍似乎想都没想,仿佛是在对这江白曲自称臣的那一刻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道:“娘娘所言有谬,意妍斗胆来问,作者画的人是谁?”
“你的兄长南宫九。”
南宫意妍笑道:“不错,而兄长的承诺却是以此保护娘娘一生无恙来换取消除不必要的误解,然而如今这张画流落出来,又意味着什么?”
此时没人答话,很明显,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南宫意妍笑的并不轻松,这张画重现江湖,代表着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为了钱,来杀易水湄。
无言,就在这个时候,南宫意妍却道:“这就是说娘娘你的安危已经犹如一脉悬思,而若无此图呢?可能仅仅来的只是北漠的杀手,但是此刻却不一样了。没人知道家兄画此画的初衷,现在只有一张被盗出来的一尺图,责任又在谁?”
南宫意妍娓娓道来,竟是将责任都揽在了南宫家头上,似乎有些让人不解,然而江白曲却从心底明白她为何如此做,这似乎也是她兄长的安排,必须要由南宫家的人来解决这件事情,既是对承诺的继续,也是对自己权威的捍卫。
易水湄确实答不出话来,她似乎还记得当初那个男子为自己画一尺图的情景,易水湄刚想开口,却是江白曲道:“你意如何?”他这句话甚至听不出来是问谁的。
问的,却是这殿中此刻的每一个人。
颜烬看着水湄,水湄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有开口。
而却是飞絮思量了一下道:“皇兄,飞絮愿意陪同这位南宫小姐,一同守在辰霄殿中,以策万全。”
柳霖峰听到这里,也道:“末将听候陛下差遣。”

易水湄带着雪舒搬去了辰霄殿,随侍的韩樾也跟了去。
而南宫意妍已经换上了易水湄的行头,甚至在飞絮的巧手易容之下,弄的和水湄真的那么相似,而飞絮自己则扮作了韩樾的样子。
一切如故,未见得什么特别。
而不过几天的时间,却已经是有四个杀手死在了飞絮和南宫意妍的手下,杀手的接连丧命并没有让这两个人宽心,凡是让她们觉得越来越压抑,甚至有一种很强的逼迫感,而此时,离雪舒的百日之庆,亦不过三天了。
江白曲在这些日子甚至每天都会照例来辰霄殿坐一会,适合飞絮还有南宫说说话,但是时间总是比平日短很多,不过这个很小的差别并不可能被人识破,因为不可能有人隐匿在皇宫中时刻观察着这一切。绝不可能。
而颜烬时不时的多往紫阳宫走走,更是难以让人看出破绽。
就这样,还有一天,就是雪舒的百日之庆了。
颜烬在紫阳宫里,看着抱着睡熟雪舒的水湄,担忧道:“水湄,你说杀手明日会来么?”
易水湄一边哄着孩子,轻轻摇晃着她,一边有些隐隐难受的低声道:“难说,不过我想这几天来的,都不是…”
颜烬点了点头道:“绝对不是北堂家的人,北堂公子不过是借一尺图投石问路,来找一个最合适的时宜动手。”
易水湄湄说话,颜烬想了想,很犹豫的开口:“水湄,明天一定要照常进行庆典么?”
易水湄看着颜烬,她从她的眼光中读出了一种发自肺腑的关怀,易水湄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雪舒,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要!”

杀手还没来,然而百日之庆却已经在即,晚宴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侍女们托着各种菜肴,慢慢的摆在大桌和小桌上。
依旧的列座。列座的除了官高位显的左右两相,还有上将军和侯爷级别的人物,朝臣是很少了,这虽然是一个百日之庆,但是,却更贴近皇室的庆典,更何况还要时时刻刻担心着杀手的窥伺呢?
来的人不多,东宫的妃嫔们之外,就是飞絮了。南宫意妍这时候换回了本来的妆容,也是坐在下面,颜烬自然也在,易水湄抱着雪舒坐在上面,脸上的笑容掩盖着心底的隐忧。
颜烬心道:“南宫小姐此时倒是不用装作水湄的样子,若是人家来,这里高手许多…等等,北堂公子真的会如此傻的挑选这个戒备森严的时候么?”
颜烬的想法确实不是多余的,飞絮也有点犯嘀咕,她一手按着藏在腰间的解腕匕首,一手拿着酒杯,也是警戒着四周,放不下心来。
就连着场宴会的主角们,也不能把心完完全全的放在肚子里,易水湄看着雪舒百日是那么的高兴,对着白曲笑的无邪,第一次如此的毫无顾忌,毫无保留的绚丽释放着自己的笑颜,这个笑颜还有成为了母亲之后的那种喜悦,而江白曲对着水湄轻轻的笑,抚着她的青丝,心中高兴,却也说不出话来。
江白曲的心底也知道,杀手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取水湄的性命,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让水湄的安危也会受到波及。
宴会的气氛是如此的安静,歌舞依旧的表演下,每个人的笑容都似乎有着许多复杂的意味,易钧天时不时的看看易水湄,也不说话,拿着酒杯,也喝不下去。
而只有易水湄怀中的雪舒,没有抽泣,而是笑的如同熟透的苹果那么诱人。
易水湄看到她的笑,笑颜再度绽开,好像水中的波浪的涟漪,一层激起一层,动人心魄,水湄的笑,正是雪舒的笑激起的涟漪。
江白曲笑了,他心道:“总不能为了没影子的事情挂怀,这不是惹得水湄也会不悦么?”江白曲只到那人若来,决计不让那人占得半点便宜,若无,那岂不是更好?
就这样,宴会的气氛从一开始紧张的密不透风变的自然舒适。
丝竹的乐器声好像也变动换得悠扬起来,掌酒的侍女也开始频繁的来回走动,觥筹交错,仿佛没有了什么杀手的事情来恼人了。
易钧天拿着杯子慢慢走到白曲和水湄二人面前,举起酒杯喝道:“钧天祝雪舒公主福瑞永昌。”然后笑着看了看女儿,好像什么都不曾经发生过一般,江白曲笑道:“哈,今日何必拘礼,侯爷,不,国丈,来。”他拿起酒杯,态度甚是和善,易水湄有些不解,但是没有说话,她在心底不明白为什么白曲对易钧天的态度有了转变,起码是在此刻,摘下了君臣之间的隔阂,自己拿掉了光环。
易钧天挑起嘴角,一笑,好像在向易水湄示威一般,什么话都没说。
颜烬坐在不远处,细细的观察着这个细节,刚刚排解的忧思又萦绕在心头,颜烬自斟自饮的叹息,心道:“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
一切无恙。
江雪舒的百日之庆的庆典一切无恙。

夜。
“公子,上官不明白,这么好的时候,为什么不动手?”这个人是上官浅,夜色之中,他的声音依旧那么让人好分辨。
“哼,你想没想过,此时进去是什么结果?”这是一声冷笑,然后开口的声音却是那么温文尔雅。
“上官,难道你不明白公子的意思么?此刻郁离皇室高手恐怕都在这殿内,你有什么把握?且不说柳霖峰和那个女子,就是江飞絮的功力就决计不在你之下。”这个女子说着顿了一下,笑的冷冷的继续道:“甚至还在你之上,殿内外又有多少埋伏?江白曲又有什么样的实力?”
上官浅默然不应。
只听那个公子道:“还是甜儿知我心意。都等着真么久,何妨一时三刻?”
那个公子的笑隐没在夜色之中,对这上官浅慰言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带那个女人走的。”
上官浅笑着点了点头。而那个公子却还在看着大殿,然后又对那个叫做甜儿的女子道:“那些人死了几个了?”
“郁离黑道上为了一尺图去的人,死的差不多了,估计他们已经倦了。”
“好。”

第四十五章
离开大殿的时候,南宫意妍跟在易水湄和江白曲后面,就在走到后室的短短功夫,易容完毕,仿佛没事人一样,笑着将孩子交到白曲手中,自己回了辰霄殿。
而水湄则换了飞絮的衣服,随着江白曲往紫阳宫去了,飞絮则还是韩樾,好像在演戏,错位,复位,再错位。
江白曲亲手抱着雪舒回到了紫阳宫,把她放在摇篮当中,扶着摇篮摇啊摇,一边扭头笑着对水湄道:“水湄,过来啊。”
水湄笑着理了一下飞絮的衣服,才发现原来飞絮比自己高好多,那件霓裳根本好像是套在了水湄的身上,松松垮垮的。
江白曲看着水湄露出来的香肩,邪邪一笑道:“水湄,衣裳松了哦。”他的口气颇为调笑,好像是纨绔子弟一般,然而其实,却是想用这种语言让水湄忘记什么刺客杀手的阴霾。
雪舒此刻已经进入梦乡,江白曲缓身站起,轻轻的将易水湄揽入怀中,她依偎着他,江白曲的手慢慢的扶上水湄的腰肢,解开束腰,衣裳一下敞开,
她觉得他的体温在这一刻这么陌生,是的,相隔快要有一年了,都已经又是初冬了。她捧着他的面颊,笑着不语。
就在江白曲俯身要吻在易水湄唇上的这一刻,一柄飞刀蓦的从窗外朝着易水湄的咽喉便射了进来,江白曲手疾眼快,右手一护水湄,左手拈指把那飞刀接住了。
江白曲冷冷道:“好手法,现身吧。”
慢慢的,那个只有一道缝隙的窗户被人推开,有一个男子缓缓地从窗户后面露出一个侧身的剪影,而另一个女子已经跃窗而入,她虽然是越窗而入,姿态却那么优美,好像仙鹤滑向,最后停落在这里驻足,衣袂分开,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
那个窗外的公子渐渐地露出全貌来,月色的映照下,这张面孔是那么的清秀,仿佛玉刻的一般,没有瑕疵,他的眉毛也不是那种大汉似的粗眉,而是如同细细修正过的,但是却是天生的清淡的眉,好像柳叶,对于这个男子不显得太多煞气,也不显得轻薄衬不上。
而那个女子则是笑着对江白曲道:“崇光皇帝,没想到如此身手,名不虚传。”
江白曲冷笑回答:“呵,谈什么名不虚传?哪里传了?”
那个叫做甜儿的女子一愣,却是那个男子开口笑道:“当然名不虚传,能从剑圣轩辕羽凤的手下过招,而今无恙还站在我面前的,屈指可数了。”
江白曲心底一悸,暗道:“果然厉害,这事情居然他也能知道。”不过江白曲面上的表情却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拉着易水湄的手握的更紧,他道:“九州四公子,大名我亦久仰了。”
那人打了个哈哈,轻盈的一个翻身也进了来,转身之间长发划过耳畔,竟然行礼道:“区区北堂水之名,也得陛下久仰,真是三生有幸。”
“倘若北堂公子还是区区之名,那这世上恐怕没有堂堂之物了吧?”江白曲好像和颜悦色,每句话却都是暗藏锋芒。
北堂水也不否认,却是在抬手之际,寒光从袖中飞出,两把短剑已经握在手中,而甜儿也在这一刻抖腕甩出了三柄飞刀!
  
江白曲长袖子飞起,朝着三把飞刀的来处迎了去,真气鼓动,卷住了三把飞刀,然后一放,又将那三把刀朝着甜儿射了过去,甜儿一惊,但是临惊不乱,反身一踢,将飞刀挡掉,然而趁着这个空隙,却是北堂水的袖剑已经贴身擦了上了。
袖剑转眼已经到了白曲的鬓边,江白曲闪躲有些不及,只能偏过头去,泛着寒光的袖剑在那一刻擦过他的长发,他偏过头的那一瞬,却是长发乘着气流腾起,仿佛一道纱缦,江白曲在扭过头来的时候,眼中已经都是凛冽的杀气。
江白曲的目光在顿时间凌厉的似乎可以杀死人,他冷冷的眼光更胜过了北堂水袖剑的寒光,就在这个对峙的时候,却是易水湄冰冷冷的开口了:“哼,北堂公子,我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如何了?劳累的你三番五次前来动手!”
她的声音是那么有底气的在质问,好像审判一个罪人。无论这个人是敌国的细作,还是名动天下的公子。
北堂水却是轻轻一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道:“我啊?那还不都是因为娘娘你太过…”
“我太过如何?”易水湄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又是一个质问,更不像是处于劣势。
而江白曲也没有打断易水湄的话,而是凝聚着力量,随时准备出手,他没有趁这个机会偷袭,一是未必能成功,而二,也是最重要的是,他要尊重水湄。
“娘娘可知那一尺图到我手上的时候,是如何令我神魂颠倒,倾慕不已?”这话语带着深深地挑逗意味,而在北堂水说来,却是那么的光明磊落,甚至还当着江白曲的面。
江白曲有些愠怒了。
易水湄闪过了一丝惊讶,然后满眼都是质疑,却是在此刻,北堂水又道:“然而我注定的不到你…”
“放肆!”易水湄大声道,甚至不去顾及是否会吵醒熟睡的雪舒了。她杏眸圆睁,喝道:“你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轻薄无礼。我叫你有去无回!”
北堂水还不及开口,就还在笑着的时候,愠怒许久的江白曲突然出手。
江白曲手中青光暴涨,他没带长剑,却是在方才的时间里,凭借真气凝结出一柄若有若无的气兵来!江白曲心底暗暗叫苦,甜儿和北堂水两个人联手压上来,招式更是相互照应,他暗暗道:“若不是那次遭遇了轩辕羽凤,在生死之间,对她的气兵有了些领悟,恐怕是无法支撑。”
可是凝气成兵毕竟是玄而又玄的事情,白曲又是第一次如此行事,在甜儿和北堂水的攻势之下,他慢慢觉得打得有些缩手缩脚。
江白曲的气剑又一次从北堂水的喉前划过,却还是差那么一分,江白曲被北堂水那种恣肆挑衅的笑深深地刺痛了,他觉得他甚至还在冲着易水湄笑。
江白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从这之中觅到更多的力量,再一次的凝聚,手中的白光甚至已经变成了青色,气剑好像烧着了的火焰,窜腾流动着,和空气撕裂着,发出丝丝的声音,不过这样,白曲的剑法却没有了剑的拘束,变得更自由多变。
江白曲又一次奋力,那时北堂水的袖剑已经在他的肋骨边上了,然而若是去阻挡,则势必又给了甜儿发暗器的机会,江白曲哪里顾及的了这么许多?硬是在北堂水的袖箭撕裂自己肌肤的那一刹那挥手刺入了甜儿的锁骨。
“噗”两股血喷溅出来。分别染红了江白曲和甜儿的衣服。而此刻的易水湄却只能看着雪舒,望着手持虚无之剑的江白曲无能为力,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无用。
眼泪滑落。掉在地上,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此时的陌云殿中的颜烬却是辗转反则的难以入睡,好想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的焦躁。枕头上甚至留下了被汗洇湿的痕迹。终于,颜烬披上了一个霞帔,拎着宫灯向辰霄殿去了,一如不久之前一样。
她没有直接去紫阳宫,因为若然真有什么不测,自己一个人去紫阳宫也没有半分用处,她一个人的背影在夜晚偌大空旷的皇宫中显得寂寞,但是她焦急凌乱的步子,却又在打断着这种宁静。
她此刻的心很乱。
辰霄殿里的飞絮和南宫则是悠闲地香茗在握,两个人一边说着的,却是南宫意妍的哥哥南宫九的事情。
“啊?”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飞絮竟是面上一红,有些羞涩,大是没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而南宫意妍却认真的点头道:“是的,兄长确实是在想殿下的。”而这时飞絮却嘘了一声道:“小心,有人。”
两个人刚警戒起来,却是听到颜烬的声音道:“飞絮,飞絮。”
飞絮嘘了一口气道:“哦。原来是她。”
然后飞絮对南宫意妍道:“没事,是颜儿来了。”
颜烬的眼神有些游离,带着好多挥不去的忧郁,飞絮没想到她的神色会如此憔悴,不由惊诧道:“娘娘你怎么了?”
颜烬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拉着飞絮道:“我们边走边说?”
飞絮一怔,有些不解,,脱口道:“去哪里?”
“自然是紫阳宫。”颜烬的语速似乎都比平日要快了。飞絮心念着颜烬心思缜密,也不多问,拉起南宫意妍,两人拿了兵器,便匆匆的随着颜烬走了出辰霄殿。
颜烬想的果然没错,她一边走一边分析着道:“本来我们都觉得刺客会在百日之庆上来,然而那个北堂公子却没有来,本来我不解,但是旋即明白,百日之庆守备之严,他一定在暗地里观察多时,怎么会以身犯险?”
飞絮和南宫意妍点了点头,但是又不解道:“那和现在去紫阳宫又有什么关系?”
颜烬记得几乎跺脚道:“我总觉得,我们还是落在了人家的套里面,前几天你们杀的那些杀手,根本都是为一尺图之利所驱,投石问路的棋子,根本就不是北堂公子的人!”
飞絮大惊,道:“啊,有理,那么北堂水暗中观察,必定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
颜烬甚是悲哀的点头,又道:“庆典结束,大家已俱是疲兵,而又还有这掉包计在,北堂公子若是识穿了易容之计,那么现在这个时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么?”
南宫意妍和飞絮听到这里,拔足走得更快,却是上官浅从天而降,笑到:“公子果然考虑的周全,娘娘好聪明,不过上官已在此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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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6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50楼(羽灵) 的帖子

哎,古文不行了,这段写的一点都不出彩...等有灵感重新磨一下,现在更新写的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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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31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是后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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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5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
南宫意妍眸子锐利的一扫,立刻反手挑了个剑花,长剑刺了出去,同时喊道:“飞絮公主快去救陛下和娘娘,这里有我。”
飞絮用力的点了下头,然后拉着颜烬便跑。
南宫意妍冷冷一笑道:“上官,好来会你!”她出剑招招凌厉,竟将上官浅逼得束手束脚,缠住了上官,心里却想着赶快收拾了上官。
而紫阳宫里,江白曲的青芒却在北堂水的袖箭和甜儿的匕首之中挣扎,易水湄在边上看的心惊,却是雪舒睡的依旧香甜,水湄还哪里有时间去看雪舒?所有的心思系在江白曲身上。水湄向夺门出去,却是被甜儿封住了出路。
只听得白曲道:“水湄,你别动!”他的声音短促而焦急。易水湄只得点点头,默默的为白曲着急。
白曲手中的青芒蓦然射出,如同离了手的飞刀,然后右手又是一道青光暴涨,朝着北堂水的袖剑就迎了上去。
北堂水被江白曲脱手射出的青芒一惊,道:“陛下果真是厉害,这一招气剑激射,恐怕我们四公子都是不能及,哎,惘称公子。”他的声音带着点真诚,但是在这时候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江白曲冷冷道:“谁是你的陛下,萧天玉吧!我江某可受不起!”江白曲的话带着隐隐的杀气,根本就是在说,是天玉叫你来的吧。然而却是在口时,承受着犹如心肺裂一般的痛苦,他的嘴角溢出几丝鲜血。
江白曲手中的剑气又化作月弧一般,擦过了北堂水的鬓角北堂水一个飞步,闪了开去,而手中的袖剑却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江白曲挥起左手之间,却已经是气力不济,无法格挡北堂水了。左臂上挨了一剑,鲜血喷溅,伤口颇深,翻开了皮肉,不过所幸没有伤的骨头。
江白曲咬牙,却是冷笑,他凝了气力,再次出手,青芒化作三段,甜儿的匕首只得回手防御。然而甜儿却抖出三把飞刀,而北堂水的袖箭还在游斗着,江白曲自知此刻再来凝聚气剑已经是来不及了,提步连退三步,身形却已经没了最初的轻灵。
似乎像是踉跄,他侧身勉励躲开了锁喉的飞刀,却是剩下一柄却擦过了江白曲的肋骨,而另一柄,钉在了他的胸口,北堂水的袖剑就在这个时候朝着江白曲的心口刺来!
北堂水追的更快,他的袖剑仿佛是用劲弓射出的一般,躲无可躲,就在他的袖剑触到他心口的那一刻,他竟再也无法将剑推进半分。
鲜血染遍了袖剑,有一只手抓住了 那柄袖剑。易水湄硬是伸手抓住了那柄袖剑!
那一瞬间,锋利的剑锋撕裂了她手心细腻的肌肤,她能感觉到冰冷的剑刃在磨擦着自己的肌肤,血肉。
瞬间,手已染红,一道道的伤口好像针刺一般刺痛着心,但是易水湄却咬着牙。
那袖剑刺来的力度是多么的大,恐怕可以入木三分了,而丝毫不动武功的易水湄却生生以血肉之躯阻挡了剑锋。
易水湄冰冷的看着北堂水,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剧痛,对她而言不是叹息,而是终于得到,或者迟到的释然,这个男子,为自己几度如此,而自己又能为白曲做什么呢?抓住剑锋的那一刻,水湄的心却是那么的欣喜,终于可以和他一起,面对本应自己一个人承担的杀手。
北堂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孱弱无匹的女竟能在这种时候出来用手抓住自己的剑,有一点刺不下去了,他真的觉得有一点爱这个女子,莫名其妙。但他却谨记着自己的使命,再度用力,却是听到了鲜血流出,甚至是磨砺到骨骼的声音!
易水湄握的更紧,只有袖剑是向前推进,只要是要伤害她挚爱的那个男子,不惜搓骨之痛,也要和他一起承担。
易水湄笑了,竟笑了,她笑着看着白曲,仿佛在说,不要你一个人这么累,我和你一起承担!
江白曲也被水湄的血刺痛了每一跟神经,那一刻,那种痛苦才是刻骨铭心,但却有夹杂着甜蜜,说不出来的感觉,而北堂水却就在自己身前一尺,当真是机不可失,江白曲手中晚一刻凝聚的青芒又焕发出了方才的光辉,他再也没有犹豫,将这一段月华全部送进了北堂水的胸口。
“噗!”北堂水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握着袖剑的手使不上力气,慢慢的收剑,而水湄的手却没能马上松开,仿佛麻木锈损了一般,机械的打开,江白曲看到她手心的血甚至开始变黑,还在涌出,看不清伤口,只有血红色的血肉模糊!
易水湄强忍着剧痛,还在笑,她不愿为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江白曲被震撼了。
而江白曲的那道青芒虽然不是真实的剑锋,却也凌厉无匹,那一下的力道,就好像是北堂水挨了一个绝顶高手一掌,伤的不轻。
“皇兄!”就在这时,飞絮的一声呼喊打断了四人的安静。
她提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血迹,易水湄的血。边上还有江白曲和北堂水留下的血渍,却都没有办法和易水湄留在地上的那一滩比,她的手还在滴血,那一滴血跌落,“滴”的一下,落在地下,和那滩血汇在一起。
江飞絮的眼睛顿时红了,长剑出手,竟是分水剑法,两道剑光兼顾虚实,刺向北堂水和甜儿。甜儿也被刚才那一幕震撼了,愣了一下,才挥手发了飞刀去挡,而她此刻却是不经意的再看着北堂水,她似乎能感觉到北堂水的痛苦,轻声道“公子,我们?”她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因为再斗下去,又能有什么便宜可站?
这时候颜烬也走了进来,看到那一地的血迹,水湄满手鲜血,惊得合不上嘴。
却是此刻,北堂水冷冷道:“想不到你比我跟狠!”她这话是对这易水湄说的。却也隐含着几分赞许,气力早已不是方才那么足了。
易水湄冷笑着,硬撑着喝道:“滚!”
北堂水却还是不愠不怒,依旧优雅道:“呵,我这一剑…也不是..不是如此好承受的!”
他说完看了一下甜儿,两个人抽身欲走,但是飞絮哪里能那么轻易地放走这两个人?飞絮的长剑将剑光织成幕,阻挡两个人的去路。
甜儿咬牙跺脚,双手齐射,六柄飞刀脱手而出,就是趁着飞絮回剑的一瞬间,一枚烽烟弹滚出,弥散出难以挥却的烟雾。
一手扶着北堂公子,在烟雾之下,遁去了。

易水湄看着白曲,又低头痴痴的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竟然微微的笑了,她缓缓伸出左手,抚在白曲的面颊之上,痴痴地开口,全然不顾及自己的伤势道:“白曲,我终于能帮你了。”她还在笑。却是江雪舒放声大哭起来。
水湄轻声的又道:“雪舒,不哭,我们都没事,不是么?”她的手又慢慢的移向白曲受伤的地方,却是始终和伤口保持着那么一点距离,若即若离,不敢触及,然后又呼道:“白曲…”她的声音变得游丝一线,扑通的倒在白曲的怀里。白曲也痴笑着抱紧了她,水湄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而白曲在他晕倒的那一刻,也难以支撑,两个人就那么拥着,缓缓地坐在地上,一起晕了过去。
而另一方面,南宫意妍已经刺中了上官浅的五处穴道,正准备擒拿上官浅,却是听到甜儿的啸声。也是丢下一枚烟雾弹,抽身逃掉了。

易水湄先醒来的,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白曲不在她的身边,右手上包缠着几层绢纱,冰凉的透骨,不知涂了什么药,在此时,好像剩下自己一个人,就是这个白去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觉得手是那么疼,没动一下,似乎就要牵动全身的神经。
易水湄的左手勉强的撑起自己的身子,模糊着的视线看不清东西,有些晕眩,她下意识的右手来扶头,又是一痛。这时候,韩樾已经急忙跑开,欣喜道:“啊?娘娘您终于醒了!”韩樾的声音充满了激动,有一点梗塞。她又道:“娘娘失血过多,终于…终于无恙了。”她自顾自得说着,小心翼翼的将垫子垫在水湄的身后,伺候这水湄饮了一口姜红茶,然后方向开口,却又听到水湄的焦急声音道:“白曲!白曲如何?”她的右手再度下意识的去抓韩樾的手,先是疼的惊了一下,心有余悸的放手,却还是不甘心的问:“白曲怎样了?”
韩樾看着水湄担心的样子,滑下泪来,勉强的笑道:“娘娘不用担心了,陛下已经好些了,娘娘昏迷了一日一夜了,虽然陛下,还未醒来…”她的话还没说完,只是说到这里,水湄已经惊道:“什么?白曲还在昏睡?我,我要去见他。”她右手抓起了霞帔,沙沙的一痛,也没肯放手。
猛地起身,却是头重脚轻摇摇欲坠。韩樾扶了她一下,水湄却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思,开口道:“我一定要去看白曲,就是扶我去,也要去!”

