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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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de=50000,rvrc]傀儡剧
是什么时辰了?不大清楚。囊中的沙漏已经在三天前跌破了,一直没能补好,只好这样糊里糊涂地坐看时光流逝了。遥望西方,夕阳正在一分分向地平线接近,显然天色已经不早了。
是到了该收摊的时候了,又是一天从生命中离去了。一切起落枯荣,繁华过眼,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岁月……师亦恬轻叹了口气,将幕布、台板和一个个傀儡人偶收回木箱中。箱子是旧的,幕布台板是旧的,连傀儡人偶也是旧的,黯淡无光,连油彩都有些剥落了,一如现在的自己……它们都和自己一样,不乏光鲜潇洒的过去,可是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旧梦……师亦恬轻抚着脸上的层层沟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此刻如果有人见到自己此时的形容,想必绝不会把自己和传说中的“不老仙子”联想到一起吧?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不认识也好,就让自己在他们心中成为一个永远的传说吧……
巷子狭窄而黑暗,师亦恬借着路边人家透出的微弱灯光,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前行,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砖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木箱重重砸到了地上,傀儡人偶跌散了一地。
“老婆子,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一时间却见不到人影。
师亦恬格格而笑:“想不到还有人会来找我。想我老婆子人老珠黄,身无分文,哪里还值得人费力来找……”
黑暗中那人笑道:“你的运道来了。刑部的疯笑愚疯大人昨日来到了城里,他老人家是最喜欢看新鲜把戏的,听人说你的傀儡戏耍得不错,特意命我来找你,到驿馆中为他演上一场。演得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如果演得砸了,哈哈,疯大人的名号你也应该听过的,他老人家对付那些惹他不痛快的人,自有一套手段……”
师亦恬微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害怕的?不过,既然是演给疯大人的,老婆子必当尽心竭力,给疯大人演上一场毕生难忘的精彩好戏。却不知大人高姓大名?”
脚步声起,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黑暗中闪出:“胭脂王。”
“胭脂王?”师亦恬心头暗暗一震,脸上却不露声色:胭脂王这个名字,曾经是江湖中人和南疆百姓共同的噩梦,身为百年来最杰出岩流传人的他,一度曾凭借一身神鬼难防的巫蛊之术,一批无孔不入的毒咒血虫肆虐苗疆十余年,天下武林几乎无人可直撄其锋,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更为他的传说增加了神秘与恐怖的色彩。寨,结果几场恶战之后,大寨虽然伤亡惨重,却终于击溃了来犯之敌,胭脂王本人也身受重伤逃遁,自此基业尽毁,绝迹江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去向。没想到,他竟会在这远离苗疆的中原小城出现,而且显然已经投入了疯笑愚的麾下!
师亦恬收拾起傀儡箱,随着胭脂王在街巷中曲曲折折地行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了城中的驿馆外。
疯笑愚的身份果然非同小可,原本破旧不堪的驿馆,竟在短短一日之间换了模样,俨然成了华堂绣户,富贵中透着些许凛然杀气。这是很自然的事,疯笑愚天性残虐,手下毁人无数,有他在的地方,杀气当然要浓一些……
胭脂王引着师亦恬从侧门进入了驿馆,来到一间下人的厢房,关好门窗:“把你的衣服脱掉。”
师亦恬沉默无语,将洗得发白的蓝布外衣脱下,递了过去。
胭脂王双手笼在袖中,纹丝不动:“不够,全部脱掉。”
师亦恬一惊:“这……”
胭脂王“哧”地一笑:“脱衣服很难么?要不要我给你演示一遍?”话音未落,他身上的外衣已悄然滑落,烛光下看得分明,他的身躯裹在一层半透明的轻罗之内,曲线玲珑,竟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同时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自她脸上脱落,露出了一张成熟而美艳的面孔。
胭脂王妙目流转:“只可惜你年纪太老,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如果你年轻三十年,我说不定会为你种一颗胭脂蛊,让你替我去俘虏男人……
师亦恬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线:“看来,我很幸运。希望到了疯大人面前,这个好运能够继续。”
胭脂王让师亦恬从里到外换上一身新衣,忽地伸手抓住她的脉门,一股内力激射入她的经脉,直刺丹田!
师亦恬面无表情:“老婆子手脏,别沾染了大人。”
胭脂王放手:“脉动无力,丹田空荡,确实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好,准备你的拿手好戏,半个时辰后就要开场了。”
孤灯如豆,凉夜如水。师亦恬独自坐在空荡的厢房里,默默数着门外的更鼓。一刻,两刻……越来越近了,再有一刻,一场绝顶精彩的好戏就要开场……
“砰”地一声大响,房门大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不老仙子,别来无恙?”
师亦恬用衣角轻轻擦拭着一只傀儡人偶:“大人在说什么?是在叫老婆子么?”
来者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大笑:“师亦恬,别以为你散去了一身功力,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就没人能认得出你。须知胭脂王的驭蛊功夫出神入化,你换的这身衣服上,早已被她下过了前世今生蛊,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你的过去。疯某虽然不才,信息还算灵通,昔日师亦恬倾慕诗剑公子李停舟,遭拒后心灰意冷,自散苦修了数十年的玉女玄功,容貌也随之一夜衰老,远走天涯,不知所终。想不到名震江湖的师亦恬前辈,如今竟然浪迹街头耍起了傀儡戏,说出去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师亦恬淡淡地道:“过去种种有如昨日死,胭脂王可以放弃自己的过去,投入疯大人,门下,不老仙子既然已经不在,我为什么不能作一个耍傀儡戏的婆子?”
