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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情] 江鱼朔雁如相忆,嵩云秦树也关情——《挑灯》随笔兼论狂侠&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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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3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子
被某辛弃疾铁粉兼少数民族人士按在北京前门附近的咖啡馆里听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辽金元史,回家后又捡起了梁老的《狂侠天骄魔女》。
距离第一次读这本书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梁老笔下这段围绕着采石矶之战展开的故事,在武侠小说的历史背景选择方面始终是我心中的翘楚。同样是宋金之争的大背景,本书涉及的年代,在金是历经完颜亮&完颜雍两朝,女真迁都与快速汉化,在宋是“靖康之耻”后,到“隆兴北伐”的主战派抬头,民族、文化的冲突与融合,风起云涌的变革年代中诞生的星光璀璨的历史人物,共同构成了武侠小说绝佳的舞台。可以说,单单从历史背景选择看,就算是比之《射雕》和《天龙》,也要说一句《射雕》输了传奇色彩,而《天龙》略逊文采风骚了。
作为紧贴历史的武侠故事,这部书的史实相关设定实际上并不精细,属于时有妙笔但总体上很显粗糙的哪一类;从故事架构上看,头重脚轻,全部精华都在采石矶之战前后收束,只有半部好书;从故事节奏看,行文详略有些失当,人物千头万绪,导致一些原本精妙的构思和人物塑造淹没在大段灌水文字之中。不过,虽然如此,我每次拿起这部书都忍不住感叹故事背后那浩瀚汪洋的想象空间,以及狂侠天骄这对梁羽生笔下的绝代(男)红白,毕竟如檀贝子这般“我是喜欢你的心上人但我也喜欢你啊”的妙人儿固然难得,而华大侠那样“别人家是夫唱妇随,我是妇唱夫随”的奇男子(?)也不该埋没。而本文的题目也正是来自小孤山华谷涵打伤檀羽冲之后,在古月庵留下的那四句李义山诗:
芳桂当年各一枝,行期未分压春期。江鱼朔雁长相忆,秦树嵩云自不知。
不过,鉴于他俩最后都手拉手秀到柳盟主脸上去了,此时若是檀贝子亲来酬答,大约该说一声:华兄,这局棋在下既让了你,教你不必红豆空抛,你也该知道别抱怨什么秦树嵩云了吧!
之一:华檀柳“三角恋”与《挑灯》剧情结构
《挑灯》全本小说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注水”,即文本篇幅的分配与情节人物的重要性存在错位,以至于该详写的(如华谷涵的身世)一笔带过,该略写甚至根本不写的东西(如时间线彻底错乱的蒙古南侵)连篇累牍,但即使如此,围绕着采石矶之战展开的核心剧情,其结构和故事线还是非常清晰的,小说设计了类似《冰与火之歌》的两条平行故事主线,一条是北五省绿林首领柳清瑶在采石矶之战前夕南渡长江,整合江南侠义道,共组抗金义军;另一条是金国治下的汉人官宦子弟耿照奉父命秘送军机情报,最终和少年好友辛弃疾一道南归宋国。后者直接绑定耿京和辛弃疾两大历史人物,属于“第二主线”,而前者是本书第一主线,这也是我们常说柳清瑶不是女主角,而是女的主角的原因。在书中,这两条主线时分时合,共同穿起了小说里“朝堂风云”和“江湖草莽”的一体两面。
在这两条主线的基础上,小说剧情又围绕柳清瑶和耿照各自展开故事副线,在柳清瑶是围绕着她身世之谜展开的“男版红白”三角恋,而耿照则是追寻灭门惨案真相途中的连串桃花。这两个主人公彼此之间没有恋爱关系,但他们各自的身份却极具时代特色。耿照是耿京的侄子,他的父亲是江北沦陷后在金国朝廷做官、但仍然心系故国的汉人,正是当时诗文所感慨的“南朝词客北朝臣”。而柳清瑶虽然是个绝代容光的超级美女,但她也继承了梁羽生笔下女主人公的光荣传统,有一个力压全书男人的职业身份——战乱中催生的江北绿林势力的首脑,正如金主完颜亮所感慨的,天仙美人却是个土匪头子,而《挑灯》的时代因为非常接近《水浒》(间隔50年左右),以至于你能在小说行文中看到明显的《水浒》痕迹,这也导致柳清瑶这个土匪头子比梁书其他女角来得更加扎实,她整合北方绿林势力,武力抗金的同时又蔑视南宋奉行苟安政策的“小朝廷”,让人感觉就算是晁盖宋江生逢此世,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这里要插一句闲话,虽然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梁书读者都很惋惜本书的剧情质量配不上这上佳的构思,但这部书正因为构思太过于绑定历史,所以写作难度确实较大,而梁羽生的个人风格也比较古典,偶尔在书中你能看到这样的缝合情节:
(大反派)柳元甲在千柳庄大宴江南武林群豪,席间说他说千柳庄距离临安还有距离,不能运来虎跑泉水泡茶待客,但他“去冬在蟠香寺收了梅花上的雪”,可以拿来泡“老君眉”。然后(大反派)金超岳炫耀武力,用内力催烧雪水,泡开茶叶给铁笔书生文逸凡喝。作为正宗江南读书人的文逸凡当场就说,这虽不是‘老娘的洗脚水’,但洗手水着实也喝不得。
看到这儿我真的要笑到满地打滚,先不说柳元甲学妙玉待贾母一样用梅花雪泡老君眉招待一群江南黑道有多搞笑,光说铁笔书生这张毒嘴——金超岳是完颜宗弼(兀术)账下的武士,让他泡茶在江南文化人眼里确实是和洗手水没什么区别,而柳元甲还说“老君眉”是龙井茶,让人真分不清作者这是不是故意刻薄。如果要问“老娘的洗脚水”典出何处,那毫无疑问就是《水浒》里孙二娘在十字坡的名台词“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下了蒙汗药的酒)”,而铁笔书生看见柳元甲之俗厌、金超岳之粗鄙,他怎么能不感慨一句“茶里虽然没毒,但实在不堪入口”啊?后文华谷涵到场,他更是连入席都不肯,直截了当地表示不和金超岳共坐。
谈到华谷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主人公的官配”,很多书评都把他作为男主对待,但他实际上算是本书的最重要配角,如果不考虑篇幅,只考虑情节重要性,他和檀羽冲差不多。狂侠天骄这一对男版红白和柳清瑶择爱的故事,也是本书最重要的副线之一。很多读者对这段恋情的第一印象都是:两男一女等腰三角形,两男主旗鼓相当,柳清瑶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摇摆,最终选择了“理智上条件更适合”的狂侠。但如果我们仔细梳理剧情,却可以发现《挑灯》的三角恋实际上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剧情结构——柳清瑶是为追华谷涵才下山的,但是她和华、檀都没有建立起实质性的亲密关系,在她从蓟州到临安的一路上,她三次遇到华谷涵,也三次遇到檀羽冲,而三人这第三次相逢,就是书中著名的“愁听一曲箫声咽,骇见双雄剑气寒”,狂侠&天骄小孤山相斗。不过,这种轴对称式的安排之下,她和檀羽冲立场敌对,但三次相遇层层递进地演绎了天骄的初见即惊才绝艳,再见倾诉衷肠,最终小孤山檀贝子情绪爆发之下,连柳盟主这么现实且理智的女子都禁不住为他两眼含泪意动神摇,也难怪无数读者表态柳清瑶不选檀羽冲而选华谷涵是本书败笔。反过来再看狂侠,他初见柳清瑶就是揍了人家养父公孙隐的独子公孙奇,二见又是去揍当时冒充了柳清瑶生父的柳元甲,三见他在小孤山重伤了檀羽冲,理一理这倒霉催的故事线,他隔三差五地被读者们裱起来骂倒也合理了。
书中柳清瑶比较华、檀两人,从暧昧期的女性视角,她发表过非常精当的见解,觉得华谷涵“倨傲”,而檀羽冲却更“纵情任性”,实际上于她而言,檀羽冲的感情来得直白且浓郁热烈,相比之下,华谷涵确实是态度晦涩、冷淡矜持,结合上文冰火两重天一般的故事线设计,就不难看出在作者的真实意图里,这三人实际上并不是“等腰三角形”,华檀两人是有主次之分的,柳清瑶是虽然被天骄的热烈痴情搅乱了心底一池春水,但潜意识里真正记挂的却总是那个读者眼里该被吊打的狂侠——梁羽生的女主角是公认的反骨,但读者常常忽略他笔下的男主其实也相当的反传统,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其实我们会发现,通常的红白都是对照组,但华、檀却既是对照组又是同类项,通常的三角恋是红白相争,但华檀柳这组三角里两个男人彼此之间的情感联系、剧情冲突的复杂度都高于他们彼此的恋爱线剧情,而柳清瑶选择华谷涵其实有着非常深层次的原因,就算抛开金宋之别,实际上檀羽冲也并不适合柳清瑶,相反地,华谷涵是那种,就算在梁羽生的书里也是极少见的能和柳盟主这等大女人“鸳盟得谐”的男人。这个容后细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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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江鱼朔雁”——汉家翘楚与女真天骄
《挑灯》全书在几位主要角色身上留下的最大的空白就是华谷涵的身世,作为读者直观印象里的“男主”(也是影视改编默认的“男主”),他的籍贯、家世和武学师承都是模糊的,而这种模糊性还并不是出于作者的疏漏,尤其是对比檀羽冲的身家背景设定细节之清晰、作者意图之明确,我们就更应该意识到狂侠身上的“留白”也属于作者人物塑造的一部分,而前文说过华与檀既是对照组又是同类项,属于文学角度的“双峰对峙、二水分流”,又属于柳盟主心中的“两个冤家倒是一对”,从人物塑造上好比红楼梦的钗黛。红楼的女儿分金玉,如果我们也要给梁公笔下的男人分个金玉,虽然乍看之下华谷涵这个汉家书生应该是“玉”,但他俩就恰恰相反,女真贵族出身的檀羽冲才是那个“君子如玉”,而华谷涵,如果要用一句诗总结这个“白衣书生”的精神内核,那我会说他是“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了。
这里顺便说一句书里“北芒狗”北宫黝的闲话,之前合论金古梁的时候说过,金庸的书最雅俗共赏,如果用金书为参照,那么梁书的风格更古典更有文人气息。就算是北宫黝这种配角中的配角,梁老也要在他身上弄弄典故,“北邙”即邙山,是洛阳的北面屏障,也是“生居苏杭,死葬北邙”的著名帝王显贵埋骨之地,《挑灯》中汉人侠义道讽刺北宫黝为金人当差,所以“北芒狗”实际上是骂名丑名,但金中都是北京不是洛阳,北京的西北屏障自然也不是邙山,而是居庸关所在的军都山,不知道是不是为此,梁老借这个典故的时候故意改了一个字,不是“北邙狗”而是“北芒狗”了。
在小说中,北宫黝是第一个把华谷涵和檀羽冲相提并论的人,他说出“华谷涵是你们汉人中的第一,武林天骄却是金国武士心中的第一”之时,恐怕读者已能猜到这两个人必有相争之时。但是纵观全书,华檀之争完全不同于一般武侠小说中的“红白大战”,这两个人是情场之争,更是宋金之争的缩影与承载者,所以小孤山相斗才势必是全书的高潮之一,但他俩有那一“争”,又有后文各自“推坪敛手”的一“让”,檀羽冲是让得情痴落寞,华谷涵是让得矜持辛酸,彼此进退之间,那种“芳桂当年各一枝”的对彼此难以启口的复杂心思就隐约浮动在纸面之下了。
这种情节,实际上你在金庸的书中是看不到的,金老爷子深谙俗人秉性,他笔下的男情敌之争是爽文,女情敌之争也是爽文,但梁羽生笔下的华檀之争却是让读者捶胸顿足百爪挠心不光爽不了一点而且还经常气堵喉噎又想把华大侠吊起来打(?),不过,正如不多情就不是檀羽冲,不含酸大概也不是华谷涵(???),而对于我这等混邪人士来说,狂侠天骄之争真是争得金声玉振相得益彰,绕梁三日回味无穷(你够了)。就本篇而言,本来我想先从狂侠身世线索说起,但考虑到檀贝子的人设又多又杂,而且华檀本来就有互为镜像的意味,因此最后还是从檀羽冲开始了。

