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梁上的梁羽生 BY刘原

兰息

2009-02-06 | 山梁上的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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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几乎遗忘这个名字了。

大年初二中午，我在陪幼齿的娘家亲戚打牌，电视里的一则新闻让我倏然回头。梁羽生去世了。

这个名字属于少年，甚至童年。我从小学就开始读他的小说了。从大年初二到现在，我都在想，该怎么写一篇，关于他的文字。梁羽生是广西蒙山人，我外婆家在蒙山，所以，他算是和我半个同乡。

梁羽生的小说，创作，是个大话题，我写不来，手头的史料太少。我只能写的，是梁羽生与地主之殇，梁羽生与他的故乡。

二

我不介意再次重复梁羽生的故事，虽然，在三年前的博客里我已经写过。以后，我怕是不会再写起这个故事了。

半个多世纪前，一个叫陈文统的年轻人，从桂林南下，徒步回蒙山。两地相距一百多公里。临近蒙山，他碰见了一个熟人，熟人告诉他：你千万不可回蒙山，你的父亲刚刚被镇压，你此刻回去是自投罗网。陈文统立即折返向北，星夜逃亡，奔向香港。后来，他不叫陈文统了，叫梁羽生。

现在想来，梁羽生的逃亡路线，一定经过我的故乡——钟山。他必须折返向北，到荔浦（就是那个芋头很出名的地方），然后经过钟山，八步，梧州，进入广东，这是从桂北逃亡香港的惟一路线。

荔浦至蒙山之间，皆为崇山。那一年，山梁上的梁羽生，如果继续往南，或许世界上早已没有这个人，如果命好的话，他或许是在圩镇上一个木然抽着旱烟的贫苦老头。但是，他往北了，于是，就有了一代宗师。

梁羽生的故乡，是在蒙山的文圩镇。该镇距离县城十余公里，我的表弟曾在文圩中学当老师，有一年，他曾开摩托车载我到那里兜了一圈。小镇是破旧的，学校也是破旧的。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搜索发现，就在这个中学，梁羽生设立了以他父亲的名字为名的信玉奖学金。

三

梁羽生的父亲梁信玉，是当地的乡绅。我在网上搜索的结果，说他是病死狱中。我无声地笑了。

历史就是被玩弄的婊子。

救了梁羽生一命的那人，姓P，他是梁羽生的同学，后来位至广西的高官。我母亲也认识他。P的侄子，曾教过中学时的我。我当然更愿意相信这段民间的历史。

网上的东西，未必就是信史。网上同样有许多经过涂抹的东西。

四

梁羽生，金庸，他们的共同特点，不单是武侠宗师。还有一点，他们的父亲，都因为地主身份而镇压。这是确凿的。

还有一说，古龙的父亲也是被镇压的地主。我经过考证，觉得还是不能坐实，古龙的身世太过诡异。所以，暂且视为虚妄之言。

如是，某一天，我们再读梁羽生，再读金庸，再看书里的那些弑父之痛，或有不同的感怀。在那些快意江湖的文字下面，隐藏着为文者的大伤。他们笔下的长河落日，碧血黄沙，其实不是写别人，是写自己。

遗憾的是，梁羽生的武侠还是没有摆脱左倾史观，还是脱不了农民反抗地主的阶级斗争窠臼。他还是没有站在百年中国的立场上，去审视家国之痛。而金庸就比他领先，金庸在文革期间，在明报上猛烈抨击大陆的状况，他那时的灵台，是清明的。后来的金庸，就另说了。

五

许多许多年后。蒙山准备修缮县城的文笔塔。自然，要向蒙山出去的乡党化缘。

据说，梁羽生捐了800。据说，蒙山人很是不忿，认为他在香港，那么有钱，应该捐得更多。

那是80年代中期，800元其实已不算少。那时，我还是个少年，却也隐约觉得，蒙山人的愤怒没有理由。

这件事应该也是确凿的。因为，我的母亲，也收到了文笔塔的募捐信。

梁羽生愿意捐款，已经很给面子了。把别人的老父亲都杀了，还要别人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你么。没有天理。