第四十七章
北堂水不由得轻声咳嗽起来,压抑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却还在说:“不行,这次我一定要下手!”他在对一个人说话。
那人的身形隐在一个浓密的柏树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有分开的衣袂扫在地上,而踱步时也只能露出黑色的皮靴。他的容貌始终隐在黑色之中,好像夜幕后的黑手。
那人哑着声音道:“你打算如何?”
北堂水冷冷一笑道:“呵,崇光皇帝果真不是凡人,辰妃娘娘竟然在我袖剑刺过去的那刻,用手抓住了我的剑。真是好!”他的声音里面带着深深地怨愤。
而那人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易水湄竟能如此,也有点动容,仿佛被触动了什么道:“什么,你伤了她?你不怕江白曲和你拼命?”
北堂水笑了笑,背过手去道:“我那一剑,岂有那么好承受?”
那人似乎有些动怒,喝道:“你想将她怎样?”
北堂水摇了摇头:“不想如何,其实,在我日夜面对着那张一尺图的时候,就已经再想了,这是怎样的女子…”
那人听着他的絮语,并没有回击,似乎他更关心最后的结局,他们之间好像是对等的,好像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关系。
北堂水慢慢的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道:“本来我以为大凡美丽的女子,都是孤傲不解人意的,或者踽踽独行,但是,我却,我却当真没想到,她竟然能赤手去抓住我刺出的袖剑…”他说到这里,也慢慢的说不下去了,即使是对手,在这一刻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倾慕,赞许,他的目光更是变得空灵而遥远,仿佛要穿过所有阻隔,再看一看当时的情景。
终于,北堂水叹了一口气。对着天空中的月,不能不使她想起那个女子,那一刻,抓住自己的剑锋,然后还要勉强自己,对着最爱的男子展开笑颜。他叹服了,他叹了口气道:“我想,我不会如何伤害易水湄的。”
“哦,你什么意思?”那人问的简单。
北堂水答的却让人要费神思量,他道:“这道理还不简单么?一尺图送去的那刻,不过是借着一尺图的名头来投石问路,我怎么可能如此费尽周章,只为杀他崇光皇帝的一个妃子?”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似乎提到易水湄,心思也会被牵扯。
他又道:“这个女子的确人中龙凤,不过我却还是为了杀江白曲来的!”他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果然不是水湄。
“然而杀江白曲,却要比易水湄难的许多了,如此我放出风声来,易水湄和江白曲必然左右不离,他们自以为掉包计聪明,却没想到我只消知道长忆公主的所在,便可以看穿着一切。”
那个人没有说话,还在聆听,但是心底却在想,是了,易水湄和江白曲怎么可能还将小女留在辰霄殿涉险呢?定然是带着身边。
“辰霄殿里绝了婴儿啼哭,我自然知道她换了地方,只是没想到,本来能得手的,却是她做出如此事情来。”他此刻娓娓道来当初的设计,有些遗憾,却更多还是感慨,不过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这个笑有些阴谋:“江白曲那一下子着实令我伤的不轻,不过我也绝非易与之辈,他定是要葬在这一尺图上!”
那人听到这里,却是深深的一愣,不解起来,不由开口:“你在说什么?”
北堂水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似不着边际的答了一句:“谁会料到,一尺图上花的女子,会成为杀手呢?”
那人听到此,不由得背脊发凉,却也觉得这北堂水有些疯癫,沉默了半响,才道:“这件事,你还是自己掂量着办!”他似乎话中有话。北堂水之时会意的笑了笑,不承诺什么,也不拒绝。

紫阳宫中,易水湄已经坐在了江白曲的身边,她倚着矮桌,左手慢慢的捋过江白曲的鬓角,他还没有醒来,易水湄的眸子却是盯着白曲,始终未有移开分毫。
飞絮叹了口气道:“水湄,你也别太心焦了,御医说了,没什么大事,白曲受的伤,都是擦伤,很轻,剑刃几乎都没有没入皮肉,只是…”
水湄不假思索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袖剑上或许擦了什么,不过也没碍的,御医已经替陛下处理了伤口,所以可能是麻药和那残存的毒药还有一点作用,才会如此的。”飞絮讲来倒是毫无隐瞒,因为在她看来,或许水湄的手伤的更厉害才是。
颜烬也叹了口气,不过确实为水湄叹气道:“水湄,倒是你的手,还好吧?”
水湄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却始终没有动弹分毫,仿佛凝固的画面。
颜烬看她这样神智恍惚的,实在是担心,又道:“你别嫌我絮叨,那日我看你手中流下的血都黑了,当真没事?”
水湄笑了,她感激的看着飞絮和颜烬道:“恩,应该是没事情的,现下,除了有些疼痛,倒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御医不也没说什么么?”她还在笑。
而这个笑此时看在飞絮和颜烬的眼中却是那么的痛心,是了,就是在她伸手硬生生握住剑刃的那一刻,她还在维持着自己的风仪,还有那温婉的姿态,何况于现在呢?
江白曲在昏迷中慢慢的开始梦呓,他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雪舒…快走…水湄,带她走…”
然后慢慢的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易水湄惊喜之间,连忙伸手握住了白曲的手,白曲在昏迷中找到了依托,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命的握着,那一瞬,他的体温通过了她的手心,带着抓住伤口的痛楚,一起传到心脏,夹杂喜悦与伤痛,无法言说。
就这样,过了三日,这三日,水湄寸步不离的陪伴在白曲的身边,甚至于连雪舒,都交给了奶娘来看护。白曲一点点好起来,第三日的时候,用御医的话说,已经可以是无事了。
那日,江白曲还是倒在床上,一幅水米不进的样子,水湄也不知如何是好,却着实很是着急,她看着白曲,忧心忡忡,她似乎觉得没有几天,白曲都消瘦了,然而她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这三天,她自己又何尝好好的修养过?

第四十八章
江白曲的身子眼看着慢慢都没事了,倒是易水湄的忧思重重,总觉得有什么心事放不下,心里暗自的疼痛。
江白曲恢复了之后,确实催促着飞絮在涵合城里紧密的排查,寻找着北堂水的踪迹。然而却总是没有线索,江白曲心道北堂水没达到目的,怎么肯善罢甘休?然而他藏身在什么地方呢?
易水湄对着琴弦,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肚上面还有那寒刃滑坡留下的痕迹,于是单手拨起弦来,却是一股钻心的痛,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无比的感觉单薄,不安。
而此时此刻在一个深深的院子里,北堂水噗的吐出一口黑血来,然后冷冷的对甜儿道:“什么?”
甜儿有些故意压低声道:“上官走了。”她不敢再说什么,确实怕再惹的北堂水动气了。北堂水叹了口气道:“罢了,让他们一起走吧,四位护法还未到?”
甜儿点了点头,又有些歉意道:“甜儿已经飞鸽传书催促过了。”
北堂水淡淡的笑,冷笑道:“等他们来了,我怕是要死了。”
“啊?”甜儿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惊讶,然后觉得失礼,低下头道:“公子的意思是?”
北堂水看了看窗外,运了口气道:“啮神摄魂蛊不能再等了。”
“可是公子,你的伤…”甜儿的话仅仅说到一半,就被北堂水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打断道:“它快要反噬了,我等不了了!你别说了。”
甜儿那素日甜甜的笑容终于笑不出来,没有说什么来争辩,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易水湄看着手上的一层层的纱布,不知道如何想的,竟然叫韩樾拿剪刀来。韩樾起初一愣,但是看着水湄柔和的笑,不敢反驳。
水湄拿起剪刀,才一次觉得如此不好使唤,这时候离开了白曲,清晰的痛苦和交织复杂的情绪。还有不远处睡着的雪舒,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子,离开了他撑着的那片天下,是如此的无用。她放下剪刀,拿起梨木水果刀,挑断了系了双结的纱布,纱布碎成几片,落在地上,而最后粘在手上的那点,她揭开时却不得不咬着牙。
白药和肌肤结痂的地方还有黑了的血迹仿佛生长在了一起,粘稠的血液曾经胶着起这一切,忍受着仿佛撕裂一层皮肉的感觉,她终于又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手。
右手手掌上的两道伤痕贯穿虎口一直到小指的尾端,而五指未能逃离剑刃多远,在北堂水抽剑用力的时候,也深深烙上了痕迹,反而更显得凌乱,狰狞。这一刻,没有人了,她躲开了韩樾,甚至是小雪舒,自己一个人回到屋里,说不出话来,女子,十个有十个都是爱惜自己的手指的,甚至有人爱惜手胜过容颜。
她本来纤细的手,似乎在一瞬间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磨砺,左手,右手。恍如隔世不见的恋人,已经不认识了。
她又找了纱布自己缠好手,然后将梨木的小刀插在了腰间的束腰之中,总是想时时刻刻看到,却又不忍心看,她叹息,在心底问自己,如果还能选择,自己会不会去我那把剑?半晌,易水湄笑了,因为答案还是会吧。
江白曲的身子好了,自然晚间也要来寻水湄了,白曲吩咐内侍们准备了炉火酒肴,将这一切准备在倾香水榭的凉亭之盼,新鲜的鹿肉洗净了吊在那里。
易水湄被江白曲牵着,含着笑意慢慢的落座,江白曲用刀削下一片肉,在铁盘上细细的为易水湄炙烤,鹿肉的香味很快散发出来,还和着晚秋桂花和海棠的甜腻香味,让人不由自主的更想饮几杯。
易水湄看着白曲,慢慢的拿过酒杯,却不知道为什么手再抖,瞬间,又是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但是她使劲摇了一下头,又清了清头脑,风一吹,略约好了些。提壶,斟酒,这个平素举手之劳的动作不知道为何在此时此刻每动作一下都是那么的难,仿佛有力达千钧的引线在某个地点牵制着自己。
啪的一下,一个杯子脱手落地,碎了。易水湄看着那个白瓷酒盏,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眉间疼痛越来越钻心,似乎思维都像浆糊一样不清楚了,她努力的看清自己颤抖的手,却觉得眼睛都在花。
而江白曲正式被这一声惊到,抬头看了一下水湄,只见她额头的汗珠涔涔低落,江白曲说不出的怜惜,轻轻地去捉住她的右手,然后用袖子为她擦拭了额头的汗水,笑道:“水湄,是你还没有好吧?”
易水湄没有说话,是还在和不知来由的眩晕抗争着,而江白曲怎么能知道,他看水湄没有答话,笑道:“傻水湄,不过是一个瓷杯子,你怎么如此的出神?”
易水湄抬起头,冲着江白曲一笑,她不想自己莫名其妙身子的不适扰了白曲的性子,于是微微一笑,但是眉间钻心一般的痛楚并没有消弭。江白曲笑着递上割肉刀,易水湄接了过去,对着鹿肉,却不知为何,似乎是一个孩子一般,不懂得如何来做,啪的又是一声,刀落在铁板上。
江白曲笑着揽过易水湄道:“水湄,你身子还没好吧?我来吧。”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江白曲的柔声软语对于易水湄来说却是那么的煎熬,难以承受。
她竟然慢慢的从束腰中摸出了那柄梨木水果刀,死死的握在手里,竟没有颤抖。
恰是一滴油直接落在了蹿腾火苗上面,噼啪的一声响,白曲急忙探身把那块鹿肉挑开,而就是此刻,易水湄手中的那柄小刀,竟然朝着江白曲的心口就刺了过去!
江白曲哪里会想到易水湄能来伤害自己?中门大开,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来躲闪,两个人坐的那么近。
就在刀尖穿透了锦袍,滑坡了肌肤,那一丝殷红的血迹渗透出来的时候,她的刀再也刺不下去!
江白曲看着易水湄痛苦的深情,易水湄仿佛不再是之前的易水湄,而不知道是谁一般,眸子中的颜色混沌不清,交织着痛苦的挣扎和陌生的杀气。
易水湄一下愣住,心中的惊恐远远胜于神情:“我在做什么,天啊,我怎么能伤害白曲?”易水湄用力的想把手收回来,确实无济于事。
而江白曲的眸子在易水湄刺中自己的那一瞬间,闪过了不可思议的难以理解,还有一丝丝隐隐的伤痛,江白曲的嗓子似乎顿时哑了,说不出话来…
久久,水湄的小刀没有推进半分,却也没有后退,白曲才哑着嗓子道:“水湄,为什么?”这时候,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去好大的力量,才能吐出来。
“我…”水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但是刀尖就那么深深地顶在江白曲的心口上,江白曲闭上眼,仿佛泪都要流下来,说不出话来。
易水湄却总觉得有人在推自己,在推自己,不停的推自己,她在心里喊不,却说不出来。就在她感觉到自己的刀陷入了白曲的血肉的那一刻,终于再也压抑不了,大声的喊:“不!”
这个声音甚至惊动了被白曲驱往远处的内侍。
易水湄的头和心脏同时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啮食自己一般,但她却无论如何不愿意再握着那把刀,瞬间,爱和蛊毒的力量分出了高下。
“当”的一声,那柄刀落地,易水湄双手抱着头,跪倒在地上,痛苦撕毁这她的风仪,她的眉头锁着,眼中却还带着一丝歉疚的神色,那么看着白曲。而白曲哪里还要管什么心口的伤?他双手扶着水湄的肩,一股股的真气脉脉送去,无济于事。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责怪,只是淡淡地道:“水湄,我知道,不怪你。”
这句话好像是一纸赦令,解脱了水湄所有的痛苦,她微微一笑,险些倒在地上,白曲慢慢揽过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刀,喝道:“北堂水!你给我出来!”

第四十九章
“哈哈!”这两下笑声来的有点突兀,只听得很远远处传来侍卫的声音:“来人,有刺客。”江白曲听到这个声音颇为不解,心道:“北堂水只怕片刻之间酒肴从天而降,怎么现在才说有刺客?”
的确,就在这个念头从脑子中滑过的时候,北堂水已经显身了。江白曲能听到侍卫的声音依靠的却是深湛的内功。
北堂水的身子似乎有点摇摇欲坠,看上去很是模糊,冷冷的瞥了一眼易水湄道:“想不到辰妃娘娘的意志是如此的强烈。”
江白曲忍着心口的疼痛冰冷的质问道:“够了,北堂水,你想如何?不过就是我白曲的一条命么?有本事动手来拿。”他怀中的水湄却已经是难受痛苦挣扎的呻吟了出声音,而北堂水笑得阴森,口中似乎还催动着什么咒文。
江白曲轻轻地吻了一下易水湄的额头,旁若无人道:“水湄,等我。”痛苦中的易水湄还是挤出了笑,即使这个笑充满了勉强,或者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笑。就在这一瞬间,江白曲出手闪电一般的封住了易水湄的奇经八脉。
北堂水一愣,本以为江白曲作的是无用功夫,却是见到易水湄闭眼睡去,也不由惊诧,蛊毒反嗜,他愣是压住了一口血,立时和甜儿出手偷袭江白曲,还在动手的这一刻叹息道:“锁元搜魂手?你果真不简单。”
江白曲听到这话,闪身躲避,却是堪堪的躲开两个人的掠阵一式,也冷冷讥讽道:“哼,邪魔蛊毒,我看还是北堂公子你家学渊源!”
而这时候,远处却又传来有刺客的声音,上一次是南方传来,而这一次却是北方。江白曲暗自惊诧,却又如何忍心放下手中的水湄,让她一个人倒在冰冷的地上?
白曲有些不肯放开易水湄,于是仰声呼啸,他在用这个声音呼唤飞絮。
江白曲一手搂着易水湄,让她的身体压在自己的左边心口之上,丝毫不顾忌那伤口的血液是否还在流,丝毫不顾忌是不是还有着锥心的痛,甚至不去担心北堂水的蛊毒会莫名其妙的唤醒水湄再来伤害自己,就那么搂着她,直到自己的血浸透了衣衫,然后又透了水湄的衣衫。
不过伤的不重。
只因为在那最后一刻,她宁可忍受头脑撕裂的痛苦,也不愿意顺从蛊毒的邪力,于是他就有理由抱着她战斗到最后一刻。
江白曲右手凝结出的气剑仿佛一道月华,在满弓之上随时便可射出变成穿喉的毒箭。北堂水受了蛊毒的反噬,却硬是压住了,袖剑嗖的从袖子中滑出,只取江白曲的心脏。
袖剑和暗器相互呼应,好像细密的网,总是把江白曲罩在其中,易水湄在他怀里,他甚至施展不开手脚,无奈,提起真气,甚至不去凝结成形,就释放了出去,好像一层气浪,北堂水和甜儿的攻势被他的真气一激,顿时乱了,江白曲也不恋战,浅浅一笑,抱住了易水湄拔腿便走。
江白曲跑了两步,却毕竟是带着一个人,身形慢了很多,北堂水有伤,追的慢,倒是甜儿一个寒塘渡鹤的身份,恍若飘忽的身影一闪而过,又阻挡住白曲的去路。
白曲眉头一皱,心口的伤势倒是还好,但是怀中的水湄他却不敢耽搁,也耽搁不起,奇经八脉被封住,时间长了,定是要损害到身子的。
江白曲闭上眼睛,心道:“我在轩辕面前尚且不能认输,何况于你?”江白曲再睁开眼,却已经是目射凶光,甜儿不由一寒,手中扣着的两枚花翎竟然一下射不出去。江白曲冷笑着又是一声长啸。声音传入天空,甜儿猛的反应过来,暗器飞出,却是被另一声更为尖厉的啸声一震,手上一抖,花翎飞歪。那一声长啸,是飞絮的手笔。
江白曲嘴角一挑,依旧是视甜儿和北堂水如无物,只管发足朝着飞絮所在的方向奔去。北堂水的袖剑追他不上,索性袖剑脱手,一招苍龙出海化袖剑为袖箭。划破空气的声音还带着灼热感,江白曲听到,稍稍避开,还是蹭到了臂膀,但是这依旧阻止不了白曲前进的步子。