众所周知檀羽冲的人设其实有两组,且《挑灯》和《武林天骄》从设定到人物形象都不合拍,所以按照惯例,下文以《挑灯》为主,仅从《武林天骄》中选取可以和《挑灯》互为补充的内容做参考。总体来说,檀羽冲是一个出身纯正的女真贵族,他的汉化程度极高,政治立场微妙,但却并不像乔峰那样存在身份认同的迷茫。梁羽生在小说中对檀羽冲的家族背景做了非常详细的设定,但这些设定并没有严格地沿用史实,而是经过了通俗化修饰和一些虚构。我们可以通过下边几个问题,来解析一下梁羽生对檀羽冲的设定:

1.        “檀姓”与“贝子”身份的来源
檀这个姓氏和他家“济亲王”的设定都是化用的南北朝时期的南朝名将檀道济,不过檀道济并不是女真族,所以这个姓氏属于虚构。不过,梁羽生清楚地交代了檀家是女真著名的“华族”和后妃家族,基于金代宗室的联姻制度,这一条实际上就把檀羽冲真正的出身限制在了金代女真世婚家族的范围内,而《武林天骄》交代了檀羽冲祖父是当时金朝皇帝的表弟,且当朝王太后是他姑姑,书中明确了当时是绍兴十年,如果以此为根据,那么檀姓背后的女真姓氏最大可能是:金代的“黑女真”大姓蒲察氏。
不过,虽然女真的“檀”姓是虚构,但“济亲王”确实是金代一字王封爵里所有的封号,《挑灯》里明说了檀羽冲是檀家嫡长子,他父亲、二叔早亡,三叔(没有儿子)是现任的济亲王,金承唐制,王爵世袭,所以檀羽冲确实是正儿八经的未来的济亲王。不过,“贝子”是清代的封爵,而小说里确实是有金代、清代设定混用的情况,除了“贝子”,书里还提到了“巴图鲁”封号,也是如此。

2.        檀家的重臣地位
济亲王檀道雄是金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对应“都元帅”一职,是金代最高的军事主官。拜说岳全传和著名的“金兀术”所赐,这个职位自带大反派专用官职光环,史实中都元帅都是宗室,而金代自熙宗开始开启了快速汉化的历程,在完颜亮一朝已经改用了宋朝的官制,所以那之后金代也就没有正儿八经的都元帅了。

综上,檀羽冲在被完颜亮列为钦犯之前,是女真权贵之家的未来王爷,所以他叔叔看到看到他跟随华柳两人离开中都之时说他是“自甘堕落”,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梁羽生不让他保持真实的女真姓氏大概是出于美学考量。
从上述设定来看,无论檀羽冲是否因军功而成为“武林天骄”,因为他是世袭的一字亲王,他的“贝子”称号更像是“小王爷”,而不是真实的爵位。小说里,“檀贝子”是金国人对檀羽冲的敬称,常年在金国军队里卧底的武士敦也会这么称呼他,但立场微妙的耶律元宜就不会这么喊,他从一开始就称檀羽冲做“檀公子”。
至于华谷涵,众所周知他只叫过一次檀贝子,那是当面骂人。
但是,反过来说,华谷涵这个人,他无论是横着看还是竖着看是梁羽生笔下惯见的白衣书生,但梁羽生笔下的那些白衣书生们,张丹枫是张公子,唐经天是唐公子,李逸是李公子,唯独华谷涵,无论书里还是书外,他从来没当过“华公子”。

《挑灯》里狂侠天骄的姓其实都不是随便定的,正如他们一个是女真天骄,另一个就必得是汉家翘楚——华谷涵之“华”,是华夷之辩的“华”,而他无论在书里还是剧里永远都是一身粗布白衣,就是如千柳庄江南群豪大会之上,他对柳元甲金超岳所说的那句:我是布衣,不敢与国师并座,但我也是宋人,不屑与敌国同席。
所以……华谷涵确实并不是如张、唐、李一般的贵介公子,何况本书已经有了檀羽冲这个绝世王孙,也不需要他再来添什么贵气。书里汉人武林对华谷涵的敬称一般是“华大侠”,但实际上……檀羽冲当面也是不能喊他华大侠的,喊了也形同直接骂人(等等)。
这要怪就只能怪小孤山,读者但凡稍微看一看能言善辩精明犀利的华谷涵是怎么在激情互怼的过程中输给贵公子檀羽冲的,就能明白柳盟主那句“檀羽冲纵情任性”到底有多精辟。此时的华檀,乃是“神交已久,相识不深”,而读者如果仔细品评,就会发现小孤山相斗最妙的地方是,如果此时此地这两个人已经是知交莫逆,他们当然不会打成这样,但如果此时他俩互不相识,其实也不会打成这样;如果他们两个不是情敌,那当然不会打成这样,但……如果他俩只是情敌,其实,也不会打成这样。
所以我经常感叹,虽然书中檀贝子特别喜欢寄情诗词,但他那堆自况诗其实都不如华谷涵抄的两句李商隐有趣。纵观全书,檀羽冲谈吐温雅、忧郁多愁,但秉性却多情外放,无论是对待柳清瑶还是对待华谷涵都是诚挚如一的,而华谷涵则刚好相反,他有洒脱爽气、锐利迫人的一面,也有矜持谨慎、敏感偏激的一面,而小孤山之后,柳清瑶透过那半篇残诗都感到了他的“一片迷茫怅惘”,而书外读者也正记挂狂侠天骄到底是丹桂并枝,还是如鱼雁双分,从此远隔南北江天,当此时,也只能责怪一句秦树嵩云自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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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知己情真“和“儿女英雄” —— 《挑灯》的反常规
我一贯觉得武侠小说的读者喜欢看男女奇情是一件天理当然的事,但是在男欢女爱层面,梁羽生是不太爱写奇情的,除了另辟蹊径的《白发魔女传》和《云海玉弓缘》,就算是梁书中公认的“金风玉露”张丹枫和云蕾,他们的情感总体上都很持重。而且,爱情毕竟讲究灵肉合一,而发明了“生命大和谐”的梁羽生从来都很偏科,这倒不是说他不能写男女大欲,只不过梁公太过于文人雅气,所以不想要“淫词艳赋”,只想要“儿女真情”,他这种偏科在华檀柳三角恋中登峰造极,尤其和当下(看似开放实则日渐保守的)古偶剧相比,已经是直接突破了很多人的生活体验和看剧体验,加上前文所说的情节注水问题,以及梁羽生惯常的行文细节生活化的写作特点,导致经常被人解读成夫子古板,但我是很建议持有这种观点先去看看电视剧版《狂侠天骄魔女》的第一集改编。
简单说来,小说中有特别出名的一个章节“忍令上国遭胡辱,拟绝天骄拔汉旌”,写的是柳清瑶和檀羽冲的初遇,“拟绝天骄拔汉旌”出自杜甫诗,意思是“想要永远杜绝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祸患”,映射小说中柳清瑶要刺杀完颜亮,至于“天骄”二字就是一语双关了。而电视剧把这个情节放在了全剧开篇的位置,从柳清瑶的视角换成了檀羽冲的视角,但是檀贝子在电视剧里遇到的不是柳清瑶而是华谷涵,小说檀柳初见,檀贝子说要赠一支迎宾曲子给佳人,剧中他和华大侠直接原地琴箫合奏,最后还把“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用拉横幅的方式怼在了所有观众的脸上……………………

这种活生生给梁羽生改出了古龙感的桥段我是一边狂笑一边捶桌看完的,但是,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挑灯》能把女主和男二的精华戏份无缝嫁接给男一(我们姑且把华大侠算作男一)和男二,那就触及华檀柳三角恋最核心的两个设定了:
1.        华谷涵和檀羽冲,这一对男红白的择偶标准本来就是严重违反大众认知中的男人本性的,他们俩要的都是纯粹的灵魂伴侣,要的是“知音”、“知己”,这一点梁羽生说得很明白,华谷涵择偶是“高山流水人何在”,檀羽冲求爱是“欲求知己箫声咽”,肉欲的存在感在这两个人的情感生活里非常淡薄。
2.        虽然性取向分男女,但是求知己不分男女,华和檀,本来就是知己,这对本应是知己的男男在书中因为敌国立场+情敌关系,上演了各种误会打架吵架怄气合合分分合合合合合(?)等等让读者捶桌的桥段,但是,正因为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才让华檀柳这个“三角”呈现出了和常规的三角恋完全不同的味道。

人们把华谷涵当做男一,但他实际上是配角,他的剧情配置和男主相去远矣,本书魔女择偶戏份太抢眼,又使得读者常常把他在三角恋剧情中的表现当做解读华谷涵性格的基础,外加梁老在描写华檀的时候经常使用一些不犯之笔,例如详写檀羽冲的身世而略写他的外貌衣着,略写华谷涵的身世而详写他的外貌衣着,而华的性格是倨傲矜持,本来就没有檀那么多情直白,很多时候,林林总总的原因,导致了读者其实是不太容易了解狂侠真正的面貌,这个容后再说。