所以说，故乡，往往是一个骄横而势利的名词。你落魄时，趴入尘土时，故乡是冷酷的，毫无怜悯之色的。当你成了达人，故乡就媚笑了，攀乡情了。

我无意指摘和抹黑蒙山这个小城。我于这个小城是有深感情的，我对它的怀念，甚于我身份证上的故乡——广西钟山。蒙山有我许多童年记忆，那里居住着我惟一的在世祖辈——外婆。

我亦无意指摘蒙山官员的势利，他们并不需要对梁羽生的弑父之痛负责，那已经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历史是一本糊涂的烂帐，任何的冤案追寻下去，往往都不了了之。他们打梁羽生的牌，亦无过错，好不容易出了个名人，自然要充分利用。

我只是在揣测梁羽生的心情。他在临终前，会想起那一年的山梁么，会想起逃亡途中回望故国的那一滴眼泪么。

六

梁羽生出逃的半个多世纪之后，去年清明，我来到了黄昏中的文笔塔。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改名叫做梁羽生公园。

山丘上有座庙，当是新起的，因为我童年时并未见过这庙。

我在暮色中，在无边的寂静中，看庙里的碑文。一个居士模样的老妪幽灵般欺近，用蒙山话问：你是从哪里来。我用蒙山话答：南宁。她说：那么远来，真是有心，做点功德（布施）吧。我笑笑，不吭声。她复又要求：做点功德吧。

我飘然而去，头都不回。

我去过中国的许多寺庙，时常往功德箱里放些钱。我不是佛教徒，但我很尊重佛教，它能够予人安宁。没有索取的寺庙，我经常做功德，但是，讨钱的寺庙，我是分文不掏的。这是性格所致，我厌恶贪婪的人，越是贪婪的人，我越是一毛不拔，本分的、纯净的人，不向我索取的人，我却很想帮助他们。在北京时，我曾经上班经过五道口边的华清嘉园，见一下岗中年男子在拉提琴，面前有一张纸，说是他的女儿上大学，他和妻子都没有工作了，只好用最后的一点手艺为女儿挣点学费。我在他面前放了些钱，朝他微笑，他并未停止拉琴，只是很优雅地微笑鞠躬。他是有尊严的，我喜欢他。而另外一次，我在搜狐大楼下面看到一对男女，都是80后，向我索钱，我当时就怒了，说你们都这么年轻，有手有脚却不去工作，我比你们年纪大，你们居然还好意思向我讨钱，骂得他们落荒而逃。

直到现在，我还是厌恶文笔庙里那老妪的势利。

对势利，梁羽生一定有许多的感慨。

七

我对所谓故乡，所谓母校，都看得很淡。

故乡分三种：地理故乡；人文故乡；精神故乡。

地理上的故乡，是山水，谁都会对故乡的山水有感情，这是不可逃避的。人文上的故乡，则因人而异，有惨痛家史的人，很难热爱自己的故乡。而精神上的故乡，则更复杂，譬如我，就是一个没有精神故乡的人，我不管到哪个地方，都会有飘零感。

许多年前，我漂泊广州，父亲写信告诫我，客家人的祖训是：故乡即异乡，异乡即故乡。

故乡的人，实在是没有权力要求每一个游子都痛爱着故乡。不爱，必有缘由。马思聪逃亡时回望故国，说：祖国，我是多么爱你；可是，你爱我么。如果故乡操蛋，如果祖国操蛋，那么，没有权力要求草民一如既往地爱着它。

忽然想起曾经的广西王，就是被处决的那个国家领导人。他的父亲亦被镇压，他雄霸广西之时，故乡来人要项目，往往打入冷宫，他完全不认这个故乡。从这点说，他倒是清廉。

八

还是说回地主。

梁羽生的悲剧，金庸的悲剧，其实都是百年中国的悲剧。

我很喜欢野夫的文字，他那篇《地主之殇》，写尽了百年苍茫。据那篇文章说，中国被镇压的地主达三百万。所以，梁羽生是苦主，金庸是苦主，还有数以千万的苦主。

当我钻进那些史料，往往心有哀痛。其实，人与人，未必是这么你死我活的，有什么是不可和解的呢。要取人薄田，取人耕牛，取人财产，取去便是，何必夺人性命。做人，总该保持一点点的慈悲。

