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龙虎斗京华》与《草莽龙蛇传》（作者：私家侦探）

天山游龙

　
　　欲语还吞，将情暗寄，扇边蹙蹙屏风倚，秋波低转远山沉，个中自有消魂味。
　　似醉犹醒，因愁益媚，灵犀隐在心头腻，十分消息额前横，都缘幽怨难回避！

　　列位看官，上面所引这首“踏莎行”词，不是没有来由的。这乃是白鹤派宗师吴肇钟老先生于一九五四年“吴陈擂台”之前不久所作，后于该年一月十九日在香港著名左派报纸《新晚报》刊出。适值该社一位名叫陈文统的年轻编辑，因为吴陈擂台的事情，也要写一部武侠小说，但苦于时间紧迫，不好对全文做大的构思，因此便先写一段“楔子”，仿照吴老先生也填一首“踏莎行”，道是：

　　弱水萍飘，莲台叶聚，卅年心事凭谁诉？剑光刀影烛摇红，禅心未许沾泥絮！
　　绎草凝珠，昙花隔雾，江湖儿女缘多误，前尘回首不胜情，龙争虎斗京华暮。

　　三十年后，当侠坛宗师梁羽生前尘回首之际，不知他心中会否涌出几许“不胜情”的感慨？大约他当年自己也未曾料到，这一动笔，就是将近三十年。如今我们当然都已知道梁羽生即上文所提到的年轻编辑陈文统，但当年的读者却罕有人知，就连梁羽生较为亲密的朋友，也是因为一次谈话中梁羽生无意说走了嘴，才知道的。这一方面是梁羽生自己不说，另一方面则与梁羽生在《龙虎斗京华》全书开篇的“故布疑阵”有关。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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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来，街头巷尾都听见谈论吴陈拳赛，昨天又在新晚报上读到白鹤派宗师吴肇钟老先生的“踏莎行”词，词意幽怨，寄托遥深，想见在血溅擂台前夕，这位老先生的心境。笔者虽非武林中人，少年时也曾浪迹江湖，耳闻目睹过一些武林争雄之事，至今垂垂暮矣，回想起来，尚不胜感慨之至。恰好编者要我将耳闻目睹之事，写成一部武侠小说，遂也东施效颦，先填一首踏莎行词以作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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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在此以一个垂暮老人自许，显然不会令人联想到风华正茂的陈文统了。不过这段话在今传本是见不到的，应是日后修订出版时遭到删除，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这短短的一段话中其实暴露了许多梁羽生日后常犯的错误，兹举年龄问题为例。是书以义和团为背景，则故事大致发生于一九零零年前后，其时柳梦蝶约二十岁，至与作者见面已是老尼，恐在一九四零年前后，而尚是少年的作者，十四年后竟成为“垂垂暮矣”的老先生，岂非荒唐至极。当然这也与作者执笔时间紧迫有关，或许日后亦自觉这段文字的不妥，乃于修订时将其删除。
　　由于《龙虎斗京华》是《新晚报》连载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具有开天辟地的重大里程碑意义，又是主编罗孚亲自出面约笔，自然得到极大重视，这从该书的连载模式已可见一斑。自第二回起，每新一回连载的开始处均附有一则“前文提要”，简单介绍此前情节，以便读者追看。据网络资深武侠研究者侠圣先生的介绍，这乃是在形式上仿照当年大陆方面出版的白羽、王度庐等人作品，且仅此一部而已，半年后《草莽龙蛇传》便再无这般优良待遇。现引出第二回所附之“前文提要”以飨读者（第二十三期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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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门名家柳剑吟廿余年前本与师弟丁剑鸣同在保定领袖武林，后因事分手，柳回高鸡泊隐居；丁在保定立太极丁派门户，因保护贡物被劫，又接到江湖令帖，令起离开保定，乃派徒弟金华至高鸡泊请师兄出头调解。