话题说回华檀柳的“知己之爱”,其实华和檀都具备典型的梁羽生男主的特点,正如前文所说,梁羽生笔下的男人人设叛逆程度一点也不输给他笔下的女人,简单来说,武侠小说的读者潜意识里喜欢用世俗意义上“是否是大男人/大丈夫”的标准来评判男性角色,但如果有人试图用这种评判标准来审视梁羽生的男主,那得出的结论是很容易分裂的。就比如“肉欲”这个层面,梁羽生不写,并不意味着华和檀不是正常男人,也不意味着他们就不具备采用符合世俗认知的各种方式和女主角互动的能力,梁公的不写是不想写,一方面他本来也不是激情驱动型作者,另外一方面,那些缠绵旖旎那些热辣香艳,那些别的男作者笔下撩逗女主芳心的手段,在《挑灯》大有“在华卿有生不屑为此,在檀卿实不足一为”的意思(你滚),尤其我们以“谁爱风流高格调”自许的檀贝子,在小说里无论多么满怀愁绪一腔悲郁,那也是有“想不到这个相貌粗鲁的蒙古武士,居然还会念一句唐诗”的本性(咦)流露,惹得赫连清云娇嗔他看到男人偷窥女人洗澡竟然还有调笑的心思……的那么一种时刻的;最后,华檀之间,本来就是似争实让,檀不争,是因为以檀贝子的温厚诚挚,他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举动,而华不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内因也有外因,但毫无疑问他的情敌是檀羽冲是一个决定性因素,如果他的情敌是公孙奇——华谷涵揍公孙奇可是从来不挑日子的。
不过,华檀大概是代表了梁羽生极度理想主义的一面,但梁书最有意思的是,他同样有极度现实的一面,比如,书中觊觎过师妹的大反派公孙奇在想到柳清瑶的时候,梁羽生也不是从见色起意写起的,虽然公孙奇外表也是个青年才俊,但他对柳清瑶一动念,就是“师妹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我若娶了她一样唤雨呼风”,而柳清瑶的绝代容颜竟然只是个赠品,读到此处谁不感慨一句人间真实。

然后,说起华谷涵在书中的具体人设,其实梁羽生首先是着重描写了他的衣着外貌——包括反复强调的一身白衣、手持湘妃竹折扇,丰神俊秀、风度潇洒等描述和聂金玲老婆婆大骂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我看见你这油头粉面的小子就生气并且要把他头打破的黑历史(此处有华大侠的我不是我没有你等等)还有“我可不是华谷涵,俊秀和我可不沾边”的小武帮主旁证等等。相对来说,檀贝子这方面梁羽生就写得简略,除了出场时写他穿了件白狐裘,还有因为太过不接地气导致需要扔暗器的时候身上连个铜钱都找不到只能扔珍珠(?????),气质上“自有雍容华贵的气度”,对于相貌,就仅仅是说看上去就是个“胡儿”了。当然,狂侠天骄年貌相当,所以不用说读者也会知道檀贝子是个帅哥。
但是,涉及到华谷涵的出身背景,通读全篇、拼凑零碎线索也只能得个大概,汇总如下:
首先,狂侠的出身在书中是最有意思的设定之一。作为一篇力图贴近历史的武侠小说,《挑灯》设定中的“武林”和“绿林”的界限是很模糊的,而华谷涵是个驰名江湖的良家子,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以至于大反派柳元甲拒绝他出席武林大会,讲的第二个理由是“我没有邀请你”,而第一个理由竟然是“你不是绿林中人”,而柳清瑶第一次收到他送来的身世线索,误以为是礼物,也曾笑着说过华谷涵“不是绿林中人,钱财来得不易”因此不让他破费的话了。
其次,华谷涵无师承无门派,一身绝顶的武艺都是“家学”,而他也真是个书生,替赫连清霞当写作业的枪手会因为水平高被小姑娘的妈妈发现并抓包那种。书中说他自幼父母双亡,根据合理推测,他父亲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离家,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就在书中著名的“金宫盗宝”事件中死于金国武士追杀。而华谷涵之所以浪迹江湖、居无定所,一个是为了寻找父亲失踪的真相,另外一个就是他实际上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然后,籍贯。《挑灯》只能推测出他其实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宋人”,而是一个成长在金国统治下的北方地区的汉人,他的身份认知多半和家世有关系。有信息说他是梁羽生唐系列小说中角色“华宗岱”的后人,而华宗岱的出身是“中原书香世家”,是因为躲避唐初战乱才迁走的,那么,如果结合唐初及更早的时候华姓大族的地域分布,华谷涵可能是山东人。

在小说中,华檀的性格细看其实差异极大,檀羽冲身上虽然时有贵介公子习气,但他骨子里极其温厚,属于会为了“不和本国兄弟动手”甘愿在皇帝驾前束手就缚,新婚之夜被骗喝化功散还能“皇上是一国之主,叔叔是一家之主,倘若皇上和叔叔要赐我自尽,我也宁死无辞。”,就算是悲愤填胸,说话也淡淡的留一分余地那种(备注:此处不包括小孤山怒怼华谷涵的场合)。而华谷涵,他极其好胜,迎风搏浪取巧弄险掐尖要强都是家常便饭,对待各路反派一向是打你骂你坑你样样来得,后书中那句气贯长虹的你不讲理我就是不讲理的祖宗简直应该裱起来挂墙上(此处不包括小孤山被檀贝子怼的场合),下文我准备专门写一篇三打公孙奇来宣传他的光辉事迹(?)。但是……就算是这样好似一颗响当当铜豌豆的华大侠,他也是会有那么极其稀少的时刻,流露出一点点的脆弱的。这里我说的并不是那些“见天骄狂侠半含酸”以至于读者们又要吊打他的场合,而是赫连清霞那一次不经意地问他“你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动身,到哪里去?你有家么?”的时候,华谷涵所说的那些话:
我从来处来,也从去处去,有家亦无家,浮云游子意。人生知何似?飞鸿踏雪泥,鸿爪偶留痕,哪复辨东西?

华谷涵的很多性格,其实都和他这种飘萍浪迹、无家之人关系密切,从这个角度看,电视剧的改编反而是神来之笔,因为他和檀羽冲的相识,比之以那四句“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实在是太合适了。
只可惜,那时赫连清霞只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她的华先生何以突然一脸戚色,她并不明白。梁羽生喜欢给他笔下的人物写“诗号”,对于华谷涵,作者把当初给张丹枫的两句给了他,但我一贯觉得那并不算太确切,但华这个人的个性又是不太合乎通常诗意的,一直到前几天,我突然看到一首鉴湖女侠秋瑾的咏秋海棠诗,倒是正适合他:

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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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回本书的“官配”华柳配,如果要评选梁书颜值最高CP,这一对属于妥妥三甲,甚至坐二望一的水平。狂侠这边,虽然他表里不太如一(咦),但他的外貌确实完全符合魔女那种“既要温文俊秀又要万丈豪情”的恋爱幻想,而柳清瑶自己更是冰肌玉骨、俨然洛水仙姬,映得赫连清波都“如庸脂俗粉”,让本书真正男一耿照和恋慕檀羽冲的赫连清云都自惭形秽的天人美貌,但是柳盟主的职业地位对书中男人形成的绝对压制却多数时候都足以让她的美貌变得毫无存在感,即:当男人无法发自内心地把她当成求偶对象来看待的时候,她的美貌对对方也就不再产生任何真实的吸引力,而书中真心倾慕她的两个(奇)男子,恰恰也是不会为女方的美丽容颜而神魂颠倒的那类人。
柳盟主的职业生涯完全就是“替天行道”版的梁山泊,而她的夙愿又让她大概率发展成另一个永远不会被南宋朝廷招抚的耿京,在梁羽生所处的时代背景之下,他写出这样的(女)角色,而如今的书外读者却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这种角色并与之共鸣,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虽然我们当下还有“巾帼英雄”这种赞美女性英雄气概的词汇,但多数人并不真正地欣赏具备英雄气质的女人,也无法真正分辨清“英雄气概”和“男性特质”之间的关系,这就导致柳清瑶实际上是一个几乎永远不被理解也不被认可的“武侠小说女主角”,她天生的理性人特质,永远不会有所谓的“为爱痴狂少女本色”的性格,已经让她背离了世俗对于女性特质的要求,而华&檀所欣赏的她的英雄气质,反过来倒成为了部分人嘲笑这两个男人的原因。
近代秋瑾有句广为传颂的描摹女子英雄气概的诗——“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但这两句之前其实还有一个苦涩的前缀,叫做“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书中对于柳清瑶的英雄气概,也有两句非常中肯的点评,一个来自她的生父柳元宗,他说“我知道你比男儿更强,我可以放心你的。”,另一个却来自华谷涵。柳清瑶外貌举止都是个天仙美女,在书中人视角里并不男性化,她的侍女劝她行走江湖女扮男装,即“作雄行”,她从来没听过,终于有一次,为了救檀羽冲,不得不扮男装,她突然想起来华曾经对她玩笑,说“不掩女儿本色就是英雄本色”——这句话的见识相当高,而梁羽生到此还不是专写、特写,不过是闲话随笔,自然而然,丝毫不落行迹。而华谷涵,虽然他不光自己不追妹子,还让妹子天涯海角围追堵截(?)才把他捞回家当压寨夫君(???),因而又要被读者吊起来打,但柳清瑶和他相谈,从来都是天然融洽,譬如她要自己去见华谷涵的发小武士敦,留下华谷涵,江湖奔波冒险,似乎应该让男人去辛苦,但华就丝毫不和她拉扯,反而开玩笑说“我知道你是武林盟主去拜会新科丐帮帮主,我不和你争啦”,他这种爽利性格,并无轻浮之感的活泼谈吐,以及在男女关系观念上的反常规,一直都让柳清瑶有鱼水相得之感,所以若说魔女选狂侠是“理性”和“合适”,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正确,只不过这种“合适”之境界,并非书中表面所写的“金宋之别、父母之命”而已。相反地,读者常常责怪狂侠从头到尾含糊其辞,连柳元宗和公孙隐的许婚之意都没有和柳清瑶说,正是因为“父母之命”对二人的关系也有反效果,因为以华谷涵的清高骄傲,他是绝对不可能以“父母之命”这种缘由来约束柳清瑶,因此也就别怪他自始至终难以启口了。
所以说,华谷涵之于柳清瑶,是外表匹配对方的浪漫幻想,性情三观又匹配对方(作为大女人)的现实需求,如果没有檀贝子这个奇峰突起,他俩的天作之合看起来应该是毫无问题的。不过,尽管读者很难为他俩的cp关系挑出什么毛病——他俩是武林天骄心中“大宋的英雄儿女”,也是彼此心中“你我之情原不在朝朝暮暮”的知音,但这种故事却未必受大众喜爱,因为读者既不能从中间找到代入感,也不能体验到任何爽感。
而且,华柳配有个很多读者不太会留意的特殊之处,就是华谷涵在这段婚姻中属于一般人理解的“入赘”。
华谷涵父母早亡,柳清瑶的父亲柳元宗作为金宫盗宝事件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原本是要去寻找故人遗孤,但他受伤太重、不良于行,只能困居荒山,最后是长大成人的华谷涵找到了他,从此也就开启了替柳元宗寻找柳清瑶的历程。虽然狂侠不追妹子还天天傲娇怄气让妹子追,以至于读者想对他每日一打,但柳清瑶却反过来能够理解华谷涵,只因为无论狂侠是否对她示好,那一段“南寻北觅、万里奔波”,从传递身世讯息、教训她师兄公孙奇一直到阻止她叔叔柳元甲欺世盗名,都是与她息息相关,最后两人志同道合,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柳清瑶父女重逢,华谷涵就对她说过,羡慕她有一个好父亲,后来因为公孙奇作恶太多,公孙隐狠下心要杀自己这个独生儿子清理门户,他怕柳清瑶因为师兄妹情分下不了手,就叮嘱华谷涵必要之时代柳清瑶动手,那时柳元宗让华柳两人从此侍奉公孙隐如父,给了华一个杀公孙奇的名分,也加深了华柳婚配中入赘的意味。