飞絮正好赶在这个时候一袭白衣飞身过来,愣是挡在了江白曲和甜儿之间,轻声道:“皇兄快走,飞絮我来应付!”,语罢,江白曲点了下头,抱着水湄急忙寻御医去了。
她看到兄长脱险,睨了一眼北堂水和甜儿,冷冷一笑,左手剑鞘一抖,无名剑锵然出鞘。
甜儿被飞絮的剑锋扫过面门,侧脸一躲,却是飞絮一掌击在甜儿胸口,甜儿连退三步,弯腰呕出血来。
北堂水搀了一把甜儿,仆自问下身形,却是听到身后一阵阴风,他旋身一转,却是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个男子赫然正是南宫九,飞絮看到他熟悉的身形,不由一惊,开口问道:“南宫兄?”这个声音还包含着一点试探的意味在里面。南宫九点点头,转身笑道:“飞絮公主,我南宫九失了一尺图,怎么能让妹妹来替我顶罪?”他说到这里,却是转身右掌翻飞,直朝着北堂水的胸口便去了。北堂水那里料到南宫九突然杀来?引身躲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而甜儿却被飞絮缠着,眼看着那掌狠狠地击在北堂水的胸口上。
“噗”北堂水一口鲜血喷出一尺,脸色苍白,再也站不住。
甜儿看到如此,哪里还敢再斗?
北堂水一下子觉得体内血气翻滚,再也定不住身形,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南宫九冷笑道:“北堂公子,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北堂水一愣,喃喃开口道:“呵,想不到我还是把你看浅了。”
这个时候南宫意妍也赶了过来,南宫意妍手中的长剑还在鞘中,她似乎不想说什么了,因为哥哥来了。
南宫九有些无奈:“没办法,既然你要和我作对,我只能奉陪。”
北堂水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是故意给我机会将一尺图偷出来。”
南宫九答的话却有点不着边际,只是说:“不然你以为上官浅可以走脱么?”
飞絮这时候在边上,却是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一切即使北堂水设的局,也是南宫九的局,北堂水将一尺图盗出,目的在于行刺,虽然他千算万算,但是却没算到盗出一尺图,本就是南宫九卖个他的一个破绽,为的,也不过是借助郁离皇室的力量来铲除削弱北堂家族的力量。飞絮想到这里,不由涔下冷汗,她没有想到这个温润的南宫公子也有如此凌厉的手段。
甜儿这时候却管不了那么多,跑过去搀住北堂水。
北堂水却已经是犹如飘萍,摇摇欲坠,站的勉强。
南宫九的声音变的苍凉,叹道:“今日,我们这四公子的名字,将不复存在了…”或许对于他这样的一个人物来说,少了一个对手,就多一点寂寞,但是多了一个对手,却要少了一丝活命的机会,南宫九一掌突然发出,好像是飘过去一般,眼看着甜儿无力抵挡,掌风就要狠狠地击中北堂水的一刻,蓦然从天而降四道影子,其中一个人一掌迎了上去,南宫九猝然发力,竟然没能将那人震退,两人同时收掌。
而甜儿看到这四个人却是大喜道:“四位护法来的正是时候。”
那四个人风神俊秀,可以从他们的眼光中看出她们精湛的内力。
飞絮看着这四个人,两男两女,长袖随风,暗自揣度,明白了方才的两声捉刺客是怎么回事,第一次来的是南宫九,而第二次,则是这四个武功高深的高手。
南宫九没有说话,南宫意妍自然也不敢妄作主张,她还是按着剑。
那四个人并没有让这里弥散着浓重的杀气,而是一个女子笑着握住了北堂水的手,神色微微一变,但是还是气定神闲。
飞絮担心迟则有变,于是笑道:“北堂家的高手大驾来此,到时我们怠慢了。”
其中一个男子看上去倒是很面善的样子,那人哈哈笑了一下道:“没办法,公子的事情,我们还是要管的。”
而另一个人只是冷冷道:“没想到这一把老骨头现在还要拼。”这人蒙着面巾,看不出到底什么容貌,却是飞絮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什么。这四个人,可能并不是护法那么简单。
这时的南宫九开口道:“四位前辈,并非南宫有意和北堂公子为难,不过北堂公子甚是关心我陛下的安慰,我…”
他刚刚说到这里,却是一个女子笑着打断了他:“你如何?”
南宫九莞尔一笑道:“我倒是无所谓,一会子陛下安顿了娘娘,说不定会亲自来问罪,四位前辈功力非凡,一定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是北堂公子呢?”
那个扶着北堂水的女子唇齿微微开合,好像在传音说什么。南宫九看到笑道:“北堂公子若是现在送回去救治,五年之内,运气调息。或许还能复原如初…”他说到这里,巧妙地闭嘴了。言下之意即使你们留下将我们杀尽,北堂水也是死定了。
这是逼宫一步。
飞絮也暗暗在为南宫九所说的话捏着冷汗。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什么话的人冷冷道:“飞絮公主,南宫公子,南宫小姐,大家就此别过。”
剩下的三个人,虽然神色不一,但是都没有开口,甜儿更是小心的看着北堂公子的面色。
飞絮笑了笑道:“不送。”
她语音刚落,那四个人就携着北堂水和甜儿瞬时间飞出五尺,在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远。

第五十章
江白曲抱着易水湄几乎是飞奔到辰霄殿,一路上行礼的宫娥侍卫跪倒一片,只听得江白曲大声道:“速宣御医来辰霄殿!”就再没说别的,那些跪倒的人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了风仪的时候,却也不敢言语。
甚至连辰霄殿门口的韩樾都被江白曲那行色匆匆的样子撼了一下,他对韩樾道:“速速去请飞絮。”韩樾那里敢耽误。
江白曲看着易水湄睡的安详,却是不敢再封着她的穴道,几番都像出指,但是却又是无比的犹豫,他不知道蛊毒的力量和水湄的意志相抗争的结果会让水湄如何,但他却知道若是穴道一直封着,而蛊毒还在,终究可能暴血而死。
北堂水伤了,蛊毒早就失去了控制,水湄在混沌中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再被什么冲撞,意识游离,好像在生死之间。
白曲握着水湄的手,突然感到了一丝回来的力气,他大惊的看着水湄,是的,水湄在用力,她在昏迷中紧紧地抓着白曲,白曲叹了一口气,道:“水湄,我要解开你的穴道,请忍受,记者我在你身边。”他说的很静,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到,只是在空空的大殿里,甚至没有回响,是说给自己。
江白曲吸了口气,指尖滑过易水湄的胛骨,小腹,解开了三脉。只是这个动作结束后的瞬间,易水湄突的咳嗽了一下,然后安详平静的面容慢慢的开始流汗,她睁开眼睛,却好像昏昏欲睡的样子,眉心又是不由自主的皱起来,然而水湄没有说话,她第一眼看到白曲,竟然哭了。
白曲大惊,却是水湄一下子扑进来白曲的怀抱,白曲能感觉到她在自己的怀中颤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白曲只能拍着她的背。
易水湄觉得自己似乎耳鸣了,听到了各种复杂的声音,她似乎又回到了觉得刚才那种模模糊糊的状态,她仿佛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的说话。她那么想摆脱这个犹如梦魇的声音,死命的摇头。
水湄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摇头,好想要摆脱什么,白曲甚至抱不住她,不由轻声问道:“水湄,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水湄摇着头说不出来话,而她的耳边方才的声音却还没有散去。
“你不是一直想得到一心之人,厮守一生么?你不是一直羡慕你的姐姐么?”
“这个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真的是你爱的人么?他真的爱你么?”
“难道你真的可以允许你们之间有一个颜烬么?”
这些话说的易水湄那么难受痛楚,她本是坚定地,但是这个声音却是莫名其妙的在蚕食她的心智。
易水湄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白曲,我…”
“水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白曲的声音很柔和。
“我好不容易为你生下了雪舒,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可以和你好好的过日子,就那样平平淡淡但是诗情画意的…”水湄的声音说到这里好像憧憬着云淡风轻的一切。
然而神色又转然成为痛苦,不知道是因为蛊毒肆虐还是心中难受。她的眉间紧蹙,嘴唇发白,咬着牙道:“可是为什么总有人要打破我们平静的日子呢?”她说到这里,声音压抑不住悲凉。哭泣起来,难以止息。
“白曲…”水湄在他怀里,时而清醒,时而迷茫,白曲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久久水湄又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白曲一愣,那里想到水湄还会说出这种话来,顿时觉得心里全是愧疚,轻轻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是我老不能陪你和孩子…”
水湄听到这里,竟然扑哧一笑,不再说话,她再忍受那种噬心般的痛苦煎熬,白曲就那么抱着她,真气送过去,没有用,白曲道:“水湄,你再忍忍,就一会,等到御医和飞絮来就好了。”
水湄虽然忍受着剧痛,却还是有着几丝清醒的,有些不解,为什么飞絮来了就有用了
,但是水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拥着她,自己默默承受着一切。
水湄在他怀里最后又说了一句话,这个声音有些哽咽,甚至苍白:“我不想每一次自己的出现就是受伤,中毒…成为你的累赘…”她的声音到最后好像只是依靠着气息在支撑,变得无比苍然。
白曲重重一颤,水湄感到了他的颤抖,却是抱着他的腰身更近。
白曲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哄着自己的孩子。

飞絮来了,飞絮很聪明的是带着白忆留下的药来的,她们退了北堂之后,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去拿的药。而飞絮来的时候,御医已经替水湄针了三针凝神,水湄虽然还在忍受着撕裂身体一般的痛苦,却是消减了很多。
白曲看到飞絮过来,心底高兴,而这时候的水湄在他怀里哭得没有了力气,痛苦消耗着她的气力。她那样温婉的样子,少有的动人,让人怜惜,就是飞絮看了,也控制不住的惊讶了一下。
飞絮沉了口气,走过去对白曲道:“皇兄,药在这里。”
江白曲点了点头,眼神中诉说的谢意两个人亦是心照不宣。水湄看着那青瓷小瓶子,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掺杂在痛苦之中,白曲苦笑道:“这是阿忆留下来的药,如今还剩两颗…”
水湄看着拿药,不禁问道:“这个药?”
白曲笑了笑道:“用阿忆的话说,能起死回生吧。”
水湄点点头,乖乖的服下了那枚药,然后合上眼睛,淡淡地道:“白曲,我想睡一会。”
白曲点了点头,淡淡道:“恩,你睡吧,我守着你。”
水湄没有说话。微笑着躺下,她的手还握着他。

江白曲运了运内力,怕扰到易水湄传音对飞絮言道:“飞絮,北堂水?”
飞絮低声道:“南宫九来了,把北堂水击退了…”
江白曲一懔,问道:“他来了?那么北堂水呢?”
飞絮叹了口气道:“北堂水让他打成了重伤,却是被他们家中的人救了走…”不知道她在叹气到底是为了遗憾北堂水没能毙命还是南宫九的处心积虑…
江白曲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只说了四个字:“韬光养晦。”

辰霄殿内。易水湄刚刚恢复了身子,却是韩樾进来通报,韩樾来的时候面色有点惊慌,水湄有点不解,问道:“姑姑,你怎么了?”
韩樾喘着气道:“易侯爷,易侯爷来了。”
易水湄听到这里,重重的一愣,问道:“什么?他来了?”易水湄的心理忖度着,只道是不一会子白曲也回来,心怦怦的乱跳。她挥了挥手道:“姑姑,你走吧。”
韩樾一愣,说道:“什么?娘娘这…”韩樾的声音里面带着止不住的担心,但是看着水湄慢慢柔和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果然,不出一会,易钧天已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易钧天的脸色少了平日的严肃,也多了一分慈爱的笑容,这个笑容更是让易水湄有些摸不到头脑,他的笑看上去很是真诚,但是越是如此,越是让水湄觉得心底发凉。
倒是易钧天先开口了,他这回真的跟上次一年多前来探望她的时候态度变了很多,易钧天跪地道:“臣易钧天拜见娘娘,望娘娘万安。”
易水湄看到父亲如此开口,又怎么能说出什么别的,于是也笑道:“侯爷请起。”
易钧天笑着起身,然后开口道:“水湄…我好久没来了…”
易水湄笑了笑,声音中却有几分藏有暗箭的意味:“哦,是啊,难得侯爷还记得水湄,雪舒还没见过您呢。”
易钧天颜色微微一变,叹息道:“是,我是很想来看看雪舒。”
易水湄却冷笑着回应道:“不巧了,雪舒还在奶娘那里,这几日…”易水湄的话刚刚说到一半,易钧天居然接口道:“这几日你受的蛊毒之伤还好吧?”
易钧天的声音带着说不出,也做作不出的关怀,让易水湄更是惊奇的是,他如何知道的蛊毒?
易钧天似乎从易水湄神色的一个变化中捕捉到了她的惊讶,笑道:“傻水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事情,宫中知道的人不少啊,且不说两位殿下,就是那日的禁军,御医,也为数不少…”
易水湄听到这里,实在是为他开口时说的傻水湄三个字心底一软,终究开口道:“父亲,你还会想着来看我么?”
易钧天却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开口,但是还是有些疑惑的道:“水湄,难道你还在为上回的事情怪我么?”易水湄和易钧天有些心照不宣,易水湄笑道:“呵,后宫里的事情,永远是失势受人冷落,这有什么的?”
她的声音有些自嘲。
易钧天没有说话,却是易水湄的声音又有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呵,我娘病中的时候,父亲你何曾关心过?是不是我娘不是皇妃啊?”
她这句话当真厉害的紧,甚至是说的易钧天颜色一变,易水湄这不就是说,你不过是看我现在又重新得了宠,才来么?易钧天的脸色变紫了,甚至有点像爽打了的茄子。
易钧天似乎想说什么,脱口欲出,却又止住了,好像是强忍着很大的痛苦,但是易水湄却有些不肯饶人,冷笑道:“我娘死后才几天,唯一给我娘送过药的丫鬟也被你苦苦拷打,赶了出去。你到底为了什么?”
易钧天没有说话,眸子蓦的一动,变得冷冷的。一下子没有了刚才的柔和,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
易水湄轻叹道:“若不是你输了那一丈,姐夫死在战场之上,姐姐…”易水湄说的她的姐姐,什么都说不出来。
易钧天突然开口道:“我也没有想到过我输了会是如此!”
易水湄没有说话,却也在琢磨着什么。
易钧天又道:“再说胜负输赢,其实我能预料…若然我料到了一切,又岂会不去救他?”易钧天的声音中带着不肯认账的争辩,还有一点后悔的样子。
而这时候正好江白曲来了,江白曲远远的听到易钧天和水湄好像在说八年前的事情,不由得大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们何必再为这个争执?”
易钧天看到江白曲来了,什么话都不好再说,向水湄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又对白曲行礼道:“既然陛下来了,老臣先行告退。”
江白曲笑了笑,不语,然后背手感到易钧天走远。才问水湄道:“水湄。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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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易水湄没有说话,低下了头。江白曲慢慢地走了过去,看着她有些悲伤的面容,叹息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易水湄愣了半晌,才道:“白曲,这本是早就该和你说的事情…”
白曲笑着,他没有多说什么来给她压力,而是等着她慢慢的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她不想说的,自己也绝不逼问半句。易水湄苦笑道:“我娘本来是妾氏的,却似乎是很年轻的时候就跟随着他…”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称呼他为父亲,而仅仅是他。江白曲没有说话,只是和蔼地笑着。
易水湄又道:“也就是八年前吧…那次疫病很厉害,但是他却没有把药拿来给娘亲…”她说到这里语塞了。
“啊?”江白曲听到这里,也不由的惊了一下。水湄勉强的笑了笑,然后继续道:“之后几天,和我娘有些交情的侍女也被他弄死了…”易水湄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想了想又道:“我姐姐和姐夫也是因为八年前的战败,而双双殒命,从此再没人疼我了。”
江白曲慢慢的拥着易水湄道:“没关系的,还有我的。”
易水湄笑了笑,但是还是带着一点点勉强的神色,道:“你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
江白曲似乎最是不愿意听易水湄说到这样的话,他心道水湄这傻丫头八成又要说颜儿了,江白曲果真是深知易水湄秉性的,但这次,他却只猜对了一半。
易水湄展演一笑道:“白曲,我们将来夫妻恩爱,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但是颜儿呢?你给她一个孩子吧…”易水湄说得心无城府,十分真挚。
江白曲却是一愣,自古后宫之中哪有一个妃子要帝王去宠幸其他妃子的道理。江白曲一愣,却是易水湄又道:“恩?那么不管我们的下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送给颜儿好不好?”
江白曲看着笑得那么纯美的水湄,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拥到怀里。
水湄则顺势搂住了白曲的腰身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颜儿的,若没有颜儿,我恐怕已经死了数度了。”
江白曲听到这里,却真的是深深地震撼了一下,是了,若没有颜烬,可能易水湄早在自己最初的愠怒之中自暴自弃,然后成为了后宫争斗中的牺牲品。
若没有颜烬,又是谁去辰霄殿唤来飞絮和南宫意妍救自己和水湄呢?
若没有颜烬?一切不堪想象。
江白曲突然释然的一笑:“水湄,你何必总是想多?你发心吧,我会对她好好的,对你也一样。”
易水湄点了点头,却突然开口问道:“白曲,如今阿忆留下的丹药只剩下一颗了,而我和颜儿都是命悬一线,你会救谁?”易水湄的眸子仿佛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江白曲,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江白曲看了一眼水湄,似乎有些不解她何以问出这种问题来,但是却似乎不假思索的答道:“我啊?救颜儿。”
易水湄笑了。江白曲也笑了。
江白曲笑道:“颜儿为你我牺牲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又怎么有理由,又怎么能最后让她为我们赔上性命?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如果真有那天,这可能是我此生为你能补偿她的了。”
易水湄笑了笑,没有说话,却也不是讥讽嘲笑,而是很真是的笑。
江白曲拉住了她的手,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水湄已经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他的答案,他没有说的话,不能让颜儿为我们配上性命…是的,但是白曲却可以为自己配上性命。
水湄终于笑出了声,轻快的没有什么痛苦纠缠,道:“我只不过随便问问,你和我想的一样。”
江白曲抓她的手抓得更紧道:“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日子开始慢慢的平静,似乎恢复到剩下雪舒前的样子。
冬日的时候,水湄带着雪舒,却是雪舒还是个小孩子,也不过呀呀学语的光景,水湄总是抱着她哼唱着歌谣,颜烬总是会在白曲不在的时候来找水湄,然后陪着水湄说说话,看着雪舒睡着之后,却不会再是照旧的下棋了,而是闲话一些别的东西,有时候也两个人一起到雪地中走走,辰霄殿外的梅花早已经复植好了,水湄拉着颜烬采了一些梅花。
韩樾帮着两个人集了写霜雪,融了一摊子雪水。窖了起来。
韩樾将梅花和雪水酿了,做成了梅花酒,那味道很清,还带着花的香味,提神。
而水湄则和颜烬将梅花做成了梅花糕,颜烬疑惑的看着水湄问:“水湄?这真的可以吃么?”
易水湄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了,你要相信我的水平!”
颜烬看了看那带着粉红色的米糕,犹豫了,虽然是她亲眼看着水湄将花瓣练成了汁液,但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水湄看了看颜烬,笑道:“颜儿?你不试试?”水湄说着夹起了一块,送到颜烬嘴边,但是看着颜烬犹犹豫豫的样子,终于相视一笑道:“罢了罢了,待白曲来了,我给他吃。”
颜烬如获大赦,笑颜如花道:“好啊,若是白曲喜欢,那你给我留点。”颜烬说完这话,又不禁脸色一红,她心道:“我怎么说出这话来?”
颜烬走了,不一会白曲果真又来了。
白曲看着水湄一脸孩子气的样子。水湄端着那个青瓷盘子,上面整齐的码着一排浅红色的米糕,白曲问道:“水湄,这是什么?”
水湄笑了笑道:“这是什么啊?你吃吃看啊?”说着拿起了青瓷盘边缘上的一双玉箸,白曲接了过去,夹了一个,笑着放在嘴里,却是在米糕入口的一瞬间,凝固了笑容,然后皱起了眉头,甚至撅嘴,易水湄一愣,心念道:“自己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错?”她也没多想,顾不得什么繁冗的礼仪,上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才顿时明白了原委。
梅花花瓣的汁液太纯,显得味道酸涩,难以入口,而自己有没有兑什么蜜糖进去,于是忍不住吐了出来,把盘子放在一边,急忙为白曲拿了茶盏来,一边忙活一边道:“白曲,不要吃了,来,喝点茶漱漱吧。”
却是白曲哽咽的一笑,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块噎在嗓子眼里的米糕咽了下去,然后解脱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呼,水湄,你会做饭么?”
易水湄听到这里,柳眉一挑,不屑道:“怎么可能不会啊?”但是她想到了刚才舌尖的酸涩感,不禁红了面颊,却又不甘心道:“我…我们再来!”
江白曲听得饶有兴味,也忘记了方才难以下咽的米糕,笑道:“好啊,再来,再来比试什么?”
易水湄大声道:“做饭啊!”她大笑着的样子甚至有了几分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样子,颇为讨人喜欢,白曲点点头,然后道:“我们明天这个时候,各自带着自己做好的小菜,如何?”
易水湄笑着点头道:“我自然没问题了,辰霄殿外面那里就好,不过白曲…”
白曲笑道:“不过什么?”
水湄嗔道:“不过有司膳的一队人马听你调遣,你可不许耍赖的。一定要是亲手作的,不然就是美味,我也不吃。”
白曲大笑着应下来,两个人又说起别的,那盘子余下的米糕还放在那里,整整齐齐,但是颜儿来了,是决计不能吃了。

第二天的这个时候,白曲提着一个小篮子,好像没什么热气的样子进了辰霄殿,而他探了探头,四下却没看到易水湄的踪影,韩樾见到江白曲来了,立时跪下行礼道:“陛下,娘娘还在…”
韩樾的话说到一半,白曲已经笑道:“恩,我等她。”他的话音刚落,却听到辰霄殿外易水湄的声音:“哈,白曲,我怎么会慢呢?”
冬日里,她手中的那盘菜的热气显得蒸腾诱人。白曲定睛一看,正想开口,水湄已经道:“火爆腰花,白曲你做的是什么?”
白曲倒是不急着打开小篮子,而是笑道:“深冬里,你做了这火爆腰花,是为我暖和些,还是补气啊?”
水湄听到这里,觉得话中有话,于是淡淡一笑道:“白曲,你到底做了什么?”
白曲揭开了篮子,里面竟然是一盘蜜饯。易水湄一愣,仔细一看,竟是一盘冰糖蜜枣,她半天回过神来,轻笑道:“白曲,这就是你做的菜么?”
却是白曲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夹起了一颗冰糖蜜枣,慢慢的起身送到了水湄的唇边,水湄笑着张开嘴,白曲喂她吃下,那一刻,冰糖和蜜的香甜气味在她的口腔中弥散,甜的说不出话来,却又不腻人,一丝丝的融化,好像暖暖的爱意。
而此刻,易水湄听到江白曲淡淡的道:“我只希望我们想着冰糖蜜枣一样,简简单单,但是甜甜蜜蜜。”

