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0【第二轮阐教诛仙帖】渭城之灾

[17杀]姜尚

　　　这一年的渭水河畔，出了件奇事：一名八、九十岁，须发全白了的清瘦老头，不论刮风下雨炎热酷暑，草帽一顶蓑衣一挂，日出即起，日落即归，每日里无他事，仅坐在渭水边垂钓。左右无随从，也不见有亲眷家人，孑然一身。这也就罢了，耄耋之年寻些喜好事也是有的，怪就怪在，这老丈垂钓从不下饵，一人一杆足矣，鱼线之下无钩，仅以缝衣针一枚代之。有好事者樵夫无稽询问，老丈笑着答道：“鱼虾何足耳。山川河水，愿者上钩。”
　　
　　“喂，你把我的鱼惊走了！”
　　“啊？”手里提着水桶的小子呆了一会，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跟他说话，眼前这个蹲在河边钓鱼的人听声音脆生生还带着稚气，估计年龄与他一般大小十五岁上下，乱糟糟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脸上，就剩下大眼睛边儿上的一圈眼眶还能看出原来白净的肤色。探头看了看旁边的草篓子，里面一条鱼也没有，拎着水桶的小子顿时鼻子朝天，一仰头很臭屁的说：“用什么鱼钩，随便捞一条给你好了。”说着放下水桶，挽起裤腿就往水里走，踩进泥沙里的赤脚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捞起一看，将是个拳头大的河蚌，顺手扔进草篓子里：“喏，这个算是附送的。”
　　 蹲在河边的小孩捞出河蚌掂了掂，够沉、很压手，晃着鱼钩喊道：“够吃了够吃了，你快上来吧，把它吵醒就不好了！”
　　渭河边上泥沙大，要捞鱼得到水深处才行，摸了几下没摸着，这小子也不耐烦了，想着家里老爹还等着用水，也不再坚持，扭头往回走。粗陋的鱼干早被扔到了一边，那小孩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掰开了河蚌，拽出里面的一条嫩肉就着河水漂了一下，双手握着一小口一小口仔细地吃着，一副又馋又舍不得一口吞下的样子，配合着那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看着十分可怜。
　　渭水河边人们逐水而居，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渭城，谈不上多么富足但也没有穷困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吃相的人。下河摸鱼的小子提了桶原本要走，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喂，你是渭城人吗，怎么从没见过你？”
　　小孩嘴里含了东西，抬看着他：“渭城那么大那么多人，每个你都认识吗？”朝西边山上努了努嘴：“我住在西边的山里，采药。”
　　哦，听说有些采药人为了方便，常年住在山里，原来他是采药人家的孩子。
　　“我叫姜尚，钓不到鱼的时候去我家吃饭吧。”
　　小孩眼睛一亮，囫囵着“哦”了一声，在姜尚走出去十几步的时候才把最后一口河蚌肉咽下肚，喊道：“我是四色儿。”
　　姜尚回头笑了笑，也不知道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当姜尚几乎要把那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四色儿出现在他家门口。
　　彼时天刚亮了条白边，邻居家的大黄打着瞌睡慢吞吞往他家晃，四色儿依着门边儿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看，姜尚赤着精瘦的上身，在给一条大白猪褪毛，姜尚他爹系着一条皮围裙正在收拾猪下水，谁都没有注意到门边上多出来的小小身影。
　　第一个发现四色儿的是大黄，按这往日的习惯这个点儿赶过去正好能得些下脚料充当难得的早饭，所以即使再困再累老黄都会在这时准时出现在姜尚家的院子里，可见这位是多么懂的养生。这条路走过八百回，就算闭着眼也不会走错，所以老黄的眼睛是半开半闭十分安详。突然老黄这双眼猛地睁开几乎要蹦出眼眶，浑身上下的毛雷劈了似的直愣愣竖了起来，冲着前方没命地狂吠。
　　前方靠在姜尚家门边那个绿得跟蚱蜢似的可不就是四色儿，似乎是怪大黄暴露了自己的行迹，嗔怒地回头瞅了一眼，大黄蔫蔫地哼吱一声夹着尾巴溜走了。姜尚抬头随意扫了一下：“等等，毛还没褪尽，天亮了再来，一准儿的新鲜。”
　　绿蚱蜢压根儿没理他这茬儿，也不嫌弃那股腥臊味儿，蹦蹦跳跳蹿到姜尚眼皮子底下：“姜尚，我饿了。”