说起公孙奇,他可以算是本书最没有格调但又最出其不意的反派,论出身,他是根正苗红正道少侠,柳清瑶的师父的独子,但他年纪轻轻就被本书真正的大妖女桑白虹拐骗私奔,从此走上了流连花丛的渣男系反派的道路,并且在堕落的过程中搞出了各种突破伦理底线的剧情(杀妻娶小姨子什么的),但偏偏他最后练成了檀羽冲师门那一脉三传中宋人这一系的武功,专业水平突飞猛进,华谷涵全书前三次和他动手,第一次把公孙奇戏耍得毫无还手之力,第二次去桑家堡赴约把他和桑白虹夫妻一块揍了,后来公孙奇为了克服PTSD,又做了件极度没品的事情——他武功小成的时候,绑架了柳清瑶的侍女,要华谷涵和他单挑,那时柳清瑶虽然知道两人可能会两败俱伤,但她一来了解华谷涵的高傲性情,二来绿林盟主一诺千金,因此也沉住气任凭两人决斗,一直到他俩各自挨了对方一掌一扇,公孙奇逃走,而这是我记得的全书唯一一次华谷涵受伤。而后面柳清瑶急忙过来救护他,两人之后的对话也特别能体现这对BG的相处之道和华的性格:
柳盟主:我真后悔让你自己去和公孙奇打架。
华大侠:别丧气我这不还站着呢嘛。
柳盟主:你伤的怎么样?
华大侠:我是受了一点点(强调)伤,但公孙奇伤得不比我轻啊!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深感柳盟主已经准备好了各种柔情安抚但华谷涵这脾气真的不给一点机会(咦)。而关于华谷涵超级好胜的这个特点,梁公还专门编排了一段剧情来损他,蒙古国师尊胜法王挑战本书四大主角,武士敦、檀羽冲和柳清瑶和他比试过都略输一筹,后来碰到华谷涵,狂侠知道自己也赢不过,就对大和尚展开各种口头调戏,惹得对方大怒然后用奸滑手段胜了一招,尊胜法王气到秃头冒烟,檀羽冲(可能是怕华谷涵挨揍)赶快在旁边拍手叫好把法王挤兑走了。后来狂侠在西夏碰到尊胜法王的徒弟呼韩邪,呼韩邪对他说自己师父始终记着那一招之败,要找机会再来揍他,让他躲着点,狂侠听了表示:你师父也太好胜了,我也有自知之明啊,那次赢他是占了便宜blabla,不过如果你师父要找我约战我不会推辞的。

然后呼韩邪听完表示,华大侠你比我师父还要好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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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书时并没有捶桌,但这篇评捶了好几次哈哈,尤其对狂侠的评价太合人胃口,导致有点喜欢这个人物了。至于小檀,纵情任性真的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词儿啊啊所以那些别人做来有些孟浪的举动,他做来就特别适合不说,还会让人有种本该如此的自然而然感觉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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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1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濮阳羽灵 发表于 2024-11-11 19:58
我看书时并没有捶桌,但这篇评捶了好几次哈哈,尤其对狂侠的评价太合人胃口,导致有点喜欢这个人物了。至于 ...

给小姑娘当枪手的华先生一直都超级可爱!以及如果说狂天魔这本书有三大名著既视感,那红楼梦既视感大概就是檀贝子的纵情任性贡献的(你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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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1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谷雨清明 于 2024-11-13 22:10 编辑

之四:“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挑灯的男性形象与梁氏美学

前文说起武侠三大家中金庸的故事最好,是因为他的书完成度高,且有一份“雅俗共赏”的浑厚,但我一贯觉得金老爷子是典型的世俗成功人士,书如其人,他笔下的角色就没有古龙那份风流,也没有梁羽生那份冰雪浪漫。然而文人的浪漫情怀总是有其天真的色彩,就像《挑灯》中人气最高的檀贝子,提及他那个“天下一家”的政治理想,就连新婚妻子赫连清云都要苦笑着说“我只怕你的这个希望只是小孩子用一根芦管吹的泡沫”。
在《挑灯》小说里,檀羽冲曾经吟咏过陆游的一首《沁园春》,其中有两句“戴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交亲散落如云,岂料而今余此身”是他的自况,但是在故事中,本来就是个“多愁多病身”的檀贝子为了他那个“芦管泡沫”一般的理想,一生颠沛坎坷,哪里还有过“不曾轻负春”的年岁,只怕尽是“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春风”吧。梁羽生在小说开篇写了一首《浪涛沙》词为故事定调:

家国两茫茫,诗酒佯狂。长安西望路漫漫。吟到恩仇心事涌,愁上眉端。
何处觅红颜?金缕歌残。伤心剑底起波澜。自是情天常有恨,天上人间。

如果我们把这首词当做判词,那它实际上就是书中两个最重要的男性角色——华谷涵和檀羽冲的合判。华的恩仇心事、诗酒佯狂,一代汉家英雄的“长安西望路漫漫”,以及檀的歌残金缕,情天长恨,都是明写,而“家国两茫茫”则是这两个男人共同的写照,于华谷涵而言,他身为汉人长于江北,本就“无家无国”,而檀羽冲则是作为女真大贵族,因为自己的叛逆弃家去国。檀贝子一生悲郁已经是命中注定,读者一眼可知,而华谷涵,在他在棋盘上投子长叹“偏安之局终不可保”,在他选择了随柳清瑶流浪江北,少履江南土地,终生不事南宋朝廷的时候,他和檀羽冲相比,其实也只不过是走上了看起来更富英雄主义色彩的殊途同归之路而已。故事中华檀的立场之别、情敌身份都激化了他们源出男人天性的敌对感,但他们始终不能以一般男人想要打爆情敌狗头的姿态堂堂打架,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本来应当是“知己”,他们欣赏彼此且认可(或者潜意识中认可)对方与自己对等的优异,并且强烈地互相吸引着,因而在看似理所当然的争斗之中就永远夹杂着奇怪的纠结和酸苦,就像小孤山柳清瑶看到的两人决裂的一幕,华谷涵是伤心激愤,而檀羽冲伤心之余更多几分凄凉——当此情景,如果只是政敌、情敌,那何须相对伤心,更是没必要一个长笑如哭,另一个连箫声都“如怨如慕”了,而纵观《挑灯》全本,这两个人的人设与时代大背景的关系,他们的分分合合、最终达成“知己携手,莫逆于心”的过程,其趣味性对读者而言并不输给书中魔女择偶,让人时常遗憾作者为什么不肯多匀一些笔墨给这两个男人。