第五十二章
江白曲心上放着水湄,总是去找水湄,和她说话,陪雪舒玩耍,解闷,但是却也未曾将国家大事放在一边。
“哦?飞絮你来了?”江白曲放下手中的尺牍,看到飞絮来了,高兴道。
飞絮笑了笑,问道:“皇兄这次急匆匆的找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江白曲叹了口气道:“北堂水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一切不是那么简单。”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担忧和焦虑。
飞絮看到自己的皇兄如此的担心,不由得也有些感触道:“皇兄说的有道理,但是不知道皇兄是怎么想的。”
江白曲放下尺牍道:“北堂水之前在舒儿百日庆诞上被我重伤,却是没有给你的手下查到落脚之处,这是其一。”
飞絮听到这里,心中也暗暗慨叹,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是自己的失职,一直在自责,江白曲看到飞絮的表情,声音换的轻松了一些,安慰道:“哈,飞絮,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北堂公子的厉害,我们是都看到了的。”
飞絮点了点头。继续等着江白曲陈述。
江白曲想了一下又道:“然后就是他藏身何处操纵蛊毒,又能如此轻易地熟悉杀入宫中,这是疑点其二。”
飞絮听到这里,确实觉得有心发凉,试想若有刺客潜入皇宫轻而易举,那么岂不是和卧榻之侧,他人酣睡无二?
白曲说到这里,缓缓地推测道:“所以我觉得,这涵合城内,定然有接应他的人。”他说到这里语速渐渐放慢道:“而且不是一般人。”
飞絮听到这里,引起了诸多的头绪,然而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的头绪却不能勾勒出那个人的容貌。飞絮慢慢的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不由得扶头叹息。
白曲看到妹妹十分费心的样子,不由也开口慰道:“飞絮也不用太过自责着急,毕竟北堂公子已经被打退了,并且几年之内,应该是不会生事端了。”
飞絮听到这里,猛的抬起头道:“对了,皇兄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白曲眸子猛的一亮,问道:“哦,是什么事情?”
飞絮思虑了一下道:“这也是我才想得清楚的事情,就是苏璃的事情。”
白曲听到这里,,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继续听飞絮道:“上官浅就是当日劫走苏璃的人,而苏璃应该是跟着上官浅走了!”
“哦?怎么解释?”
“那日我和意妍去紫阳宫救急,意妍没能杀死上官,而之前北堂公子操纵蛊毒的时候吗,却是上官不见了,而北堂水这回下蛊,除了险恶的用心之外,很明显也是知道了寒心丹之毒并非无解的事情…”
白曲点了点头,又道:“有道理,这个北堂公子精明的很,等到阿忆故去如此之久才动手,想来也是忌惮阿忆圣手疗毒的本事。”
飞絮又道:“而且南宫公子来的时候似乎是遇到了这两个人?”本来有些显得心不在焉的白曲听到这里不由重重的一惊,想开口说做什么,却又止住了。飞絮看到白曲一愣,没说什么,过了半响,只听到白曲道:“他放走她们或许是对的。”
飞絮听到这里,默然了,白曲想了想,随即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神色。看了看远处,终于道:“这个人,或许离我们很近。”
飞絮有点不解,却又觉得好像真想和自己不过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宣纸。
白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道:“这事情,别让水湄知道,尤其是不能让公输温和池卫知道!”
飞絮蓦然一怔,道:“皇兄你怀疑?”她没有说完,却是江白曲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雪舒一天天的长大,这件事情似乎慢慢的被人淡忘了一般,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这四年中发生了无数的故事,点点滴滴的汇聚着两人的记忆。
那一天,下雪的日子,江白曲亲手摘下了一枝梅花,装在白玉的瓶子里送到了水湄的房里,水湄起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那血红色娇艳欲滴而别有傲骨的梅花,一枝梅花傲然霜雪,窗户半开,趁着雪景,说不出的美丽。
那一天,桃花开的日子,江白曲在下朝之后偷偷地将写好的诗句写在了桃花瓣上,当易水湄毫不知情的出来赏花的时候,看到花瓣上面写着不同的诗句,却都是在水之湄,如何云云。而当她绯红了面颊的时候,却是白曲白衣翩翩从天而降。
那一天,他回来的很晚,但是手中却拿着一盒仿佛胭脂的东西,她欣喜的要去打开,却是白曲卖着关子的问她:“水湄,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水湄一愣,只是想要看看,却又觉得白曲少于自己玩笑,木讷的摇了摇头。
却是白曲狡黠的笑道:“你要先让我亲一下,我再给你。”
水湄羞红了脸,嗔道:“才不能,不就是一盒胭脂么?我有的是!”水湄的倔强脾气一起来,任是谁能拦住,却是白曲又道:“谁告诉你是胭脂的?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啊。”
水湄却心底暗暗犹豫,这两个人好像小孩子游戏一样,倒是真正的小孩子雪舒却睡的香甜,她已经会说话了,很听话,眉目之间甚至能看出水湄和白曲的影子。
水湄眉毛一皱,合身上去想夺,却是白曲一侧身子,捞住她的腰身,在她面颊上轻轻吻过,然后好像孩子得到了糖果一般,仰头大笑。水湄一撅嘴,却是顿了一下才道:“白曲你亲也亲到了,还不给我看?”
她的口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白曲说不出的疼爱,笑着要把那个小小的盒子放到了水湄的右手上。
他去捉水湄的右手。却是能感觉到水湄抽了一下手,似乎不愿意让他抓着自己的右手,水湄没有张开手掌,而是用了一下力,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还有点执着。
白曲笑着一个一个打开水湄的手指,然后看到那两道明显还在的剑痕,笑着把那个盒子放在她的手心,微笑不语。
水湄不解,但是白曲的笑容好像在说:“打开看看。”
水湄也不只能点了点头,尽量不去想手上的伤痕,装作无事一般去打开盒子,却还是带着几分疑惑。
盒子里面装着白色半透明的膏状物,看上去还有这蜜冻一般的光泽,水湄左手拈了一点,白曲看到却是一惊道:“水湄,水湄,这个可不是吃的。”他就差去一把抢过掐丝瓷盒了,声音中带着一点惶恐,更多的是焦急。
水湄皱眉,然后轻笑道:“我没有要吃啊,只是想嗅一下。”说着,她慢慢的将指尖移到了鼻尖,只有淡淡的清香。
白曲舒了一口气,看着她疑惑不解的样子道:“水湄,这个可是我吩咐御医,研制了这好几年才弄好的。”
“哦?”水湄轻声疑道,却是有几分轻描淡写的意味。
白曲看了看她,目光从她的右手回到她的眸子上,郑重地道:“这是为了去你手上剑伤专门调制的药膏。”摆去的声音还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让水湄顿时为刚才自己的嬉笑一怔,也正了正颜色道:“白曲,你为我…费心了。”她说得很慢,尤其是你为我那三个字,顿的好像流泪哽咽了一样。
白曲笑着将她的左手握住,站在她身后,慢慢的握着她的手腕,温柔的将她的手移向右手,江白曲的右手从水湄手中取过了那个掐丝瓷盒,左手将水湄沾着药膏的手指慢慢的点在她的伤痕上,一瞬间,易水湄觉得一股清凉之气透过右手的手心。直到心底,通畅清新,怡人。让她魂魄都为之一震,幸福难以言说。
江白曲温柔的握着她的左手,细心地为她在伤痕上涂满那冰凉清新的药膏,易水湄能感觉到右手的清凉,和左手腕上传递的温度,虽然一边暖暖的,一边凉凉的,却都滋润着她的心。

第五十三章
江白曲在座位上整理着文案,侍卫禀报道:“飞絮公主到!”
江白曲舒展眉毛,活动了一下臂膀,觉得肩上有些酸,然后朗声道:“请飞絮进来。”
门口的侍卫欠身请飞絮进到崇光殿里,飞絮左右看了看殿内的侍卫,笑道:“我有些私事要和皇兄来说,你们先行退下吧。”
殿内的侍卫和内侍听到飞絮如此开口,看了一下白曲,微微有些犹疑,却见江白曲笑了笑道:“既然是私事,那么就都听飞絮的。”
那些侍卫内侍应声退下,而飞絮慢慢的走上前去,白曲看着飞絮有些英武俊俏的面庞,不由觉得妹妹有些憔悴,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于是关心道:“飞絮,你还好吧?我看你的面色不太好啊。”
江白曲看着飞絮,总是觉得她的脸色有点黄,似乎提不起精神来,飞絮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飞絮是很少欲言又止的,这么迟疑不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在白曲想开口的时候,只听得飞絮道:“我…白曲,我想你想的是对的。”
白曲先是皱眉一愣,觉得飞絮开口似乎有些隐晦,自己听的不解,但是转念一想,却从她少有的小心中抓住了点东西,于是开口道:“是关于细作的事情?”
飞絮点了点头,很郑重的从袖子中抽出一个信函,而白曲看到那空空荡荡的信函,就知道这是后来加上的信函,之间飞絮的手指探入信函之中,拈出的却是一张细小的纸笺。
飞絮没有说话,而是将那张纸笺递给了白曲,白曲一边打开,一边问道:“这是如何得来的?可靠么?”白曲没有看,却先开口问纸笺的来路,是少有的在意了。
飞絮笑道:“说来也好笑,该是命数了吧?”飞絮说到这里,竟是扑哧一笑,和刚才如临大敌的样子大相径庭,白曲也被她勾的一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飞絮转过身子看了看天,回避着白曲目光,尽量的减少开口的压力,道:“涵合守城的戍卫军正好昨天换防,然后换下来的守军出到城外,想去打些野食,也不知是哪个,箭术当真不错,出箭射中空中飞鸽,却恰恰就是这个传书的鸽子。”飞絮说到这些的时候,倒是很轻巧,云淡风轻,没什么牵挂。
白曲听到这里也是有点张口结舌,嘴张得不小,惊道:“啊?这真是巧了。”他说着,神色没有方才自如,而是慢慢捻开手中的纸笺,纸笺上的字迹只有指甲盖大小,却一个个整齐而挺拔。
一笔一划,都不含糊。
江白曲看着这个字迹,就已经很是熟悉。
这纸笺上的语句却是十分简单,只是两行,却是语句模糊的写着:时近五载,北堂折翼,问讯安否,天知皇命,尚待龙种。
江白曲看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字迹我想仔细辨认就知道是谁的,但是这话写的确实如此的隐晦,很明显就是怕被人抓到把柄,倒是难办的很了。”
飞絮听到这里,也是皱了皱眉毛道:“是啊,这个字迹,明明就是那个人的,但是仅仅凭借这个,根本没有用。”飞絮说到这里,有些捶胸顿足的样子。
江白曲叹了口气道:“这个就是确定了又如何?”
飞絮听到这里,也是有些打不起精神来,道:“就是这样了,若然真的是那人,岂不是要皇兄你十分的难办?”
飞絮一语中的,不再开口。
白曲看着手中的那张纸笺,内力已经运到手指之上,他若想那张纸笺化为灰尘,不过举手之间,然而却始终不可以。
白曲看了看飞絮的身影,暗自问自己。
难道我真的可以枉顾国法么?答案是不行。
可是我若然去查证这件事情,结果又会如何?答案是未知。
飞絮为这件事情,也算是伤神费心了,难道我也要辜负妹妹的努力?答案是不行。
我若真的去查证,会不会与她有隙?答案依旧未知。
江白曲这时候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笺,却觉得这一张薄薄的纸是如此沉重,而这个时候,他抬头却正好迎上了飞絮的目光,飞絮的目光炙热而充满着矛盾,似乎在等待着白曲最后说出些什么来,来为这个事情画上一个句号,或者逗号,或者别的,白曲第一次觉得她的眸子是如此的澄澈,好像等待着判官写下生死的人,却丝毫没有畏惧。
不害怕一切真相,不害怕一切结果,不管之后的事情是如何。
白曲觉得飞絮的这种目光给了自己力量,莫名其妙的暖意。白曲看着飞絮的护腕,沾着几点泥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他慢慢抬起她的小臂,把那张纸按在她的手心里面,然后为妹妹担去了腕间衣袖的泥土,轻声道:“我怎能为私情苟且?”
飞絮就在他将纸笺塞过来的那一刻,本已经愣了一下,听到这话,只觉得五味陈杂,说不出话来,却也能从皇兄那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和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
飞絮笑了一下,却有点勉强。白曲看着她,笑道:“既然要查,就放开手吧…”
飞絮点了点头,行了个礼,慢慢的走开,每一步都很稳,但也很沉。

易水湄这时候在辰霄殿里,确实觉得恍恍惚惚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心慌,难受。她看着手中的针线,却觉得花了眼睛,看着雪舒,只见雪舒拿着娃娃在辰霄殿里面到处乱窜,虽然跑动的厉害,却也没什么危险,她早就学会了走路,跑步,水湄看着她,也不觉的担心。
水湄放下手中缝着的布袜子,站起身来,突然觉得风吹过来,一凉,叹息道:“原来是白曲没来…”
一时一刻见不到白曲,就是如此想念。
水湄坐下,喝了点茶水,看着茶杯里的红枣,笑了一下,然后又拿起针线,她看着手中的布袜子,突然觉得自己变了。
不会去抚琴,写词,下棋了。水湄想着想着,突然针扎到了手,水湄指尖一痛,不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将手指放在唇上,抿了一下,才蓦地反应到:“自己真的变了,没有以前那么刚烈。”敛了一点什么,变得好像贤妻良母么?
水湄自己也说不清楚,胡思乱想着,却是听到一个的脚步声。
是白曲!
水湄激动地放下一手拿的线和布,就走了出去,而她走到外面的时候,口中还吮着流血的食指。
白曲第一眼看到水湄的样子,梳着一个高高的发髻,还是那么年轻,却还有些孩子气,痴痴傻傻的样子,水湄的眸子好像真的含了一汪水,看着自己,水波在动。
白曲笑道:“水湄,你怎么了?”
水湄才反应过来,笑道:“刚才给雪舒缝袜子,不小心扎到手了。”
白曲走过来,轻身问道:“还好吧?”看到水湄的一瞬间,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水湄笑了笑,白曲想去牵她的手的刹那,却是水湄身子往后一仰。幸而白曲手疾眼快,一把捞住水湄的腰身,急道:“水湄,水湄,你到底怎么了?”
水湄晕晕乎乎的摇头,说道:“没事…”她的声音有点虚…
白曲皱了皱眉,还是叫了御医。
而御医来的却有些迟的样子,白曲有点不悦,问道:“怎么这么慢?”
御医唯唯诺诺的小心赔罪道:“禀陛下,刚才是有内侍来找御医院,说是要宣人去陌云殿,所以…”
“哦?”提到陌云殿,水湄和白曲都是不约而同的一惊,水湄问道:“颜儿怎么了?”
那个御医看到白曲和水湄都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放下心来道:“现在还不知,不过已经派人去了。”
白曲笑了一下,道:“还是为水湄诊脉吧。”
御医应声,拿出丝线,白曲为她悬丝,水湄的气色却是看上去很好的样子,不像是害了病,水湄开口道:“白曲,你太过虑了。”她刚开口,却是御医嘘声道:“请娘娘安静。”
“恩”水湄点了下头,却是痴痴地看着白曲,也不说话,就很满足了。
御医过了片刻,笑道:“恭喜陛下,娘娘乃是喜脉,不消多少时日,定可为陛下诞下帝裔!”白曲听到这里,面色转红,笑着说不出话来,水湄高兴地看着白曲,却没有怀上雪舒时那种手足无措的高兴,她在心里高兴,心道:“我要把这个孩子送给颜儿。想不到心愿可以实现了。”
而白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笑着,却好像想着什么事情,而这时候一个内侍冲了进来,白曲有些不悦,怒道:“怎么如此莽撞!”
白曲的声音带着指责,却是那人高声道:“请陛下恕罪,是…是…”那人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
白曲冷冷的说:“是什么?”
“是颜妃殿下有喜了!”

第五十四章
江白曲沉浸在喜悦之中,却也是极大的矛盾,果然水湄有了自己的龙种,这要是一个男孩呢?这要是一个女孩呢?
这可能截然不同,若然是男子,就可能会是储君,或者九成九就是将来的郁离皇帝。
想到了复杂的权力争斗,他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但是想到孩子,想到颜儿和水湄都怀上了帝裔,却又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白曲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水湄那日说的话。
给颜儿个孩子…
不论男女,把我们的第二个孩子送个颜儿…
这些话挥之不去,却又给了白曲一丝丝的希望,来得莫名其妙,说不出原因,就是觉得想到这里又有一点宽慰,他喃喃道:“这个孩子要送给颜儿么?”
白曲就这么想着,时间就那么过着,他反复放不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自己想要一个儿子,还是女儿?
他一面期待着水湄能给自己生下一个孩子,一面又在惧怕。这时候听到殿外的步伐声,沉重,还有有韵律的呼吸声,白曲能清晰地听到,并且知道这是一个高手,他方要暗自戒备,确实又想到了为什么侍卫没有拦截,心中豁然开朗:“哦,应该是南宫公子吧。”
江白曲心思缜密,果真没有猜错的转身进来的华服公子正是南宫九。
南宫九衣裳翩翩,尽是王孙公子的样子,却不显的高傲,而是那么好相处的样子,一把折扇,没有了武功,没有了勾心斗角,看上去那么纯净。
江白曲凝神看了看南宫,觉得南宫的气质有些微微的变化,笑道:“南宫公子,今天来所为何事?”
南宫九笑了笑,欠身行礼道:“禀报陛下,南宫此来,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江白曲听到这里,不由得“咦”了一声。笑道:“南宫公子是什么事情这么难为情呢?”他说着的时候还是一副笑呵呵的口吻,没有丝毫的压力,却是南宫九听到之后,更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而这个时候的飞絮却在内堂从后面慢慢的向前面走来,不过白曲和南宫并没有发觉。南宫九犹豫了一下,按着折扇开口道:“禀陛下,南宫对飞絮公主一见倾心,不敢说魂牵梦萦,却是过目难忘,公主的一怒一笑,都深深刻在南宫脑子里,南宫高攀,希望陛下成全!”
江白曲听到南宫九的第一句话的那刻,脑子就是一懵,任是如何,他也难以想到南宫九开口竟要说的是这个事情。江白曲的脸色甚至凝滞了一下,南宫九看到江白曲的脸色一变,心一悬,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然而这两个人却不知道,不远处的飞絮,已经听到了南宫九的话。
飞絮心里先是一喜,她是很喜欢南宫公子的,起码是有好感,还记得在汀洲的时候,她被南宫公子请去,本来是做好的长剑出鞘的准备,然而传说中的扇公子却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待她。
她看着墙上的一尺图,早就又写倾心了。
这个印象很好,甚至难以用别的来说,好像南宫九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儒将风度,谈笑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能面不改色。
但是心头的喜却在回忆中夹杂着忧。说不出来,只是想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什么原因,她也能感觉到南宫九身上那种隐隐的高深莫测的气质,还记得就是不久之前,南宫九将北堂水一掌打得吐血,一尺图的丢失,也不过是他的局中之局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妹妹不过也是他的一枚棋子一般的人物,飞絮又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点寒,看不清,心里的欣喜交织着矛盾,她在后面,停住了步子,不打算走了,甚至屏住了呼吸,免得被白曲和南宫发现。
而前面,白曲的迟钝不过片刻,白曲笑了笑道:“南宫公子人中龙凤,超然之姿,九州四公子之称,名副其实,不过这件事情…”
白曲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南宫九笑了笑,没有开口打断白曲,却是白曲自己有一点语塞道:“还是要飞絮来做主吧。”
南宫九又是深深地行礼,道:“陛下果真是英明,人言长兄如父,陛下却不愿意为了家国之宜而勉强飞絮公主。在下深深佩服。”
江白曲微微一笑,似乎这种赞誉已经习以为常,又道:“公子过誉了,我还是希望舍妹能幸福的度过人生,而不是被人生左右。”
白曲的这番话,却是飞絮和南宫都为几句话惊异了一下,南宫没有想到江白曲当真愿意舍下这样的机会来等待妹妹的抉择,不过南宫的敬意却真的是发乎于心,于他而言,这也是好的,毕竟他对飞絮的感情,还是很真诚的。
而飞絮却是在听到这几句话后,难以克制的流下泪来。没有声音,清泪滑过面颊。
她很清楚皇兄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所以才激荡了平静心情。
江白曲的路其实并不顺,十三年前的正元之变,历尽艰辛才真正坐稳了王位,而之后为了巩固已经到手的一切,不得已的娶进了权臣的女儿,后来慢慢的笼络权力,即使那时候,对那个女子还有爱,也不能再去爱了,谁知道卧榻之侧到底何如?
十一年前,江白曲娶颜烬为妃,本来琴瑟和谐,却是渐渐地超脱了男女之情,即使超脱,却又是空虚,好像男女之情成为了两人之间的束缚,终究不能照旧了。
五年之前,江白曲娶易水湄为妃,更是被无数大臣认为易水湄是易钧天手中的棋子,几番纠葛,险些赔上了性命,两个人才终成眷属。
这些年,江白曲太累了。
江白曲知道这一切,才不愿妹妹如此,飞絮清楚,但是他也知道白曲从来不说,这一刻,却是从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语中流露了出来,飞絮掩面,悄悄走掉。
飞絮知道了这一切,开始躲着白曲,或者是南宫九,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南宫九,或者说,她不知道,南宫九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喜欢,但是南宫九举手投足的一颦一笑,或者说是一个个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晰。

飞絮努力地在查每一个可能和细作有关系的细节,总而言之就是尽可能的避开这些细节吧,不过白曲的心思也随着水湄和颜烬怀有帝裔的事情有了些转移,飞絮并不用很尴尬,只是装作不知,心里却要想。
但是总是要有说话的时候,更何况她们之间的关系呢?
那日,飞絮查处了头绪,她去找白曲,而白曲却是在崇光殿内收拾好了公函奏折,准备去寻水湄了。
而这个时候的水湄呢?见白曲没有来,腹中的胎儿不过小三个月,行止尚且自由,雪舒又已经躺下,就自己朝着崇光殿来了。
飞絮进来行礼道:“皇兄。”
白曲笑了笑:“哦,飞絮啊,最近在忙什么呢?我总是抓不到你的影子。”
飞絮莞尔一笑道:“还不是细作的事情?”她似乎有一点指责,然后又回归正题道:“皇兄,你老实告诉我,知不知道水湄的娘亲叫做什么名字!”
白曲一怔,心道:“果然是有关系。”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做了,便不可能回头了,也不避讳,答道:“如果我知道的不错,是叫做端木容!”
飞絮点了点头,十分自信道:“端木容得来头可是大了。”
白曲却是吃了一惊,惊道:“哦,飞絮,你说什么?若然有大来头,怎么可能肯为甚易钧天…”他的话停在这里,并没有把做妾室这几个字说出来,却是两人心照不宣了。
飞絮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的查证应该是对的。”
白曲没有说话,而是等着飞絮继续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
飞絮继续道:“五十年多前,端木在北方是十分显赫的一支贵族,而大约是十八年前左右的时候,当时端木家的二小姐端木仪失踪了。”飞絮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道:“容者,仪茂行止也。”
水湄在崇光殿外行的辛苦,却还是微笑着的期待着见到白曲的面容,仿佛每天见面,都是新婚燕尔。她心想给白曲一个惊喜,于是绕进了后堂。
易水湄走累了,停在崇光殿后堂的屏风后面,几乎是和前些日子飞絮听到那段对话的一个地点,她听到了白曲和飞絮之后的谈话。
白曲依旧没有说话,仅仅是一个姓氏的相同,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但是十八年,这个数字确实足够敏感,大约就是那几年,易钧天在郁离慢慢的平步青云吧。
白曲默默地点头,飞絮又道:“十五年前,易钧天娶叶乔为妻,也是借助叶氏在郁离的名望慢慢声名鹊起,从无名小辈,入朝为官,不然不会有今日吧。”
白曲的沉默终究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看来水湄的爹,真的和北堂水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了,起码,是要好好地着手调查一番了。”
水湄听到这里,还是半懂半晕,只是觉得心中哽咽,说不出来的感觉,呼吸有些局促,却是难以说出喜怒与否,她在这一刻,深深的怀疑自己和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而却听白曲道:“要是没有那张有他字迹的纸该多好…”

第五十五章
易水湄没有进去找白曲,而是蹑手蹑脚的出了紫阳宫,然后转小路回了辰霄殿,她知道,白曲和飞絮一定还会再说说这件事情,于是自己现在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应该还是来得及。
有些奇怪,却是默契,飞絮和水湄在听到了与自己纠葛的十分难以整理清的烦心事后,却都选择了默默承受,而不是开口去说,只是一个人担着。不知道是谁像谁,还是都有这种气质。
然而终究不一样。水湄心里装不住事情,她的烈,远不是飞絮可以比拟的,或许也是事情不一样吧,飞絮不过是要抉择要不要一个人来做自己的驸马,而那个人还是自己颇为中意的,但是水湄在为难的,却会事关生身之父的生死罢。
无论她爱不爱她的父亲,但易钧天毕竟是。
白曲没过多久就和飞絮说完了那些,也是怀揣着心事来看水湄,但是白曲的笑容依旧,他的自如已经在岁月的磨练中变得无可挑剔,浑然天成。
白曲开口时,却还是有点没头绪,好像找不到话一样,她们都知道,白曲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情,却不知道水湄也知道。
白曲缓缓道:“对不起水湄,今天公事太多,我来晚了。”
水湄笑了,笑得很体谅,笑道:“没事情,你毕竟是一国之君啊。”她没有责怪,确实,江白曲的话也不能算是欺骗,真的是公事太多,只不过细作的事情,特殊了。
易水湄将内心的挣扎藏的仿佛没有一般,易水湄在心里暗自道:“他为我背负了很多,我也该为白曲背负些什么了,白曲,我知道你不说是怕伤害我…”
水湄的面上无事,依旧和江白曲谈笑风生,而心里却是压抑不住酸楚的痛苦,而江白曲又何尝不是如此?
白曲和水湄一如既往的聊天,逗弄舒儿玩,却是小雪舒站在地上,看着白曲,突然开口道:“父皇有心事么?”
这一句话却是惊的水湄和白曲具是寒毛一颤,白曲木在那里,水湄倒是笑着抱了一下雪舒,轻声道:“雪舒,你父皇日理万机,自然是有很多事情。”
她没有骗雪舒,却巧妙地避开了这个尴尬。
水湄知道,这对白曲来说,若是真的,更难抉择,而雪舒的这句无心之语,是不是昭示着什么?

