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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 天骄别传之伴君幽独——清瑶篇剑冷琴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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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5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题外话
清瑶啊清瑶,清澈的美玉,一辈子目标明确,偏偏也有迷路的时候。在我看来,这一点作再多解释也没用——她在少女年华中,真的曾经醉在爱情的林荫小道。不过,她毕竟是清醒的绿林女杰,身份地位名誉退路,桩桩件件化进了骨髓,融成了责任。于是,华谷涵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檀羽冲是她必须舍弃的浪漫。不喜欢她的世故硬冷,抵触她的为成家而成家。却,绕不过这个徘徊的真实风景。哎,既然是天骄别传,那么清瑶的一触即离,绝不可少!何况,我不想清云篇变成大杂烩,且在清瑶篇炖一锅。另,这是原著同人,故事大线不动,只在枝节部分稍加更改,若能把隐于兵戈之后的纠结疏理一二,我也就知足了。

道具拾遗
灵枢新问:德充符和明明大师合著医典,含诸多解毒良方。传与七情仙子薛冰颜,引来多方觊觎。冰颜一怒撕毁,沉入欲水河。
玉钗金簪:即蝴蝶钗芙蓉簪,乃南唐后主大小周后遗物。金簪玉钗一合,可打开第一代青蚨门主墓葬之门。
蕉露珠:明明大师采异草灵药所炼,共有两颗,可解百毒。其中之一混入了疏雨藕花茶,被灵秀所服,另一颗辗转归于武林天骄。
青蚨还钱:乃青蚨门独门暗器,歹毒阴损,但续命母蝶一出,可救数人。
疏雨藕花茶:金陵孟家祖传绝技,百年来赖之争雄杏林。春水先生孟少刚续加增缮,在凌波玉女钟灵秀手中泽被武林。
暖玉箫:三和逸士取星宿海万年暖玉所制,传与爱徒耶律玄元,后为武林天骄兵器。
天霜杖:逍遥浪子负伤时所制紫玉杖,通体紫意莹润。后被雪舞扔进噩运炉,锻炼出昆吾剑。
四海升平曲:一曲清天下,倾绝世人的舞曲, 由于其中隐藏的孟家剑术,而成不传之秘。
大衍八式:三和逸士所传内功心法,为化血刀根基,极难练习,藏有隐患。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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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1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谁与争锋
临近大海的金鸡岭,山清水秀,却山贼啸聚,因此一向少有人来。
这是个三月艳阳天,料峭春寒,沉寂的大路上,居然悠悠闲闲的走着三个少女。最末一个不高兴的嘟起了小嘴儿:“小姐,我们干嘛要赶这么急?”领头的白衣少女,姑射仙子般清雅端丽,秀眉微蹙,还未开口,圆圆脸的玳瑁扑哧笑道:“珊瑚,你是不是饿啦?”
珊瑚佯怒道:“才不是,我是怕小姐累了!”白衣少女素手轻抬:“嘘,我们想休息也不成啦。”二女方自一愕,只听路边林中一阵刺耳的哨声,紧接着呼呼风响,寂静的大道上,转瞬间站满了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却个个带着三分邪气,盯着主仆三人。
为首大汉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蓬莱仙子,果是绝代佳人,石某仰慕已久,难得莲驾莅临,请上山一聚如何?”那蓬莱仙子一瞥两个侍女,珊瑚会意,上前冷笑:“你既知我家小姐大名,怎不报上自己是哪颗葱?凭你配请我家小姐么?”
那大汉颇有兴趣的瞧她:“啧啧,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丫头也如此可人。听清楚了,我乃金鸡岭大寨主石——”话未说完,那蓬莱仙子淡淡开口:“听说你们是孪生兄弟,你是老大还是老二?”石老大露出喜色:“原来仙子听过我们?”匆匆整了一下衣襟,郑重道:“我是老大,我弟弟在为仙子准备宴席。”放目瞧了一眼陡如云霄的金鸡岭,那蓬莱仙子忽然微笑道:“也好。”径自当先走了过去。
石老大欣喜笑道:“蓬莱仙子柳清瑶,当真是女中豪杰,爽快!”这美绝人寰的少女,原来就是声名鹊起的蓬莱仙子——柳清瑶!这石家兄弟自命风流,自身有几分武功,又仗着金鸡岭易守难攻,遂成此地巨盗,素喜拈花惹草。
到得山寨大门,石老二亟亟来迎:“仙子艳名远播,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清瑶正眼也不看一下,微微点头,逞自登堂入室,走进大厅。石家兄弟面面相觑,交换个眼神,也随了进来。但见柳清瑶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太师椅中,她的两个侍女左右分列,竟似反客为主。
石老大当即皱眉:“柳姑娘,这边是你的座位。”清瑶不悦摇头:“我自幼不惯坐客位,你们兄弟自便吧。”扫了一眼大厅,又皱眉道:“山寨议事之处,怎的乌烟瘴气?回头把那个大锅扔出去,还有这些画也太粗俗,统统清掉。”石老大忍无可忍:“柳姑娘,我们你来,不是要你指手画脚的。”
清瑶不耐扬眉:“那你们请我来干什么?”石老二陪笑道:“我们是久闻柳姑娘大名,仰慕你的风采,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呵,请问姑娘意下如何?”珊瑚玳瑁脸上变色,清瑶却不生气,浅笑春风:“哦?这么说你们兄弟是求婚来着?”一双深邃的秋水,逐个扫视两兄弟:“可是你们弟兄二人,我该嫁谁?还是,嫁你们两人?”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石老二瞠目结舌,石老大一跺脚:“哎,这——老二,大哥让你了!”方一转身,清瑶悠悠喝止:“慢着。你是什么东西?想替我做决定?”石老大脚步一停,石老二瞠视缓缓立起的清瑶:“姑娘到底要说什么?”
清瑶脸挟寒霜,冷笑道:“说什么?说你们兄弟瞎了眼,敢打我的主意!你们将要得到的下场,会很惨。”悬在腰间的青钢剑,微微颤动间发出轻轻的铮铮声。这美若天仙的女子,周身忽然散出一股窒人杀气。久在江湖闯荡的石家兄弟,本能探手腰间,双双握住刀把。
珊瑚扑哧一笑:“害怕啦?”纤腰微摆,刚要上前,清瑶素手一按:“不必,我要让金鸡岭的众家弟兄,见识一下何谓江湖争霸。”身形微起,飘然掠到庭外空地:“你们弟兄一起来吧,胜了,我可以做你们的压寨夫人,输了,把命给我留下。”
石老大打个哈哈:“柳姑娘啊,你未免太过托大,我们弟兄也不是无名之辈。”清瑶信手拔出长剑,闲闲一点:“我要刺你膻中穴,别怪我没提醒你。”石老大恼羞成怒,刚吐出一个字:“你!”陡的剑光绕眼,冷风刺骨,清瑶长剑真的已攻到胸口!石老大低头不及,一大片头皮被削了下来,禁不住一声哀叫。旁边老二反应过来,拔刀向前助战,清瑶一声长笑:“我早说让你们一起过来嘛。”
口中说话,右手剑把一翻,继续点向石老大肩头,左手拂尘一抖,将石老二照在万缕尘丝之下!石老二刚刚将刀劈下,手腕被尘丝射中,紧接着头顶发紧,鲜血喷射而出。清瑶脚尖微点,照着石老大后腰一踹,正正撞到一捂双耳的石老二身上,兄弟二人齐齐摔倒!
石老大晃晃头,一见弟弟满头是血,大惊叫道:“弟弟,你还活着么?”石老二奋力推开大哥:“我自然还活着,你怎么样?”用力将大哥扶起,恨道:“我的一双耳朵,你的一个鼻子,无论如何得讨回来!”向四方瞪眼大叫:“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妖女给我万刃分尸!”
呆立一边的众家喽啰这才明白过来,发一声喊,一拥齐上。清瑶秀眉紧蹙,反而向后一退,旁边珊瑚顺势已进,笑道:“一群废物,他们的耳朵归我,玳瑁,鼻子归你。”玳瑁不高兴的道:“为什么?鼻子好臭哦。”这二女伴在柳清瑶身边,对她的性情行事早学了八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端的是毫不容情。
不过瞬间寨中已是鬼哭狼嚎,石家兄弟对看一眼,双双跃起,就欲夺门而逃。清瑶负手立于阶上:“住手吧。”珊瑚玳瑁脆生生应了一声,飞身而起,回到清瑶身边站稳。被杀的晕头转向的众人,扑通连响,跌坐一团。清瑶信手一弹,几缕尘丝激射而出。刚刚到得山门的石家兄弟,腿弯一酸,站立不稳,也是扑通倒地。
清瑶声音冷峻之极:“在我手下还想逃窜?你们平日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的威风都去了哪里?”一指最前边的头目:“去,把你家寨主给我请过来。”
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这名头目愣了一瞬,转身跑到石家兄弟面前,一语不发,拎起二人衣领就走。石老二撑着站起,不料腿弯又是一阵酸疼,内中似有虫蚁啮咬,痛苦不堪,一霎时形容变更。他被清瑶削去了耳朵,本就满脸是血,现在再加上口歪眼斜,当真是狰狞可怖。这个头目心中一骇,手一松,扑通一声又将他掉在了地上。
清瑶柳眉又是一扬,向珊瑚一颔首。珊瑚一笑上前,伸手一弹,嗔道:“做死么?装什么蒜?起来!”老大趁着珊瑚低头的空闲,一刀背拍了下来,叫道:“好狠的妖女,我与你们拼了!”珊瑚脖子一偏,轻描淡写的避过,扑哧笑道:“枉你们自谓多年闯荡江湖,还不懂得请佛容易送神难?别忘了,我家小姐号称蓬莱仙子。”左手一磕,石老大朴刀当啷坠地。垂头忍疼的石老二蓦地狂笑:“蓬莱仙子?美若鲜花,却心狠手辣,简直就是魔女!”惨笑转向兄长,“我们弟兄也造了不少孽,也许这就是报应。”
话一说完,口角渗血,脸上带着自嘲,浑身骨节吱吱作响,猛然重重栽倒,寂然不动。石老大扑到弟弟身上,放声大哭:“都是我鬼迷心窍啊,罢罢,事已至此,悔亦无用!”珊瑚刚欲阻止,清瑶冷冷道:“想不到他们还有一份血性,就成全他们好了。”
清瑶一脸寒霜,一一审视那些头目喽兵,最后唇角上扬,微微而笑:“此事已了,你们不必害怕。从今以后,金鸡岭就是我的据点,你们有愿意留下的,我欢迎。不过,我要丑话说到前面,你们如若受不了我的号令,最好趁早离开,免得搭上性命。”皱了皱好看的眉,回头吩咐玳瑁:“去,带这几个列个清单,不愿留下的人一概放行,可是,”目光又一扫众人,“若叫我听说你们离开后再打家劫舍,残害无辜,”冷如九冬寒雪的话语字字分明,“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女。”
看着珊瑚玳瑁将人带出,清瑶哑然一笑:“仙子?魔女?出道半年就从仙子变成了魔女?不过,这石家兄弟敢对自己无理,就该惩治,否则那些狂妄之徒怎懂恐惧!”眼前忽又闪过二人临死前的情景,那丝诧异又上心头,想不到他们也有手足之情?算了,把金鸡岭整顿好后,手段也该收敛一下了。
时光流逝,江湖带有才人出。短短一载光阴,金鸡岭已是军容整肃,壁垒森严。与此同时,蓬莱魔女之名不胫而走,山东大地处处传诵,起初还有几家绿林好汉不服,前来挑衅,只可惜技不如人,被清瑶轻松打发,至此再无人敢来轻捋虎须。
转眼间,到了宋绍兴三十年,即金正隆五年,清瑶被北五省绿林奉为盟主,金鸡岭也成为一个抗金据点。这一天是她担任盟主的第十天——四月十四,清瑶立在墙上地图前,凝神思索。珊瑚一旁悄问:“小姐,你真要去赴天宁寺之约?”