如果说从人设背景看,华檀二人的“不同”在于出身,在于胡汉之别,在于寒士和贵族的身份,而他们的“相同”点在于“家国茫茫、乱世飘萍”的人生际遇,那么从性格的角度来看,虽然柳清瑶觉得“两个冤家一样性情”,但那最多是指这两个人都不是钢铁直男(咦)而是文艺青年,比其典型的江湖豪侠(如“我是俗人,你欣赏他的字,我却只欣赏他的酒”的武帮主)更多一份文人思怀,而实际上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是相当不同的。
小说中,檀羽冲的性情特点比较容易被读者领会,檀贝子有着贵族公子的外表,他的骄傲也带着钟鸣鼎食之家的优雅风度和一点天真,他骨子里是一个多情善感同时也至情至性的人,也是一个温柔诚挚的谦谦君子,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会受到感性的驱动、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烈激情的人。而华谷涵则不同,他少年经风历雨,早就明白世道艰难,他的骄傲是举世皆浊之下孤独自守的文人傲骨,也是随时准备一脚踹翻尘世路的犀利钢骨。比起檀的纵情任性、表里如一,小说借少女赫连清霞之口说过“华先生”是个有着两幅面孔的人,人后纵酒狂歌、哭笑由心,人前谨慎守礼,文质彬彬,而华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如果说华檀柳三人,柳最理性,檀最感性,那么华就是那个介于两人之间的存在,他精明锐利的理性面和他能哭能歌的感性面是在冲突中融合统一的,这也是为什么通过“魔女择偶”的剧情来理解华谷涵容易走偏,因为“红白大战”的剧情中他始终要和檀羽冲对戏,大概是檀贝子的感性和激烈极大程度地催化了华骨子里感性的那一面,而狂侠本来并不是这么情绪化的人,小说中,他除了面对檀羽冲的时候总是意动神摇言行失常,其他时候其实是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的。就比如梁羽生虽然不爱写奇情,但他写男女关系,又经常有妙趣横生的细腻之笔,书中耿照和柳清瑶的侍女珊瑚一路同行,引起珊瑚的旧情郎孟钊喝醋,耿照“不通人情”,责怪孟钊气量狭窄,有人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原来甘心情愿做个乌龟,方始算得是气度宽宏”,一下子挑拨得孟钊怒发如狂。但书中华柳密探桑家堡,遇到曾经逼娶柳清瑶的飞龙岛主宗超岱,宗为了引诱柳清瑶踏进城堡机关,故意高声提起前情,惹得柳大怒,而华谷涵的反应却是“心中一动”,察觉事情不对,百忙之中喊了一声“不可中了激将之计”——那种灵活头脑和冷静思虑跃然纸上。
所以说其实本书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华/檀的情敌的,他俩的红白之争,其实只有一半是为了“我喜爱的女子心里还有别的男人”,另一半是“我喜欢的男人(?)怎么和我喜欢同一个女人”了。
回到华檀性格对比这个话题上,虽然《挑灯》整本书的质量只能算中等,但梁羽生的特点就是只要是他认真写的桥段,无论是金戈铁马,还是儿女柔情,是拍案惊奇还是家常闲话,华谷涵和檀羽冲的台词永远各是各的声口,绝对不会让你搞混。说到这里我们有必要先展示一下华谷涵和檀羽冲对彼此的五六七八,错,五花八门的称呼的妙用:
先说华谷涵称呼檀羽冲:檀贝子(想打架);檀公子(想吵架);檀兄(公务场合or人多眼杂);羽冲(亲密昵称/私人场合)。
再说檀羽冲称呼华谷涵:华谷涵/你(想打架);华大侠(对柳清瑶专用);华兄(公务场合or身份避嫌);谷涵(一时忘情)。
顺带一提,这两个人对武士敦的称呼也相当有趣,因为武士敦不像他俩是文人风流,华和檀都不喊他“武兄”,而是代之以更接地气的“武大哥”,只不过檀喊“武大哥”是表亲切,华这么叫更多地是敬称——他和武士敦是发小,如果是表亲密,以华谷涵本性之疏狂,自然会开口一句“小武”扔武帮主脸上……
称呼如此,梁羽生写这两个“一样骄傲”的人的时候,他们的表现也不尽相同,如前文所说,华谷涵的骄傲是文人清高和要强好胜,檀羽冲就和他不太一样,檀贝子的“骄傲”更多地是他贵公子天生的自尊心和自然而然的感性流露,是他“纵情任性”气质的一部分。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其实华檀之中,檀羽冲的道德标准是更高的,华谷涵的道德观相当灵活,例如在对待完颜长之假扮自己会见南宋主和派重臣这种事,檀羽冲的态度就是“你是金国的一个将军,却干下这等嫁祸于人的卑鄙行径,你不害羞,我也为你害羞!”,而华谷涵,他在和金兵交战的百忙之中都忘不了抽空陷害(?)公孙奇,而后书《风云雷电》里他遇到完颜长之又在欺负(???)檀羽冲,顺手就扣押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长之骂他“好歹你也算得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怎的欺侮小辈?”,华谷涵听完笑着对他说了句“多谢王爷夸奖”,还补了句“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有他哉!”,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完颜长之欺负檀羽冲也是“欺侮小辈”,而华先生骂人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但他损起来也是好似黄河九曲十八弯的。同样的例子还有檀羽冲在采石矶为了“不和本国兄弟动手”甘愿束手就擒,而华谷涵,如果宋高宗派哪个书里哪个主和派“奸臣”来抓他,他不顺手清君侧就算对得起皇帝了……
所以说,因为檀羽冲的感性特质和他的高道德,他的骄傲并不像华谷涵那么有锋芒和攻击性,而是属于“别人骄傲,他就更骄傲”的类型,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华谷涵在小孤山互不理解,最后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原因。如果要举例说明檀羽冲的“骄傲”怎么就和华谷涵不同,可以看一下他和柳元甲交手时的表现,柳元甲是华檀的长辈,他和檀羽冲交手之时嘲弄对方““你这小子,放着现成的贝子不做,却来武林争雄”,又说檀羽冲“还差几年火候”,不配做自己的对手,要他回去再练几年,那时檀羽冲因为新婚夜被骗喝了化功散,下了一年苦工才勉强复原,但他却只是为着一份尊严,淡淡说了句“我只练了一年,但可以先让你三招。”,然后真的以小辈的身份让了对方三招,为此差点被柳元甲打伤。而这种事情也是华谷涵不会做的——面对不好打的Boss,华先生大约不会让对方,还会想办法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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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果然是连载~
话说这个红楼笔触和“一样骄傲”,勾出了当年看书时的记忆:联想到了红楼中那个云儿唱的曲儿“两个冤家都难抛下,想起你来又记挂着他~”所以狂天魔为啥有记忆点能让人忽视戏份啊,它是有原因的。
ps小檀是够天真的,化骨散都能喝两次,但那个硬撑着让人三招才是真骄傲啊,所谓输人不输阵……还是比小花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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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说华檀的“一样骄傲”其实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内涵,他们在男女恋爱中的情感表达上也是完完全全的两类人,读过小说的都能发现,外表雍容风雅的檀羽冲是个天生的情场圣手,又率真大胆,又情致缠绵,又温柔浑厚,虽然他和有着和华谷涵一样几乎无关肉欲的择偶观,但这反而强化了他对异性自然而然的吸引力,而且檀贝子情商极高,在小说中他和华谷涵竞争柳清瑶,属于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但却一出手就给读者展现了一段教科书级别的高手恋爱技巧——他先是给柳清瑶来了一场惊才绝艳级别的初遇,把攻略目标和读者的好奇心都拉到顶点,然后在立场敌对的情况下在公务及私事角度多次为女方提供帮助,然后,在气氛铺垫到位的时候,檀贝子选了一个绝佳的时机,要来试探一下柳清瑶对他的心意。
和檀羽冲相比,大约武侠小说90%的男主都只能算作呆瓜,檀贝子不是呆瓜,他所选择的时机,并不是花前月下孤男寡女,而是一个公务场合,他在又一次出手相助汉人侠义道之后,终于堂而皇之地在所有人面前亮明了身份。而这时候的情景及柳清瑶的反应是这样的:

武林天骄淡淡一笑,说道:“金国宋国,各有能人,只宜问善恶是非,择其善者而从之,却不必定要谁折服谁。”东海龙这才想到武林天骄是金国的贝子,自悔失言。
蓬莱魔女心里当然明白,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又不禁一片茫然,不解武林天骄何以暗中助她?她回过头来,只见武林天骄似笑非笑,双眼正自向她望来。蓬莱魔女面上一红,本来她是应该向人家道谢的,但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之下,却怎生说得出口?
东海龙、西岐凤双双向蓬莱魔女道谢,蓬莱魔女面上更红,说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我,这,这是……”一个“他”字未曾出口,武林天骄忽地说道:“此间事情已了,恕我失陪了!”

这段最后的拔腿就跑剧情,看惯了狂侠戏份的读者大概已经麻了,但狂侠跑是真的跑,而且唯恐跑得不够快让女方追上他,但檀贝子,只是稍微用欲擒故纵的方法进行第一轮的试探,而试探的结果是让他开心的——柳清瑶立刻抛下了现场的东海龙和西岐凤,选择了去追他,结果就是虽然柳清瑶永远追不上华谷涵,但追檀羽冲可是不费吹灰:

蓬莱魔女深知武林天骄的轻功不逊于她,只怕追他不上,当下使出全副本领,一口气追过山坳,只见武林天骄却在前面缓缓而行,蓬莱魔女心道:“啊,原来他早已料到我会追来,竟在这里等我。”她本要出声呼唤的,一时间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
武林天骄已是转过头来,笑道:“柳女侠,你打得还未尽兴,还要与我再度交手吗?”蓬莱魔女道:“你不是我的敌人,最少今天不是,好端端的我何必与你厮拼?”

檀贝子相当沉得住气,女方都追了,欲擒故纵的手法奏效了,他还是又放出一个小钩子——正话反说,把攻略目标又勾了勾,确保战果足够可靠,结果就是他再一次成功,让柳清瑶说出了“你不是敌人”,并且道谢。
在这个时候,准备工作到位,檀羽冲就把话题先引入了“公务”,充分说明了自己的立场,回答了柳清瑶问题,等到“公务”层面聊无可聊,他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为进一步试探做准备——话锋一转顺势对柳坦白了自己的行为动机、政治理想,填补了二人初遇之时“我的心事难对你言说”的空白,并且充分调动情绪——“说到伤心之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里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梁书男主很多哭戏是真的,其代表性可能快赶上古龙的【】戏了,好像有很多武侠读者对梁书男主“能歌能哭”的哭非常不理解,但实际上这个“哭”是一个诗意的符号,它要的不是眼泪,不过这里我们暂且不谈这个设定的深层含义,只说——其实一个风流蕴藉的绝世大帅哥在畅诉衷怀的时候,说到伤心处眼里湿意一闪,充分流露自己柔软的那一面,对绝大多数女性都是相当有杀伤力的,所以果然柳盟主也没抗住:

蓬莱魔女心情受了他的感染,黯然无语,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事已至此,基本拿捏(你等等)。咳咳总之就是,在檀贝子的细心铺垫之下,二人之前已经有了足够“私人”的气氛,所以,顺理成章地,檀羽冲眼泪一收,笑一笑引着柳清瑶开始问他私事,而他也就顺势说明了二人之间其实是有着更紧密的联系的——柳清瑶的师兄公孙奇娶了檀羽冲的师姊桑白虹,前文我们说过,华谷涵从来没有把公孙奇放在眼里过,其实檀羽冲也一样,但是檀贝子到此还是对自己的准备工作不太放心,所以他借题发挥,在谈及公孙奇和桑白虹因为柳清瑶而失和的时候,又扔了个钩出来:

武林天骄又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多担心事,你师嫂虽然对你误会一时,但如今却已经是明白了。”他说话之时,微微一笑,蓬莱魔女道:“明白了什么?”武林天骄笑道:“她明白你心上另有人在,决不会看上她的丈夫。”蓬莱魔女面上一红,给说中了心事。

有了柳清瑶这“脸上一红”,檀贝子徐图缓进、步步为营的筹备工作宣告正式结束,此时,他已经弄清楚了:眼前的妹子对自己的好感度足够高,够得上心动对象了,公孙奇毫无竞争力,但自己和华谷涵相比还是未知高低,所以,他准备再进一步。
而此时的柳清瑶,她的情绪是完全被檀羽冲带动着的,面前这个敌对阵营的大帅哥一边是堂皇正大细腻体贴,心里想的嘴里讲的都是她迫切关心的正经事儿,另一边是自然而然地运用各种眉眼含情的似笑非笑、伤心过处的收泪而笑、别有深意的微微一笑……对她全方位轰炸,所以也不能怪柳盟主把檀贝子抛出来的各种小钩钩照单全收,她要不是天然防御点满铜墙铁壁,大概率这会儿已经缴械投降,不用檀羽冲再多有一问了。

但是这毕竟是柳盟主,女子中的奇女子,追华谷涵从蓟州(北京)追到临安,从临安追到洞庭湖,从洞庭湖追到首阳山的女中豪杰,所以檀羽冲还是得问,而在真正开口之前,他做了最后一次铺垫,他突然问柳清瑶:

你始终是要到江南去的,是么?

这句话问的很怪,措辞也很怪。
从小说情节看,檀羽冲在泰山和华谷涵、柳清瑶分别见面,华柳各自下江南备战,这是明面上的事情,换句话说这几乎是檀羽冲促成的事情,但这个时候,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个根本不必问的问题,还用了“你始终是……的”这种句式,似乎他又是不乐见这种结果的。但柳清瑶并没有这种敏感,所以她只是坦坦荡荡地说:是。
然后檀羽冲就突然握住了柳清瑶的手,然后,他又问了一个、看上去还是根本不必问的问题:

武林天骄神情颇为怪异,目光闪烁不定,如有所思,忽地握着蓬莱魔女的手问道:“你现在是把我当作敌人,还是当作朋友?”