　　“呃……啊？哦。”姜尚端详着这张都快贴上他鼻子的脸，后退一步再看看那一身的绿和脑袋上用草扎起来的头发，洗洗涮涮干净的效果果然比东头媒婆脸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扑粉要强上许多。他自己本来个字不高，这个叫四色儿的家伙比他还矮了半头，胆子到是很大，敢一个人抹黑下山，这得是饿成什么样了。手在裤子上抹了两把：“等着。”不一会儿端出昨晚吃剩下的一截猪大肠，一个硬馍，塞在四色儿手里：“慢慢吃，得空了再跟你玩。”
　　四色儿嘴里叼着一口猪大肠，嗯嗯地点头答应，等姜尚褪完猪毛已经不知道跑到那里去玩了。从那以后隔三岔五，不是能碰见四色儿在水边钓鱼，就是在褪猪毛的时候四色儿会跑到家里来找吃的，反到是天天早上报到的老黄再也没往他家门前凑过半步。
　　
　　渭水河边向阳坡上，姜尚跟四色儿一人叼一根草，翘着二郎腿挺在草地上晒太阳。
　　“姜尚，怎么不去帮忙卖猪肉了？”
　　“哪有那么多猪，今天卖得是几只山里打来的野鸡。你是不知道我爹的手艺，把鸡肚子里的肉掏干净，塞了生灰干草填起来，眼眶里塞两粒河边磨圆了的石头，挂长线吊着随便往哪儿一摆，跟真的一样。”
　　“野鸡？红腹白腹？”
　　“有一只红腹的，剩下几个都是灰秃秃寻常进了林子就能看见的。”
　　“红腹锦鸡只有西山深处才有，往常打猎的人不都是寻着山边猎些口粮就走吗？”
　　“渭城有家食肆你知道吧，那家店了最近收鸡嗉子，剩下的送到我家档上，分文不收。”
　　“鸡！”姜尚明显听到了四色儿吸溜哈喇子的声音：“那家食肆招待了什么样的客人，只吃，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什么怪病用鸡嗉子，拉不出屎？那家还出高价收狐狸心，黑鱼脑。你不见河里的鱼都不好捞了吗。你钓了那么长时间鱼也没见到只上钩的。哦，这不算，你那鱼钩是直的。”
　　“直的怎么啦？愿者上钩！再说了，我最多钓个把个时辰，老黑肯定会扔鱼上来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楚了，之后声音又高了上去：“那家食肆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店家吗？”
　　姜尚摇头道：“我去都没往那边去过。我们这个地方，哪家都不缺吃的，怎么会去食肆。渭城就这么大，那家食肆是外来户，从没听说有什么人去买过吃食，当然也没人见过那户的主家。管好自己一张嘴，旁的事情，操心什么。”
　　“他们把野鸡打光了我吃什么呀，还打狐狸打黑鱼，这是不想好了……”四色儿小声嘟囔着，突然道：“食肆，我怎么不知道渭城里有家食肆？”
　　“在城西南，那片地方招过两次火，都是透天火，一烧一宿剩下的白地，也就外来户不忌讳，还在上面搭屋造房。”
　　“哦……”四色儿迷糊着应了一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就要睡过去。姜尚本来就是个闷葫芦，四色儿不起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闲闲的趟着，看着碧蓝碧蓝的天发呆。四色儿是个奇怪的家伙，就算什么也不做姜尚也愿意跟他呆在一起，他跟这附近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一双眼睛不管什么时候透出的都是精明的灵气。姜尚暗暗想着，渭城里那些拖着鼻涕为了一只蚱蜢几只蚂蚁都能哄起争抢的蠢货连四色儿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姜尚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阳光暖洋洋地铺在身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是快到晌午的时候，四色儿已经不见了，对于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姜尚早已习惯，只是心里有些可惜：早上出门就见娘在厨间腌了猪头，还想着中午带他回家吃猪头肉，这个没福气的家伙。
　　打野鸡打狐狸打黑鱼持续了二十几天，四色儿出现的次数变少了，姜尚变忙了，多数时候都在肉档上帮忙，没办法，来卖肉的人太多了。现在他们家已经不杀猪宰牛自己动手杀生了，每日里食肆里专门有人送取了嗉子的鸡，开膛破肚取了心去了皮的狐狸，摘了脑袋的黑鱼，只用付出极少的贝就能得这么一大堆的肉，在这之前，除了姜尚家，普通人家里的荤腥很少。现在可好了，一扎麻换一大块狐狸肉，几块贝能换一只鸡，半袋黍子能换一张狐狸皮，全渭城的人都抻长脖子等着姜尚家的肉档开市。这么大的场面一个人已经远远不够，于是一家三口齐上阵，姜尚每天忙着照顾肉档，随手拿到一块肉就能分辨出肉的种类和重量。