见清瑶微微颔首,不以为然道:“想那个什么玉面妖狐有几分道行?你现在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杀鸡用得着宰牛刀么?”清瑶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看了看她,哑然失笑:“你这个轻敌的毛病几时才改?那个玉面妖狐和我出道时间大致相同,听人传闻,年纪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嗯,冀北大地任她纵横,就如我在山东地位一般,看来,还真是不简单呢。”
若有所思的敲敲书案,续道:“何况,天宁寺一案疑点甚多,我不查个清楚总是不安。”向门外瞧了一眼,珊瑚笑道:“小姐别急,听的说天宁寺成了一片废墟,玳瑁姐姐此去不见得能有什么线索。”清瑶失笑,伸指一敲她额头:“没有线索,你还得意啦?有你这么劝人的么?”
珊瑚嘟了嘟嘴,一眼瞥见清瑶新收的侍女明珠挑帘进来,下面的话又压了下去。明珠过来禀报:“小姐,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我们几时出发去会那个玉面妖狐啊?”清瑶满意的点点头:“今晚月光很好,我们就去看看狐狸尾巴能藏多久。”待得玳瑁回来,恰是月上中天,清瑶只应了一句:“路上再说。”就带着随身四女,向三里之外的天宁寺赶去。
月影婆娑,清辉如雪,清瑶自不必说了,手下四女轻功也俱是上乘,行走在银白一色的旷野,若有人远远瞧见,只怕会以为是几缕清风,或者是仙子临凡?
清瑶一边赶路,一边静心细听玳瑁的禀报:“那个秦弄玉,你看上去如何?”玳瑁不忿道:“是一个初出江湖的雏儿,摆明了有人设计,唉,那个布局的人到底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一个不谙江湖风险的小女子也不放过?”明珠一旁接口:“听说玉面妖狐根本就是不择手段,设计无辜算得什么?”清瑶微微颔首:“那个姓耿的少年,真是蹑云剑耿仲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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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玉面妖狐
这次是珊瑚接的快:“没错,我把他的画像比了好几次。嘿嘿,玉面妖狐根本不知道,我早缀上他们了,还妄称妖狐?”清瑶见她又要轻敌,皱眉轻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满?”珊瑚嘻嘻一笑:“小姐啊,你的本事不是我夸口,除开几个隐居世外的前辈高人,当今世上还有谁比得上你?”
清瑶哼了一声,貌似责斥,心中却颇以为然。自思自己闯荡江湖时日尚浅,但蓬莱魔女之名,在中原大地上,已是赫赫声威,所到之处,谁敢不从?这个玉面妖狐,居然敢捋虎须?如果,那个耿姓少年真是耿仲之子……可怜耿仲苦心孤诣,忍辱潜居金国十余年,留下的遗书怎可落在居心叵测之辈手中!唉,玉面妖狐,不是我睡塌之侧不容你酣睡,实在是我要替仁人志士保留一份心血。
三里路程对清瑶来说本就是笑话一般,心中转念之间,听的珊瑚报道:“小姐,天宁寺到了。”清瑶淡淡微笑:“我知道,而且人家比我们到的还早。”吸了口气,将声音送了出去:“谁说我会失约?凭你玉面妖狐,还吓不退我!”手掌微抬,一股掌风正正撞在寺门之上,寺内人刚听到她的笑语传来,紧接着就瞥见清瑶衣袂飘飘,当先走进插了十二支牛油红烛的天宁寺,美目顾盼,气定神闲,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呼之欲出。
清瑶放目看去,正中佛像前俏立着一个紫衣少女。修眉入鬓,一双灵活的眸子,透着跳脱不凡,浑身散发出一缕慑人的妩媚。清瑶不悦的皱了皱眉,那紫衣少女已先笑道:“你就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蓬莱魔女?”秋水流转,细细打量,目光中射出一丝讥讽:“名不虚传,的确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喂,你别绷着脸啊,有什么话大家敞开来说多好。”
清瑶也是露齿一笑:“好啊,爽快。”笑容来得快,去得更快:“玉面妖狐,我来问你,你身后那个少年是不是叫耿照?天宁寺群僧是不是你杀的?”话语冷的透骨,与她清丽的容颜相得益彰,这些日子不知有多少彪悍大汉,被她的凛然不可侵犯,震得唯唯诺诺。
不料玉面妖狐一脸笑意越加灿烂:“干嘛啊?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摆着一张臭脸子给谁看?”大惑不解似地摇了摇头:“明明美得叫人倾慕,偏偏高傲的不叫人亲近,你呀,会吃亏的。”清瑶大怒,刚欲发作,玉面妖狐扑哧一笑:“啊,生气了?好好好,我不开大盟主玩笑了。我说柳清瑶,你能不能多点涵养?不要动不动妖狐妖狐的叫,人家又不是没有名字。”小嘴一撅,竟然又是一脸娇憨:“告诉你,我叫连清波,记住了么?”
清瑶挥手止住珊瑚四女的不满低语,暗暗加了小心,当下也是微微含笑:“哦,这么说是我冒昧了?连清波姑娘,就请你解释一下我刚刚的两个问题吧。”连清波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虽然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我的行事,不过呢,”扭头对旁边的少年一笑嫣然,“我还是向照弟作个交代的好。”
从容不迫的言笑晏晏:“天宁寺僧不是我杀的,我的照弟呢,的确叫做耿照。”说完两手一摊,一脸无辜:“你还有什么要问?”这次清瑶是气往上冲:“狡辩。珊瑚过来,把事情讲一遍。”凝目一瞪那个叫耿照的少年:“年纪轻轻,却不学好,不怕堕了你父亲的家声?”
那叫耿照的少年,自清瑶进来就有点神色不定,此时见火烧到自己头上,不由茫然问道:“我怎么堕了家声?你认识家父么?”清波无奈皱眉:“照弟,你怎的如此轻信人言?柳清瑶啊,你在山东纵横,我在冀北称霸,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此挑拨我们姐弟感情,算个什么讲究?”
清瑶忍无可忍:“住口!任凭你巧舌如簧,也洗不清你的罪孽,珊瑚,你还愣着干什么?”珊瑚脆生生应道:“小姐啊,我是在想这位耿公子太也糊涂,拿着仇人当姐姐,只怕是垂涎人家美色呢。”抿嘴一笑,明珠三人也默契的一掩嘴,耿照少年气盛,脸上下不来了,霍的向前一步,怒道:“你们胡说,连姐姐她,”回头瞧了一眼幽闲依旧的清波,“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休得胡言。”
珊瑚见他的回击只是翻来覆去的“胡言”二字,大为好笑:“哦,照我们得到的信息,你认识人家才不过几日,就亲亲热热的姐姐长、姐姐短,还说我们是胡言?”耿照脖子挣得通红,愤声道:“你,你就是胡言!” 清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向清瑶:“这就是柳盟主的证据?”
清瑶也大为不满,对珊瑚轻声道:“别说这些闲话。”珊瑚一吐舌头,笑道:“是。”面色一庄,向清波侃侃而谈:“十天前,连姑娘你去了蓟城,当天晚上城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瞥了一眼耿照,“这位耿相公的母亲与家里的几个仆人,一并丧命。不止如此,第二日,他的姨夫秦重也撒手西去。”
清波也瞥了一眼耿照,闲闲打断:“那又如何?我去蓟城是替母亲探访故友,你是不是要把这笔帐算到我头上?照弟,个中情由还是你替我说得好。”一脸委屈的侧过脸,耿照大是不忍:“我家的血仇我最清楚,与连姐姐无干。”
珊瑚愈加不屑,横了一眼:“你知道什么?你以为的杀人凶手连我都打不过,如果她有那份能耐,你早死了千次万次了!不过,”鄙视的看了一眼清波,“至于这位连姑娘为何将你留下,唔,你不会以为她对你不忍下手吧?”