檀柳上述这段交流,非常地具有梁羽生的个人特点——梁公是一个诗性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古典派的人,在他笔下男主人公的情思表达也同样具有诗性的特点,而檀羽冲在这点上登峰造极,他是直白勇猛的,但他也是风流含蓄的,他知道对待女性,问对方自己是敌是友,和握着对方的手,明知故问自己是敌是友,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而在柳清瑶心里,去江南只是现实层面的“去江南”,而对檀羽冲来说,“去江南”就意味着柳会见到华,同时“去江南”也是有着政治立场的隐喻的。他不会问“你始终还是不能不在意立场之别对么”,也不会说“你见到华谷涵之后还会记得我吗?”,他只会说:你【始终是】要到江南去的,是么?

但是……如之前我们提到的,其实柳清瑶并不是一个细腻敏感的女性,所以她并不能完全领会檀的深层意思,但她完全凭借自己的坦诚和本能,给出了檀羽冲答复:

蓬莱魔女生性豪迈,朗然笑道:“你和一般金人不同,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双手和他牢牢相握。

柳清瑶这个朗然一笑,牢牢握住檀羽冲的手,在檀心里,其实是一个完全的负反馈,意味着柳对他的情义并没有变成情意的苗头——这一点如果有任何男读者不理解请扪心自问三个问题:
第一问,你是一个呆瓜吗?
第二问,你是一个呆瓜吗?
第三问,你是呆瓜这件事真的需要问三遍吗?

但是檀贝子并没有就此放弃,他还是对柳清瑶做了最后一次试探和努力。他话锋一转,从“去江南”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华谷涵:

武林天骄说道:“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蓬莱魔女道:“请说。”
武林天骄缓缓说道:“你此去江南。倘若见到了笑傲乾坤华谷涵,请代我向他致意。我和他有一局未了的残棋,看来是不必再下了。唉,你就把我这一句话告诉他吧。”声音低涩,说来似有无限伤感。

众所周知,华檀之间的棋就是宋金之争的隐喻,而“残棋”即他们悬而未决的情事,残棋不必再下,一如后文的“推坪敛手”都是甘心让爱的意思。但是这一点柳清瑶也不能领会,她只是一如檀羽冲所料地开始询问华谷涵的事情,并且问着问着就“双颊晕红”,说起了自己和华谷涵其实还没有正式结识——进一步加重了檀羽冲获得的负反馈。所以檀羽冲就说了“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华谷涵心上有你,你心上有他,这就已经是胜过相识了。”,然后,他也给出了自己的信号——放开了柳妹子的手。
其实情节到这儿基本上局势明朗,但是柳清瑶出于女性本能,发言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否认自己对于华谷涵有任何男女关系方面的想法——其实华檀柳这三个人,华是完全的负分选手这个就不说了,柳和檀相比是钝感十足,只有檀对三人关系有非常精确的预判和把握,也就是说,檀是先于柳本人意识到了她的情感偏向。
但是,看到柳盟主这么笨笨的,檀贝子就最后发挥了一下他的“纵情任性”的本色,忽然纵声而笑,又握了柳清瑶的手,问他“那我和他(华谷涵)那一局棋,是否还是大有可为”,而这一次柳就是“愕然挣脱他的双手”,给两人这一整轮交锋做了一个总结,那时候,她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应该前往江南了。

一个诗意的开场,亦有一个结尾的呼应,然而这点诗意并不归结在柳清瑶,而是完全归结在檀羽冲。他握住柳清瑶的手,松开手,又握住,而柳清瑶第一次是和他“紧紧相握”,第二次是“愕然挣脱”,檀问话从未问得透,因为问得太透就势必失之轻佻或露出笨拙,但他又确确实实地了解到了全部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所以……檀羽冲也对他的爱恋做了一个非常诗意的总结,这一段是整个《挑灯》非常著名的一句自白:

不错,江南江南,隔着长江;金宋之间,隔着的无形天堑比长江更难逾越。

这句独白,宋金之争那无处不在的阴影,用一种诗意的方式,把檀羽冲的忧思由男女情爱的层面上升到了他毕生理想的层面,这也是华檀柳的三角恋在檀这里始终非常有表现力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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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6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gongzi 于 2024-11-16 13:42 编辑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柳青瑶这个人物,但是看了楼主的文章觉得很有意思,也感觉自己前些天分析梁老说的话的确挺准确的。

梁老的主要人物刻画是比较出色的,不输给金庸而且有自己胜出的地方,就是他对于情节的处理大部分书里差点火候,很多时候没有能把人物进一步拉上去。

狂天魔这本书前期的确亮点颇多,然而后期的崩盘,以及宋系列整体的乏力都影响了里面的人物。

华檀也缺乏主角级别的笔墨和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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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6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以来,梁书评论都公认《挑灯》的双男主的形象继承自作者笔下“名士型侠客”里最优秀那一个——《萍踪侠影》的张丹枫,但评论者也大多认为华、檀是张丹枫一分为二的结果,华继承的是张丹枫的“型”——即白衣书生、漂亮男人的外表和梁羽生笔下“汉家书生”的一个基本人设,而檀羽冲继承了张丹枫的“神”,即“只为情痴只为真”和核心气质。但是,这两个人之所以华是华、檀是檀,而不是张丹枫第二和第三,其实完全在于他们在“继承”之外各自派生出的那部分性格。前文说过,华谷涵在梁羽生所写的一群白衣书生中,是一个另类,就像他从来不是“华公子”那样,这个放在后面说。而檀羽冲,如果要给他和张丹枫一字定评,那这两个人大概都是得一个“痴”字,这两个人都是典型的多情痴心——这里的“情”不是单指男女恋爱,而是如本段标题一般,是“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情”,檀极度的理想主义,超出寻常的献身精神,以及他就算“推坪敛手”甘心让爱之后,也依旧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柳清瑶(和华谷涵)赴死,都是来自一个痴字,以及,武侠小说的角色是自带作者的气质的,如果你已经习惯了金庸笔下(不太呆瓜)的男主们在恋爱中遇到挫折时展现出的种种槁木死灰、生无可恋、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情绪和随之而来的举止(此处点名令狐冲、杨过和段誉,捎带半个少不经事的张无忌),那你可能不太能够理解檀羽冲。

华檀柳的三角恋爱,在书中有两个剧情高潮——“愁听一曲箫声咽,骇见双雄剑气寒”的小孤山打架,“投鞭天堑人何在,立马吴山梦已空”的采石矶之战。但华檀的双峰对峙,在书中却有第三个剧情高潮,除却前两个,还有一个檀羽冲大婚夜——“锦帐青锋疑是梦,琼楼玉宇不胜寒”。
这里在说正经事之前,还是先插一段有关梁老“用典故”的闲话。“投鞭天堑人何在,立马吴山梦已空”这个回目,上下半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即采石矶之战金国战败,完颜亮身死。上句和下句分别用了一个典故,下句好理解——“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是完颜亮侵宋的誓愿,所以“立马吴山梦”就是指完颜亮。上半句的“投鞭天堑人”是一个更知名、更通俗的典故“投鞭断流”,指的是前秦的皇帝苻坚,完颜亮欣赏苻坚,《正隆事迹记》记载他读《晋书》而叹息苻坚不在“本纪”、只在“列传”:

亮以渐染中国之风,颇有意于书史。一日,读《晋书》,至《苻坚传》,废卷失声而叹曰:“雄伟如此,秉史笔者不以正统帝纪归之,而以列传第之,悲夫!”

后来,完颜亮攻宋之际,还有过这么一段故事:

“(亮)使御前都统骠骑卫大将军韩夷耶将射雕军二万三千围,子细军一万,先下两淮。临发,赐所制《喜迁莺》以为宠。”

《喜迁莺》词内容如下:

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成功旦莫。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这首词笔力雄健、意气飞扬,作为“赐以为宠”的御制作品,末尾两句“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收束得相当稳重,就算是放在金元两宋诗词全集里去对比,也是非常给力的。
词中用到的典故很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断锁计谋”、“垂鞭方略”、“卧龙韬韫”,分别指飞将军李广射虎、神箭手斛律光射雕,三国时期晋军灭东吴、飞渡天堑烧断横江铁索,苻坚攻晋那句“投鞭断流”,还有……大概可能或许是诸葛亮……

而整首词的核心是这句: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意思是好的,大家都懂,但前秦在淝水之战是战败的,而且由此国运转衰,所以梁羽生说“投鞭天堑人何在”,也隐隐照应“人事本无今古”,自恃“投鞭足以断流”的苻坚早已经归尘归土,而你完颜亮如今也一梦成空。读书到此,忍不住又想起了《萍踪侠影》中澹台镜明的著名台词——对此湖山,忍提俗物,皇帝又值几个钱?我想着如果让金圣叹来点评《萍踪》,大概他会在这里写一句:是作者心胸……

转回主题,上面这段是想说,梁羽生很喜欢用典故,他也的确会用典故,所以我们说梁羽生“古典”——在武侠四大家(金古梁温)中,只有梁羽生切切实实地喜爱东方式的叙事规则,含蓄淡雅,却余味无尽,在一个一个诗性的意象中,极大程度地压缩作者与角色的情感,极大程度地引诱着读者去探究,去想象,而这种叙事风格和梁羽生东方式的审美恰恰相得益彰,而梁羽生的审美是非常、非常高级的。
如果有人要问我,武侠四大家,梁羽生是凭什么和其他三位并列,我会说凭审美——梁书以审美胜,所以梁羽生擅长写悲剧,尽管他本人看起来其实最喜爱俗之又俗的大团圆结局。

而檀羽冲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从头到脚、从出场到落幕,都被浓烈的悲剧气氛笼罩着的人物,他的悲剧性不是那种“一个英雄人物有个悲剧结局”,而是彻彻底底、从内到外被悲剧的气氛笼罩着,“宋金之争”的矛盾早就为他的宿命奠基,而这种宿命式的悲剧性又整合起他所有的人物特征——他的忧郁,他的奉献精神,他的痴心多情,还有,他骨子里的叛逆和激烈。
梁羽生的男主里,以叛逆和激烈见称的是金世遗,而金和张也是梁书塑造最好的两个人物,但檀多情一面和张有共通,他叛逆的一面却和金完全不同,金的叛逆是童年创伤和性格缺陷,檀的叛逆却近乎浑然天成地和他的痴性相融合,如果说你从《挑灯》里看到红楼梦,那不用怀疑自己,檀的气质就是那一挂的。

梁羽生并没有想要给檀羽冲一个悲剧结局,但是《挑灯》里的“锦帐青锋”这一节,又确确实实是全书故事悲剧色彩的一个巅峰,如果文字有颜色,那这一章必然是刺眼的红色——江南江南,隔着长江。金宋之间,隔着的无形天堑比长江更难逾越——如果说宋金之争注定催生出要以鲜血浇奠的悲剧,那梁羽生在把这盘子悲剧给你端上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悄悄给它盖上了一层伪装的喜色——如果文字有颜色,那么,“火树银花,灯光灿烂”、把中都城映得“比元宵节还要热闹”的未来的济王爷大婚迎娶王妃,你怎么能说这就不是“红色”的呢?

