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梁羽生有感

江湖三女侠

作者: 弹剑江湖 发表时间: 2004/01/06 18:47

以前写过一篇温瑞安十二金钗录），只是将温氏三十六位出色女子做个排行而已，贻笑方家。今读梁羽生文，觉其深邃动人处比之金庸也毫不逊色。只可惜生不逢时，作品发表正值战．争时期，革．命气息太强了些。





常常叹息，他有仰之弥高的古典修养，却缺少作家自觉的精炼素质。金庸两段话就搞定的事情，他硬是拖拖拉拉写了一章，就像一杯醇酒掺上了一盆白水，饮之无味；不过打斗一招一式写得极为详细，初学写作武侠的朋友可以拿来做字典教科书。



看过电视《激情燃烧的岁月》，应该能理解他的婚姻观。那一段历史背景下，爱情服从原．则需要，和现．代人追求自．由爱欲的精神大相径庭。咱们这一代人看着心里难免不是味道，但在现实里，谁能说金古笔下的情人到头来就一定比梁羽生搭配的伴侣幸福？


数出几段美丽爱情，博君一粲。


一、
“愿待沧桑换了，并辔数寒星。”是我记忆中最美的词。


试想千载之后，谁还记得武林纷争刀光剑影，只有风华绝代的纳兰词，永留知已在人间。从江湖中来，自然要回到江湖中去,和董小宛之女的这段缘,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康熙大帝>中亦庄亦谐,说把洪承畴的孙女若芷许配了纳兰性德, 笔者不知真假,但才子佳人恩爱逾恒是无疑的.爱妻病逝后纳兰十分悲痛,从此作品里怎一个愁字了得!


本来觉得作者根本不该让冒沅莲嫁人，后来想想，心仪女子已为他家妇，更道尽痴情贵公子的无奈，不然冰川天女又打哪儿来？就像不喜欢叫黄蓉“郭夫人”，但为了让郭襄出世，忍了罢。


二、


“厉胜男是用金世遗那根肋骨做成的女人。”这是我所见过评判《云海玉弓缘》最精当的话。


我并不喜欢她，但我承认，金世遗是生生死死、再摆脱不开这个影子了。读者选择谁，是局外人的事.


也许冰川天女是他少男的绮梦,也许谷之华是他精神憩息的绿洲.但和厉胜男却是用灵魂签下的契约.


你无法用道德标准去衡量这个女子，善恶理性观念在她面前不值一文。要挟也好，欺骗也好，厉胜男就是用尽办法,把金世遗束缚在身边。聚到终须散,爱到不能爱,甚至恨也只能对她一个人.


婚礼如上刑场，哀莫大于心死，要到多久以后金世遗才会明白，他那时的死志是为殉情，在殉他和厉胜男之间的感情。


至于说在《冰河洗剑录》中，和谷之华得成正果的一代大侠，对不起那个人我不认识。


三、


一直不敢想象，云蕾会亲手将那件令张丹枫赞叹她美丽的紫罗衣撕成碎片。柔善心肠，却往往会伤害自己深爱的人；天之骄子，竟为那一声“砰”的关门疯狂，茫无目的奔上唐古拉山，也在这时，真正喜欢上那个一副名士派头的年轻人，只因他内心的骄傲自负原来也如此脆弱。


和《神雕侠侣》一样，是大家心里非圆满不可的爱情，如果不成，将是不能忍受的绝望。


并不觉得张士诚后人、相国公子的伟大。这样做比慕容复高明许多啦没错，却总是怀疑，那么多手下（石英、毕道凡、澹台家）几代的殷殷期盼，一下子就被主子轻飘飘的糊弄过去了？好象复国对他来说只是想玩就玩想放就放的游戏，而不是如何沉重的义务。梁羽生书生气的浪漫未免过了头。


四、


《还剑奇情录》整个儿照搬曹禺老先生的《雷雨》，简直连场景都是话剧式的。异母兄妹恋爱本是老故事，但果真发生了，再老套的故事都会变成大喜大悲。


记得刚翻到最后一页,见云素素将那柄家传宝剑抛还陈玄机，颤声叫道：“玄机，你，你，你明白了么？不要近我，不要近我！”……不知是想避开他还是偶然失足，突然一步踏空，从千丈高峰直跌下去！ ”还一厢情愿的以为素素一定没有死，会复活过来，所以只在心里酸痛了许久，却没流一滴泪。


后来知道陈玄机原来就是张丹枫的祖师爷，孤身未娶，才意识到素素真的死了，当初竟连伤心都没来得及。


五、


在卓一航为练姐姐取名“霓裳”的那一刻，一对正邪璧人已是灵犀暗通。爱上你，也许只是因为天气冷的时候，你在我身上加盖了一件衣服。


小时侯看连环画，很怪卓一航的优柔寡断。后来略经了世事，仔细想想，究竟谁又辜负了谁？谁为谁付出了更多？


别忘了，殷素素也只能为名门正派的张翠山一改魔女本色，做个贤妻良母，然而练霓裳要求的却是卓一航跟她走，她不理卓一航对红尘的所有羁绊牵挂，只是任性的要求对方也不顾一切去爱她。


这种爱付出的代价，一般人承受不起。她太真，水至清则无鱼，一苇难以成航。


最终，卓一航为了她，将一生彻底改变。然而她又不要了。草原上的那个卓一航再不是名门正派的翩翩侠少，明月千里，夜夜相望，只为守一朵花开，无怨无悔。是谁把他打造成了一代情圣的模样?是作者还是事后诸葛的我们?