耿照被她的嘲笑激得更怒:“我,我是亲眼所见——难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明凶手不是她——她么?”珊瑚不慌不忙:“哪个她啊?你的连姐姐么?”耿照气结:“不是,是——”珊瑚笑道:“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清瑶看不过眼,峭声打断:“耿照,昨日我的侍女见到了秦重之女秦弄玉,她根本就对你的变故茫然不知。至于天宁寺众僧惨死一案,哼,她根本没有进过寺门。”
耿照身躯微微摇晃,面上一片迷茫中,杂了几分如释重负。清波悠然开口:“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要定了我的杀人罪,柳清瑶,你不觉自己太过霸道么?”屈起中指,点了点自己,又掉过来指指清瑶:“你我都有本领杀得天宁寺众僧,我一样可以说你是凶手。”回头对耿照软语道:“我也但愿秦姑娘不是凶手,可这几日我的行踪你都清楚,是不是?你说我有没有时间去杀人放火?”
耿照似是比清波更希望秦弄玉不是凶手,但垂首想了一想,还是理所当然的道:“是啊,这几日连姐姐照顾我的伤势,从未离开,怎么可能去杀天宁寺的僧人?”清瑶无奈摇头,珊瑚更是无语:“这么说你们是形影不离了?难道,你睡着时她在做什么你也知道?”
一脸调侃的笑容,使得耿照脸上发烧,怒道:“你问的无理,我不答你!”气呼呼的转向清瑶:“如果你的证据就是这些,请你收回对我的污蔑,我没有辱我父亲的名声,你也不能任由下属对我指手画脚。”清瑶微感意外,想不到这少年人尚有血性,不似为色所迷,不分好歹,难道其中还有内情?随即淡淡道:“你不必急,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冷冷逼视清波:“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在我面前,容不得你捣鬼,我劝你还是乖乖认罪的好。”清波放声大笑:“原来柳盟主威震山东的秘诀,就是弱肉强食?既然如此,你还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亮出你的柔云剑和天罡尘法吧。”倒退一步,对耿照道:“照弟,你退下,不必白费唇舌了。”又冲身后的两个侍女怒了努嘴,那两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侍女立时会意,各自上前一步,将耿照围在中间。
耿照脸现感动,叫道:“连姐姐,我不用红玉绿珠二位姑娘保护!”连清波的这番做作,自是瞒不过清瑶眼睛,但因本就无意对付这个少年,也懒得深究解说。冷眼注视清波拔出腰间短刃,不动声色的道:“江湖险恶,你知我知。如果你确实冤枉,还是说个清楚的好。不然,我剑下未长眼睛,你可不许抱怨。”渊渟岳峙一般稳稳一站,那股凌人气势已是压抑不住。
清波短剑缓缓抬起,动作轻盈,却掩不住眼底闪过的惊恐。清瑶久经战阵,清波的一丝恐慌没能逃过她一双妙目。见珊瑚四女默契的退后,按原先部署占了四个方位,不动声色的截断了清波退路,自己也就闲闲迈上一步,若不经意的取下青钢剑,漫不经心的摆了个起势:“请吧。”清波柳眉一扬,笑道:“虽然在你的地盘上。我也还是不惯占人便宜啊。”清瑶也还她一笑:“不必客气,我更没有先动手的习惯。”
清波很是过意不去:“客不僭主的,这怎么好意思,”话语中满是无奈,“不过,柳盟主既然坚持,我也不好再客气了。”忽然加快语速,后边两句话迅速吐出,手腕急翻,短剑化成一道蓝光,随着话声骤然袭到! 变出仓促,珊瑚四女齐声惊叫!
清瑶却暗暗冷笑一声,柳腰一塌,硬生生向后倒伏,双足还在地上稳如渊峙,清波的短剑就从眉毛上擦了过去。清瑶不待她换招,左手拂尘从下向上一卷,柔韧的尘丝四散,已是缠在了剑刃之上。气韵流走,清波手腕发麻,短剑几欲被她夺出手去,急忙使用柔劲,剑刃微跳,嗤嗤声响间,剑光爆闪,已脱了出去。清瑶微感诧异,柳腰用力,长身立起,右手青钢剑旋转着点向清波腰间。
清波惊魂未定,还算她应变迅速,身形急转,绕着清瑶转了个半弧,短剑霜花绕眼,展开封闭剑术,只求自保一时。清瑶冷冷一笑:“打得好算盘。”拂尘本是至柔之物,被她暗运玄功,千缕柔丝陡然聚在一起,化作了百炼之钢。相反,右手长剑缓慢轻盈,随着清波身形悠悠摆动,直似一只伺机而动的睡虎,使她身法处处受制,清瑶长剑时时悬在胸口,躲避不开。
但她毕竟也是久经战场,极险之际显出了非凡定力,反而露齿微笑:“公孙隐隐居乡下二十余载,虽然儿子不肖,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娃,也算不简单了。”清瑶冷笑道:“难得你这妖狐还知道我师父名字。”一剑横削,清波鬓边一缕秀发顿时坠落尘埃。
清波毫不在意:“不但令师大名,连你那不成器的师兄底细,我也一清二楚呢。”趁着清瑶愣神的刹那之机,身形如一片柳絮飞扬,斜斜退后。清瑶回过神来,一声叱咤:“不愧是妖狐,当真巧舌如簧!”柳腰一长,跟踪追至,不妨眼前一花,只见五颜六色的一条长蛇,夹着一股腥气,激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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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瑶骂道:“旁门左道!”呼吸一闭,青钢剑一圈一截,杀到清波纤腰,趁着清波沉腕化解的一瞬耽搁,掠到门口,堵住了退路。清波刹势不住,竟似自动送到了她的剑尖。这三十余招,攻守如风,旁观各人俱皆眼花缭乱,珊瑚玳瑁眼见自家小姐被迫退一步,却不料局势瞬息急变,连清波已成瓮中之鳖。
微微一笑:“你还不服输?”清瑶暗运真气,力透剑尖。清波面色一白,忽的硬生生顿足一踢,口中叫道:“好啊,同归于尽好了。”清瑶身形微动,避过踢来的纤足,心中动气,一剑急刺过去,这一回再不留丝毫情面。只听哧的一响,清波胸前飘扬的衣袂已被划破,再若进了一寸,只怕玉面妖狐已是死狐狸一只!
猛然眼前红粉飞扬,夹着一声爆响,空气中霎时弥漫了一股刺鼻的烟气。拂尘漫卷,随着毒烟射到的金针,被搅做了粉末。清瑶勃然大怒中,飞身跃起,一剑飞掷!只可惜差了一瞬,清波已撞开窗门,摇曳的娇笑远远传来:“打不过躲得过,柳盟主,我家照弟就交你照顾了,你可不许委屈他哦。”
武功明明高她许多,却还是叫她兔脱,出道以来第一次感到挫败,清瑶气呼呼转身问道:“耿照,你还信这妖狐?”瞥见耿照脸色苍白,两旁的红玉绿珠也摇摇欲倒,清瑶怒火稍霁,叹了一声:“珊瑚玳瑁,将你们的解毒丸药分给他们几颗。”
珊瑚玳瑁四女,虽有清瑶预置的解毒丹药,保的无碍,但连清波的暗器太过霸道,也是止不住咳嗽。珊瑚情形最好,不服气的道:“凭什么?他们自愿跟着这妖狐,受人暗算本就是活该。”话虽如此,看着三人痛苦之状,还是取出三粒百花怡心丸,给他们服下。
耿照脖子一梗,似有不服,珊瑚扑哧笑道:“还不服气?你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儿,谁家正人君子用这么歹毒的暗器?你的连姐姐好大度,就这么把你们送人了。”清瑶黯然制止:“不管她用什么手段,从我手下逃脱,今日我总归功亏一篑。”扫了众人一眼:“看来你们都没有大碍,回山吧。”扭头走出寺门,四女不敢多说,默默跟在后面回到金鸡岭。
清瑶在大厅坐定,冷冷瞧了耿照半晌,清淡的话语不怒自威:“你真不知道连清波来历?好吧,我信了。”转回红玉,不经意的点点头:“连清波帮金国大内侍卫残害太原三侠,这件事你也不知道么?”红玉脸色一下子煞白,咬了咬嘴唇,抬头刚欲说话。
珊瑚一脸怒气,和明珠左右扶携着绿珠,闯了进来:“小姐,玉面妖狐真是心狠手辣。”清瑶弹指一试,蹙眉道:“烈焰毒物弹霸道无比,她又被连清波内力震伤五脏,确是无救了。”恨铁不胜钢的看向红玉:“见了绿珠的下场,你可有感触?”
