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谈梁羽生作品对于西方名著的借鉴，以及具体的把握发挥

gongzi

不好意思因为前段老提示论坛有问题不敢上了，没及早知道，这段也忙着写不少东西，尽力而为，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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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这一行整体而言，西方在技法结构上比东方走得远。大部分民国时期的大家，都一定程度借鉴了外国作家的作品，包括鲁迅借鉴过果戈里，老舍借鉴托尔斯泰。梁羽生虽然熟读传统文化和旧武侠，自己也在合论中提到自己对于西方文学有过大量借鉴。西方文学对于他作品的影响，其实不比传统文化少。

合论里提到的这些这些并非全部。梁的多本名作，都借鉴了西方名著。代表作应该说只有《大唐》没有明显的西方名作痕迹。

让情与双城记
首先简单说说梁书中经常出现，也是饱受诟病的让情，参照了狄更斯的《双城记》中的主角卡顿。然而卡顿和露西从来没有任何情感纠葛，只是单相思。她一直深爱的是达内。同时卡顿把达内当成了一个想象中更加完美高大的自己，那么他为了这个“自己”和所爱而冒名顶替牺牲掉，就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是梁书大部分让情并不是如此。甚至是原本对方非常爱自己却硬往外推，对于自己和对方都不尊重。那自然是让人不快的了。

七剑与牛虻
梁老的成名作《七剑下天山》，众所周知是以“中国的《牛虻》”目标为写的。

只是论。凌未风本人而言是颇有风骨的，哪怕不如牛虻也是一个有个性的侠士。问题更多在配角

论刘郁芳的人物刻画，以及她和之间的情感描写远远不如《牛虻》原著中敏锐又女人味十足的琼玛，以及她和亚瑟的情感。甚至在梁羽生的女角色/爱情描写中都顶多只是中下水准。尽管凌未风本人颇有牛虻的沧桑锐利，但是没有了这段爱情加成，其魅力和在故事中的具体呈现自然就逊色了太多。连载版据说两人还是大团圆喜剧收场，就更落了俗套。

同时原著后半段的高峰：牛虻的身世则更被分配给了易兰珠。如果说凌未风是搭档不给力，自身还算站得住。哪怕只分到了一半，易兰珠也算是一个设定有很大潜力的角色，除了牛虻本身的悲剧，也可以自行发挥出很多出色内容。然而作品中却完全没有刻画出她出于身世和立场的纠结。感情线的配角更比凌未风更弱，特别三公主这个角色如同纯粹的工具人一般。

几个主要女角色中，刻画最成功的是和牛虻无关的冒浣莲。其中冒浣莲帮助桂仲明寻找记忆，很可能也参照了电影《爱德华大夫》中英格丽褒曼帮助格里高利派克寻找记忆的剧情。

反而本作中只是配角的杨云骢以及原型是牛虻中主教的纳兰颇有潜力，在《塞外奇侠传》中成了三代中刻画最成功的爱情故事，也成了梁书最好的三角恋。连大反派楚昭南也和杨云骢有更加紧密的关系。也正是因此，影视改编均将《塞外奇侠传》作为主线。单说七剑，打响了梁羽生的名气，在修订后也算一部可读的作品。更是开启了天山系列，衍生出了《塞外奇侠传》和《白发魔女传》这样出色的作品。但是单论对于牛虻的模仿借鉴，除了梁老当时作为作家才刚起步外，他本人或许对于《牛虻》没有那么喜爱，或者说读得不是那么通透。因为他对于这本书的核心要素抓的非常不准，只是男主角试图朝着牛虻身上靠，创作风格与其大相径庭。

云紫萝与安娜卡列尼娜
梁老还提过练霓裳参照安娜卡列尼娜，其实不仅一个梁书角色有安娜的影子。

安娜这个人物的核心并不是单纯的追求爱情，而是追求女人的权利。就像沃伦斯基这样的男人一样，哪怕感情有了瑕疵，其他社会地位不会因此改变。依旧可以在自己的圈子交往，依然可以作为母亲。而她是失去了这些，才疯狂抓住爱情最后自毁的。

练霓裳当然也有一定相似之处，她是公开上武当山正当追求卓一航，但是除此之外，这个人物的个性和安娜没有太多相似。

反而对比合论提到的练霓裳，安娜明显和云紫萝更接近。都是已婚女子，而杨牧比云紫萝大不少，工于名利的设定，也和卡列宁有所相似。本身这个背景下，也可以很好发挥角色，更是武侠小说里很少触及的话题。只是因为杨牧过早暴露真面目，故事直接飞速走歪到了无趣的义军线，导致云紫萝的设定没有被发挥好，同时社会背景也没有给云紫萝太大阻力。导致这个人物塑造还可以的情况下，矛盾和进一步拓展都没有做好。