提起檀羽冲的悲剧性,很多读者都希望梁羽生学金庸,让檀贝子走上乔峰那条道路,每次看到这种观点我都很想笑。
如果有人问我,乔峰雁门关折箭自杀是否震撼,我一定会回答震撼,英雄豪气,能让天地动容。但是情节的震撼性并不会让我想要长篇大论地去分析乔峰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的内核简单到一句话就说完了——在不可调和的矛盾面前,主人公选择以死明志。
而檀羽冲则从头到尾就不“简单”,梁羽生笔下顶级的悲剧故事,就是从来不会简单,虽然他可能写得很简单。
所以锦帐青锋这一节,它的剧情也非常简单、非常自然、非常顺理成章,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是,就是石破天惊。
首先,前文铺垫,采石矶战败,金国内乱,完颜亮死,完颜雍登基,因为檀羽冲反对完颜亮,所以在完颜雍看来他相当于有从龙之功,于是,钦犯一夜之间又成了未来的济王爷,檀家荣宠之盛更胜前朝,完颜雍亲自操办檀羽冲大婚——娶的王妃是他亲自选定的赫连清云,甚至都没追究赫连家亡辽贵族的出身。
一切顺应檀羽冲心意,但一切又和他本人的意志无关。
其次,为檀羽冲主持大礼的事父亲辈里唯一还在世的叔叔檀道雄,新婚之夜,檀道雄领受了皇帝的旨意,在婚仪的酒水里放了化功散,作者专门说了,这种药物也不是毒药,檀道雄自己也喝了,除了让人废了一身高深的内功,别的没有任何影响。
最后,就到了本节故事的高潮——“园中月华如水,楼中烛影摇红,透出碧纱窗外。”华堂锦帐,檀羽冲轻轻揭了新娘子头上红帕,笑着问了赫连清云“喜欢吗”,梁羽生专门从女方的视角写了一句“红烛光摇,檀郎似玉”——先是极力写王府大婚的奢华热闹,然后又细细写两笔新婚男女的缱绻旖旎,然后才给所有读者端上了正菜。

正菜其实也很简单。
檀羽冲察觉了自己武功全失,而这会儿檀道雄和完颜长之也理所当然地敲开了他“新房”的门:

尽管武林天骄已准备接受任何可能的意外,但他的叔叔三更半夜来闯他的新房,这刹那间,他还是不能不大为惊诧。
武林天骄呆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皇叔大人,叔父大人,我想不到你们会在这个时候来的,请恕小侄失迎了。”
檀道雄道:“好,你们还没有睡,我正有个喜讯要告诉你。”完颜长之也道:“是啊,檀世兄,我是给你贺喜来的!”

这一段话,就是这段故事由“喜”转“悲”的一笔,而梁羽生起笔不凡——全书悲剧的巅峰一刻,用的是“喜”字开场。而起笔之后,梁羽生又来了一个绝佳的铺陈:

武林天骄忍着心中的悲愤,说道:“多谢皇叔来喝我们的喜酒,皇上和皇叔所赐的‘恩宠’,我檀羽冲是毕生难忘!但这‘喜’也已经贺过了,还有何‘喜’可贺?”
完颜长之笑道:“成家立业,成了家就该想到立业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同等重要的两件喜事。你虽然没有‘金榜题名’,但皇上即将赐你殊恩,更胜于金榜题名,我焉能不来道贺?”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以檀羽冲的身份,不用科举及第,檀道雄说,皇帝直接给他御史大夫的官职(在当时应该是正三品,大定十二年改的从二品,小说设定是二品)。而这份“殊荣”之下,有两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是招安耶律元宜(赫连清云的妹夫),在“两个要求”里,读者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第二个”才是重头,但梁羽生还是用“第一个要求”作为缓笔,让檀羽冲和檀道雄详细讨论的皇帝的用意、给耶律元宜的待遇、不同利益相关方的考量,然后,檀羽冲未置可否,但他并没有直接拒绝。
然后,檀道雄和完颜长之就亮出了第二个要求——以大婚为由,写信邀请华谷涵和柳清瑶来中都。这个要求,比第一个要求来得更险,也逼得更急,檀道雄说:“不管你认为是骗来也好,是请来也好。为国为家为你自己,你今晚都是必须作个抉择了。这封信你马上给我就写。”

然后,梁羽生就写了檀羽冲的举动:

武林天骄涩声说了个“好”字,走到床前的小几边。檀道雄以为他是去取文房四宝,不料他却突然从锦帐之中取下挂在床头的三尺青锋,檀道雄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

这一章的意思,到这里就写尽了。第一个要求,檀羽冲是斟酌了的;第二个要求,檀羽冲不能斟酌,也不会斟酌,但梁羽生还是写了他和檀道雄彼此之间的试探和拉扯,一直到檀羽冲突然抽剑,至此,剧情的氛围急转直下。

当年读小说的时候,我看到这里,突然就想起了这节故事的起笔时。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不可不谓之喜。
而从头看来,洞房花烛的男女情投意合,帝王知遇也算是多年夙愿,而檀羽冲原本身份之显贵,更是连“金榜题名”都不用,就能一步登天。但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剧情,偏偏又来得那么奇特,那么凶险,是以一种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来了个谁都没想到的“双喜临门”。
大喜,实则是大悲,就像婚服和喜色盖住的危机和血色,这一节是檀羽冲身上所有矛盾集中爆发的一瞬间,从头细细读下来,其实在梁羽生缓笔慢叙的伪装下,在那些言辞的交锋和拉扯中,檀贝子真正想要了解的也是两件事,第一,如果自己死了,自己的新婚妻子会怎么样;第二,檀道雄对待自己是否真的没有丝毫亲人情分。而我却不太能够说得清,他决意自杀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着华柳么?那是一定的,但当时未必就没有“不背叛朋友”的缓兵计策。
当然也为“琼楼玉宇不胜寒”而悲叹,叹息显贵之家亲情凉薄一至于此。
应该也想过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理想吧,在檀道雄说着“你以往行为乖谬,都是因为有一身武功的缘故。如今我们把你的内功化去,为的就是想你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国之忠臣,家之孝子”的时候,檀羽冲已经看到了帝王宠眷的顶点,那也不过是让自己做一个温和无害的“顺臣”,与金国待汉人降臣必先“剃发易服”的羞辱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似乎也不必追究,因为那一刻,檀道雄已经不经意间向他说出了隐藏在全书文字之下的根本问题:为国为家,为你自己,你今晚都是必须作个抉择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为你道喜。
为国,为家,为自己,你该做个抉择了。
如此荒谬、讽刺,又如此理所当然。

而檀羽冲的选择就是“锦帐青锋”,而这答案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想,情之所至,檀贝子一向都激烈到不肯斟酌损益,所以,那自刎的一剑,或许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世俗规则全心全意的拒绝。

前文我说,华谷涵是“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那么,如果本章要给檀贝子以诗做结,那么我这儿还有一句:
甘将洁白酬知己,无奈风流负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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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7 09: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华谷涵是总在逃的那个,檀羽冲是情商不错的那个。但还是觉得华谷涵攻气足些。因为他是行动上主动解决问题的那个。

梁羽生对那种,华谷涵,叶成林,唐经天,金逐流,对比几个受读者怜惜的檀羽冲,铁镜心,金世遗,厉南星。本质上精神相对健康E,控制加配合更主动,攻气十足些。配女主则比较夫妻其利断金,兵分两路也能美好。
而受怜惜那个,相对敏感,需要更多的情绪价值,另一半得温柔耐心,还得友情认同等补蓝。梁羽生本人其实偏向后者些
张丹枫新婚支棱是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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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7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药师丹枫 发表于 2024-11-17 09:50
虽然华谷涵是那个总在逃的那个,檀羽冲是情商不错的那个。但还是觉得华谷涵攻气足些。因为他是行动上主动解 ...

说起梁书CP,虽然分为受读者喜爱的(唐桂)、不受读者喜爱的(华柳)、受读者喜爱但一方有争议的(张云),但就CP本身来说都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很合适。

至于华檀,他俩最特殊的就是,写狂天魔的时候可能过了作者激情期了,他俩尤其是华看女人真的只有灵没有肉,所以这个三角恋就姿势一直很奇怪。以及檀羽冲需要的情绪价值和金世遗不太一样,金需要亲密关系,檀则需要有一个人站在对等的立场上来为他的政治理想提供支撑,纵观全书,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肯定是华谷涵,不是柳清瑶也不是赫连清云,所以檀对华的态度也不完全是对情敌的态度。
至于攻值,华除了“他只是身上受伤我可是失去了爱情”的黑历史,攻值一直挺高的,就那种当了十分钟见檀羽冲华谷涵半含酸的林妹妹之后变成冷二郎继续该干嘛干嘛的感觉,但柳盟主也是这一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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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7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是的

金逐流厉南星这对情敌友人档,但金逐流是戏份最多,友情还有点博爱。也不及华檀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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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7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华谷涵没看美女也不至于,他高标准严要求,入眼的得是同等的,对公孙奇他就没放在同等位置
至于颜值,可能柳清瑶更在意华谷涵的那个。梁设定男女其实也是多颜控的。唐经天也比金世遗美点。
卓一航,李逸看似弱,其实也不弱,还美

华柳是美强cp?柳清瑶的英女救美戏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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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20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药师丹枫 发表于 2024-11-17 20:12
说华谷涵没看美女也不至于,他高标准严要求,入眼的得是同等的,对公孙奇他就没放在同等位置
至于颜值,可 ...