疯笑愚又是一阵大笑:“好!好!疯某这一生有两大嗜好,一是施在人身上试验各种酷刑,二是观赏各种奇巧杂耍把戏。世间奇巧把戏数不胜数,可惜由师亦恬这类传奇人物使出的却是寥寥无几,因此,今晚这场傀儡戏,疯某更是看定了!”
师亦恬微笑:“疯大人放心,老婆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演戏的所在是驿馆的敞厅,此时已草草搭起了一座木台,台前已经坐满了等待看傀儡戏的看客,既有疯笑愚与他带来的部属,也有本地负责接待的人。椅子不够,有些人就在后排站着——毕竟,傀儡戏虽然常见,但由昔日江湖传奇人物不老仙子演出的傀儡戏,却是独一无二了。
众目注视之下,师亦恬悠然入场,将傀儡放在台上,边扬声歌唱,边操纵傀儡,演出起来。她演的这出戏是全本的《史记.刺客列传》,她也的确是卖了十二分的力气,傀儡舞动,歌喉大展,从专诸鱼肠刺王僚,豫让漆身吞炭,到聂政毁容自戮,荆轲燕市纵酒狂歌,无不演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直把在场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师亦恬的唱腔渐转悲壮,戏文也到了易水送行一段。荆轲把酒起舞,向白衣白冠送别的燕丹高歌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且借我临别酒一盏,浇我胸中块垒身后河山。恨暴君侵我疆土杀人百万,叹朝中无人可挽狂澜。俺虽是市井英雄却有肝胆,愿效那豫让聂政剑挑秦关,酬知己报家国无恨九泉。待来日布衣一怒流血五步远,定要那青史传扬千年!”唱词慷慨铿锵,曲调高亢激楚,着实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众人无不被感染得热血沸腾,激动得连连拍手,几个汉子更是不禁齐齐喊了声:“好!”
戏文终于到了最高潮的刺秦一出。荆轲图穷匕现,刺杀失败,被秦王回剑砍倒。师亦恬一边操纵傀儡,一边逼粗了嗓门作出秦王的声音:“荆轲,你输了。本王受命于天,你的剑在本王面前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荆轲忽大笑道:“不见得,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剑!”在台上一跃而起,一张嘴,一道白光闪电一样射出,可却不是射向那傀儡秦王,而是直刺台下正中的疯笑愚咽喉要害,竟是一柄三寸长短的锋利飞刀!
这飞刀是早已藏在荆轲傀儡的肚子里,用机关发出的,来势奇速,距离又近,按常理而论,疯笑愚就是武功更高,也是决计躲闪不开的。可无巧不巧,他竟然在这个当口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晃,那柄本该射入他咽喉的飞刀,便贴着他的耳边擦了过去,却恰恰钉入了他身后胭脂王的咽喉,直没至柄。可怜胭脂王还没反应过来,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倒地气绝。
疯笑愚缓缓站起,目光阴冷,向师亦恬逼视过去:“从你自散功力,自老容貌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在图谋今日之事了,是不是?”
师亦恬面如寒霜:“不错。当年李停舟为你暗算陷害,满门被灭,他本人虽侥幸逃出,却也永失元阳,遗恨终生,我立誓为他复仇,苦心算计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只可惜天不助我,竟让你在我的傀儡剑下逃过了性命,天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疯笑愚叹道:“江湖传说,师亦恬平生最珍爱的东西有两件:一是自己永不凋零的容貌,二是一身震铄江湖的武功,想不到仅仅为了刺杀疯某,竟然一举毁了这两件至爱之物,难得,难得。”
师亦恬咬牙道:“你武功太高,羽翼又多,如果不舍弃这两件东西,学会这套傀儡把戏,我又怎能近得你身边?”
疯笑愚道:“我现在却要怀疑李停舟的人品了。他即使对你无意,似乎也不该让你付出这样大的牺牲来为他复仇。”
师亦恬昂首:“不关他的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他什么也不知道。疯笑愚,你这种人时时事事只会考虑自己和利益,每付出一次,必求加倍回报,是永远不会明白我和李公子的。对我而言,人生在世,最宝贵的无非是知己,为知己付出一切,牺牲一切,都可以心甘情愿,不求感激,不求回报,只是为了心之所安而已。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疯笑愚大怒,厉声喝道:“来人,将这老婆子给我乱刀分尸!”
众人得令,立时各掣兵刃包抄上来,但又有些慑于师亦恬昔日威名,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先行抢上出手。
师亦恬放声大笑:“李公子,不要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回手将荆轲傀儡抱在怀中,高唱道:“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这一段激昂高亢,声震屋瓦,她这一生一世,从来没唱得这样回肠荡气,这样大气磅礴过!
不错,不但师亦恬自己,就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他们此后的人生中,都再也没听过像这次一样慷慨动人的歌唱,再也没看过像这次一样精彩的傀儡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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