红玉似是惊得呆了,一片茫然的凝眸看她:“兔死狐悲——你说我们死了,我家小姐会不会伤心?”定格的目光渐渐透出一股疯狂,清瑶心头打了个突儿,叫道:“不好!”红玉双手倏然扼紧颈项,眼珠慢慢崩出,口角浸出暗红的血丝,竟然生生要把自己扼死。
事出突然,清瑶手指触到红玉喉中凸出的血痕,没来由的全身一寒。倏然回头,逼视耿照:“据我所知,连清波来历不明,根本不似江湖女子。换句话说,她十有八九是金国派至山东河北,打击抗金义军的重要棋子。而你,蹑云剑耿仲之子,身负大仇兼有重任,却与之姐弟相称,不明是非。”
见耿照不由自主踉跄了一步,眼中透出惊惶之色,刚才的倔犟无惧霎时无踪,清瑶握紧剑柄的右手稍稍一松,语气已缓和下来:“玉面妖狐诡计多端,你受骗情有可原。你只说她这几日行踪,将功折过,免她再祸害我辈豪杰——”
话犹未了,窗外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大乱,夹杂着一个细若游丝的嘲笑:“威逼利诱?这个词儿原是这么用的?”珊瑚大惊,本能扑向门口喝问:“何方贼子?胆敢偷窥我山寨重地?”低笑化作大笑:“姓华的小子说你是绝代佳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喂!”声音一转,透着惊讶:“你们这些亡命之徒,紧赶着我做什么?我没有纸钱的!送你们归了西,也是穷死鬼啊。”
清瑶心头一紧,这声音油滑中夹着生硬,好似初初学习说话的孩童压着舌尖,故意做出阴阳怪气一般。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厌烦,当即信手一击,百叶窗刷的洞开。珊瑚惊跳而起,跃出门外的身子接触到一张油漆黑亮的面容,也算久经世面的她居然一个倒纵逃了回来。
口中叫道:“小姐,他他他——是鬼!”那个高大滑稽的男子如影随形,随着跳进了大厅,贴着她耳边笑道:“我是鬼,你是狐妖么?好漂亮的小姑娘,”眼眸一转,移向清瑶:“华谷涵的眼光很独特,你那个丫头比你不在话下。”一边说话,一边拍着珊瑚肩头表示安慰。
剑尖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七彩光华,清瑶缓缓踏出一步,压抑住心头疑虑:“你是谁?”眼光一扫窗外,但见一院子的山寨弟兄,你挠我一拳,我踹你一腿,唇边都挂着扭曲的微笑,偏偏又发不出声音,安静而诡异的气氛下,连举手投足所带的风声,都显得异常吓人。
清瑶由不住面沉似水,冷冷注视来人,淡淡点首:“我那些兄弟中了你的暗算,我劝你最好把他们一一救治。”来人拢拢垂到脸颊的碎发,颇为无辜的望向珊瑚:“柳姑娘,你的这位丫鬟妹子在说什么?”珊瑚矮身急退,一个歪斜撞到耿照身上,恼怒叫道:“你没长眼么?”呆立半晌的耿照本能一扶,闻言嗔道:“哼,姑娘还真有盟主的威风。”
珊瑚顾不上还嘴,又瞪回那个怪人。身穿黑白双色长衣,束以一条窄窄的绸带,衬着看不出原料的劲装越加多了几分凝重,但他打量清瑶的眼神却满是玩味和探究,甚至还有几分不屑。清瑶抬起手中长剑,看不出方位的直直指向来人:“我才是柳清瑶,阁下来意还请明说。”
看到这个剑势眼光一亮,怪客忽然双手一拍,扬声叫道:“好,的确高明,来来来,咱们比试一下。”清瑶哼了一声,淡淡道:“远来是客。” 怪客索性放声大笑:“你陪我打架,我有好处给你的。”脸色一正,骤然字字清晰的念道:“丙寅年 五月 廿七日 未时——”
清瑶娇躯一晃,颤声截道:“你,你说什么?”那人听而不闻,似是自言自语:“他叫我送信,我送到了。至于偷看内容么?嘿,好奇心人皆有之,我又没犯大逆不道之罪。”抬头理直气壮的道:“我在说你的生辰八字!谁让华谷涵打败了我,我出一口气,偷看他的书信有何不可?”
剑尖一指,清瑶几乎不能自制:“华谷涵?我的生辰八字?”怪客退出一步,赔笑道:“你别生气,我这就给你。”怀中探手,看也不看取出的东西,向清瑶一扔,回身就走:“华谷涵邀你参加桑家堡之会,咱们到时再比划吧。”谈笑中掠到耿照面前,斜眼道:“这小姑娘我喜欢,你就不要抢了,跟我走吧。”
珊瑚脱口惊叫:“小姐!”清瑶正盯着那个檀木盒子发呆,闻言如梦初醒,提剑就欲上前。怪客颇为扫兴的转手拎过耿照,皱眉道:“别叫了,我把这臭小子带走好了。”穿窗而出,叹道:“咦,窗子比门走得还舒服。”几个回旋,对着已经筋疲力竭的众人左右开弓,同时冲着清瑶大叫:“记住,端午节桑家堡再见!”   
目送那怪客来去如风,清瑶吩咐珊瑚玳瑁好好安顿山寨弟兄,转身把自己关进了闺房。默默凝视了盒中物事,一时间心绪如麻------一片破布,书写着生辰八字;一双红豆,牵起儿时一段记忆。这两件东西,如何会落入他人之手?华谷涵,又是何人?
耐不住心焦,倏地起身开门,听得珊瑚玳瑁低低谈话,随口接道:“五年前怎么啦?”珊瑚面现喜色,叫道:“小姐,你终于肯出来了?哼,今天那个狂妄的家伙,居然敢来咱们山寨闹事,下次撞到我手里,我定要他好看!”
玳瑁察她脸色,轻声插言:“小姐,你认识那个人么?” 珊瑚一愣,自动收口。清瑶自顾自走到中间的大理石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吹了一吹墨迹,向珊瑚招手:“耿照落入那人手中,他带的书信却还得送往江南。珊瑚,你辛苦一趟,带着我的字条找杜永良。”
杜永良?珊瑚方自一愣,玳瑁已小声问道:“就是上个月来山寨那个?说是四霸天之首东园望的大弟子?”珊瑚一下子反应过来,秀眉皱的更紧:“哦,原来是那个求小姐为武林除害的杜大侠啊?”说到杜大侠三字,根本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摆明了是讥刺那人不识好歹,连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懂。
玳瑁微微一叹:“这也不能全怪他吧?少主人这些年的作为本就叫人不好说话。”清瑶背对着她们,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把刺入心头的那根细刺融了开去,转回了头,亦是不动声色:“好了,公孙奇已被师傅赶出家门,少主人三字不必再提,也无需再理。”稍稍一顿,又瞥了一眼字条:“你去饮马川马天行那里,找到此人,把这纸密令交给他即可。别的,反正我也要出门,就绕道桑家堡也不费多少工夫。”
嘴角终究还是微微一缩,师傅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态又上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厌倦,挥手打断二女下面的话:“珊瑚,吃过午饭即便动身。玳瑁进来,我给你交代一些山寨事宜,我离山之时所有事务有你代管。”
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打发了珊瑚动身,迟了不过一个时辰,清瑶也便动身下山。
脚程本来极快,不过思及临行时玳瑁的问话,还是不由自主的缓了下来。一别师门,倏忽经年,从小被师傅收养,虽说长大后知道他有着一份私心,但,那如慈父一般的关爱呵护却是丝毫未减。只叹他老人家一世英雄,唯一的独苗居然如此不肖,害他颜面尽失,老来无依。在师傅心中,只怕把平生心血都投注到了这个弟子身上了吧?
扪心自问,是否真能下得了手,除去已经声名狼藉的师兄?双手一合,把那个引起众人诸多疑惑目光的锦盒向怀中一贴,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倘若这个牟平原——”秀眉一扬,此人还真是名不见经传呢,想不到竟给人深不可测之感。看来江湖之中确实藏龙卧虎,他的话虽然虚实难测,毕竟给了自己一个希望。   
“丙寅年 五月 廿七日 未时”,默念自己的生辰八字,清瑶猛然下了决心:“管他什么来路,管他的什么主人,我的生辰师傅总不会无端交与外人。他能知道就说明找寻身世之谜有了几分可能!嗯,但愿此次能解开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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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7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惊鸿初现
清瑶念及张旺徐元的山寨临近东海,和桑家堡相距不过百余里地。此去商议联盟大事,正可趁便绕道桑家堡。计算一下时日,也不过多费几天功夫。她向来果敢,主意一定,即便抛下思绪,沿着山林小道加紧赶路。这一日,到了莱芜境内的徂徕山。清瑶见天色已晚,前边又无村镇,顺脚走进一处密林,意欲稍加休憩。
四月天气乍暖还寒,清瑶就着初升斜月,察了一下地势,吃了几口干粮,倚在一棵树干之上,开始闭目养神。好像打了个盹儿的功夫,清瑶双目一睁,隐隐听得人声马嘶络绎不绝,竟似有十余众之多,冲着这片林地奔来。清瑶当机立断,一个翻翔跃上一棵柳树,轻轻拨开细碎柳芽,凝目观看。
但见十来名黑衣大汉,纵马划破徂徕山的寂静,踏进了林地。当中簇拥着一人,谈兴正欢:“少主但放宽心,您神剑一出,谁与争锋?慢说迦庐上人只是完颜长之的一条狗,就算他大金皇叔亲自光临,也难逃公道!”猛可里一声娇笑:“就是如此!表哥,干嘛还拉着一张脸?”马上少年抬头望月,漫应道:“金主狼子野心,完颜长之就是他手中利刃。区区一个迦庐上人虽然不在话下,你又怎知人外无人?”
缓缓抬起右手,一股柔和的光华渐渐射出,慢慢弥散他的身遭四侧,和着迷离月光,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笼罩在一抹淡黄色的氤氲之中。清瑶从未见过此种情形,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盯着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什么功夫?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少年眸如点漆,周身透出一股叫人出不来气的压力。清瑶心头一凛,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柄。忽然压力一松,光芒一黯,青衫少年手掌一翻,纷洒出一把花瓣,带着幽香优美的在空中一个旋转,倏忽间又落到尘埃。青衣少年微一点头,喟然道:“相逢即是有缘,还请姑娘只作壁上观,莫为鲁仲连。”
他身边的黄衣少女,随意瞟了一眼,朗朗一笑:“你是说此处有位姑娘?在哪里?别吓着人家。”青衫少年漆黑的眸子越加暗沉,悠悠招手:“若姑娘不弃,请来一谈如何?”一指轻挥,金风飒然。清瑶沉腕一抖拂尘,尘丝四散,人也飘然落地:“你是何人?如此霸道!”青衫人毫不在意她的愠怒,语气清冷如故:“姑娘莫要误会,我们兄妹是路经此地。”
蹙眉审视落了一地的桃花瓣,再度开口恍惚多了分歉意:“惊扰了姑娘,君逸以一卦致歉。”默了一瞬,徐徐续道:“石榴半吐红巾蹙,风吹柳绵关山度。姑娘此去经年,将会纠结于身世之谜,道路迷离坎坷。不过,姑娘若能摒除私欲,你与生身之父重逢有日。”翻身下马,淡淡吩咐随从:“铺陈物品,相候金使。”一撩衣襟,当先走往林中空地。
一语惊人!清瑶从来不信鬼神,更不信江湖术士,此刻却由不住心动神沮!清瑶轻功已近化境,无声无息间抢到前面,一向沉静的她,声音竟有了一丝颤抖:“公子请留步。”忽闻呼呼风响,那少年的随从,左右各八,迅速挡住了道路。清瑶心头又是一震,心知这对兄妹御下有方,自青衣少年发现清瑶之始,这十八名大汉肃穆护卫,竟然再未发得一言。如今反应如此敏捷,可见比自己所属的各家弟兄高明不少。
但她心悬“身世之谜”四字,无意结仇深究,强自镇定叫道:“在下柳清瑶,并无冒犯之意,只请公子明以教我!”那黄衣少女神色一重,轻轻咦了一声:“柳清瑶?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就是那个出道一年,已威名远扬的蓬莱魔女?”随手从旁拎过一盏灯笼,向清瑶面上照来:“哈,果然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听说你以天罡尘、柔云剑称霸山东,今日本郡主来了兴致,陪我练练手如何?”