六、


名为塞外奇侠，其实哪里配得上这个奇字。飞红巾动不动就挥鞭子，“押不庐，乖乖的听话啊！押不庐，快给我唱歌吧！”什么女英雄啊，差一点成了裘千尺第二。


明慧也是，既不能跟人家私奔，又偏要跟他生个女儿，该说她是天真无邪呢？还是懵懂无知？别说包惜弱是汉族礼教的产物，你看满族小姐不也这样？


多角恋中，我最爱的竟是多．铎王爷。看他对妻子为他去看他对妻子为他去寺院进香这样一件小事开心得要命，（明慧平时对丈夫的冷淡，可想而知）阅．兵时仍满心只想着他的王妃，想要赶快见到她，述说他的谢意。我已经预感到下场, 可是听他临死前仍然挣扎说出了那一句，“谢谢你”，比起杨云骢的鲜血,溶于钱塘江滔滔浪潮中,后者之死带着无尽憾恨,前者死时却是心满意足,谁幸运我却说不出了.


七、


“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
铮然声响，琴弦断了两根，婉儿推琴而起，背影冉冉而没。


读《女帝奇英传》这一幕，总会想起<聊斋>中美丽多才的女鬼, 最后告别人间的知音,"出门遂没",四个字余韵无尽.


故事在复杂的历史背景中也不算煽情,不过是主角隐瞒自己中毒将死的真相，要儿时的青梅竹马，少时的红颜知己误会，以为他将与武则天的侄女玄霜共结连理，让她放心去嫁给太子…… 东方式的典雅与高尚，只有老梁写的出来。换做金古，可以不计生死，但至少要等我死再走。


曲终人散。一代才女上官婉儿的背影，那一刻在李逸眼中永远定格，是生离，也是死别。



本来还想多数几对，才情有限，只得就此打住。正欲搁笔，无意间翻阅《飞凤潜龙》，发现竟是古龙气息极浓的一部。除了文字直白一些外，完全可以当古龙小说读。


开篇写金王爷百般测试一个青年，要他证明自己是否宋朝的奸细。刺杀杨家将后，王爷将义女飞凤许配给他。而飞凤却是金国闻名丧胆的中原高手潜龙的恋人，枕边人的梦呓原来是蒙古话，每日送驸马进出山庄的马车夫才是真正的主角——


古龙派的朋友不妨看看，其实诡异气氛悬疑情节同样可以用朴素文字描绘出来。如能将这两种文风融于一体，也许将来的大家就是你。这当然——是题外话了。

回应人: 婉梅汀汀 发表日期: 2003-09-05 00:37:33

梁老后期的作品风格的确和前期判若两人

江湖三女侠

  
    品读《云》书者，无论持什么态度，无一不为金，历，谷三人千折百回荡气回肠的爱情而动容。历谷二女孰优孰劣，金世遗心之真正所属究竟为谁，为人一直争论不休，好似钗黛之争众说纷纭。其中焦点集中在历胜男的善与恶。我认为金历谷三人的背后有很强和很广泛的象征意义，当我们为他们所感动，是否不知不觉间达到了一种共鸣。《云》不同与梁氏的其他作品，在一个搀杂复杂爱情的复仇故事中揭示深刻的人性矛盾，达到了极强的悲剧美。真正的悲剧不是简单的善与恶对决，也不是简单的坎坷与磨难。正如古希腊经典悲剧《俄狄浦斯》的弑父娶母一样，看似只能归于命运。而悲剧的人们挣扎于命运的作弄之中，以毁灭来展示美丽。再如《无间道》两人的灰色人生，试想一下金历谷又何尝不是如此。读梁羽生的不少书时，总有一种羽生先生在操纵人物命运的感觉，惟独在云海中明显感觉到他再也控制不了三人的命运，甚至只有和我们一道共同为他们而感动。《云》中有很强的弗洛依德色彩，所以我们不妨从弗氏学说的角度来解释这个故事。总的来说历金谷是三位一体，历是金的影子，而谷是金先知。历是本我，她控制着金的潜意识，所以她像影子一样深深地融入了金的身体，让金既恐惧又欢喜，既极力摆脱又极度依恋。谷是超我，好比幽谷奇芭，她也同时深深的影响着金，尽管梁老处理的有些过于简单。谷之所以成为金的超我似乎借用了吕四娘的余威，因为吕用伟大的人格感化了金的师傅。但谷的确具备了高尚的道德，优秀的品质，而且身世孤苦，其有些近乎怯懦的女性柔情，也是金的理想情人所有的。金自然是本我，他在梁门中很是有魅力，仅次于张丹枫而已。既蔑视礼法，放浪不羁，有身本善良，不失赤子之心。他有与历相近的经历与性格，却与谷相近的价值标准，这就注定了他成为二女共同寄托，只不过是通过爱情的方式来表达。

“Be or be not” is  always  a  problem。历女似火玫瑰，谷女似冰雪莲，共插于金的心瓶之中。当谷女进入金的心之时，历女也必将走进他的生命之中，因为金的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冰与火，理智与野性，本我与超我的碰撞必将迸射最美丽的光芒，此时火灭冰熔心碎于凄美之中。于是玫瑰凋谢，雪莲黯然，游子浪迹天涯。其实更应以李义山的《锦瑟》为金谷历结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无解之诗解无解之情。

——2004/04/13 15:46 huawuyu-k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