还剑奇情录与美国的悲剧
《还剑奇情录》梁老自己承认很大程度参照了雷雨，同时至关重要，也是云舞阳和陈玄机一切悲剧的起点：船上杀妻这段，明显参照了德莱赛根据真实案例写的长篇小说《美国的悲剧》中的高峰桥段：克莱德为了攀上富家女桑德拉而意图杀害怀上自己孩子的贫穷女工罗贝塔。这部书也多次被搬上荧幕，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蒙哥马利克里夫特和伊丽莎白泰勒所演的《郎心似铁》，相信以梁老的地位应该也看过这部电影。

光说这本书的结构、冲突以及云舞阳刻画是相当成功的，都是为了名利往上爬，最终失去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而且也像美国的悲剧一样，刻画出到处都恶。然而云舞阳作恶的一面，却因为这一段描写不够信服，多少成为了作品的弱点。

克莱德是为了桑德拉摆脱“累赘”。《雷雨》中周朴园抛弃侍萍也是一样。他们对于这个女人都没有多少真感情，她们也的确身份低微无法给自己助力。克莱德在此前已经和桑德拉长期交往，十拿九稳了。而这里云舞阳对于陈雪梅是真爱，陈雪梅的背景并不比牟宝珠差。而且牟独逸和陈定方彼此间就有猜疑，云舞阳当时能否获得牟宝珠的情感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云舞阳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叫人信服。

即便如此，具体行凶时，克莱德在船上也出现了动摇，是罗贝塔走来时被慌张的克莱德误伤掉下水。云舞阳却能对着爱妻这么一推，也显得描写不够真实。

整个关键的作恶环节不够信服，自然影响人物塑造和整本书的观感。再加上其他人的为恶，云舞阳的人物显得作为枭雄，雄的一面远大于枭，这或许并不是梁老的本意，也影响了人物的深度力道。比起女帝和云海，还剑对于名著的借鉴，关键处还是欠缺了一些准确性和力道。




萍踪、女帝与莎士比亚
标题或许有些不够准确，这些故事并不是莎士比亚创立的，大多早有传说。

梁老另一部代表作《萍踪侠影录》的爱情部分则是明显参照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构。张丹枫和云蕾是世仇关系，张丹枫比起原作冲动年轻的罗密欧，也有背负了更多家世矛盾和对于天下的思考。然而云蕾对比原著中更加有主观能动性，敢于追求爱情的朱丽叶来说逊色太多，这也经常成为萍踪被读者诟病的一点。影视作品也大多试图弥补这一点。

李逸和武玄霜，除了继续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结构，还有一些《哈姆雷特》的影子。

如果说和主角的相似，李逸和哈姆雷特无疑是最接近的。核心目标同样是报复夺位。个性也是学识，优柔寡断，道德水准极高。被刺伤中毒而死的结局也和哈姆雷特有些相似。只是太平公主还成功“补刀”。而且李逸的迷茫个性形成也和哈姆雷特颇为相似，是惨剧和复仇过程中，发现支持自己的人都心怀叵测。而过分高贵的道德操守，使得他对整个世界产生了迷茫，不再一味纠结复仇夺位，在身旁的人接二连三的逝去后甚至失去了目标。这点哈姆雷特也是一样，在复仇过程中发现自己爱人的父亲饶舌虚伪，母后改嫁从而产生了很多迷茫和质疑。最后随着和他们的对峙，杀死博戈涅斯后看破生死，完成了复仇生命也划上句号。