哈哈哈美强不至于,柳盟主的美貌也是碾压全书啊,他俩算是如鱼得水且势均力敌,除了不讨读者喜欢其他都挺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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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20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关于《挑灯》三角的负分选手华谷涵

华谷涵是梁羽生笔下有点另类的一个“白衣书生”。
如果我们把整本书的Boss一个一个抓来,逼他们从檀羽冲和华谷涵两个人里选一个单挑,赢了才能走,假设这十个Boss还不熟悉他俩,光看脸,十个人大概有九个会选华谷涵。
华的外表战斗力不强,在眼里,他是个“文弱书生”,就算是武林高手,一照面也觉得他这人“纵然招数精妙,内力总是有限”,何况梁羽生还专门安排他用扇子:

武林中原有“折铁扇”这门兵器,但华谷涵这把扇子却并非铁扇,而是一把雅致的湘妃竹扇,扇骨极薄,看来似乎吹弹得破。华谷涵书生打扮,丰神俊秀,配上这把扇子,自是更增几分雅气。

更更何况,如果你看脸,那么华大侠不光是“俊秀”,他实际上是让女人觉得“漂亮”的那一类。而华谷涵虽然很不乐意有人骂自己油头粉面,但对他自己的外表其实较有自知之明,而且经常利用自己文弱的形象干一些调戏良家(?)直男(??)的坏事。比如蒙古国尊胜法王正在和中原三大武林高手(武檀柳)掐架,他小徒弟突然跑过来报告:师父,有人在调戏二师兄,你赶紧去救一救。
大和尚听说有人调戏自己徒弟,心急火燎跑过去,就看到了如下场景:

笑傲乾坤笑道:“你不是说要一拳把我打死的吗?打呀!打呀!我说过要成全你的心愿,任凭你打绝不还手的,我都不怕给你打死,你怕什么?”……拢手袖中,任凭他打。乌蒙被他戏耍了半个时辰,打不倒对方,要摆脱也摆脱不开。笑傲乾坤毫无伤损,他却已是气喘如牛。

以及,在华谷涵在山下玩了一个小时的过程中,其实乌蒙并没干什么不法行径,他就是站在路上等他师父,华大侠路过的时候一看“嚯这里怎么有个蒙古人我需要侦查一下”,然后他就上去,熟练地使用了“书生嘴/手欠”这种方法撩拨对方来打他……这个场景,熟悉金庸剧的可以脑补一下,良家少女纪晓芙正经走路,突然遇到一个白衣书生,发表了一番“我要让你见识武学中另有天地”的高论……
咳咳总之,读者是不能怪尊胜法王这个大和尚看到自己的弟子平白无故被调戏一小时的时候要揍华谷涵的,说不定读者还想跟着一起揍他(?),一直到这个时候,华大侠才施施然抽出了自己那把“更增雅气”的湘妃竹白纸折扇,对蒙古大和尚打出了一套连招,其中第一招就是:“佛门弟子,切戒贪嗔。你心中烦恼,我替你扇一扇凉。”
作为一个身份尊贵的正经和尚,尊胜法王看到对方这种轻狂不检的态度,当然是大怒“你敢戏我!”并当场表示要撕烂华谷涵的扇子。
从读者的角度,我们知道纵观《挑灯》全本,也没有哪一个(男)Boss是华谷涵不敢调戏的,但我只是偶尔好奇,为什么这些良家直男型Boss都纷纷想撕狂侠的扇子,就仿佛这扇子的存在就有损他们的直男尊严。但是如果读者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这个湘妃竹骨的精巧折扇对华谷涵的意义其实有别于一般武侠小说中贵介公子手里的折扇,如果小说剧情可以划分文戏武戏,那么通常来说扇子应该属于文戏道具,用来衬托男性角色或风流倜傥或温文如玉的气质,但对于华谷涵来说,他拿扇子的意义,武大于文。
梁羽生说,这把扇子,就是华谷涵的武器。
当扇子用于文戏的时候,它可能是一种风雅的道具,但当扇子是武器的时候,它就成为了一件非常纯粹的“短兵器”。而我最早注意到狂侠很有趣,就是因为他竟然用扇子做武器。

除了当年的郑少秋,我还真想不起有那个男演员能在武侠片里一把扇子从头打到尾。而眼下拿扇子演武戏的当红小生们更多地还是想借那三分的“雅气”来装一装门面,但如果一个漂亮小生握着扇子一伸手——拖泥带水,绵软无力,甚或是直接把扇子用成了“舞蹈道具”,只顾文雅优美,那你会感觉那是华谷涵吗?恐怕不会。
梁羽生的武戏在四大家里不出名,我观察了一下可能和他偏爱写实的风格有关,而写实的打戏风格肯定撑不起来《挑灯》这种大长篇。但这并不妨碍他描写的狂侠的武戏很有意思,因为扇子在华谷涵手里就是一件短兵器。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一把“湘妃竹骨”的扇子,就像是华谷涵那个“漂亮的白衣书生”的外表,多数时候只是完美地掩盖着他骨子里游侠的本色。梁羽生写华谷涵的武戏写得很细致,那把扇子就像个猫尾巴一样是主人情绪变幻的风向标,合扇攻,欺身直进,展扇削,凌厉如刀,扇子陡然一张就是杀心已动,扇子轻挑慢拨是游刃有余。而梁老很喜欢写他“扇子倏张倏合”、变幻莫测,读者也跟着眼花缭乱,不知道这个“就要戏你”的漂亮书生什么时候才会冷不丁撕下那点雅气晔晔的伪装,露出自己刚强凌厉的本性来。而且梁老正戏之余还有闲笔,华谷涵和公孙奇动手,到了眼不暇接的当口,他还要写一句华谷涵“折扇一张,向公孙奇的面门一拨”,而公孙奇也是(毫不意外地)大怒要撕华谷涵的扇子,因为他觉得对方这么干“颇有戏侮之意”。

不明白为啥扇子拨脸就是戏侮的请参考附图。


多数时候,狂侠对书中的Boss们保持了基本的、男人对男人的尊重的,他是喜欢戏,经常见一个调戏一个(???),梁羽生说他最擅长以柔克刚,一把扇子每每四两拨千斤,花活儿玩得飞起,叠加自己的外表buff把各路(淳朴正直的)Boss的直男自尊蹂躏得粉粉碎,但他并不喜欢“戏侮”对手,唯独公孙奇是个例外。
虽然梁书评论经常说公孙奇是个写得不错的反派,但公孙奇距离一个很好的反派确实始终差那么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就是他没有格调,就是整本书从头到尾,(被大家当做男一号的)华谷涵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不是华看不起他,眼里从来就没有,和看不起,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区别的。

书里公孙奇在毒功大成、彻底达成武功天下第一之前,和华谷涵打过三次。
第一次是华谷涵遇到他要逼娶云紫烟,这是公孙奇被华“戏”得最惨的一次,而且梁羽生(很不厚道地)从当事人云紫烟和第三方孟钊的视角,分别描写了公孙奇的惨。在云紫烟的视角,他是从头到尾被耍得团团乱转,最后华谷涵一声“撒手”,扇子闪电般一翻一覆,就“不知道怎么地”把公孙奇手里的剑夺了下来,公孙奇逃跑,华谷涵掷剑还他,公孙奇接剑又摔个狗啃泥。
这就已经很惨了,但是后来,孟钊(第三方)视角看到的公孙奇就更加惨到读者都有点可怜他:

那魔头(公孙奇)忽然来了,只见他衣衫破碎,面有伤痕,垂头丧气,活像一个斗败的公鸡……(公孙奇)双眼一睁,蓦地冷笑道:‘鼠辈也来欺我,我正要杀几个人出出气!’狞笑声中,扑入人丛。看来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也不携带兵器,只是挥着一把折扇,出手却是凶狠之极。

看到这里,读者可能才突然发现,原来公孙奇也是会用扇子打人的,他甚至用扇子和柳清瑶对打过,但为什么他见到华谷涵就不拿扇子……作者您以后杀人就不要诛心了……

第二次是公孙奇和桑白虹夫妻二对一,还是打不过,不多说。而第三次,也就是公孙奇毒功初成,正是和华谷涵势均力敌的时候,这一次的争斗才是重点,因为,这一次是公孙奇用珊瑚的性命做威胁,要华谷涵和他“一对一”的。
这次比拼,从柳清瑶视角看,他俩很可能两败俱伤,而公孙奇掌中带毒,所以华谷涵更危险一点,但华不在乎两败俱伤,也不在乎和他性命相搏,而公孙奇关键时候退缩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来日还要称霸武林,怎么能在这里和华谷涵两败俱伤呢?
我始终觉得公孙奇输,就是输在这一口气,输了这一口气,就别怪华谷涵生命攸关的时候还能从容调戏你了。
书里狂侠其实不太在意武功,他武功比柳清瑶高,但也一贯觉得没什么,因为柳清瑶还“更有领袖之才”呢。而且华一直不畏惧比自己强的人,对手越强,他越有兴味,对付比自己强的反派,他也更有“偏要戏你”的兴趣,就像他对付尊胜法王,先是示弱,然后“折扇一指,突然长身而起,脚步踉跄,醉汉似的倏然间就欺到了尊胜法王的身前”,尊胜法王想不到他敢这么冒险,所以才输他一招,而我看到这里直呼好家伙——你是怎么做到拿着湘妃竹骨的折扇使醉拳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书里的蒙古人可能是梁羽生心里粗豪的象征,吃了一堑的从来不长一智,后来尊胜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又觉得华谷涵“外貌是个文弱书生,只是招数精妙,纵然身有内功,真力总是有限”,那时候戏过了师父的狂侠就不想和徒弟玩耍了,一掌把他震退三步,纵声大笑:“你的师父曾经败在我的手下,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所以说,华有些时候……也确实是够轻狂。但是纵观全书,在华谷涵无数次的打斗场面中,又有一场是和其他绝对不相同的,那就是他和檀羽冲动手的小孤山。
对檀羽冲,华谷涵是(无意中)保持了绝对的尊重,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一向冷静、精明、游刃有余的华,心乱了。所以他起手就是强攻,是全力以赴,也是整本书唯一一次,你会发现,原来那个漂亮书生的本性其实这么刚猛。
小孤山这场打斗本来就不是武戏,是武戏里的文戏的高峰,夹带了各种百转千回的情绪,就比如华只会因为檀心乱,也比如华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檀贝子笑一笑,回答道:

也好,我已自知无缘,能为美人而死,也何尝不是佳事!

所以说,我对很多人不能欣赏梁羽生感到遗憾,因为梁公在“情之一字”上其实是登峰造极的。就比如小孤山上,如果檀羽冲说“我不会伤你”,甚至他想一想“我不能伤他”,那都不是梁羽生的笔法,那是古龙写绝代双骄的味道,如果他写檀羽冲想“我为了清瑶,不能伤他”,就愈发俗成了金庸,而梁羽生笔下的檀羽冲就只会笑一笑,说:我能为美人而死,也是佳事!

剩下的,就端的寄望于对面那个人听得懂听不懂了。

PS:对的,于是今天又是吊打华先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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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21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gongzi 于 2024-11-21 09:21 编辑

我也忍不住笑了,这样柳青瑶真不会觉得你们俩闹够了吧?

如果换成我,出现2个女的为我打架我是会觉得很不满的。一般这类剧情往往是2个都吃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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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23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外,我总觉得哪怕辛弃疾回去也不得重用,狂天魔的江湖道完全应该踹了赵宋另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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