翌日,易水湄趁着白曲还在忙公事不可能找自己的空子,打算去了辑史院。
辑史院坐落在崇光殿西侧不远的一个小院落里,水湄的辰霄殿虽是在东南角这边,却也不是很远,照例的先去看了颜烬,两个人有说有笑。
或许是因为怀有了帝裔的缘故,颜烬的面色显得有些红,水湄调笑道:“颜儿啊,你这是当着我的面子不好意思么?”
颜烬本来就因为身子弱吃了比较多的补药虚火有一点盛,听到水湄这么说,面颊更是红了,却是傻笑着不说话。
水湄觉得又是有醋意,却又是高兴,因为她知道做了母亲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幸福,而颜烬,本来应该比自己早一步享受到这种快乐的,现在,虽然迟了,但是有了,却也是圆满的。
水湄一本正经道:“颜儿,你说我们同一天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会不会一天生下呢?”这句话好像玩笑一般,颜烬却认认真真的点头道:“也许,会吧。”
她的声音很轻,最后的两个字好像只是吐出了气息,让人听着说不出的舒服。
两人又闲聊了好多,然后水湄看看时间还早,便别了颜烬,往辑史院去了。
辑史院门口的两个侍卫看到易水湄来了,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辰妃娘娘万安。”易水湄微微一笑,道:“我进去查阅一点史籍,无妨吧?”
那两个侍卫又岂有阻拦的道理,为首的那位谨慎的回答道:“郁离境内,娘娘来去自由,当然无妨,臣等护卫娘娘安危,请娘娘放心。”
易水湄一笑,眼神中带着嘉许,然后提了一下长长地裙裾,慢慢的走了进去,可能是腹中的孩儿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她的步子有点蹒跚,小腹也有点微微的鼓起了,但是这一切,并不能影响她的风华丝毫。
辑史院里的官员并不多,见到易水湄来了,纷纷行礼,易水湄只是平和的道:“诸位卿家不必行此大礼,妾身只是想查阅一点东西,你们还是忙手头的公务吧,国事为重。”
易水湄的声音平平淡淡,却是有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那些辑史院的官员都高兴地回礼,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丝毫不会觉得因为易水湄的出现,而使气氛变得压抑。
易水湄看着一排一排的竹木柜子,每个柜子上面都有年代,水湄心下盘算着,喃喃念叨:“十三…应该是九州历269年吧…”她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着每个竹木柜子的刻签。
标着269年的竹木柜子竟然塞得满满的,而其他有的竹木柜中的却只是装了七八成的样子。
易水湄打开柜子,却是有点尘土迎面飞来,她用袖子稍微掸了一下,然后开始慢慢的找,不同的月份,不同的分类,军,政,文,乃至于膳食记录,都分门别类的清晰,这样虽然卷帙浩繁,却也不是那么难以寻觅想要的东西了。
水湄不一会,便在两册记录上分别找到了自己想要,或者是可以为自己解惑的文字。
九州历269年,六月一日,江牧离决意挥师北伐,以易钧天为帅,出兵十万。
九州历269年,六月,追风下原江水决堤,适逢大雨,路途泥泞难行,援军受挫阻,前锋虎豹尉中郎将尹飞受困,兵尽量绝而死,先锋折翼,北伐受阻,统帅易钧天驻兵止于秦山关外飞火上原。
九州历269年,七月七日,崇光皇帝江白曲为亲政夺权发动兵变,左卫将兵围困摄政王府,摄政王江牧离自缢,追谥宁公,以彰旧日功勋。罪不株连,史称正元之变。
易水湄看着泛黄的纸页,心道:“这事情果然是和父亲有关系…”但是兵家百变,输赢又岂能轻易料测?
易水湄想到这里,却是没来由得头晕,啪的一下,那卷册子落在地上,她低身去捡,却是那册子正好翻到一页,上面写着:九州历269年十一月十五日,封宁公江牧离之幼子江靖生靖王。
易水湄不由疑惑,心道:“摄政王只追封了个公,为什么他的儿子却是封了王?还这般没来头?”不过她随即又想,这可能是一点点补偿吧,脑子里竟然去想江靖生是谁,还记得在白忆出殡的时候,有一个跨马的小王爷,才豁然开朗,原来江靖生封王那年,就是他出生,他父亲死去的那年啊…
想到此节,也就大概明白了。

易水湄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疑问,一定要回到府上去向易钧天问明白,她只觉得此时此刻,很多事情压在心头,若是说不清楚,就无法呼吸喘气一样难受,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易水湄出宫并不是很难,她本来想骑马,快点回来,确实估计着肚子里的孩儿,还是简简单单的换了衣服,穿的厚了一些出来的。
又是冬日。但是日头却还在空中照耀着这片大地,不冷,也不热。
易水湄走在街上,远远地看到一队车马横冲直撞的驰了过来,自己十分小心的闪开躲到一边的时候,却是发现路中间还有一个小孩子,那个小孩子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而前面已经有两匹开道的奔马跑了过来,离那个小孩,亦不过三丈的距离了,然而白驹过隙,何其之快?三丈不过片刻功夫,就在易水湄大喊道:“快停下!”的时候,一个铁衣的身影倏然划过,似乎一手挟起了孩子,抱着她堪堪的躲过马蹄,就是那人落地站稳的一瞬间,那两匹马就已经踏过了刚才那个小孩所站的方寸之地。
易水湄定睛一看,那个救人的男子是一个身穿铁衣的捕头,却不知为何,觉得怪怪的,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而这些对易水湄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只是对于那两个纵马狂奔的人有些不悦,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那两个人开口冲着那个小孩子呵斥:“你没长眼睛么?”
那人的声音震耳欲聋,易水湄甚至觉得头皮发麻,而那个人却是满脸不屑的样子,鹰钩鼻子高挺,面目可憎,还扬着长鞭,一幅作威作福的样子。
水湄刚刚想发作,却是那人喝道:“我乃带刀捕头冷卿枫是也,你在闹市驰马,险些闹出人命,已经是莫大的罪过,我看你还是随我去衙门吧!”
冷卿枫各自不是很高的样子,却是猝然于此间出手,而易水湄看着那个小孩,却是有点忧心,好像看着雪舒一样。她没有说话,却是那车帐中传来一个懒洋洋仿佛刚刚睡醒的声音道:“咦?怎么了?”
那骑马的另一个人马上鞭马过去,讨好的道:“惊了王爷,属下有罪,不过是两个人拦了去路,属下马上替王爷打发了。”
却是那人愣生生的探头,不屑道:“是不是你们又干了坏事情?”这个口气有些硬撑着老成的样子,但是却吓了那人一个激灵,马车上的人看到路边的那个小孩,还有几乎拔刀的冷卿枫,大怒的看着那人,喝道:“混账,你们别给我丢人显眼,快跟人家赔礼道歉,我们回府!”
易水湄却是听到了这话,本来以为那车帐中的人会给这两个犬牙撑腰,没想到却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她慢慢的放心,向前走,风起,正好撩起那个车帐的帘子,她模糊地看到车中的那人,觉得有些眼熟,却是说不出来,便继续向易府去了。
而在易水湄走过那人车帐的时候,那人也正好看到了易水湄的侧影…

第五十六章
易水湄慢慢走到了易府门外,门厅依旧,只是就是的将军府的匾额,早已经换做了九江骠骑侯府的金漆大字,显得宅院金碧辉煌,却只有自己站在门口,又衬出几分大相径庭的门庭冷落。
易水湄愣在门口,出神了一会,才觉得自己不能这般,然后慢慢的走上那一级级熟悉却又陌生的台阶,熟悉了十八年,陌生了显贵家。
易水湄轻轻拉住那黄铜的门环,一扣,两扣,要三扣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步子,还夹杂着喊声:“客人稍等!”
易水湄一听,便知道这是李休的声音。笑了一笑,果真,门后那张老者的面容祥和亲切,李休看到易水湄回来,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面容也焕发出光泽来,他第一时间的喜道:“小姐。”这两个字说出来,却又是迟疑了一下,有些害怕的,或者是顾及的道:“娘娘。”
易水湄笑了一下,轻声拉着休伯道:“休伯,您老别见外,我只是得了时侯,想着几年多没回来,回来看看。”
李休说不出话来,颤抖着要拉着水湄一起去见易钧天,却是易水湄淡淡地道:“休伯不用管我,我自己去就好了。”她还在笑,但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好像礼仪,好像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一样。

易水湄慢慢的走进来,看到她的自家侍女都一个个跪下行礼,而易水湄却不愿意说什么,多少年后,再回到这里,那个以前什么人都可以轻贱以下的庶出的女子,如今也这般高高在上,故地重游,到底是衣锦还乡的那种高傲,还是看透了世态炎凉?
易钧天就在大堂里面,端着茶杯,一如从前,而易水么进到这里的这一刻,也好像回到了从前,说不出话来,竟还是和当年请安一样的默默行礼,却是一行礼,她才恍惚的感觉到了微微的变化,不是她自己,而是易钧天。
易钧天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道:“水湄怎么今日有空闲?”
易水湄本来的来,就是让那些疑惑推到这一步的,此刻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易水湄愣了一下,开口道:“我有事情…”
易钧天的面色却是反常的温和,竟然没有愠怒,没有疑问,甚至是笑着单刀直入道:“有事请问我吧?”
易水湄只剩下默默地点头。

易钧天将易水湄引到了后厅的祠堂当中,易水湄本是不愿意进去的,且不说祠堂昏黄的灯火让她觉得朦胧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在这里没有灵位,她来这里做什么?
但是看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的易钧天的凝重神情,她还是带着一点犹豫,进了来。易钧天进了祠堂之后沉默着,搜肠刮肚的半晌没有开口,易水湄在幽暗的祠堂之内,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本来的质问,却是被昏黄零星的烛火烧的殆尽了。
沉默着,都没有想开口。
易水湄看着祠堂里的牌位,觉得牌位上的字迹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仿佛变成了黑色,根本就看不清楚,终于,她禁受不住,开口道:“还要等多久?”
没有称呼,她的口气好像质问,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含着几分无奈。
易钧天叹了口气,竟没有说话,易水湄冷冷道:“将军!”
易钧天被这个声音一怔,蓦然抬起头来,易水湄的目光突然射出头骨的寒:“将军,你还是郁离的将军么?”
她没有以父女相称,而是开口说将军,自是将自己的身份抬了出来,而易水湄这么做,不是为了显赫炫耀,若需要如此,进门的时候就可以了,这个时候这么问,却是把国放在了家之前。
易钧天木讷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显得异常的平静,平静的有些骇人,平日的易钧天,虽然大将风度,无人不敬,但是暴烈的脾气,也是人尽皆知的。
易水湄的神色在祠堂之内想的突兀,甚至改变着祭祀的气氛,而是凝聚出一点一滴的威慑之力。
易水湄道:“飞鸽传书?北堂水藏身?还有十三年前的下原之战!”她的声音从浅浅的试探到了最后简直如同已经抓住了板上钉钉的死证一般的坚定有力,不做多的解释,而是把所指的一切,所怀疑的一切都蜻蜓点水般的点破,试探着,也怀疑着,套着他的话。
然而一切其实没有易水湄想的那么复杂,易钧天只是仰起头来,好像看了看房梁一样,声音竟有些释然道:“你都知道什么?”
易水湄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我不知道什么?”
易钧天笑了:“你不知道的多了!”
易水湄冷笑:“我只要知道放走北堂水的人里面有父亲大人你就好了!”易水湄的声音是那么的讽刺,她慢慢的伸出手来,手心的两道伤痕还在,只是稍微淡了一点点,易水湄另一只手的食指仅仅抵着自己的胸口,好想要刺进去一样,冷冷地道:“北堂水送给我的东西真是不少,剑伤,蛊毒,还有什么?”
易钧天没有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月夜的对话之中,早已经暗暗的警示北堂水不可以伤害了易水湄的性命,果然北堂水退而求其次,但是蛊毒肆虐的厉害,易钧天也是知道的。
易钧天躲开这话,喝道:“你在说什么!”却是让易水湄一下打断:“白曲都已经知道了,还有必要骗我么?”
易钧天闭上眼睛,道:“你想知道什么?”
易水湄的心一下跌落谷底,只心道:“原来都是真的。”却是她不知道易钧天如何想的。
易钧天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释然,只想着江白曲做事缜密,这十三年江白曲的行事作风都是看在眼中,自己于江白曲也算功臣,但是若然白曲查明了,让水湄知晓了,无论是有意还是被水湄发现,都已经是被查实难以逃脱了。
想到这里,与其在最后时刻死死的咬牙不承认,何不把多年的心事对该说的人说出来呢?这个该说的人,不就是易水湄么?
易钧天看易水湄喃喃的念叨,不由笑了,他想去拍一拍水湄的肩膀,却还是止住了,而是笑道:“这事情说来就远了,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江牧离兵临九原城下,若然不是那时候陛下孤注一掷,恐怕北漠已经不是今日的样子了。”
他说的陛下自然是北漠的坎水皇帝萧天玉了。
易水湄听着,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真的在他承认的那一刻,却有了一种好像自己在将生父往死路上逼迫的感觉。
原来易钧天是萧天玉为了怕当年兵临城下的事情重演,处心积虑派遣来的,而易钧天之所以可以在之后的仕途中平步青云,更是因为在除去江牧离的正元之变中立了功的缘故,萧天玉的设计没有瑕疵,既铲除了最担心的人,也安插了一枚重要的收官棋子。
易水湄听着他说,不由问道:“那我娘呢…”
易钧天惨惨一笑:“你娘是为了和我走,才隐姓埋名改叫做容的…”易钧天没有在说,而是哽咽了一下,看了看叶氏的牌位,说出了一句易水湄从来想也不敢想,或者就是想了也不会信的话。
“我爱的一直是你娘!”
“我爱的一直是你娘!”易水湄觉得这句话是那么讽刺,冷笑着想要开口驳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易钧天的话匣子打开却是娓娓道来:“至于水攸的娘亲…都是我为了今天…”
易水湄听着他说,突然觉得天地翻覆,一切都很变幻,自己是北漠人,自己的娘其实一直是心甘情愿的。那么自己的爹呢?
果然还是不应该问,真相,永远在情理之中,甚至意料之中,却无法要人可以接受。
“你娘死的时候还是朝北望着故国…”
易钧天说到这里,却是易水湄突然疯了一般的大叫道:“你胡说!为什么娘亲没有得到治疗疫病的汤药,你说啊,你说啊,你就是这么爱她的么!”
易钧天苦笑,他此刻的辩驳都会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但是易钧天开口的话,却有了几分别的意味,他说:“若然有一个机会,让你为你的娘亲偷那能治病的药,你说你回拿么?”
易水湄呆了,她反复回味,看着易钧天难以言说的样子,恍然大悟,那个在之后没几天被易钧天杀死的好像对自己母女很好的侍女,就是偷走了那救命汤药的人。
原因么,原来也是为了娘亲…
她说不出话来,她们远离家乡,牺牲这么多,都是为了所谓的天下么?
而易钧天的苦笑终于化作最深的叹息:“果然报应不爽,我没有亲自送药,我没有发援兵…本来以为尹飞死了,可以延缓对北漠的压力…”
易水湄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下句是“却害死了水攸…”,她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是扶着头,觉得脑海中娘亲的影子有一次出现了,和煦的笑容,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前想到这个影子,总觉得娘亲是一个聪慧的女子,这一次,却觉得她的笑有很多满足…
原来都是她们自己选的….自己能左右什么….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这么选,她是不是会和那个一直以来唯一疼爱她的娘亲一样呢?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娘亲为什么执着的在疼爱她,是不是觉得这纷乱的政局不是她应该进来的,水湄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母爱呢?
是不是她以前的英气积攒在那一刻全部都留给了自己…
唯一的爱…难道易钧天不爱自己么…
第一次入宫时候的雨淋罗汉泪珠假慈悲,好像有了几分真,而那凶恶的口气又何尝不像颜烬敲醒自己的话语?色厉内荏?还是有所意指…
大殿上,无法开口的观望,是否又是做给群臣的冷漠?
又一次,真真诚诚的探问…
易水湄看着近在咫尺的爹,那少有的带有慈爱的表情,却觉得那么远,那么陌生,那么恐慌…更甚于他的威压…说不出话来,这一刻,近在咫尺,犹如远隔天涯。

第五十七章
易水湄看着易钧天,只觉得往昔的记忆都在扭曲,似乎每一个出现过自己选择的画面都在倒带,重放,然后让自己重新选择。
大量的记忆涌出,好像日出时涨潮的潮水,而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在日暮的时刻,不应该是退潮么?
终于,这些痛苦都化作了最后的冷冷声音:“你根本不爱我娘。”这句话简简单单,却是比其他的恶毒的话听起来要更伤人心。易钧天没有答话,易水湄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只是没有感情的续言,来解释这句话,易水湄说:“你若爱我娘,就不应该让你娘替你承受这么多…”
易钧天没有任何解释,似乎点头,似乎摇头,看不清楚,好像有一点晕眩的样子,现在一切的真相水湄都知道了,没有血淋淋的什么事实,甚至是最简单的阴谋,策略,只是知道了意外的时候,什么都是那么突兀,让人不能接受。
易钧天扑的跪在地上,好像凝聚着最后的精神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易水湄大惊,终究还是一步迈了出去,着急的问:“你…你怎么了?”
易钧天却是笑着摆了摆手,易水湄迎着微弱的烛光,已经看到易钧天的印堂变了颜色,易水湄终于藏不住,声音从着急变成了关心的那种焦躁,就好像自己的血脉奔腾,感觉什么东西在默默地流逝…
易钧天苦笑道:“我只是在和你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吃了一点东西吧…”他还在笑,说的轻描淡写,易水湄看着易钧天的笑,终于发现自己和父亲是那么的相似,一样还要在这种时候来维系自己的风仪,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易水湄哭了,二十三年来,第一次为父亲哭了,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易钧天也第一次无比慈爱的抚摸着易水湄的长发,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与其要白曲来杀我,领你们有隙,还不如我自己解脱…我对不起容儿,叶儿…早该随她们去了…不是么?”
易钧天在这一刻,在不隐瞒自己的感情了,他的声音透着满心的悲凉,其实他活的更是寂寞痛苦吧?繁华下面的日夜矛盾,还有对于水攸死去的自责,要水湄进宫的无奈。如果可以,他是不是也希望可以不这样呢?
九江骠骑侯,多么显赫的门庭,多少人想要的辉煌?
北漠的钉子,多么险密的任务,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辗转在这两种身份之间的痛苦?
易水湄扶着老父,这一刻觉得他已经是如此的苍老,在她泪水流下的那一刻,往日的种种怨恨,也消释了。
姐姐的死要怪父亲,没有白曲的错,父亲的无奈又要怪谁?萧天玉么?
她说不出话来,易钧天还在笑着安慰她,她感觉着他的身体慢慢变凉,易钧天用最后的力气说道:“记住,赶紧走……装作什么都不知…家人我早打点过…走,离这件事情远远地…去爱他吧…”
易水湄的眸子在时慢慢抬起,睫毛颤抖,齿咬着唇…去爱他,江白曲,原来最后的结局是如此,她不恨江白曲,不知道恨谁。
她看着易钧天,只听到易钧天最后的一句话:“我…知道…你爱他…”这句话好像最后的哀乐,让水湄的周身沉浸在荒凉之中,跟着易钧天的身躯一起变得冰冷,冻的瑟缩。