话一出唇,就便探手腰间,拔出一口月牙弯刀,毫无征兆的当胸刺到!清瑶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本能旋身,纤指急弹,认穴奇准,少女哎呀叫道:“喂,你是绿林盟主,怎的敌友不分?”一甩手腕儿,顺势身子向前一送,刀锋斜挂清瑶双耳:“再试一招!”清瑶将天罡尘式化到指端,虽未存杀机,毕竟也是情急出手,凌厉并不下于那少年适才所发的金刚指。
谁知这少女变招奇快,浅笑娇嗔中刀随人走,却是丝毫未留余地。清瑶心头一凛,长剑一弹,淡淡道:“不知姑娘是哪国的郡主?敌友之说以何分辨?”那少女扑哧一笑:“你是抗金豪杰,我是大宋郡主,自然是友非敌。难道柳盟主以我为仇,要和那大金郡主赫连清波为友么?”
此时月钩斜挂,这少女面目虽然看不太清,但身材苗条,语声清脆,伴着这娇嗔的语气,说不出的可爱娇痴。清瑶手下一缓,奇道:“谁是赫连清波?难道你说那玉面妖狐?”右手长剑一翻一卷,骤然压住少女弯刀。力达千钧,那少女弯刀顿时把握不住,鼓着腮帮子冲清瑶叫道:“赫连清波是完颜长之义女,被金主封为格格,你号令北五省,我不信会不知道!放手啦!”
清瑶心下越疑,哪肯轻易作罢?剑柄一沉,清喝:“你说清楚,再论敌友!”二人正自僵持不下,耳边传来无奈轻叹:“舍妹顽劣,柳姑娘莫怪。”卓然峭立的青衫少年单掌一按,一道剑气正正撞在刀剑之中。清瑶急忙凝神一扯,跃出三步,细一打量剑身,方舒了口气,随即扬眉询问:“斩天剑,你可是神剑公子李君逸?”青衣少年衣袖一拂,剑气无踪,才欠身答道:“正是君逸。”拉过鼓腮不依的黄衣少女:“这是我表妹赵雪舞。”
神剑公子,雪舞郡主?清瑶出身绿林,和官府之人本该水火不容,只是,听到是这二人,还是敛衽一礼:“李公子贤名素著,雪舞郡主巾帼豪杰。听说二位屡次上呈圣上,意欲垒兵北伐,清瑶久闻大名了。”赵雪舞眨眨眼睛:“相逢不如偶遇,我与柳盟主一兵一匪,都以抗金为己任,倒也难得。嗯,你刚才冒犯之罪,本郡主不与你计较了。”
这话居高临下,以势压人,清瑶顿感不悦。李君逸眸光一闪,抢先侧身一让:“好叫柳姑娘知晓,我约了大金皇叔完颜长之比剑,他的特使很快就到了。姑娘倘不急着赶路,就请小坐片时,何如?”
大金皇叔完颜长之,乃金主完颜亮的亲叔叔,位列亲王,权高位重。更兼一身武学,独步金国数十载,被誉为大金第一高手。清瑶出师之时,师傅公孙隐还特别交代,完颜长之的惊神笔法奥妙难破,务必小心。
想到这里,清瑶来了兴致:“这位大金第一高手可会亲临?”雪舞小嘴儿一撇,抢白道:“诶,你怎么当得绿林盟主?没听到我表哥说,来的是完颜长之的特使,不是他本人么?”
不待清瑶发作,雪舞一个旋身躲到李君逸臂弯儿,吐舌笑道:“柳姑娘,你和我八字犯冲吧?我怎么总想和你吵嘴呢?”这位郡主亦庄亦谐,惹得清瑶哭笑不得,唯有摇头置之一笑。还好李君逸出声喝止:“雪儿噤声,他们来了。”其实不必他来提示,清瑶也听到遥遥传来的长啸,低徊绵长,悠悠不绝,一听可知此人内力深不可测!
雪舞凝神听了一瞬,奇怪自语:“迦庐上人只是完颜王府的总管,也有如此功力?那完颜长之岂不是更厉害?”她身后的随从不等吩咐,径自默默散开,站了六个方位。清瑶眼角儿一扫,也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隐进一棵树影。长啸渐近,李君逸面色反而一松:“雪儿,还有位老朋友同来呢。”
稳稳踏出一步,扬声招呼:“一别经年,檀兄安好?”雪舞一愕,伸手试他额头:“武林天骄不是浪迹江湖了么?怎会做人特使?”忽的一拍双掌,惊讶大叫:“箫声!真的是武林天骄耶!”她一时失神,就这么在表哥额前拍手惊呼。李君逸一捂额头,习惯成自然的仰面避开:“檀兄的箫声杂于啸声,如影随形,虽低不乱。雪儿你竟然才听出来,可见这些日子又未好好用功。”
雪舞来不及分辨,到了近前的啸声突兀一窒。那缕低沉的箫声,宛若春瓶乍现,清晰依旧。悠悠扬扬的绕树三匝,直到吹箫人现出身形,依稀还在众人耳边萦绕。潇洒的一挥玉箫,那翩然而至的吹箫人含笑答礼:“君逸兄好,雪舞郡主别来无恙。”轻裘缓带,霜压梅花,口角春风吹不散淡淡肃杀之气,这白衣少年,可是谪仙临尘?
与他并肩而行的魁梧老者,慨然一抱双拳:“二位久等了。”来宾一到,那十八位随从默契的齐举灯笼,把林地照如白昼。白衣少年一笑颔首,上前引见:“君逸兄,这位就是大金皇叔完颜长之。听的二位相约比剑,檀某不揣冒昧,特来观战。”瞥见独立一隅的清瑶,稍微一顿:“那位姑娘可是同好中人?”
介绍一完,自顾自得走了过来,对清瑶深深注视:“拂尘,长剑——原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么?柳姑娘,幸会。”感到这少年通身气势不逊李君逸,清瑶加了警惕,脚步一凝,也淡淡回言:“我路经此地,帮李公子掠阵。阁下何方高人?可是大金皇叔请来的助拳之客?”白衣少年听她语锋犀利,微微一轩剑眉,随又自失一笑:“我与皇叔旧识,与君逸兄新知,他们俱是学究天人,莫说不许人助拳,就便有人强作鲁仲连,檀某也只作壁上观。”
懒懒转过身去,举箫笑问:“二位此战,可容檀某吹箫助兴?”李君逸衣袂随风,渊渟岳峙:“皇叔原说回到济南才能抽出时间,与君逸一较高下。”星眸深邃如潭,从白衣少年身上移到清瑶,若有所思的一抚掌:“难得今夜高朋齐聚,对月拔剑,痛快之至!皇叔,这就请吧?”
消散了最初的惊异,清瑶目光锁住那魁梧老者,开始品度这声名远播的完颜长之,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说,深不可测?场中气氛霎时凝重,场中诸人神色都紧张起来。难为了雪舞郡主还有闲心,扭头和白衣少年笑语寒暄:“我说武林天骄,我们赌一局吧?除了七情寺与你战平,我表哥还从未败过!”
白衣少年——武林天骄?完全一副就事论事的漠然语气:“檀某与皇叔对阵,只有三分胜算。”飘然掠起,玉箫至唇,悠扬箫韵纷洒林地山巅:“天马渡江经纶手,惊鸿掠影动神州……”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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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桑家堡主
那白衣少年落足于一株参天古木,夜风拂动发丝,整个人宛若暗夜精灵,传送尘外弦乐。雪舞低低一笑:“想置身事外?又何必前来?武林天骄,你的牵挂实在太多了!”
清瑶蹙起娥眉,开始审视眼前的白衣少年。心中默念那句评语:“江南塞北,芳桂各枝;狂侠天骄,瑜亮一时,”其中的天骄,难道就是此人?他与笑傲乾坤,近来声名之盛,并世无双。直到自己横空出世,夺得了北五省绿林盟主的位置。好事之人就把蓬莱魔女加进去,合称武林三奇,说是当得一段佳话。
此话传到耳中,虽然一笑置之,心底却难免起了好奇之心,好胜之念。自思他日见到另外二人,定要好好领教一番。可惜的是,那狂侠天骄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但知狂侠喜笑,天骄擅箫,笑声箫声又可作为应敌之术,却无人知其姓名来历。想到此处,清瑶心头一震。突然忆起那牟平原到山寨之时,就是大笑而来,嬉笑离去!