只是对比起来，哪怕哈姆雷特中反派角色大多也比较脸谱化，至少服务主角是到位了。哈姆雷特有和母后以及博戈涅斯的完整对峙，在此后其人物的进一步升华也得以完成。而女帝这本书最大问题就是对于武则天的尬吹，表面伟光正又无法自圆其说。不管本身刻画还是衬托主角而言都很失败。最后导致李逸死去的剧情也因为这方面的拧巴缺乏足够的力道。这个对立面的不成功，多少导致李逸的人物有了第一幕的年轻正直，第二幕的迷茫纠结，然而第三幕的升华只能用国家大义来解决，人物内核没有真正的上去。其实李逸的身世如果得以拓展发挥，这些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同时对于女性的态度，两个角色的不同也有一些微妙。哈姆雷特因为母后改嫁仇人，违反了自己心目中母后应有的光辉形象，因而对于女人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甚至相当程度导致了他爱人奥菲利亚的悲剧。而李逸和武玄霜的纠葛，一方面是类似于《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来自于家族矛盾。另一方面，恐怕也有上官婉儿的变节让他也一度对女性产生了类似的怀疑。比起来上官婉儿对于李逸肯定没有母亲那么神圣，但是她是知情而背叛，因而创伤也是很大的。李逸之所以没有像哈姆雷特那样对于女性产生敌意，最重要的并非武玄霜，而是长孙璧。这个角色始终没有在立场上有过任何动摇，坚持支持李逸和李唐，坚决去爱而不动摇。而且这不是单纯因为爱，同样是她自己的立场。这让李逸明白，依然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为他粉身碎骨。这是哪怕当时的武玄霜都无法带来的。而哈姆雷特中的女角色大多缺乏这种主观能动性，所以没有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为何长孙璧虽然外在条件不出色，光彩却不输给其他女角色，能得到李逸的缘故。梁老对于长孙璧的刻画恐怕也代表了他对于女性的态度：有男性所不能之执着，开导男性不泯灭心中的光明。




云海与呼啸山庄/乱世佳人
而《云海玉弓缘》之前回评和其他文章有提到过。除了他合论提到的《卡门》和《约翰克里斯托弗》，主要内核其实更像《呼啸山庄》。金世遗对于厉胜男的纠结，本质就是对过去的自己，即本我的纠结。这一点和凯瑟琳与希斯克里夫的关系极其接近，甚至原著中通过凯瑟琳的话讲明白“我爱他，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整部云海的主线，其实也是通过金厉谷的情感，描写出金世遗对于本我和超我的纠结，最终因为本我的燃烧而被唤醒。

对比起来，凯瑟琳虽然也是艾米莉勃朗特自己的写照，在书中却早已去世，戏份并不是太多。而同样认为自己很像金世遗的梁老，却给了这个角色大量的塑造。让读者看到了那个桀骜不驯，和厉胜男相似无比的金世遗。并且在云海中多次通过“影子”来暗喻两个人的相似。

而结局方面，希斯克里夫是通过对于下一代的折磨掌控，最后终于看到代表他野性的一面可以和秩序共处而放下心结。然而这段作为小说的可读性却不是很好，下一代几乎都是符号工具人，因而哪怕影视改编，也多删除了下一代的情节，以凯瑟琳死在希斯克里夫身旁终结。这么做的缺陷是让希斯克里夫的人物不够完整了，但是故事冲击力显然更强，更符合观众审美。对比希斯克里夫，厉胜男则被赋予了最绚烂的爆发。而人物的进一步升华成长也给了金世遗。如果不谈论后来的续作，单说小说故事的结构情节，《云海》的结局处理并不逊色于《呼啸山庄》，乃至更好兼顾了男女主角。不仅表面冲击力十足，细想更是能回味到其中的深意。

除了《呼啸山庄》之外，金世遗的情感处理还和《乱世佳人》中斯嘉丽对于巴特勒船长和阿什利相似，面对更像本我（新时代）的一个一再拒绝。结局更是同样的明白了过来，却“只是当时已惘然”而悲剧收场。只是斯嘉丽的生命力更胜金世遗，没有什么能打倒她。

对比起来，云海的缺陷是因为谷之华的塑造不够出彩，关键时刻多次掉线，也没有类似《乱世佳人》阿什利那样的最终解构。导致金世遗对于谷之华的向往不够有说服力，人物的变化还不够深入。虽然《呼啸山庄》埃德加的塑造也不多，但是没有谷之华这么别扭，凯瑟琳相对金世遗也不是第一主角。阿什利虽然不如巴特勒，也是个十足的南方绅士。而谷之华空有很好的设定发挥，她的个人塑造和情感描写相对于作品整体质量而言都没有达到水准，成为作品的一大缺憾。







总体而言，梁老对于不少名著的解读是颇有水准的，也成功化用到自己的作品甚至进一步发挥拓展，但是也有不少因为对于原著解读不够，或者主笔走歪而远没有达到应有水准。这不得不说比较遗憾。单说对于西方名著吃透的程度和神髓的把握，《女帝》和《云海》是最好的两部，相对而言女帝如果不是受制于一些因素，对于武则天的刻画太尬，还能达到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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