易水湄回到宫里的时候,江白曲已经在辰霄殿里面等待着自己了,江白曲的面容依旧和煦,但是却好像带着一点平日没有的东西。
好像很安静的坐在那里,江白曲淡淡的开口:“怎么今天不在宫里?”他的声音怪怪的,但是没有责备,只是简简单单的询问,甚至还是带着关心,无微不至的关心。
易水湄的神情有些萧索,半晌,终于绷不住面上的表情,沉痛,一下流下眼泪来,止不住的流泪,白曲忙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担忧的道:“水湄?你怎么了?就是方才不在辰霄殿也无所谓啊。怎么流泪了?”
江白曲的宽容大度更是让易水湄的负罪感更重,她害死了他爹,而且她应该是算走漏了消息,本不应该让易钧天知道江白曲洞悉了这一切。
却是,易钧天的死只要传出来,很多事情,都会慢慢的被挖掘出来。
而易钧天的死,势必会让北漠的高层知道,随之引发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难以测算的事情了。
江白曲顺势将易水湄揽进怀里,轻声安慰着:“水湄,不哭不哭。”
水湄扑倒在她的怀里,抽泣着道:“白曲,我错了。”
白曲眉毛一挑,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易水湄在他怀中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动,说不出话来,江白曲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泪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襟,易水湄终于道:“我…我去找我爹了。”
江白曲“哦”了一声。
易水湄的声音有些痛苦,缓慢,甚至忏悔的道:“我听到了白曲你和飞絮的对话…我…我居然去问他,问他…”
江白曲一下子知道了水湄到底说了什么,心底有些悸动,但是随即莞尔一笑,甚至不太在意道:“没事,没事的。”江白曲心中有数,飞絮的神策军早已经做好监视,侯府方圆一里之内都是探子,易钧天怎没可能走得了呢?
然而易水湄在此刻的呜咽突然变得难以抑制,江白曲甚为惊异,难道自己的宽容水湄不能接受?
却是水湄的话让江白曲如蒙电击。
“他,自杀了…”易水湄的声音在颤抖,甚至于一字一顿。
这句话给江白曲的刺激远远不亚于水湄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易水湄的面前仿佛还浮现着那个画面…易钧天死了,面色苍白的,却还是那么执着的跪在了那个牌位之前,不知道跪的到底是谁,他的胡须依旧一根一根的那么英俊,却再也没有了音容笑貌。
江白曲说不出话来,却是易水湄痛苦的道:“是我逼死了他…”
易水湄此时此刻已经说不出自己对父亲到底是原谅,还是还在憎恨了,她只觉得他的死自己脱不了干系,蓦然的想到那夜,她说要白曲治他通敌叛国的罪的情景,若然白去真的答应,自己真的会高兴么?
白曲愣住,久久才道:“我…是不是你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才去的。”
易水湄的声音模糊了,含混道:“可能吧。”
江白曲只是搂着易水湄尽量的安慰着她,却道:“不过若是我的话,本来打算罢了他的官…”江白曲竟然打算放易钧天一条生路。易水湄的脑子一下子懵了,自己自作聪明,害死了生父…
但是江白曲却是以退为进,反道:“而水湄,你有没有想过,是钧天自己想死了…”
易水湄“咦”了一下,没有接着说话,江白曲道:“这样让他活着,他若爱你,看着我们相爱,背负着暗地的使命,不会很痛苦错愕么?”
江白曲的话总是点到为止,易水湄听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每每的矛盾,缩进了江白曲的怀中,在他的臂膀下寻求着温暖的力量。不再说话,默默流泪。

左相府内,池卫挥手斥退旁人,对下面的那人道:“你确定?”
那人肯定的道:“没错的,属下在军内监视,却是发现侯府里少了出入,后来飞絮殿下命属下等人进去,易将军死在了祠堂里面,好像是服毒自杀的样子。”
池卫的神情变得身为关心,口气也急躁起来:“你确定?这个可不能有误。”
那人又道:“属下愿意以性命担保!”这个人口口声声,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而与此同时,右相府内,公输温的书卷掉在地上,张口结舌道:“什么?你再说一遍?易将军是北漠人?”那人也是一副但凡错了,那我填命的表情,公输温大声喝道:“这件事情,你领右弦尉最可靠的亲信去查证,记住,是暗地里面,千万不可以走漏风声。”

易水湄在父亲死后的一个多月,都是郁郁寡欢,但是腹中的胎儿却是慢慢的成长着,深冬,颜烬来到辰霄殿,颜烬宽慰着水湄,水湄也在时间的消磨之下,放下了对父亲的旧日仇恨,只是每每想到娘亲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滋味,而江白曲却是迟迟的还没有来。
朝堂之上,百官退去,还剩下左右两相,左相池卫突然一步迈了出来,大声道:“陛下!臣有事请要禀报!”池卫的声音还有语气都很刚硬,甚至容不得商量。
江白曲点了点头,道:“爱卿说吧。”
池卫的笑有些深邃,冷冷地道:“陛下,易将军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白曲听到这话,本来的笑容瞬间凝固,冷冷道:“怎么回事?多年的旧伤用错了药,中毒而死的。这件事情,我也很悲哀…”
池卫的笑突然变冷,甚至带着邪气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易将军明明就是北漠人!”
“放肆!”江白曲呵斥道。
而这个时候本来养神不语的公输温也开口道:“池帅,你在说什么?若易将军是北漠人,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池卫笑道:“我便不信神策军里无人知晓!”江白曲听到这话,寒毛一战,暗自心道:“原来池卫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神策军里…他八成是知晓了什么。”
江白曲怒道:“你是在胁迫朕么?”
而公输温却看着池卫行了一个礼,却是十分恭敬的继续道:“十三年前,陛下亲政,至今国泰民安,卫不才辅佐,怎么感谢胁迫陛下,只是陛下对辰妃宠爱日盛,娘娘现在身怀帝裔,若然一朝诞下龙种,必然晋位为我郁离储君,皇室血统,岂容北漠人混淆?”
池卫的话义正言辞,没有任何纰漏。
江白曲的声音再度严峻:“你这不是胁迫朕么?水湄腹中的孩子即使朕的,流的就是皇室血脉,无论是水湄北漠人还是郁离人,将来的孩子,都是我郁离皇族!”
池卫冷冷一笑,又好像苦笑道:“臣是忠言逆耳么?十三年前的下原之战现在看来,易将军不仅是削弱了摄政王牧离的力量,更是犯下了通敌损我的大罪!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若说出去让左弦尉和天下人知晓,情形又是如何?”
江白曲拂袖大怒:“你是逼宫么?”
池卫退了一步,再此拜道:“臣不敢,只请求陛下将辰妃娘娘打入冷宫,堕去腹中孩儿。”
公输温听到这里,任是平日韬光养晦也不由惊了,拉了一下池卫,低声道:“你疯了?”
江白曲蕴含着内力,喝道:“给朕滚!”然后头也没回的出了去。

第五十八章
江白曲面色不悦,他虽然极力装出无事的样子,但是水湄看在眼里却始终觉得发生了什么,水湄有些天真的想,是不是白曲在为易钧天的事情烦恼,是的,不过她只猜对了一半,她哪里会知道池卫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有更怎么能想到池卫已经开始打自己腹中胎儿的主意了呢?
易水湄的心情随着父亲的死跌落谷底,踌躇更惆怅,她总觉得是自己的一时冲动,坏了事情。大约有过了一个多月,她才能慢慢走出这件事情的阴霾,而这个时候,腹中的孩子大概有五个多月了,易水湄行动不便,奇怪的是这天中午,白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陪自己吃饭。
坐在桌前,早已经没有了深冬的那种寒意,其实是自己还是有人陪着水湄吃着午饭,对她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空空的桌子,韩樾带着雪舒去一边了,毕竟是水湄有了身孕,这好多事情,也要分开来办了。
易水湄一向节俭,而这回的四味菜色,更是让她忍不住食指大动,颇为诱人。
清蒸的膏蟹佐了姜在红红的躺笼屉上,有四大只。边上是一碟子香醋,醋的味道在弥散,带着甜甜的气息,而不是干涩的酸意。
水湄虽然是生在长在郁离的北漠人,但是以往的膳食中,还是面点多一些,炒菜多一些,虽然郁离临海,这些海产并不少,但是涵合的位置还是比较居于内陆,这两点加在一起,她吃蟹的次数也就不多了。
但是蟹的香鲜,却是难以让很多人抵挡的。这其中当然包括易水湄。
第二道菜则是红烩的甲鱼,易水湄看着这菜,不禁又有些纳闷,心道:“怎么偏在这一天做了这两样?”
不过这个想法不过滑过而已,她丝毫没有留心,剩下的两样分别是青炒马齿苋和菠菜,除此之外还有一味薏米红枣粥。
除了膏蟹,都是些很平常的菜色,不过易水湄有些饿了,更是禁不住香味的诱惑,于是提起筷子,刚刚夹起了一口米饭,就听到外面的传报声。
易水湄立刻放下筷子,本以为是白曲,却听道:“颜妃娘娘到!”虽不是白曲,但是颜烬来看自己,水湄也是高兴得不行,毕竟颜烬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颜烬笑着进来,水湄一把拉住颜烬的手,笑着一边引着颜烬入席,一边寒暄道:“颜儿,你来得太好了,我最近可是想你。”
颜烬莞尔道:“不是我来看你了么?只是走路别扭,耽搁了好久。”
水湄噗哧一笑,道:“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吃饭吧。”她笑得那么天真,好像又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
颜烬点着头,看到了桌子上的菜,却是脸色一边,瞬间惨白。

易水湄和颜烬在辰霄殿里等着白曲,午时凛冽的强光已经变换的柔和,但是白曲还没回来,柔和的阳光渐渐变成绯红的余晖,烧出了远方的红云,他还没来。
“哎…”易水湄幽幽一声叹息,好像有些绝望,声音更是有几分萧然道:“他…竟真的,忍心如此?”
就是迎着这声叹息,江白曲一如既往的笑着进来了,却是看到易水湄满面愁容,还有颜烬竟然也在,而且面色冷冰冰的。
江白曲不解问道:“你们怎么了?”
易水湄看到江白曲一副无事人的模样,不由冷笑道:“你不想要孩子便直说好了…是嫌弃他是北漠人么?”
江白曲听到这话,深深的疑惑,但有时十分莫名其妙,不由又问道:“水湄,你到底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颜烬轻声道:“膏蟹,甲鱼,马齿苋,菠菜,薏米…”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一下变得严肃而凌厉道:“有助小产!”颜烬现在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而那“有助”两个字,充满了讽刺!
江白曲的面色更是随着颜烬开口说出的食材一点点地变的阴沉,却是易水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都被荒凉浸透。
江白曲突然明白了原委,一股火气顶了上来,竟是咬牙挤出了两个字:“池卫…”他狠狠地握紧拳头,只听到骨节咯吱咯吱的响动。青筋暴出。
易水湄隐隐也觉得有隐情,可是却在心道:“白曲为何不肯和我说呢?”
江白曲没有说别的,却是易水湄终于道:“白曲,我们一路过来,出了这么多事情,都不能将我们如何,你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呢?”
江白曲沉默了半晌,终于将池卫知晓了易钧天真正死因还有身份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又有点吞吐,却是易水湄无奈一笑,道:“白曲,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江白曲没有说什么,只是颇为欣慰得道:“幸而颜儿你来了,不然铸成大错,可能我尚不知晓…”

而江白曲有很多话都没说出来,上朝的臣子慢慢的少了,不来的十个人中,能有那么三两个称病的,甚至能有四五个人直接说出来,要江白曲废了辰妃什么的。无疑,若没有池卫的操纵,这些人定不能有如此大的胆子。
而以公输温马首是瞻的一班臣子也有不少年龄不小的老臣,他们却反而在公输温的利弊陈述之下坚定的站在了江白曲这一边。
就在易水湄没有吃下那些用心叵测的膳食的后几日,池卫更是公然的以将这件事情告知左右弦尉,甚至天下相要挟江白曲下旨,要易水湄堕去腹中胎儿。
江白曲断然拒绝,更是在朝堂之上被池卫所气,狠狠的斥责了池卫。而那些与左相池卫关系非常的官员也更对白曲有了芥蒂。
甚至有人觉得,崇光皇帝要为了一个女子,亡国。
又是一个多月,朝中俨然已经分成两党。

江白曲却始终顶着种种压力,只是在那次说了之后,再也没有对水湄和颜烬提过这件事情,慢慢的,快到了御医计算的预产的日子了。
那日江白曲在陌云殿内,本是打算对颜烬倾诉一下,两个人说些其他的,排解一下心里德事情,江白曲看着颜烬的肚子,附耳去听,隔着腹部,想去感受一下孩子的气息,颜烬微微一笑,却是十分高兴,没一会子,却是有人在外面通报,喊道:“陛下,陛下!”
江白曲颜色一凛,冷冷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那人的声音满是恐惧和不安,道:“辰妃娘娘…辰妃娘娘…”
那人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了。却是江白曲等待不了,脱口而出道:“水湄,怎么了?”
那人颤微着道:“娘娘…娘娘,小产了…”他的声音似乎在江白曲的威压之下只剩下了一点点气力,微弱的好像病了一般。
江白曲大惊,刚想开口,话还在嘴边,颜烬却已经开口道:“白曲,你快去看水湄吧,怎么还是小产了?”
颜烬的声音带着的难以抑制和掩藏的疑惑,她用了还是这个词,心中念念不解道:“那些菜不是都没有吃么?应该是没事情的,难道那些人又动了别的手脚?”
而此刻的江白曲已经在走向辰霄殿的路上,所谓无巧不成书,却是他走后没有半盏茶的功夫,颜烬的小腹又开始阵痛…
颜烬要生了!
而江白曲还在奔赴辰霄殿的路上,这时候陌云殿的内侍却是急的不行,又匆匆忙忙的往辰霄殿来找白曲,易水湄和颜烬是江白曲这一生最在乎的两个女子,哪个都闪失不得。
忙忙碌碌,那天的后宫据说很混乱,御医被来回指使,最后干脆白曲自己都上了,白曲懂得药理,很多事情不放心,更是亲手调药。
只听到一些有幸在辰霄殿外的内侍听到了易水湄的无法控制的哭泣,即使是到那晚的夜里,还在啜泣。
只是第二日的消息却传遍了朝野,颜烬为江白曲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白曲为他们取名,女孩叫做江雪颜,男孩叫做江雪释。而水湄的孩子,却因为小产,在没有到达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传言易水湄的痛苦的将自己锁在辰霄殿里,甚至连江白曲都没有办法,韩樾照顾着雪舒,却是颜烬不顾还身在月中,搬去了陌云殿一起照顾水湄。

而事情绝没有简简单的因为易水湄滑胎小产而慢慢平息,没有上朝的臣子只见多,未见少,却是池卫时不时的来冷嘲热讽几句。
一日,大概就是颜烬生下孩子后的十天左右,池卫竟然上朝了,并且是拥着靖王江靖生入了朝堂,池卫依旧对江白曲行礼,态度却是毫无驯顺和谦恭,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公输温的面色冷冷一凛,瞥了池卫一眼。
江白曲挥手,内侍给靖王江靖生赐座,江靖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笑着行礼,然后坐下,偌大的朝堂,他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却是池卫道:“请清陛下之侧,安我郁离家国之器!”
江白曲的目光扫过江靖生,没有对他发作,而是看着池卫道:“池将军,你三番五次无礼于我,我是不是要摘了你的头颅,你才肯安生?”江白曲说着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但这却比修罗的杀气还要摄人心魄。
池卫哈哈一笑,年轻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大声道:“现在左右弦卫,神策军,虎豹两军,都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情。”
江白曲听到这里面色一冷,有一点顿,开口道:“什么事情?”他这话一出,就有点后悔了,一下被池卫牵住了鼻子。
池卫冷笑道:“知道我们的娘娘是一个北漠人!”
江白曲没有说话,却是池卫踏上了一步,咄咄逼人的问到公输温道:“右相大人,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这几天在右弦卫镇压,可是辛苦的很啊,不向陛下邀功么?”
公输温冷冷一笑,胡子颤动,没有回话。
江白曲却从公输温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痛,他知道,池卫说的都是真的吧。为什么飞絮最近老是见不到踪影?一定是神策军里面也出事情了,飞絮在幕后掌管神策军,一定是闹的厉害,才脱不开身的。
江白曲心中暗自叹息:“难道水湄的孩子没有了还不行吗?”
池卫笑的恣肆,就那么看着江白曲,似乎在等待江白曲开口说些什么,江白曲果真笑了,却有一点强颜欢笑的意味了,他说:“三百年之前,哪里有什么北漠人和郁离人?所谓北漠人和郁离人,不都是九州人么?”
他这话一说无疑也是承认了易水湄的真正身份了,是的,易水湄是北漠人。
然而池卫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松下来的意思,更是得寸进尺道:“请陛下赐死辰妃,为我郁离千秋万代,永绝后患!”
“放肆!”江白曲这两个字当真蕴藉了深厚的内力,还是用了传音的方式,这两个字一下好像倒水一样灌进了池卫的耳朵,震得他不仅是耳膜,还是整个脑袋都嗡的痛了一下。江白曲的目光散发着慑人的威力,狠狠地看着他的眸子,眼神坚定,不移开半分道:“水湄已经没有了帝裔,你做臣子的,应该懂得适可而止!”
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两个字激了池卫,池卫冷笑着,看着坐在前面的江靖生道:“靖王爷乃是摄政王江牧离之子,郁离皇室血脉,总比北漠人强的许多。”
池卫没有称江牧离为宁公,而是称其为摄政王这俨然已经是一副逼宫的姿态,言下之意就是你江白曲若然不肯杀死易水湄,我就另立江靖生为新君!
而江靖生全然听不出这话中的厉害,竟然嗫嚅了道:“池叔叔,你为什么提爹爹…”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好像自顾自的埋怨!
“你这是威胁寡人!”江白曲大怒道:“来人,将池卫给我拿下!”
两个侍卫犹豫着冲进来,却是池卫的目光扫过,那两个人的眼神只剩下躲避,池卫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还请陛下思量清楚吧!”他说完这话,竟不待江白曲开口,就要扬长而去!
江白曲一道剑气,激射池卫的左腿,大喝道:“跪下!”
池卫也不是泛泛之辈,身形一转,巧妙的避开,带着招摇的笑声,闪出了崇光殿,白曲出手毕竟是晚了。

第五十九章
易水湄在辰霄殿里,对着颜烬的玉容,闷闷不乐。
颜烬看着易水湄,也说不出话来。飞絮刚刚来找过白曲,面上的神色却是极为紧张。颜烬打破了沉默,叹气道:“水湄。白曲那里就是再头疼,也是会来的,我觉得他过来不过一会的事情,我回去了。”
易水湄本是想挽留,最终却知道:“颜儿,晚些时候,我去看你和雪颜雪释。”
颜烬微微一笑,点头走了。
颜烬走了,易水湄慢慢站起身子,看着窗外说不出话来,她想去看看雪舒,白曲怕雪舒扰到自己,让韩樾带着雪舒,却哪里考虑到了水湄这个做母亲的人的心情呢?
正巧韩樾拉着小雪舒的手迈进了门槛。
水湄看到小雪舒的眉眼慢慢有了女孩子秀气的模样,好像白曲,又好像自己,不由自主的就展开了愁眉。
雪舒看到母亲的笑颜,喊着:“娘亲!”一边喊,一边朝着水湄跑过去,水湄看着她软软的步子,还有稚嫩的笑容,慢慢俯下身子,把自己的怀抱送给小雪舒,雪舒抱着水湄的腿,不肯撒手。好像放开,就会失去一样。
水湄却是用尽力气,抱起了小雪舒,慢慢坐下,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问道:“雪舒在姑姑哪里乖不乖啊?”
雪舒笑着大声道:“乖!”
水湄傻呵呵的看着雪舒,只觉得好像看到白曲一般,心里充斥着甜蜜的幸福。如同含着一颗饴糖,甜甜的,但是不腻人,慢慢的化开,回味无穷。
易水湄在心里,在此刻,默默的向天问询:“这样的日子多么?”
她总觉得,自己和一切是若即若离。无论什么东西都仿佛有着一点点距离。
甚至是白曲。
晚些时候,白曲果然来了辰霄殿,白曲要宿在辰霄殿。
易水湄和白曲卧在床榻上,白曲怕易水湄的身子还没有调养好,只是抱着她,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问道:“水湄,你现在好些了么?”
水湄看着白去曲关心自己的样子,浅笑道:“其实和我想的没什么区别吧…”她笑了,好像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她十分满足的样子。
白曲抚摸着水湄的头发,轻声道:“水湄,那睡吧。”
水湄点点头,却是开口问道:“白曲,你是不是很累?”水湄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和江白曲比起来仿佛没有什么倦意,而且还好像满是期待,江白曲有些不解道:“哦,没事的,只是朝中的事情比较繁琐罢了。”
水湄听了这话,却从浅笑换了苦笑,苦笑着说:“今天飞絮来过,好多事情,我都知道了。”
“额?是么?”江白曲有些疑惑,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笑了笑道:“水湄不用担心了,睡吧。”他又轻轻的吻了一下水湄的面颊,搂着她的肩,拥着她。不再多说别的。
却是水湄一反常态,她的素手摩挲着白曲宽阔的胸膛,十分依恋的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砰砰”好像时间的沙漏一样,只是用生命来刻下流逝。
易水湄没呼出一口空气,都夹杂着自身的温度和兰花一样的香气,清新,但是依旧诱人。江白曲被她弄得有心猿意马,又搂了搂易水湄的肩膀,却是水湄顺势环住了白曲的腰身,香唇亲吻在他的颈上,埋着头,也不说话。
白曲又是一怔,本想着水湄身子虚弱,应该好生静养的,但还是耐不住水湄这番撩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开口又道:“水湄,睡吧。”
然而易水湄却是摇了摇头,抱的更紧,道:“我想白曲…”她似乎只说了一半,然后攀上白曲的肩,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沿着他的肩吻到了白曲的唇。
江白曲有些不解,但还是慢慢解开了系着的中衣,白色的绳结解开,带着衣襟好像展开的花瓣。谁都无法拒绝。
“白曲,抱紧我…”水湄的手指抚摸着白曲的脊背,迎合的摆动着腰肢,而白曲的动作却是比平日还要温柔的控制着自己。
水湄轻轻的喘息,紧紧地抓着白曲的背,直到自己用力抓出血痕。
夜深,易水湄还睁着眼,而她枕边的白曲缺是已经睡着了,他黑色的剑眉还有睡着时候的表情也还是那么帅气,带着挥之不去的英气,让易水湄深深的沉醉着。
易水湄的指尖轻轻的滑过他的肩,看着他梦中好像孩子一般纯粹的淡淡笑容,竟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泪来,微微的抽泣,手指一颤抖,竟是不小心的划了一下白曲,白曲醒了。
易水湄的眼中闪过惊慌的神色,却是江白曲睡眼朦胧的看着易水湄,还有点恍惚呢。过了一小会,才发觉易水湄在哭泣,或者说在流泪。
她极力的想掩饰自己在流泪,但还是被白曲看到了。
白曲轻柔的拭去她的泪水,心疼的问道:“水湄,怎么长夜不眠,独自在这里流泪呢?”
水湄痴痴傻傻的笑道:“只是这样看着白曲,就像永永远远,千生万世都这样…”白曲觉得有些异样,却是水湄的笑颜如花一般惭愧道:“是水湄太贪心了。”她又挤出了一个笑容,江白曲看着她的笑,才勉强宽心了。
他在她耳边说:“我们不会分离的。”然后紧紧的抱住她,为她掖好被角。

之后的几日,白曲看到水湄的时候,她手里总是做着针线活,或者衣服,或者鞋子。白曲不解,却是韩樾在一旁道:“陛下,娘娘这几日总是说孩子长的太快了,怕衣服不够。”韩樾的语气带着一两分调侃的意味,却是水湄一本正经的笑道:“是啊,你看雪舒,一天比一天大呢!”
水湄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上去确更是像孩子一样,水湄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好像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却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一般吧。
白曲慢慢拿过她手中的针线,看着水湄吹弹可破的肌肤,道:“下回别让我看到你在不停地缝啊缝了,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太累。”
水湄抬起头,看着白曲的眸子,眼中的表情好像迷茫。但是含着笑,点了点头,