然而,此刻容不得她细思推想,场中的李君逸和完颜长之,各自踏进一步,平举兵器,已是风雨欲来之势。李君逸掌心朝上,一口寒光闪烁的长剑,骤然吞吐凌人杀气。不同于狂侠天骄来路迷离,李君逸的出身世人皆知。宋室贵族子弟,飘萍山庄少主。年纪轻轻,天赋异禀,把家传绝技早早练至了顶峰。落红神卦,通天达地。斩天一剑,向不虚发。
而完颜长之的兵刃,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杖。在武林天骄悠扬出尘的箫声中,玉杖由慢到快,缓抬骤发:“李公子,请赐教。”李君逸身随剑走,意态悠闲:“皇叔客气。”一个是大金第一高手,一个是大宋股肱之臣。此战不止关系自身,还联系到家国声誉,百万生灵。
雪舞双手握拳,牢牢盯住渐转急骤的战局,身子不由自主的移向前去。清瑶眼观八方,不悦的抬手阻止:“雪舞郡主,不可急躁。”雪舞顿足低斥:“你知道什么?表哥和完颜长之赌斗,彩头是今年互派正旦使的礼节变更!我表哥,绝不可输!”
此话荒唐!清瑶不客气的扣住雪舞手腕,冷哼道:“国家大事,岂可入于儿戏?看来我高估了神剑公子,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雪舞挣了几挣,一时大怒:“你不知道内情,怎敢污我表哥耽误国事?他一片深意,岂容你这绿林女寇胡乱猜测?”举起左臂,就欲夺路而过。清瑶懒得退让,拂尘微摆:“哦?那你更要保持镇静,莫要使你表哥不明不白的输掉。”
两人正自纠缠不清,忽听武林天骄箫声一高,急促凛冽,骤转征伐之乐。雪舞啊了一声,一瞥场中局势,抬头惊道:“武林天骄,你搞什么鬼?”清瑶手指一松,也转而抓紧了剑柄。但见完颜长之身形凝重,碧玉杖化作了重重碧浪,伸缩之间似与箫声丝丝相扣。反观李君逸一袭青衣,沉没海浪之间,浮沉起伏,只以道道剑气透出生机。
猛然间完颜长之低喝道:“去!”碧芒暴涨,李君逸全身荡起绿光,眼见生死悬于一线!雪舞不假思索,甩腕掷出弯刀,射向完颜长之面门!清瑶不及阻止,身形微动的瞬息,闻得箫声一停,武林天骄飘然落地:“郡主稍安勿躁。”横箫一吹,一股热气,触面欲烫。那口弯刀凭空一窒,被他长袖一卷,收到手中。
几乎同一时间,林中响起一声怪笑:“以多为胜,君子不取。”清瑶长剑出鞘,抢先一声叱咤:“金超岳,莫施暗算。”林中多出的黄衣老者来势如电,右掌印向李君逸背心,左掌回拍清瑶剑尖:“不自量力!”一股寒飚,沁肤透骨。清瑶脚步一绕,避敌锋芒,变刺为斩,本能遇险自护。
但凝神抵御惊神笔法的李君逸,如何躲过金超岳右手拍出的雷神掌?雪舞厉声大呼:“表哥小心!”白衣一起,武林天骄笑声已至:“你们彼此彼此。”砰的一声闷响,金超岳高大的身躯踉跄后退,怒斥道:“逸贝子,你真要通敌叛国?”
清瑶剑招续发,金超岳双掌下沉,催开五行掌法,硬接清瑶柔云剑。去年九月,这位大金国师曾率兵攻打金鸡岭。清瑶与他一场恶战,稍处下风。今天金超岳面现惊怒,眼角儿斜瞥,明显的心有余悸。武林天骄淡然道:“皇叔和君逸兄胜负未分,国师和雪舞郡主都不可出手。”
随着悠悠举箫,阻挡雪舞:“几位还是陪我观战来得实在。”雪舞气急败坏,胼指点他胸口:“我要帮表哥,让开!”李君逸清凉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君逸胜不得皇叔,皇叔也胜不得君逸。”话落剑出,完颜长之玉杖一偏,李君逸剑光暴涨,映照整个山林——斩天一剑,挟着无边杀气,扫荡对手!
完颜长之玉杖一横,火花四溅中,缠斗了百余招的二人同时退后。杀气一敛,碧芒一收。完颜长之一拄碧玉杖,扬眉宣布:“神剑公子名不虚传,我们打平了。”李君逸不卑不亢的还礼一揖:“承让。”扭头清问武林天骄:“檀兄,可有高论?”武林天骄星眸扫过众人,微然一笑:“皇叔和君逸兄俱是一言九鼎,无需羽冲做无谓担保。”
玉箫一缩,扬长出林:“但以丹心付家国,清浊毁誉入耳过。二位慢聊,告辞了。”目送银白月光掩过那飘逸身影,完颜长之也不逗留,扬声招呼:“今年节币一如往例,国师,与我回去。”金超岳自武林天骄离去,神色一松,突地攻势加紧,清瑶本有些应付吃力。但完颜长之这一吩咐,金超岳不便停留,撤身就走:“柳清瑶,还是换你那老不死的师傅,和老朽一决高下的好。”
清瑶一声长笑:“我师傅叫我替他教训狂徒!”在金超岳欲走未走的一刹那,剑光缭绕,拂尘漫卷,刷的一下在金超岳前心一划,紧接着飞身掠出数米,避过凌厉异常的毒掌,扬剑大笑:“金老贼慢走。”
完颜长之脸有隐忧,冷冷一横:“走。”金超岳吃了这个哑巴亏,竟无扳回机会,唯有悻悻跟在其后离开。直等二人身形不见,卓然挺立的李君逸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就此喷出:“穴道铜人,落于金人手中,真是奇耻大辱!”雪舞抢到身侧,一把扶住:“表哥,你受伤了!”
李君逸轻轻一推:“适才是我约完颜长之赌斗,雪儿,你岂可自乱阵脚?若非檀兄在此,定会贻人口实。”满意的看看一众随从:“还是薛叔叔定力非凡。”被他点到名字的劲装大汉,约摸四十余岁,恭声回道:“少主言重。要不是薛枫看出少主有惊无险,也不能如此平心静气。”
雪舞白他一眼:“哼,表哥有个三长两短,薛叔叔如何向冰颜交代?”李君逸嘴角儿一抖,急忙转换话题,对清瑶诚挚致谢:“刚才多亏柳姑娘仗义援手,君逸在此谢过。”清瑶压抑焦躁等了这许久,也无心客套,开门见山的道:“同仇敌忾,不必言谢。”语气一沉,“敢问李公子,我几时可与生父团圆?”
李君逸剑眉一轩:“飘萍山庄曾有族规,落红卦只卜不解。”稍微一顿,展眉又道:“姑娘蕙质兰心,只需细加参详,君逸敢说,不出一年,即有应验。”
一年么?清瑶不觉有些怅然若失,不过此事急也无用。也罢,有希望总比无头绪好得多。一念及此,清瑶也就不再耽搁,挥手告辞,继续上路,赶往桑家堡。
桑家堡堡主公孙奇,长清瑶五岁,是师傅独子。六年前,遇到桑家堡的大小姐桑白虹,居然背父私奔。如今,协助娇妻,把桑家堡经营的宛如铜墙铁壁。清瑶沿途行来,见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接踵而至。清瑶也就混在人流之中,用易容丹掩去了本来面目。端午盛会之期,来到了桑家堡的地界。
时近正午,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长空,清波展袖拭去额角的细小汗珠儿,顺脚走进路边一座凉亭。这座凉亭依山而建,进去打眼一观,里面居然容得下百十人。从这里放眼望去,起伏的山脊上一溜展开数座类似凉亭,坐满了带刀佩剑的茶客,赫然俱是三山五岳的绿林豪杰。
一色十五六岁的小厮,穿梭座间奉茶,皆是一样打扮,蓝色劲装,白色头巾,甚至谄媚笑容也是一个墨子抠出来的。其中一个几步走到清瑶面前,哈腰招呼:“姑娘这边请。”待清瑶闲闲坐下,又殷勤奉茶:“姑娘安坐,堡主和夫人很快就来了。”
清瑶随意的接过茶杯,低头轻嗅,只觉淡淡茶香,悠悠远远。忍不住又深深嗅了一口,好像一条细细的游丝钻进心扉,暖暖的只想伏案小憩。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将茶杯一放,小厮忙道:“这茶是我家夫人准备的,烹煎仓促,不合姑娘胃口么?” 清瑶眸光一闪:“久闻你家夫人兰心慧质,这茶,岂会不好?”
目光投向坡下那条翠柳大道:“我是要谢你家夫人待客之城。”话犹未了,那小厮哎了一声,急忙趋步出迎自家主人。
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把堡主公孙奇迎了进来。清瑶冷眼旁观,一别六载,他倒是连神色也一如昔日。公孙奇唇边噙着笑纹轻唤:“孟钊!”刚才招待清瑶那个小厮浑身一激灵,应声道:“属下在。”屈膝回道:“堡主放心,东海龙稍后就到。”
公孙奇眼光更寒,拉长声音道:“是——么——”孟钊身子一晃,扑通跪倒:“是是是呀——”公孙奇气急反笑:“东海龙不会来了,你睁眼看看来的是谁。”顺脚踢出,“起来吧。”神色一变,趋身拱手:“平原君,我们又见面了。”
山道上走来一个粗豪汉子,慢条斯理的拱手为礼:“公孙堡主,不必客气。”说话间从腰间取下一只葫芦,揭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赞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好诗啊好诗,英雄就该把酒痛饮,狗熊才喝茶——哦不,那叫附庸风雅,对,附庸风雅。”
不会错了,样貌改变却掩不住这个生硬声音——牟平原。清瑶若不经意的迈出一步,听公孙奇干笑道:“啊?哈哈,平原君真会开玩笑,风趣风趣。”左右看了一看,仿佛梦醒一般慌忙岔道:“咦,令主人还未来么?”牟平原走至近前,双眼一瞪 :“谁是我主人?天下间还没有谁配向我发号施令!”
公孙奇这次明显一愣:“嗯?我记得你上次说——”牟平原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接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现在我是主人,华谷涵才是仆人,”蓦地扬声叫道,“书童老弟,你可以出来了。”
“牟平原!” 一声清亮的怒斥响起,清瑶和众人一同抬头,山巅之上倏然掠下一人,白衣飘飘,宛若御风而至。牟平原哼了一声:“干嘛?华谷涵!”来人忽然一声长笑:“不干嘛,愿赌服输,你也要遵守诺言,我与公孙奇的恩怨,你手再痒也不准出头!”话未落,笑声又起,隐隐带着杀伐之气,洒遍山巅云海!