　　不久之后愣头青姜尚明白了件事：阴谋之所以叫阴谋，是因为它是悄悄潜伏在周围，猛地张开大嘴把你吞下去，骨头渣都不留一点，并且，它看起来比碧蓝碧蓝的天空还要透亮。
　　渭城的人开始生病，病情从城南紧挨着城门的两户人家开始慢慢向北蔓延，非要找出这些人有什么通性的话，就是他们都吃过从姜尚家肉档换回来的肉。按理说，这种传染病就该是瘟疫，渭城里仅有的一名大夫看过后，坚决的认定不是瘟疫，只是一种不知名的怪病。发病的人会散出一种腥甜的味道，隔着几家院落就能闻见，凡是见过病人的人，都会想到一个词：溶化。
　　是的，溶化。最初病人只会觉得天并不热，却会汗津津的，再过几天全身上下开始渗出透明的粘糊糊的东西，摸上去滑不溜丢像是摸到了鱼身上，再往后会觉得浑身乏力直到站不起来，软趴趴地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移动，再以后，四肢跟身体粘在了一起，五官随着溶化变了形，成了一种贴地扭动五官模糊的怪物。
　　怪病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有人觉得自己进来分外汗湿，等到了四肢乏力五官变形的时候，家丑不可外扬，家里的怪物自然也是要藏着掖着的。在这个神仙妖怪共存的时代，得罪了神妖变成怪物的事并不少见，城外的狐仙庙香火一下子旺盛起来，门槛都被踩平了几分。一个两个是意外，当怪人多达十几个时，全城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儿，当证实是一种会传染的怪病时，下到总角孩童上至耄耋老人，没有哪个人的皮肤是干燥光滑的，恐惧，在渭城中蔓延。
　　
　　“孩儿他娘，我这手上冒汗了，摸不出来，你快来摸摸我是不是身上有些儿湿？”这是姜尚他爹一天之内第六次邀请他娘来摸了。他娘的手，干燥而粗糙，泛黄的指甲盖里嵌着些黑泥，手背上皴得皱巴巴的白皮此时显得分外安全可信，往他爹光溜溜的脊背上抓了两把，不耐烦地说道：“干！干得很！看你这点胆儿，咱家孩儿一把也没让我摸过，你这都第几次了！”姜尚蹲在条凳上啃着前些日子卖肉换来的一条风干肉块，狠狠地撕下一口费力地嚼着，不屑地地扫过去一眼，心想着：全渭城都是怪病，躲也躲不过去，是你怕就不来的吗！不知道四色儿这小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再不来藏得那些肉干该让我吃光了。
　　满城腥香飘散中，渭河的水一天天涨了上来，当人们感觉到水涨的时候，岸边的那几间草房已经被没了半截。碧蓝的天突然涌起遮天黑幕，暴雨来得毫无预兆。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第三日渭河泛滥，淹了半座渭城，这水来得快去得也快，第四日一早天空放晴，随着太阳升起渭水迅速滴落回河道中，各家各户里那些手足粘连在身上的病人不知中了什么妖术，直接穿墙而出随着渭水退得无影无踪。
　　每户都有投了渭水的亲人，老人们举着香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当年那条为祸渭水的孽龙又回来了。全城都有怪病，姜尚家没有，他们一家三口闭门躲病，全不知外面的情形。当每一户人家里都一名变成怪物的亲人后，一条消息流传开来：姜尚一家是害人的妖怪，之所以会得怪病，全都是因为吃了从他们家肉档里换来的肉。
　　人们愤怒了，几十年的乡里乡亲，就算你们是妖怪也不能干出这种黑心的营生。愚民是可怕的，能走得动的人们拿起扁担抗起锄头，喊着杀死妖孽的口号围上了姜尚的家。简陋的房门挡不住愤怒的人们，砸开房门后，人们看见端端正正蹲在正对着门口的条凳上啃着肉干的姜尚和躲在后面桌下瑟瑟发抖的孩儿他爹他娘。　　“你说，这些人跑到我们家来，是要干什么？”
　　“你没听他们嚷嚷，要打死害人的妖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的妖孽就是你们一家人啊，笨。”