客观地说，凭良心地说，中国的大部分地主，并不像书上说的那么残暴，他们多数也是贫民出身，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一点点积攒起财富。他们多数并不鱼肉乡里，相反，对贫农还是很友善的。在国难当头之时，他们曾经做出过很大的贡献。

在旧中国的乡村，乡绅是重要的文明力量，他们有知识和教养，崇尚教育，维护着农村的秩序和道德，用时髦的话说，他们代表了当时先进的生产力。

后来，乡绅被完全摧毁。所谓的贫下中农当家，往往是一群游手好闲、懒惰成性、偷鸡摸狗的人说了算，他们不会建设，只会摧毁。中国流传千年的道德和礼义，从此毁灭。

九

也许应该说说我的家史，否则有人会指责我是地主后代，为地主张目。

我的祖辈都是中农。我母亲的祖父，曾是地主，有一些田地，上世纪四十年代，他租船贩猪去广东，路遇强盗，抢劫一空，回家只好把田地和耕牛卖了还债，家道从此破落。真是塞翁失马，几年后，土改来了，幸亏他沦落了，一家平安。

我的祖父亦是中农。但却是上中农。我曾在一篇专栏里写过，我父亲小时候，与伙伴玩耍，村里的大人便骂自家孩子：不要跟上中农玩。复又骂我父亲：下次划分成分，一定要把你家打成富农。

那时的阶级成分，直接影响政治待遇，许多上头文件，地主、富农、上中农是没有资格听的，参军、入党、提干也是没有份的。

那个年代太恐怖了。

还有许多历史，我已不忍写出。我10年来惟一被枪毙的一篇专栏，叫《吃人的故乡》，所有的报刊都不敢发。

不说了，还是不说了，说来太过悲凉。

我是中农的后代，与地主没有瓜葛。只是看了无数地主家庭的悲剧，心里凄凉。当然，我再凄凉，都没有梁羽生凄凉。

十

民间相术有云：祖上暴毙者，子孙有功名。

所谓暴毙，就是除了老死、病死之外的，惨烈的非正常死亡。

不信者，当然可以当成野狐禅。不过看看当今的达人，倒有不少是印证这个规律的。高官有许多，我就不举例了，忌讳。且说梁羽生和金庸，似乎便在印证着这个诡异的定律。

一位著名报人，曾经跟我说过，他故乡的村庄里，改革开放之后，考上大学的、有成就有出息的，全是地主后代，贫农后代则仍是懒惰，没出息。盖因地主的后代在政治上已经完全被打压，毫无出路，只能依靠读书谋取前途，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地主的家庭很重视教育。

打砸抢起家的贫农，后代有几个有出息的呢？看官可以各自去考证一下。

流氓的后代还是流氓。精英的后代多出精英。这不是血统论，这是普遍规律。

再次声明，我的祖辈全是农民，我的父辈也是草民，我的身世没有任何可炫耀的地方。我不敢歧视穷人，我自己就是穷人出身。我只是多读了一点点书，所以，我的观念可以穿越简单的贫富论，穿越简单的阶级论。

贫或富，不是决定真理的标准。有为富不仁者，亦有为贫凶残者，切不可从财富来判定一个人的品性。

十一

梁羽生之死，让我想起了百年国殇。

如果他还在世，如果我能够遇见他，我会用蒙山话，和他聊那些过往的尘世，过往的血泪。

一切都已成尘埃。一切都已不可能。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梁羽生的父亲死于故乡，他自己则死于异国。他的那段家史，想是快被泯灭于人间了。我写的这篇博客，是妄图做一些记录，能让后来者，知道曾有过这样一段惨淡的岁月。

仰望夜空，星汉无言。

云重

似乎作者名字叫刘原
南都的专栏作者……

兰息

萍踪侠影的原型可以想想

说来侧面反映善良的人被人欺

无双717

如果有杀父之仇，为什么一直都是左派？

兰息

他老师是左派,他本人一直都算左派
否则他的书能都是违心之论?
偏又杀父.还有其他社会压力,所以矛盾,也艰辛吧

《琴剑书生 梁羽生传》电子书
这个就读书的一段可以看看

说来梁传质量刘的版本比较好点,但没电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