公孙奇还未开口,身边已有人脱口惊呼:“笑傲乾坤!”那人翩然落地,笑声一止,气定神闲,丰神俊秀,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书生。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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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5 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涟漪乍起
笑傲乾坤华谷涵!此话入耳钻心,清瑶几乎不能自制,他就是华谷涵?就是他,托那牟平原送自己红豆残笺,指点自己南下寻父?华谷涵,居然就是笑傲乾坤?观他身手不凡,豪情勃发,和那日巧遇的武林天骄相比,少了份肃杀清冷的潇洒,多了份烈日当空的豪迈。狂侠天骄,果是一时瑜亮。
久经大敌的公孙奇也失笑赞叹:“南有狂侠,北有天骄,当真见面不如闻名。这份气势,着实叫公孙奇叹为观止啊。”话锋陡转凌厉狠洌:“但我与华大侠素昧平生,今日大会也并未相邀,敢问何事惊动华大侠,登门指教?”
笑傲乾坤咦了一声,似是颇为奇怪:“公孙堡主记性这么差?一个月前,我们还在河南境内动手切磋呢。”探手袖间,取出一件玲珑头饰:“公孙堡主请看,这是何物?”那是支做工精巧的华胜,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笑傲乾坤名震南北,在大庭广众下托着女子的发饰,委实有些不伦不类。
牟平原第一个指他狂笑:“华谷涵啊华谷涵,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啊?你不是对那位柳姑娘一往情深么?”柳姑娘?公孙奇眼光一阴:“哼,云仲玉那老家伙打得好算盘,用这玩意儿就想换回女儿一条命?”
堡主夫人却不容他轻易转换话题,笑吟吟的接过话茬:“柳姑娘?可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清瑶?”冲丈夫亲昵微笑:“奇哥,你的师妹还真是艳名远扬,连华大侠和平原君都为她倾倒啦!”
公孙奇的妻子桑白虹,是一代武学奇才桑见田的长女。乃父少年得志,凭大衍八式和化血刀称霸武林。为人亦正亦邪,全凭一己好恶饮马江湖。直到二十年前,清瑶恩师公孙隐受武林同道所托,与桑见田战于桐柏山。那一战,足可媲美武林天骄和神剑公子七情寺之战。
然而,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战只有一个观众——天下第一剑客耶律玄元。自那以后,公孙隐退出江湖,桑见田避居桑家堡。拂袖下山的耶律玄元,也只给了两字评语:“妙,叹。”于是,一切成谜。
岂知世事难料,讳莫如深的战局众口难猜。十四年后,昔日的对手竟意外的成了儿女亲家。六年前,公孙隐的独子公孙奇出门历练,与桑家堡大小姐一见倾心,私定终身。公孙隐听到消息,立刻宣布与公孙奇断绝父子关系。另一边的桑见田却很淡然,反大张旗鼓的接了无家可归的姑爷,入住桑家堡。蹊跷的是,本当壮年的桑见田,在长女出嫁后仅仅五个月,就无病而逝。桑家堡的大权,随落入公孙奇夫妇手中。
此段旧事,当年曾众说纷纭。幸亏桑白虹对丈夫敬爱犹胜往日,人们的猜疑才渐渐平息。公孙奇家学渊源,又学了桑家堡的大衍八式,而今虽不敢说练到了正邪合一的地步,倒也不堕桑见田的威风。每年一度的端午节佳会,桑家堡属下的各路黑道人物,来的比当年只多不少。
公孙奇比妻子小了三岁,夫妻情深外又有一分仰赖之气。桑白虹在丈夫面前,素来说一不二。这几句似调侃又似呷醋的话儿,顿使公孙奇伸手扶额:“我离家时那丫头才十四岁,我哪知道她艳不艳的?虹妹,你喝口水歇会儿,我还要请教华大侠几句。”
笑傲乾坤面沉似铅:“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在河南说得清清楚楚。我拿这支华胜,代表云老伯一战,你输了,就交出解药。你与云家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公孙奇嗤笑出声:“我桑家堡纵不敢说家产万贯,小小一枚华胜还是打得起的。我要的,是芙蓉金簪!”
喝茶润口的牟平原怪声打断:“你要讨云家小姑娘做老婆,就是为了人家的嫁妆?”砰的一声闷响,桑白虹手中茶水四溢,顺手把捏碎的杯子一扔,难得堡主夫人还笑得出来:“云家小姑娘?可是那位河洛第一美女——云紫烟?”
牟平原低头一瞧茶杯碎渣,好心提醒:“对了,就是河洛大侠云仲玉的掌珠、丐帮帮主陆昆仑的义女、峨眉无相神尼的首徒——云紫烟。得,人家的靠山大了去了,一旦娶了云家姑娘,嘿,公孙堡主更是如虎添翼啦。”此话可恶,桑白虹睨向丈夫:“奇哥,你在河南逗留半月之久,原来是为了此事?”
公孙奇脸色一青一白,随即大怒辩解:“你又说这些闲话,当着各位兄弟,成何体统?”一瞥娇妻,语气忽柔:“凭我一记化血刀断送了云老儿半条性命,你还不信我?”桑白虹蹙蹙眉毛,笑傲乾坤已是按捺不住:“你们夫妻家事回家去说。公孙奇,今日不交解药,你难逃公道!”
他本来斯文秀雅,凝神指斥的一刹那,周身空气竟随着凝重起来。眼看着公孙奇夫妇双双后退,避敌锋锐。清瑶也不动声色的移了一步,唯有那牟平原无视桑家堡堡众的喧哗,也不看笑傲乾坤脸色,径自又呷了口酒,眯眼笑道:“我的书童老弟要救老伯,我牟平原要救我的老弟。哎,公孙堡主,我的结拜弟弟耿照被你关了数日,也该放出来了。”
公孙奇眼眸一斜,哼道:“那小子目中无人,就该多受些历练。”牟平原并不坚持,点头附和:“也是,那小子倔强得很。诶,那我漂亮的妹子,你又因何关起来没完了?她可是令师妹的心腹侍女,你看在柳清瑶的份上,也该放她出来吧。”不待公孙奇再度发话,桑白虹抢先应道:“珊瑚姑娘玉雪聪明,我很喜欢,留下多住些日子。至于那耿照,已做了我青虹妹子的小厮,他的生死荣辱,平原君莫再关怀。”
眼见牟平原还要饶舌,笑傲乾坤剑眉一扬:“好了,我知道了。”冷视公孙奇:“现在再加两件事,放了姓耿的少年,再请出珊瑚姑娘。”公孙奇再好的心态,也经不住这般赤裸裸的威胁:“华谷涵,你不要以为我当真怕了你!”笑傲乾坤就等这句,朗声大笑道:“好,华某请教。”
就在二人虎视眈眈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传到:“华大侠且慢,待老朽先清算一笔。”油绿一色的山道上,倏然驰来一位魁梧老者,其声如龙吟,其势亦如龙腾。笑傲乾坤微现惊异,趋步前迎:“东海前辈,一路安好?”
惊闻数件消息的清瑶,由不住再次轻叹:“江湖四霸天之首东海龙?听得他姜桂之性,必是来报杜永良折腕之仇。师兄,你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云紫烟和我是故交,玉珊瑚与我亲如姊妹,那耿照也不能置之不理。今日之事,我不能帮你了。”
在身边竹椅上悠闲落座,甫一抬头,又悄然站起。东海龙也恰好到了近前,把带着的少年一送:“耿仲义士的遗孤我救了出来,珊瑚侄女儿也一同来了。”身子往旁一撤,一个形容憔悴的少女现了出来。清瑶一紧剑柄,强自抑住了询问的冲动。公孙奇夫妇对视一眼,已是颜色变更,齐声喝道:“耿照,玉珊瑚?东海龙,你欺人太甚!”
东海龙须眉一乍,珊瑚叫道:“公孙奇,你倒行逆施,就不怕老主人责怪?就连我家小姐,也饶不了你!”清瑶深知珊瑚嫉恶如仇,见她急眉厉色,由不住心头一震:“难道杜永良所说是实,公孙奇真的暗通金国?不然,珊瑚不至于直斥其名!”
公孙奇毫不辩解,拂袖一拍:“臭丫头让开,少拿柳清瑶说事儿。要不是我父亲收留,哪有她的今天?”反手抓起长剑,开口叫阵:“华谷涵,东海龙,你们要一起来么?”东海龙登时大怒:“我来会你!”刚迈出一步,笑傲乾坤身形微动,伸臂一拦:“我与公孙奇一战未竟,还是我先来领教吧。”
不给东海龙拒绝机会,湘妃竹扇一抬:“公孙堡主,请吧。”公孙奇哼了一声,也不答言,剑光一闪,袭敌全身。看来二人动手确非初次,笑傲乾坤不急不慌,一支精美的文人雅物,居然化作了伤人利刃。清瑶凝神观战,见公孙奇用的正是柔云剑式。比之离家之时精进不少,但丝毫攻不进笑傲乾坤的扇影。这笑傲乾坤,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同是观战的桑白虹可没有这份闲心,只不过顿饭时间,桑白虹额头就见了冷汗,不自觉地踏进一步。一边的东海龙留意已久,也同时步出:“贤伉俪要一同出阵?老朽来奉陪。”桑白虹嘴角儿一掀:“东海伯伯,你与家父相识一场,侄女儿哪有资格与您动手?”