　　姜尚转过头看着坐在一边捧着一大条肉干啃得正欢的四色儿，认真地说：“我不是妖孽，我们全家都不是妖孽。”
　　四色儿咧着嘴笑道：“你们要不是妖孽的话，怎么都没得那种怪病？他们还说，之所以得了怪病就是吃了从你家肉档上换回去的肉。”
　　“胡说八道，那肉我们全吃过，都没事。”
　　“他们不会信的。要想保命，我教你个法子，拿着大网去渭水里捞，捞出一大朵一大朵花儿似的水草放在水面上烧，烧到最后剩下颗黑珠子，吃了病就好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打杀了这妖孽！”靠前的几个人抡起家伙劈头盖脸往姜尚身上打来。姜尚霍地站了起来，离他近的人都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齐齐向后一跌，四色儿收回向外推出的右手，乐呵呵地啃他的肉干。
　　姜尚一挥手里的肉干：“神仙给的方子，捞渭河里成朵的水草，在水面上烧化，结出的黑珠就是治病的良药。”
　　愤怒的人群将信将疑，谁都不愿意放弃最后生的希望，推推搡搡一番留了两个人守在姜尚家，余下的人一窝蜂跑到渭水里去捞神仙说的东西。
　　青天白日里，渭水上响雷阵阵，炸翻了天，四色儿嘻嘻一笑，扯着姜尚的衣服往外跑去：“走，你带我去一趟那家食肆。”留下来看守的两个人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彷佛什么都没看见。
　　城西南的食肆门户大开，一片静悄悄。四色儿把一团毛茸茸的散着赤红色微光的东西塞进姜尚手里：“这东西也许你日后用得上。”细看下，四色儿拿出的东西，是个拳头大小蜷缩着的小狐狸，抱在怀里的尾巴分着紫白赤黄四种毛色分外玲珑。
　　“这食肆是个障，我这样的要是没人带领都进不来，一会儿障破了你就看不见它了。看不见它，你就踹这个东西出城，往东去，六十年后一轮回，若是有缘，渭水见。”说完用力一推，姜尚猛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见四色儿进了食肆里，叉腰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间喊道：“淳于重楼，出来吧，上次小爷放了你一条生路，你还敢再来闹事，那就把命留下吧。”
　　姜尚没听见有旁人回应，四色儿在食肆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你个混账东西，不感恩就算了，还捕光了小爷的口粮，害了小爷不少徒子徒孙。”
　　“河里的老黑前些年拜入截教门下修行去了，你趁它不在坏他子孙算什么本事，小爷今天就结果了你，看你再兴风作浪！”
　　“你以凡人的怨毒、哀伤、恐惧为食，让他们丧失亲人、身染怪疾，可问过小爷没有？小爷享受此地几十年香火，倒叫你这孽畜欺压上门？”
　　“你也别得意，渭河水好，你种的草灵芝仙人都眼馋，我已经让那些人去吃了，散了他们的怨气，怪疾一解，民众欢腾，看你还有什么凭借！”
　　平地一道闪电劈在食肆顶上，整座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愣头青姜尚猛地记起了四色儿临走时的话，把东西揣进怀里奔出城外，拼了命地向东跑去，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他：“东去，东去！”
　　多少年后，姜尚入道，才知道有种方法，能把一个信念刻进别人脑中迷乱心智，同时读到了四色儿留在沉睡的小狐狸身上的一句话：“姜尚，四色灵狐躯舍能容万灵神魄，接纳转嫁无所不能，他日相见，等我上钩。”
　　至于真正的四色儿……他只知道，妖族大圣淳于重楼，临掌东海之上，万千水族以其为尊，逍遥横行，神妖尽知。

[17杀]哪吒

姜尚，你太小啦

[17杀]哪吒

这是上篇的前传吗？感觉比上篇好，至少我看明白了

疯小鱼

哇哇哇

纳兰容若

这篇有聊斋味，我也觉得比上一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