翌日,白曲回到崇光殿的时候,却看到水湄那淡白色绣了水仙花的衣袂仿佛在眼前一晃而过。
白曲转身进入大殿,却是水湄就在金座不远的边上,扶着桌案,好像在想些什么,看到白曲来了,突然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白曲。”
此时此刻,她的声音仿佛还是当初两个人相识时的那般羞涩。
白曲觉得有些蹊跷,不明白水湄怎么会来崇光殿找自己,于是问道:“水湄,你怎么在这里?”
水湄一笑道:“不是你说不想看到我拿着针线么?”
白曲看着水湄的笑,却注意到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于是冷冷道:“水湄,到底怎么了?不要骗我…”白曲的声音虽然冷,却还是带着商量的口气,他在给水湄机会,让水湄自己开口,而不是去逼迫她。
水湄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但是在高高的案牍后面,却让白曲看不清楚,白曲微笑着等待着水湄的回答,终于,水湄叹了一口气道:“白曲,你何必瞒着我。”
白曲没有说话,他想到了自己的桌案上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左弦尉密谋五日之后兵谏逼宫的密报!
而白曲还清楚的记得,密报的最后,池卫已经联络了不少将领,打算如果兵谏依旧失败,就叛乱拥立靖王以执掌郁离。
白曲在心里叹息,怎么让水湄看到了这种东西。白曲没有做什么解释,只是道:“水湄。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和飞絮他们自然会处理好的。”
水湄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低下了头。
白曲慢慢道:“回去吧。”
但是水湄却倔强的抬头,磨磨蹭蹭的才说出两个字:“可是…”却已经被白曲打断!
“可是什么?”他的声音少有的在水湄面前提高了分贝,变换了音色,有一点摄人,但是水湄却知道,这是白曲在维护自己。
白曲果真在开口后又觉得话有点重了,柔声道:“我不想你为这些事情费心,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水湄,却是水湄在他离自己还有三尺左右的时候,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跑掉了。
她好像哭了。
白曲站在那里,看着桌子上写着左弦尉密谋的密报,再也说不出话。

易水湄离开了崇光殿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辰霄殿去,而是转道去了陌云殿,她要去找颜烬,她觉得这时候,有些话,只能对她说了。
陌云殿里,颜烬抱着一张古琴在那里弹琴,却是在水湄迈进门槛的一瞬间,铮的一声,弦断了。颜烬大惊,指尖慢慢的滑过断弦,从头到尾。
颜烬一边摸着弦,一边幽幽道:“水湄。我这是生平第一次断弦,琴弦都为你而断…”颜烬说到这里,慢慢的说不下去了。
水湄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因为连颜烬的琴,都感到了自己此来的这份沉重。
颜烬揣度着水湄的心思,却是水湄莫名其妙没来由的开口道:“颜儿,我没有办法…”
颜烬突然听到水湄开口这么说,不由道:“水湄,你到底在说什么?”却是颜烬这样一问,引得水湄苦笑起来,她充满了不舍的表情,却又满是无奈,好像一副欲语还休,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她的痛苦,在这一刻不仅仅是脸色变化所表现的,而是在一举一动的一个叹气中,都折射着她内心的挣扎。
却是颜烬再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在暗暗思索着。
果然,水湄还是把话慢慢的挑明,她实在是无法在一个人承受着,或者说是把这些能杀死人的心事,一个人埋着,水湄又道:“颜儿,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明白现在的形式么?”
颜烬听到水湄说出形式这两个字,一下明白了自己想的没错,水湄说的是党争日益激烈的事情,于是道:“靖王不过是被人当做了棋子...真正不甘寂寞的是别人,其实只要说动靖王,还是有转机的”
可惜颜烬虽然聪明,却是无法执掌牛耳,但她却还是一语中的,道破了这各种的玄机。只可惜她还不知道,五日之后,就要兵临城下了。
易水湄看到了密报,终究对形势的把握更为准确,她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如今,北漠军队蠢蠢欲动,何况北堂水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颜烬有些不解,皱着眉看了看水湄。水湄的声音很小,却是十分清晰地说:“五日之后,池卫兵谏。”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简简单单,却字字无比凌厉。
听到这里,颜烬终于憋不住,难以再装下去,干脆也挑破了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水湄,你...你死了就真的会好么?”她开始时的口气还有一点硬气,但是只说了一句话,却是十分哽咽难以连贯了,最后彻底的断续。
对与颜烬来说,如果水湄死了,整个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和她来抢夺白曲,颜烬是曾经这样想过的,她聪慧冠绝天下,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可是她却更明白另一个道理,白曲此生,恐怕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包括自己吧…
这是何等的无奈,她知道,自己不可以让水湄死,不是为了白曲,还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水湄。
美人如花,她已从云端来到了这尘世,隔却了的跋涉千山万水,才有了今天。
她不可以去死!
水湄看着颜烬如含了烟波一般的眸子,明白颜烬变换着种种思绪,却又是十分勉强的一笑:“难道颜儿看不出白曲这些日子的煎熬么,我不想他这么辛苦,何况,若然为了郁离为了白曲牺牲性命,我愿意…”
这一番话,本应该是藏在心里的,对着颜烬,她却都说了出来,毫无保留。
“可是白曲就是为了能够保全这一切才复出这么多的,你是不相信他么?你若这样,他的心血便全部付诸东流了!”颜烬几乎没有思考。甚至像是争论一样。
水湄勉强的笑容再度富含着苦涩,反问道:“颜儿,如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颜烬本来所有的计策言语,最终都化作了这一句话:“若是我...可能也会和你一样吧...我知道了,没有可是了...”
她知道水湄的执拗,就是白曲也无法改变,何况自己?何况她这一次的坚定本身又是如此坚定,她突然想想起来那次易水湄赤手握住剑刃的样子。
现在,是不是比那个时候,还要坚倔强?
“如果还有办法,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他,可是跟整个郁离相比,我们的感情却又显得那么渺小……我不会后悔,至少,这五年,已经足够了…”水湄根本就是忍痛说出的这些话,她顿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不可以让白曲因为自己成为一个失去江山的昏君。
她咬牙,只想着要自己来背负一切自己可以背负的吧…
水湄说到这里,突然噗通一下朝着颜烬跪下,双膝一下撞到冰冷的石板上,却是那么心甘情愿,颜烬都惊的有些傻了,连忙去扶水湄,确实感觉到水湄双臂向下压的力量。
她不肯起来。
“颜儿,雪释就交给你了…”水湄的声音渺小的似乎只有颜烬能听到,她吞下了泪。
颜烬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暗自痛心着:“只有孩子和白曲能让水湄如此吧…这个天下…比起这份情…又当真能算什么?”
“水湄,你不必如此,我会好好待他,就像待你,待我的孩子一样...等一切过去之后,我一定会让他叫你娘...只是那时候,希望你能听到...”颜烬一口应了下来,她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尤其是水湄这样的女子。
颜烬说着又去扶水湄,却是水湄再起来的时候慢慢的将一封信塞进颜烬的袖口,哑着嗓子道:“这个……我走了以后,替我交与白曲。”
好难受,原来到了最后,还有这么多事情,不可以自己来办…
“水湄…”颜烬一把拉住水湄的手腕,却是水湄反着抓住了颜烬的手腕道:“对了,还有舒儿,这孩子骨子里像我,有些倔强,将来你对她要严厉些,不要让她使小性子。”水湄的眼中始终闪动着什么。
颜烬的眼泪早已挂不住,但她还是哽咽着泪水到:“恩,就是她当时恨我,我也会好好教她们,将来必定都出落成人中龙凤,不下你的风采。”
“还有姑姑,这些年多亏姑姑在身边照顾我,如今想来,倒也跟我娘一般亲近了,我在这后宫树敌太多,难保走了之后会有人拿姑姑开刀。”水湄的话语就像是将死的遗言。
“你放心,我向白曲把韩樾要过来,也好生照料着”
“我又忘说了 皇室争夺太过险恶,我只想释儿能健康长大,万不要让他做了储君,做了皇帝…注定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水湄说着说着突然摇头,最后喃喃道:“我不要什么人中龙凤…”
“这...”颜儿犹豫,深知此事自己无力左右,她明白白曲早晚要立雪释做储君的,不过水湄说的没错,人中龙凤有什么用?白曲,水湄,自己,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但是最后会幸福么?什么都左右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一定做皇帝?”水湄敏锐的读出了颜烬的犹豫,轻笑着反问道、
“你为白曲的皇位宁可牺牲性命,而你好心将孩子送我,更好像是冥冥之中所注定的一般,你为白曲牺牲了这么多,白曲怎么会让别人坐到皇座之上?”颜烬也没有隐瞒,把自己想的全说了出来。
“这个要看天赋的,万一我家释儿不着调,那可千万不能给他江山啊!”水湄果然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她这个时候开口,也是为了缓和一下沉重的气氛,但是,很多事情,两个人还是心照不宣的。
颜烬扑哧一笑,点点头
“尽可能多陪陪白曲,我欠他太多 却终还是还不了了。我知道颜儿你对白曲爱不压于我。”
颜烬再也故作轻松不起来,潸然泪下,无法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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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易水湄叫韩樾将雪舒领到了自己的面前,她自己心底下知道,自己的时间或许不多了,而雪舒,却是到了五岁记事的年龄了,好多天,自己都只是和孩子匆匆的见几面,更多的是缝缝补补的准备自己可以准备的一切,而真的没有和她说过什么话。
易水湄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韩樾拉着雪舒进来,却是易水湄淡淡一笑对韩樾道:“姑姑,你去忙吧。”她笑的和往常别无异样。易水湄聪明的知道。如果韩樾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一定会告诉給白曲的,那么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韩樾果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虽然知道易水湄最近在为党争的事情替白曲焦躁上火,但还是没有多想的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易水湄慢慢的托起雪舒的双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吻了一下,有些迟钝的开口道:“雪舒,娘要回家乡一趟。”她极力掩盖这声音中可能透出的悲哀,让自己平静,但是这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易水湄又慢慢续道:“娘的家乡很远,可能要很久…”
她说道很久的时候,竟是抑制不住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又喃喃的重复道:“很远…很久…”
好像雪舒能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一样,竟然一薄平日的乖巧听话,死死的抓住了易水湄的衣袂,手心的汗甚至洇了出来,沾湿了衣服,她的声音好想撒娇一样,嗫嚅着:“娘,我不要你走。”
易水湄莞尔一笑道:“我会回来的!”这个笑更是带着苦涩。却又说的是那么轻描淡写。
雪舒却是在听到水湄的许诺之后傻乎乎的笑了,笑得无比的满足,只因为她的娘亲亲口许诺了自己,她却觉得此刻的雪舒,是那么可爱,无比的可爱。
易水湄觉得她的微笑比哭泣更让自己难受…
易水湄笑着搂过学术的脖颈,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中,轻轻的捋着雪舒已经丈长的头发,信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那一瞬间,易水湄的脖子向右边微微一歪,抖动头发,乌黑的长发好像瀑布的流水泻下一般顺滑,她斜斜的头脸划过眉间,锁着忧郁,却挑起嘴边,浅浅的笑,然后右手有些随意的为雪舒挽了一个发髻,左手再慢慢将自己的发簪为她戴上。
雪舒没有闹一点点变扭,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娘亲的每一个动作,然后扑进她怀里。她似乎可以感觉到什么。
就在这时,韩樾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水湄一惊,少见稳重的韩樾如此唐突,立刻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责备,便以一如既往的口气开口道:“姑姑,怎么了?”
也许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没有水湄这种冲淡,也会有了吧。
却是韩樾十分不好意思的行礼,开口道:“韩樾冲撞了,可是这件事情…”她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是跑来的。
水湄又是微微一笑,用这个笑来表示自己的谅解。
韩樾点点头,心底也十分明白,理了理气息,慢慢的站直,声音却还是带着一点颤微道:“飞絮公主答应南宫公子的婚事了!”
水湄听到这句话,抚摸着雪舒长发的手一下就顿了下来,再也自如不起来了。南宫的求婚,飞絮托了好几个月了,为什么此刻答应?
这不是路人都能明白的道理?飞絮是不是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也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换天下太平?
自己真的连累了这么多人么?
先是白忆,然后是易钧天,然后又是飞絮,最后是不是白曲呢?她听到这个消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颜烬她们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只落得个深宫冷殿的结局?
要是自己死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了?
易水湄没有说话,挥了挥手,要韩樾带着雪舒出去了。

易水湄在辰霄殿里踱步,走了几步,又停下,她左思右想的样子,却不开口,过了一阵子,才遣了一个侍女去将柳霖峰请了来。
柳霖峰来的时候还是有着几分不解的,却是易水湄多一句话都没有愿意说的请柳霖峰将公输温请来。柳霖峰应了之后,却是带着好几分的不解和犹疑,心念:“辰妃殿下明明可以直接差遣侍女去请右相殿下,何必又要过我的手?”
柳霖峰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但是却没有敢违逆水湄的意思。
柳霖峰办事还是很快的,没多久,公输温就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来了辰霄殿。
公输温穿着绛紫色的朝服,大袖翩然,却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飘逸,大袖仿佛成了他的累赘一样,就好像他此时此刻繁复的心情,公输温没有多说多问一句话,心中却暗自想着:“辰妃娘娘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要事相商?他实在是有点不明白,这个女人能跟自己说些什么,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情,让公输温多么喜欢这个女子,纵然她曾经为她挡暗器,握长剑。
因为在公输温的眼中,那个男人已经要用自己的江山来报偿了。
公输温踏上那和别的大殿别无二致的玉阶,却觉得脚下的路那么硬,而殿里站着的易水湄风姿一如从前。
公输温照例行礼,然后默默站起,好像在这个时候,礼节这种东西已经要被荒疏了,池卫暗地里策划的活动,似乎弄的王祚薄微,朝臣分党,国将不国。
然而公输温却还在这个时候,朝着自己不太喜欢的这个女子行礼。
易水湄不会让公输温白白屈膝!
易水湄缓缓地开口问道:“公输大人,您觉得现在的局势如何?”
公输温有些不悦,心念:“莫非她就把我叫来说这些?”公输温不屑道:“千钧一发。”
易水湄冷笑,她看出了公输温的不以为意,却是更举重若轻的道:“若然没有千钧之石,何来一发之危?”
公输温听到易水湄这么说,却是一怔,有些摸不到头脑,看着易水湄的笑,好像眸子半闭着,笑的自信,却有伤神。易水湄缓缓伸出右手。她的右手中,有一个小小的药瓶。
她说:“我知道你和左相共事多年…”
公输温抬起头,迎着易水湄的笑,第一次觉得她半闭的眸子也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易水湄却在心里暗自叹息,釜底抽薪,薪火已尽,还有什么文章可做?

翌日清晨,易水湄扶起江白曲,仔仔细细的为他更衣,江白曲看着易水湄的样子,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却是易水湄突的伏进了江白曲的怀抱之中,好像撒娇的孩子一般,久久都不肯松开。
白曲笑了一下,戏谑道:“水湄,雪舒都不这样粘人了吧?”他看着水湄,目中的眼波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甚至还有一点孩子气,不是幼稚,而是为他们之间所保存的最初见面时的那种少年心性。
易水湄笑了一下,然后却是细腻的手指划过他的肩胛,然后抓住长袍的领子,为他将衣襟拉好。然后一个个为他系好线扣。
江白曲的长袍领上有一个线扣,还开着。
江白曲习惯性的自己抬手来系这最后一个扣子,却是易水湄微微一笑,轻轻地拨开了江白曲的手臂,然后用手指掐住那粒扣子,另一只手,搭在线结,她的动作很慢,眸子中映着那枚扣子的影子,却是江白曲一愣,低首看着易水湄道:“水湄?你今儿个怎么?”
易水湄平素是不会把为江白曲系这最后一个扣子的,只因为这领上的最后一个扣子,会包住白曲的脖颈,若然不是白曲自己动手,可能会有些不舒吧。
易水湄没有说话,却是江白曲抓住了她的手腕,易水湄笑道:“白曲,我只是为你系上这个口子。”
白曲没有说话,淡淡一笑,两个人与平常无二。白曲的衣袂渺渺,渐渐消失在水湄的视线之中。
在水湄看来,这一别,已经是永诀了。她的手中似乎还握着刚才的那枚扣子,指甲掐入自己的肉中,她没有在那个最后的时刻多说一句什么,她不想自己的一句话,成为投入镜湖的石子,激起无限涟漪,打乱白曲的心…
她想到这里,突然冷冷一笑,自己入宫,不就是一颗石子么?只是最后,这颗石子成了精了,不能再活下去了。
易水湄不敢再去看雪舒,她挥手,最后大殿中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韩樾似乎已经习惯了易水湄这样,也没敢疑惑,只是顺从的退下去。
易水湄抬头,看到廊柱好高,沿着撑着大殿的柱子往上望去,水湄第一次觉得辰霄殿如此的高,好像看不到顶,好像深邃的摸不到,其实本来就摸不到。
斗拱依旧,却显得更是玲珑精巧。
易水湄的指尖扫过辰霄殿里每一个物件,她细细的感受着那廊柱的微凉,雕花床的花纹,她的手指在凤纹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是最后敲了一下凤首,大笑起来。踉跄着退开步子,仿佛疯癫了一般。
她坐到镜台之前,镜中的自己看不到形容消瘦,她却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经不在这躯体之中了,轻轻地,没有声息的勾起那抽屉的铜环。
“沙沙。”这是抽屉滑出的声音,她笑着那起了那描眉的笔,点了一点黛石粉,虽然眉毛已如描摹了一般的乌黑,她却还是执着的执着跟笔,那黛石粉放在瓷盒里,是全新的,是白曲送来的,是从未用过的。
易水湄对着这一切,还有朱砂,凄然一笑:“早知道以前就用了。”
唇是朱红眉是黛,两袂衣裾天风裁。
眼波横共流光醉,点点滴滴看与谁?
易水湄换上了最漂亮的那件霓裳,她出嫁的时候,穿来的衣裳,如同嫁衣的霓裳。她要她的开头和结尾一样罢?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百般不愿意,现在,也是百般不愿意,同样的不愿意离开,却是走过来从不爱到不舍。
她的泪痕滑过面颊,有脸乱了妆容。
她理了理衣袖,笑的疏狂,啪的用力推上妆靥,从疏狂中透出无奈,悲伤,不舍,还有说不出的什么。
她慢慢的拿起妆台上的一个小瓶子,拔掉布塞。随手把那个布塞抛开,将瓶中的东西倒到手心,滚过出的是一颗朱红色的药丸。
她看着那颗药丸,闭上眼睛,泪水断弦,她忍着,再也不想哭。
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吧。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地死去,等他看到我的时候,伤心,我也不用知晓了。我为他死而无憾。
白曲,我为你的江山,死而无憾。
仰头,吞下。她没有喝水,易水湄能感觉到那个药丸在滑过嗓子的时候哽噎的那一瞬,好像已经开始喘不上气,是噎了一下。也是在那一刻,终于舍不得放手,也放开了。
白曲,你看到我的时候,只剩下冰冷的颜色了,我会不会吓到你?我会让你看到我最美的样子的?她想到这里,看了看妆台上搁在瓷盒上的胭脂,凄然的笑。
她的凄然并不是来自凄然的样子,而是在这宫殿之中,一个人的死,悄无声息,却应该是决胜千秋的选择带来的悲壮幻化成的凄然。
没有金戈铁马,只要为了江山而死的红颜,自然淡漠了沙场的悲壮,纵然这件事情本来很悲壮,现在留下的,也只剩下弥散不开的悲凉,凄然。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流得越来越慢。
她渐渐地站不住了,这一刻,水湄的目光再一次的滑过整个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身体支颐着,如同残败的花柳。
然而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江白曲在大殿中因为党政勃然大怒。
飞絮大斥道:“你等做臣子的应当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却是有人开口道:“呵,我只知道,是什么理由害的公主委身下嫁!”
飞絮脸上再也挂不住,笑道:“我择谁做驸马,你管得了么?”
江白曲冷冷一笑,一道剑气取了那人的性命,没有一点点的余地,他感觉到自己的暴怒再也难以抑制,仅仅是撕碎这一个人,还不足以平息。但他也知道南宫的武士还要在一天之后才能赶来,届时一起动手,还要忍耐,于是他什么都没说,挥袖而去。
只想着,我再忍耐你一天!
江白曲转身离去,自然是要去找水湄,只是他也不知道,水湄命在旦夕,而飞絮看到白曲拂袖而去,也不由的追了出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现在入秋了,江白曲消了暴戾之气,还是想着去看看水湄,他总觉得水湄这几天郁郁寡欢,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江白曲被池卫弄得焦头烂额,竟还是没有想到水湄抱了必死之心,现在已经命在旦夕了。其实他是想到过的,只是一想到水湄与自己的情意难以割舍,又怎么会赴死呢?
可是当江白曲满心天真的来到辰霄殿的时候,留给他的只剩下瞠目结舌。
易水湄倒在地上,他奔跑过去,以为像以前那样只要大声的喊着水湄的名字,她就可以没有事情了。
“水湄,水湄!”
“水湄,水湄。”易水湄恍惚中听到江白曲呼喊自己的名字,没有气力开口,却还是抬起了眼,她的眸子中好像看到了曙光,但她知道,这或许是上天留给她的最后恩赐。
死前一见!
本来是想不见的。
易水湄勉强的微笑,她永远是这样,总是想着将美好的一面留给她爱的人。
江白曲的眼泪绷不住线,炸了出来。他用力的一把抱起水湄,却听到水湄一声嘤咛,好像很痛苦,江白曲把她拥在怀里,满眼都是不解的开口:“水湄,你…何苦自寻短见?”
水湄不语。
“服毒?”江白曲的声音中还带着不肯相信的意味,不肯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却是水湄出奇的默默点头。
而这时,随后而来的飞絮进了辰霄殿已经看到这一幕。
江白曲猛地回头,似乎是吼出来的喊道:“飞絮,水湄不知已经服毒多久了,你…快去。”
飞絮立时会意,点了个头身影已经飘出。
“皇兄放心,飞絮知道。”
飞絮心知肚明,江白曲说的自然是白忆的那最后一颗药了,她总觉得回,自己的生命已经不是悬在自己手中了,心中莫名其妙的忐忑。
却是辰霄殿中,易水湄突然笑了,看到飞絮走了,笑着开口,只有淡淡的气息,是真的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
她费力的要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江白曲看到她的样子,无比疼爱的说:“水湄,我帮你好么?”
水湄点点头,江白曲把水湄慢慢的放在软榻上,让他倚在自己怀中,然后摸出的东西,却是让白曲一惊,那是那柄扇子。
江白曲和易水湄初次见面时候,江白曲信手飞出的那柄扇子,画着水仙的扇子。
易水湄痴痴的缓缓抬手,去抓那把扇子,江白曲不敢违逆,易水湄展开扇子,轻声道:“这不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么?”
江白曲没有说话,含泪点头,却是易水湄噗的一口血,全都喷在扇子上。
江白曲大惊,连忙催动真气,去护住易水湄的心脉,焦急的道:“水湄…”他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一样,却是易水湄道:“我总觉得这扇子上少点什么…原来是少我的鲜血来点染当初秋海棠的颜色…”
用鲜血来点染秋海棠的颜色…易水湄的血在扇子上,落得斑斑点点,好像一抹有一抹的花瓣,鲜红的交杂在一起,分不出是哪一片压着哪一片。
江白曲看着扇子,好像真的看到了当初的情景,易水湄何尝不是如此?
水仙开的清逸,而那水边上的海棠却提起了园中颜色的变化,让它不再苍白无力。
原来自己最灿烂的一刻,是要付出生命的一刻么?是不是自己本来的颜色不应该是淡淡的白,也应该是轰轰烈烈的火红?
易水湄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错了,不应该不动妆容,不应该惨淡的只有白,在要死的一刻,这么喜欢明艳!
红,才是存在。然而此时此刻正是她面色的苍白,写出了她一生的无暇。又是这鲜血的颜色,昭彰着她付出的高尚!
江白曲抱着易水湄,轻轻道:“水湄,你不要瞎想,飞絮马上就会回来的。”
却是易水湄在听到这话之后,喃喃开口:“白曲,若有来生,你我寻常人家再见吧?你还记得么?”她似乎是人之将死,语无伦次了。但是江白曲记得,这是她上一次投湖的时候说的绝命之词!
江白曲正要开口,却是易水湄又道:“白曲,你愿意…和我约定来世再做夫妻么?”
江白曲语塞,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愿意,愿意不就是说此生缘尽么?不愿意,又怎么能不愿意?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易水湄在生死边缘说的话,比当时颜烬的拈花一问桃花还要让自己难以招架。
易水湄看到江白曲不说话,也没有说什么。江白曲却是握着水湄的手,而水湄又一次执拗的张开手,手上的伤痕几乎已经看不到了,白曲看着那曾经为他抵挡剑锋的素手,觉得身体中好像烧着一把火,灼痛着每一根神经。
易水湄又痴痴的道:“原来…原来…我是那..那么想没有这道…伤痕…现在才知道…知道伤痕消逝的时候…就是我去的…时候了…”
易水湄的声音开始断续,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支撑着,还没有赴了黄泉。
那道伤痕是两个人共患难的记忆,原来伤痕没有了,就是记忆没有了,就是两个人的缘尽了吧?
江白曲嘶声道:“不,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是么?”易水湄此时此刻的声音好像挑衅,或者说是不肯相信。
江白曲喝道:“你怎么这么傻!明天南宫家武者一到,右弦卫,神策军,一同发难,他池卫能做什么!”
江白曲现在才后悔,自己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水湄,两个人是应该共患难的,难道真的要她的伤痕记忆同生命一起消失?
却是易水湄笑道:“白曲…你真傻,池卫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但是…但是只要…只要我在,死了一个池卫…还,还会有下一个…”
江白曲说不出话来,是的,送走了一个江雪释还会有另一个,只要易水湄还在,就总会有人要借此为托词,觊觎王祚。
易水湄说的没错…
“皇兄!”飞絮的声音有点气短,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但是却已经拿着那瓷瓶冲了进来。
白曲正自凝噎,却是听到飞絮的呼声立时喜上眉梢。
水湄没有说话,还是那么平静。她竟然没有说不要救我之类的话…或许是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吧。
江白曲着急的接过要来,飞絮斟茶倒水将要送了下去。
易水湄更是驯顺的服了白忆的最后一粒药。就在江白曲欣慰的看着易水湄的时候,易水湄笑道:“这是阿忆的最后一颗药吧?”
江白曲点头,却是易水湄笑道:“你错了…阿忆给你这药,是为了你无恙,为了你无恙,是为了那句天下念安…”
江白曲只是道:“你无恙,就是我无恙,我无恙就有天下!”
这句话带着十足的霸气,却是因为十足的爱才有的这句话。
易水湄又笑了:“我..活着…就没有太平…所以…”
江白曲听到这里,隐隐觉得发凉,急忙道:“所以什么?”
“所以我吃的不是阿忆的药!”江白曲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却是易水湄解释道:“我把…药…把药换了…”
江白曲如蒙雷击,最后的救命蒿草,断掉了。
他不再开口,因为易水湄必定不肯把那药拿出来了。易水湄的气越来越短,她说:“你刚才给我…服下的…还是毒药…我终于也像颜儿一样…把什么都算到了…”
江白曲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除了怀中的渐渐冰冷的水湄,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只知道,是自己亲手害了易水湄…
易水湄最后看了一眼白曲,眼中的留恋好像穿越了很厚云层射到大地光芒,凝滞了,停结了。
“白曲,我们来生再见…”
她笑了,满足的笑。为他死,比多少年后容颜凋零的死让自己满足。她的笑容凝固,嘴角挑起好像当初的那个十八岁女孩。
她的生命殒去了…在他怀里,他亲手葬送了自己最爱的女子的生命…