柳得信后遂匆匆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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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第二回的回目，原本题作“叶扁舟来　顿生风浪　十年人事改　力挽狂澜”，哪知发表的当夜，就有一位读者打电话找梁羽生，认为其中有些地方不甚妥当。梁羽生一听之下，只觉大有道理，便立即修改回目，并于次日（２月１３日，第廿四期）连载正文的末尾处，写了一则“改正”：“昨天一位读者打电话到报馆来，说回目中‘十年人事改　力挽狂澜’的‘力挽狂澜’四字不妥，因为即算是什么大英雄也不能‘力挽狂澜’的。此说甚是，因此特改过回目，并对这位热心读者致谢。——梁羽生”这一回的回目也因此改成了今传本的“一叶扇舟来　波翻水泊　十年人事改　剑护师门”。这件事情若放在梁羽生的整个写作生涯看来，其实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但如从时间上来进行考虑的话，那就多少有些意味。因为这则“改正”恰恰流露出梁羽生的一种创作理念，“什么大英雄也不能‘力挽狂澜’”，早年的梁羽生颇受大陆方面唯物史观的影响，过于强调人民群众的力量，忽略关键人物对历史进程的导向性作用，他小说中的侠客每每无力回天，显然也与当年这种认识不无关系。综合他整个创作历程看来，这种“左派的烙印”在文革头五年以《慧剑心魔》为标志发展到一个顶峰，此后则逐步消减，向中立方向靠拢。《游剑江湖》作为一个尝试，打开了新的局面，此后《绝塞传烽录》、《剑网尘丝》等作在思想意识方面均与早年作品存在显著差距，至《武当一剑》时则正邪彻底模糊，而作者的左右倾向也终于名存实亡了。
　　关于《龙虎斗京华》一书具体内容的评价，读者请自行参考天山游龙与花无语的文章，这两位评论高手功力之深厚，笔者自忖难及，故不拟在此多花笔墨，且跳过正文，直接说至该书结尾处可也。
　　一九五四年八月一日，《龙虎斗京华》末期连载（第１９２期）文末附有一则“羽生小启”，内云：“写作期中，有读者来函问及丁晓事迹，心如来历等在《龙虎斗京华》中未能交代的事情。笔者拟过些时候，再另一部书中交代。”由此可见，当《龙虎斗京华》连载尚未完成之时，梁羽生已有撰写《草莽龙蛇传》的打算，而并非是单纯因为一些传记上所说“报馆不肯放人”的缘故。八月九日，《新晚报》沉寂七天之后，终于在“天方夜谈”版面刊出“致读者”一则：“梁羽生先生继《龙虎斗京华》之后，新作将于后天刊出，请读者注意。”次日该版面又有“预告”一则：“梁羽生先生继《龙虎斗京华》后，新作《草莽龙蛇传》，定明天起连载，请读者注意。——编者。”据上述资料看来，《草莽龙蛇传》之名当是临时敲定，但已构思多日。
　　梁羽生小说中具有浓重的新文艺色彩，但大部分都沿袭了民国以来的章回体，只有《塞外奇侠传》、《飞凤潜龙》等寥寥几部作品用了“新文艺体”。《草莽龙蛇传》一书，按照连载时的回目情况看来，原本似是要写成“新文艺体”的，第一回题作“不近人情的女侠”，后来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又改为章回体，因此第二回题为“覆雨翻云　几番疑梦幻　天空海阔　一剑闯江湖”，此后诸回目均与今传本一致，第一回则在修订时改为“剑影舞秋林　少女红妆能伏虎　镖声现人迹　名家子弟惹风波”。
　　《草莽龙蛇传》写完之后，梁羽生有了一年时间的武侠创作中止期，直到五六年二月挟《七剑下天山》复出之后，才偶尔用一用“新文艺体”，但据他从第二部小说便迫不及待运用该体裁的事实看来，也许还是更为喜欢这种体裁的吧。

［此帖子已被 私家侦探 在 2007-8-14 17:27:29 编辑过］

剑绝书狂

第一次看《龙虎》，也对楔子感到新奇，想不到梁老那时还是血气方刚时期，文中模仿垂暮之年开篇，竟让人感受到时代的苍桑感。

此文让人大增见识，侦探兄辛苦了，也谢谢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