尾声
崇光殿内,公输温跪在大殿之上,朗声道:“是臣亲眼看到陛下赐死辰妃的!”
这已经是他第八次当着所有臣子,重复这句话!
江白曲冷冷的道:“你再说一遍,寡人要你陪葬!”
公输温的声音有点哽咽,脊背却挺的很直,他还记得那日易水湄语重心长的交待,让自己换了药,然后水湄愿意以一死换天下太平。
他不可以让易水湄白白死去,从那时起,他是那么的敬重这个女子!
“是臣亲眼看到陛下赐死辰妃的!”
江白曲的冷漠已经变成没有言语的凌厉杀气,却是公输温再重复了九次之后,在所有人都听到这话之后,慢慢的从袖子中捧出一个卷轴。
公输温朗声道:“陛下圣旨尚还在此!”
他展开卷轴,上面俨然是江白曲的字迹,写着赐死辰妃云云,更还有玉玺印鉴,江白曲看着台下公输温举着的卷轴,不久之前易水湄说的一句话竟在耳边响起:“我终于也像颜儿一样…把什么都算到了…”
刹那之间,眼泪流下,他突然想起来那日易水湄鬼鬼祟祟的在自己的长案之前,原来她不止是看到了密报,她真正来做的,是动用玉玺来给自己伪造的诏书正名。
江白曲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唯有她能将他的字描摹的如出一辙。
江白曲看了看公输温,挥手让他起来,有是她的心意…自己如何违背?
他如同失去了魂魄,一个人来到辰霄殿,看着易水湄曾经趟过的软榻,又是一行清泪。
这时候颜烬小心翼翼的进来,轻声道:“白曲…有件东西…水湄让我给你…”颜烬或许是此时最能明白白曲心意的人了,她怕白曲更加伤心,却不能辜负水湄…
江白曲惨笑着伸手,人却没有回头,颜烬把那封信送到江白曲的手上,人,退到外堂。
江白曲展开信笺,易水湄的字迹那么熟悉,不再是模仿自己的那种自己,而是带着秀气却挺拔俊逸的行楷,好像她还在的时候,尚未读信,又是止不住泪流。
白曲:
君见我绝笔之时,料我已踽踽行于黄泉陌路,昏惑黯然,孟婆汤一盏,我愿意饮乎?
是水湄背言,先白曲一步而去矣!鸩酒虽毒,假我之手,为郁离二十三郡,一命草芥,值以贱之,饮以欢之。
望白曲听我一言,慰我死生之愿,此别永诀,泣泪成血,君对我倾情,我待君倾命!水湄福祚微薄,一命呜呼,纵死何惜?若我死得以绵薄之力鼎天下之局,岂不壮哉?公输大人乃栋梁股肱,中兴栋梁之才,其做所作为,尽是为国为君,君切不可为我苟且之私,而迁怒佐臣,加罪他人,否,则为为君之不仁,妾身不愿徒然枉死,而使白曲仍负昏君之名!皎皎我心,君可知否?江山大业,君可知否?白曲明德之智,定能析其中三昧,岂有不解之理耶?
水湄恍惚,此忘忧之水,映鉴君颜,而忘川饮尽,难忘君恩,想我衣冠委顿,面容憔悴,能得君怀抱温存,忘与不忘,恐怕竭尽轮回,尚且感余温!
五载相伴,你我朝暮共枕,饮膳同席,携手相游,得后龙凤,于我足矣。妾身贪爱君恩,一容一姿,一光一影已隽永于紫阳辰霄,喟然而言,是否你我之情,天地日月也能为之动容?咫尺方寸,有容无量,朝升夕落,光阴无限。
雪舒已是孩提记事之年,数年之后,将此间因果诚以告之既是,而雪释不过襁褓婴孩,妾身委实不愿此恩怨纠葛,乱其一生!既爱之,不如以埋以掩白,以严而胜纵。亦不枉颜儿穷尽多年心血。
水湄一生自问无愧郁离,无愧白曲,无愧天下,心所愧者,唯颜烬而已。以我一己情思,害颜儿一生深情空付,害白曲错负佳人,而反以观止,颜儿待我灌注赤诚,挽我性命于先,全我二人情意于后,想君之所知,更胜妾身。妾身撒手而去,是否更掠君长念,使颜儿情何以堪?彼时其良言慰君,何尝不如杜鹃啼血?妾身言语至此,白曲自解我心意。
而今方知人之将死,语杂如麻,絮乱无端。犹记除夕之夜,妾身书天下念安四字以赢白曲回眸垂怜,今日恍悟,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妾身何德何能仅以简单笔墨博世间至真之情?天下念安,岂同虚言?天下念安,是要我魂魄弥散,则天下得安,妾身忍痛而去,所为不过如此。请白曲珍重,莫令我难以合眸,花容惊诧,草草盖棺。
落笔千字,终于一言。白曲,为君江山,我死,无憾!
                                                       妾身易水湄绝笔
江白曲攥着薄薄的几张信纸,跪在地上,将自己的面颊贴在软榻之上,再不说话。

多少年后,人们可以在一本《崇光遗事》中读到这样一段文字:
老奴一生服侍过两位君王,而也从未见过帝王有如此伤心地时候。还记得白忆公主死的时候,陛下缄默不语,那时老奴便能看出陛下的入骨之伤,似乎是因为权位的事情一直觉得对白忆公主有所抱歉。依稀还记得那时陛下写了文章来祭悼。那时陛下还是有心思写东西,批奏章的。
然而自那日辰妃去了,陛下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入辰霄殿内,任是谁来,都叫不开门。还记得那几日左右相去了,也是听不到一丝回音。公卿们都担心陛下出事,最后才想到请颜妃去探望陛下的。
颜妃和辰妃的感情是很好的。果然,那日,老奴送颜妃到殿外,陛下果然放了颜妃进去,然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的,老奴只听到那几日殿里不时的传来抽泣声音,也不知是陛下还是颜妃。大约又过了几日,陛下终于肯从辰霄殿里出来。陛下出来的那刻,老奴几乎认不出陛下的样子,冷俊的容貌已经消瘦不堪,脸色苍白,正如辰妃娘娘自尽那日的容貌,看的老奴心中一惊,恍若又见了辰妃娘娘一般。而颜妃娘娘的气色也很是不好。
那些日子,无论谁去劝说,陛下都是水米不进,只是拿着一个青瓷小瓶子,痴痴地看着,然后又对着一张七弦古琴默不作声,时而听到一两声弦音,却又停下。
如山的奏章堆在陛下面前,陛下拿起笔,却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眼看着纵是陛下功力深厚,也要倒下去了。
陛下晚上都一个人宿在辰霄殿,也不招人去侍寝,更不要丫鬟伺候,老奴也被拦在门外。直到一日颜妃娘娘抱了一张七弦古琴,裹着一个小小的披肩推门进去。老奴模糊的听到陛下似乎说:“颜儿你来做什么?”
老奴便趴在窗沿上朝里面看去,这是违制的,可老奴一是担心陛下的龙体,二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见颜妃没有答话,老奴从背影上看的真真的,颜妃娘娘的身影竟有点想辰妃娘娘。娘娘抱着古琴,席地而坐,边弹边唱起来。老奴听的不是那么真切,却也还听到什么彼吾佳人,在水之湄云云。却那里知道陛下看着颜妃娘娘便无声的落下泪来,直到眼泪都要流干,眼角溢出鲜血来,那时候,似乎娘娘的曲子也正好抚完。
娘娘似乎很是伤心的样子,去给陛下拭泪拭血,似乎对陛下说了些什么,老奴也不应该再看了。
倒也奇了,第二日陛下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上朝理事。然而老奴却能时时从陛下的眼里看出那种伤痛,根本不曾消解。然后每天晚上的时候,陛下就会一个人来到辰霄殿。有时招来颜妃娘娘弹上一支曲子,然后再让娘娘离去,或许只有娘娘和老奴知道,那曲子,始终是重复的一首。便是当年辰妃娘娘所作的。

九州历281年,9月9日,郁离崇光皇帝赐死辰妃易水湄。
九州历281年,9月11日,举殡,因易水湄身为异族,不发国丧,葬于涵合城南十里桃林,修清陵。
九州历284年,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挥兵东南,收金风郡纳入郁离版图。
九州历2 8 9年,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西战西蜀,攻城夺地直到羽华城下,得城一十九座。
九州历293年,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北上战北漠大军于飞火上原,杀敌无数。
九州历296年,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平定南方部族安飏。
九州历297年,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与易水湄之女江雪舒十八岁生日之庆,江白曲看着江雪舒,无语凝咽,江雪舒的容貌已经出落得同当年的易水湄一模一样。时,江白曲改贯通郁离一十三郡的大江九江之名为湄水,以纪念辰妃易水湄。重修清陵,用皇后制。
九州历298年,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东进归海,斩归海名将云冲于马下。

九州历301年的一个月夜,那一天是江雪释二十岁的生日。江白曲将江雪释召到了紫阳宫中,江白曲这年,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他的面色经历了这些年来的南征北战,洗去了少年时候的闭露锋芒,一举一动,都更有了引得天地震动的力量。
江白曲对着二十岁的雪释道:“释儿,你今天成年了,我就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接掌的江山,你可以么?”
江雪释的容貌和年轻时候江白曲很是相似。
江雪释点头道:“父皇,我可以。”他的声音中透出自信,江白曲笑了,他没有一点点同帝王一般的忌惮,道:“很好,你永远都不会是储君,因为郁离将来的皇帝,就是你…”
江白曲说完这话,负手转身,目光凝聚在墙上挂着的一副一尺见方的水墨画不再说话。
画中的那个女子,出尘飘逸,一颦一笑,好像真的活着一般,这是凝固在了她盈盈独立在那里的那时。
江雪释看着父皇,不由问道:“父皇,这画中的女子是谁?为什么…那么像姐姐?”
江白曲总是看着那幅画,那就是当年南宫九为易水湄画的那张一尺图了。江雪释的话一下牵动了江白曲的思念,还记得那事情结束之后,南宫九携飞絮回了汀洲,南宫九自告远离官位,他娶飞絮,丝毫不是为了权势。白曲欣慰,也就没有勉强二人。
而靖王江靖生不过是被利用,也没有被白曲迁怒,依旧是他的靖王。
江白曲看着那幅画,易水湄的眸子含着烟波,好像还在看着自己一般,如今,画画的人走了,画中的人也走了…为什么只有自己还在?
江白曲缓缓道:“释儿,你记住,这画中画的,不是一个女子。”
江雪释一惊,听得十分不解,却是江白曲道:“你记住,这画画的是江南,是郁离的江山!”这句话,掷地有声,江雪释不敢太多过问,只是点头。
白曲苍然道:“我去看看你的娘亲,释儿你回吧。高高兴兴的同你的朋友们去庆祝。”
那一夜,江白曲在陌云殿与颜烬抵足夜谈,直到天明。
没人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翌日的深夜,江白曲一个人坐在辰霄殿内,对着面前的画卷,他看着画中的水湄,喃喃道:“水湄,你会不会怪我?”
“水湄,二十年,你说的,我都做到了…我们的孩子,已经可堪大统了。”
他看着那画,恍然想起了当初易水湄穿着大红嫁衣踏上高高台阶时候的样子,自己的心又怦怦的狂跳,好像那时的期待一样。他从腰间抽出那柄扇子,血迹黯淡,但是那个女子的画像还是那么鲜活,他仿佛又感觉到了易水湄躺在自己怀中的温度。
就这样坐着,满目交杂这自己和易水湄在一起的种种光影,撒手而去。
二十年之后,迟到了二十年之后,他终于追她而去,奔赴黄泉。

九州历301年,崇光皇帝江白曲殁,崇光皇帝江白曲一生未立皇后,亦少子嗣,遗诏立颜妃之子江雪释为郁离皇帝,许念颜妃颇似辰妃之故,而蒙宠爱。
江雪释称帝,号景昇皇帝,举殡葬郁离崇光皇帝江白曲。崇光皇帝葬于曌陵,时移辰妃陵寝与皇帝共葬。

江雪释登基后的第一天,便恭恭敬敬的赴了陌云殿,他看着自己的母后颜烬,行礼道:“母后万安。”
颜烬淡淡一笑,拉着他坐到一起。
江雪释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却是颜烬笑着开口道:“释儿,你是想问那画中女子的事情么?”
雪释的手一缩,惊道:“母后洞察入微…”
颜烬有些怅惘,月光从窗户中偷进来,她的容貌似乎于二十年前无异,好像没有老却。
雪释道:“请母后告诉我,解孩儿心中疑惑。”
颜烬道:“那个女子,是你的生身之母。”
江雪释不知道说什么,想说不可能,却知道颜烬不可能骗自己。想继续追问,却不敢如此。只是严谨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
那晚,江雪释走后,颜烬披上披风,走过陌云殿的每一个角落,又来到紫阳宫,出了紫阳宫,又去了辰霄殿,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的熟悉。
辰霄殿内,看着依旧的物什,看着她的画,看着她的字,二十年来的思念好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她在辰霄殿里低声道:“水湄,雪释成人了,我做到了…”
她转入回廊,却从空寂的回廊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气。眼泪不争气的流下。
故人早殁,滑泪无以竟。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回到陌云殿,她去除了尘封已久的凤鸣琴,那是一曲《湄水歌》。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作曲,白曲作词的样子…
她唱不出来,慢慢的弹着。弦没有断,没完没了的,好像旧日的光影是脑海里无尽的潮水。
一曲又一曲。她在一曲又一曲之中迅速的憔悴,熬干了自己,半个月之后,终于将自己的生命燃烬。
半月之后,颜妃颜烬殁,再启曌陵,共葬与崇光皇帝与辰妃之侧,按崇光皇帝遗诏,皆用皇后制。
她的灰烬如同当年的陌上桃花,香魂艳骨,不肯枯尽,却也是追那两人而去了。
是人间不能相聚,就在黄泉相聚吧。
二十年,之后,这两个人也终究先后追随水湄而去了,水湄死了,白曲已经是去的完了,白曲死了,水湄也死了,留给颜烬的孤寂无法称量。
在魂魄归时,他们都记得当初的故事。
那个人的音韵,她的行止,她的天下念安,她们三个,为了这四个字,竭尽了一切,竭尽了有生。
她的画卷被留在了郁离皇宫之中。
易水湄说过,为你的江山,我死而无憾。
江白曲说过,那幅画,画的是郁离江山。
颜烬也说过,那个人是你的生母…
易水湄二十年前去的痛快,而这二十年的漫长凌迟,在结束的那一个,颜烬还是选择了无私的回归历史的本来面目…
南宫九回去之后,又分别为他们做了一尺图。
然而这三句话,和那幅画卷一样,她曾经等于天下。
天下念安,一尺画江南。

后记:每一个人都是江白曲
今天,终于写完了,历时两个月,甚至最初情节设定的时候的情景我都有些模糊了,这一篇文章,送给水湄。这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我还记得那时候在网上有些没日没夜的讨论剧情时候的样子。
本来很担心自己写出后宫这样的吓人东西,但是,一切的小说,故事,情节都在笔下慢慢的变得真实,我甚至慢慢的发现,不是我在写小说,而是慢慢的在写自己,好多影子,本来开始的时候,我说每一个人都是江白曲,都有自己的颜烬,自己的水湄,又有一个和自己心灵相知的人如同颜烬,有一个自己付出全部的人,如水湄。
后来我又一度觉得每一个人都是易水湄,但是还是每一个人都是江白曲才是对的,他的身上没有易水湄那么大的传奇性,但是飞絮,白忆,易水湄,颜烬,这些人的出现在他身边却变得真实,有爱情,却还不止有爱情,还有亲情。
其实颜烬和易水湄就好像是人生中的一个选择,是问你对于知己和爱人会如何吧?前者后者,都是生死可共。你是一个江白曲,如果你看知己更重,你或许会觉得江白曲也爱颜烬吧?不要是简简单单的爱情,这还不够全面吧。
还记得白忆死的时候,江白曲的那种痛苦,也足以蚀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组成生命的部分,不可割舍。
江白曲是一个用两只手写字的人,左手写的是大义的东西,有手写的是内心的情感,所以才可以在易水湄死之后,孤独的再活二十年。或者说痛苦的忍受她离开。甚至是面对自己亲手害死最爱女子的痛苦。
只是因为他不会因为右手,而辜负左手,我想做人应该如此吧。一死了之很容易,承担的活下去很难,而此时,我们或许也应该有这种担当。
双手写字,双手生活。
他不曾原谅自己的错,但是面对斩首和凌迟,后者痛苦了自己,却完全了别人,完全了水湄的遗愿,完全了雪释,也许也完全了颜烬…
每一个人都是江白曲,那么也要学会完全别人。
有人说,江白曲,你何德何能要易水湄为你付出这么多?江白曲的付出或许不像易水湄这样轰轰烈烈,但是却注定在用二十年无时无刻的痛苦来回报水湄对自己的付出,他的付出或许在故事中不是那么耀眼,却也不可磨灭。
一个人的人生都会遇到很多考验,那么也应该像江白曲一样,有担当吧?死,就是推卸,是怯懦。
这段时间,生活的节奏并不快,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接踵的各种事情也让我有些难以应付,那个时候,我会想到写故事时候的初衷,每一个人都是江白曲。
写故事是写真实,纵使一些东西被幻化了,但是精魂还是不变的吧?
这段时间的充实,来自一尺画江南,聊天的时候,朋友戏称,你这个故事聚集了各种人才来做周边啊,剧场版,音乐,还有什么?
我会记得这段日子,在此间,遇到坎坷的时候,我也在说,我是江白曲,我要由我的担当,我的精神支柱就是一尺画江南的故事,感谢你,支撑我走过来。
一尺画江南,画的江南是一个女子,也是足以担当天下的。
现在写完这个故事,已经语无伦次了,但是我相信,你若故事重游,会知道,每一个人都是江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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