看她浅笑致意,东海龙略显惆怅:“哎,说起来我与桑兄也算惺惺相惜,可叹他英年早逝啊。”桑白虹面现凄恻,缓缓道:“伯伯故人义重,就请让开道路,容侄女儿援手夫君,可好?”她口中说话,衣袖悄悄涨起,一股无声无息的暗流,同时慢慢的冲了过去。
清瑶峨眉一拧,手扶剑柄,略一迟疑间,牟平原的声音从头顶砸下:“上阵夫妻兵,打架亲兄弟,书童老弟,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清瑶愕然抬首,湛蓝天宇下,牟平原一袭蓝衫随风摇曳,恍惚有了几分夺人风致。但他下一步的动作,把这份美感顿时打得七零八落。
牟平原双袖齐摆,数十颗黑黝黝的圆球,自袖中连绵射出,带着硫烟炮响,笔直落向桑家堡的各色人等。只是一转眼,数十座凉亭骤然起火,伴着风势,映照着呼喝怒骂之声,那些围拢四周观战的堡众,一个个跳起扑救。
清瑶微一摇首,矮身掠出,耳听公孙奇惊喝部署:“都给我稳住,若走了平原君,你们一个也莫想活命!”声色俱厉,气怒交加,掩不住衰竭的斗志。笑傲乾坤折扇奥妙无穷,骤然从娥眉刺化作了点穴笔,公孙奇一个趔趄,低头喷出一口黑血,嘶声叫道:“好啊,云家父女就为我陪葬吧!”
与东海龙交上手的桑白虹,百忙中一瞥丈夫,叫道:“奇哥小心!”东海龙一掌劈下,叹道:“你快住手,我不伤你。”桑白虹根本顾不上他伤不伤人,毒刀一挂一带,脱出战圈,空中翻身,砍向笑傲乾坤后背,尖声厉呼:“莫伤我夫!”
笑傲乾坤招式不变,挥袖一挡:“交出解药,饶尔一命。”语气决然,不容质疑。桑白虹一声大叫,被撞回地面。公孙奇眼神一散,呐道:“我——”笑傲乾坤折扇一压,刚要再加威吓,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当中一切,清瑶冷淡威严的话语同时传到:“华大侠手下留情。”
清瑶拔剑飞身,救人喝话,动作优美中透出干净利落。再加她顺手除去了面上掩饰,衣袂飘雪,剑气凌空,只见人美如玉,剑如长虹!珊瑚喜极而叫:“小姐,你终于到了!”瞬间失神的笑傲乾坤,再次仰天大笑:“可叹绝世奇女子,坠入撄人世网中。柳清瑶,我好替你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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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素月清辉
清瑶突如其来,公孙奇一惊之后,继之大喜:“师妹,快助为兄拿下这狂徒!”剑把一翻,斜刺里插了过去。清瑶娥眉一紧,冷道:“住手。”右手长剑凝势不动,只把拂尘甩开,万缕尘丝哧啦作响间,缠住公孙奇剑身。
公孙奇强弩之末,怎敌她化柔为刚的天罡尘?一时惊惧交加:“你到底助谁?”清瑶手腕用力,斥道:“放手。”公孙奇拿捏不住,宝剑应声坠落尘埃。清瑶方才转向笑傲乾坤,一抚剑柄,施礼回言:“清瑶向来自有分寸,不需华大侠挂念。”
玉手一托,送上三颗药丸儿:“云紫烟是我结拜妹妹,我师父炼有百花怡心丸,可解化血刀之毒,烦请华大侠代为转授。”手指一点耿照和珊瑚:“珊瑚是我侍女,耿照从我的金鸡岭被人掳来此处,他们的事情清瑶也一并管了。”
这么个美丽少女,偏偏脸挟寒霜,态度威严,名扬天下的笑傲乾坤,恍若只是她一个普通属下!笑傲乾坤又号狂侠,素性疏狂,心比天高,哪受得了如此轻视?当即放声大笑:“蓬莱魔女,果是雷厉风行。”扇风一起,收过百花怡心丸,冷眼睨向公孙奇:“好,令师兄暗通金邦,我且看你如何处置。”
清瑶出道以来,从无人敢对她咄咄相逼。见这笑傲乾坤意态狂妄,心头顿感不悦,怫然道:“你所说的三件事,我一一办妥。至于公孙奇暗通金国之事,自有我和家师料理。”冷冷扫过奔过来的桑白虹,续道:“师兄,你和师嫂交代一下,回家向师傅解释吧。”
和桑白虹同时过来的东海龙,闻言也是一愣,打量了一眼清瑶:“你这女娃口气不小——”牟平原懒洋洋的声音头顶传到:“人家是绿林盟主嘛,发号施令,理所应当。我说华老弟解药到手,东海龙王把公孙堡主夫妇一起教训了,难不成你们真要和柳盟主再打一场?”
东海龙浓眉一挑,看上去确有此意,不妨珊瑚拉他衣袖:“东海伯伯,我家小姐自有打算,这事儿您就别管了。”东海龙稍一踌躇,笑傲乾坤收好解药,忽又大笑出声:“也罢,疏不间亲,东海前辈,我们就莫管闲事了。”转身大步走开,白衣飘扬,去势如风,似笑似叹的诗句飘向四野山巅:“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肠空惹愁。”
清瑶娇躯一震,失声道:“华大侠且慢,清瑶有事相询。”身形甫动,一道蓝影当空扑下:“哈,你是要追查红豆,还是要查那片破布的主人?”清瑶扬眉一剑:“牟平原,让开。”牟平原挤眉一笑:“哎呀不得了,大盟主生气了。”身随剑走,状同儿戏。清瑶连环九剑,剑剑落空。躲闪中骤向清瑶面上侧身:“诶,别生气了,华谷涵和人相约,中秋泰山比剑,你要找他还不容易?”
胆大妄为!清瑶身子一仰,剑刺前肋,拂尘缠足,这两招当得是刚柔相济,掐算妙至毫巅。牟平原话刚出口,立刻拂袖一挡,随即一个鹞子翻身,掠出数丈,但见那件蓝色绡衣缺了条袖子,鲜红血迹洒了一地。但他随性依旧,顺手一抹,笑道:“就算我阻你追逐情郎,也不要这么绝情吧?”对过来相扶的东海龙点头示意:“东海龙王我们也走,公孙堡主御下有方,隔岸观火之辈这么多,嘿,够他头疼了。我说柳姑娘,可莫叫他误你泰山之行。”
话一说完,身形平地拔起:“我的珊瑚妹子,咱们后会有期。”和东海龙飞奔下山,追随笑傲乾坤而去。清瑶颇有几分懊丧的回过头来,怏怏招呼:“珊瑚扶起耿照,我们先去张旺的山寨。”低头裹伤的公孙奇愕然抬头:“师妹这就走了?”
桑白虹噗哧一笑:“她要找你的罪证,哪会轻易离去。”清瑶收剑还鞘,不冷不热的回道:“师兄久未回家,师傅很是挂念。你这几年又闯出名堂,今年二月里还劫了饮马川的饷银。与公与私,清瑶都不会置之不理。”公孙奇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饮马川的杜永良也是师妹属下?不知者不怪,是愚兄冒昧了。”
清瑶挥手打断:“你们今日吃了大亏,我晚些时候再来拜访。”懒得再看桑白虹敌视的眼神,携了珊瑚耿照扬长辞出。路上听珊瑚细述经过,才知她路逢牟平原,一时义愤出手相救耿照,谁知被那牟平原当做一件大礼,一并送予了桑家堡。
清瑶脚步一停,凝神审视耿照面色:“这么说半个月的时光,你们就被囚在堡内?”在伶牙俐齿的珊瑚面前,耿照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刚点了点头,珊瑚又浅笑续道:“那倒没有,公孙奇看在小姐面上,不敢把我难为。至于耿大哥么?哈,怕是因祸得福了!”见耿照面现尴尬,清瑶料知必有蹊跷,庄容轻斥:“珊瑚不可玩笑儿。”珊瑚一吐舌头,倒也不再胡扯,把经历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
原来,公孙奇通敌卖国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据说他接受了一位金国格格的招贤,只要瓦解东海一带的抗金义军,就可裂土封王。但山东一带的绿林豪杰,十有八九归附清瑶,要想击溃义军,北五省联盟就是第一个绊脚石。饮马川的杜永良师出东海龙,以侠肝义胆著称于世,是清瑶的左膀右臂。他的山寨和桑家堡百里之隔,恰好作得试刀石。
那牟平原也不知什么来路,既和笑傲乾坤称兄道弟,又顺手捉了珊瑚,与耿照一道交给公孙奇,说是端午佳节的礼品。幸的二小姐桑青虹怜惜人才,护住耿照没吃大亏。说到二小姐三字,珊瑚意味深长的拉长声音:“不但如此,桑家二小姐还有心屈尊——”
耿照猛然抬头:“柳女侠,公孙奇下一步会对张旺叔叔下手,我们快去帮忙吧。”看他脸红脖子粗,清瑶心念一动,淡淡道:“这是自然。不过,耿公子气色不错,功力进境神速啊。”忽抬一掌,当胸一压。耿照猝不及防,被震退数步,珊瑚同是一愣:“小姐,是桑青虹逼他学的。”
清瑶直等耿照转了三圈立住身形,才微微一笑:“我又没说他偷学,你急什么?”话锋一肃,挑眉喝道:“耿照,你学了桑家堡的不传之秘,日后如何自处?”耿照惊魂稍定,昂首应道:“我会寻机报答桑家二小姐的恩情,但我绝不和桑家堡同流合污!”
听他语气坚决,清瑶微微一叹:“很好,我不必饶舌了,这就去桑家堡取解药回来。”见二人错愕交加,不耐解释:“你初学大衍八式,内力尚浅,中了化血刀之毒,我的药可解不了。”刚才一掌试出耿照中毒已深,云紫烟父女能托笑傲乾坤到此寻药,可见伤不致死。百花怡心丸,救得了他们,救不得耿照。
再思及暗通金国的证据,清瑶心头烦躁,一踏地面,飞身纵起:“你们去饮马川等我,我要夜探桑家堡。”一场盛会,不欢而散,日头早已西移天边。清瑶施展上等轻功,不过瞬时又回到孤鸾山地界。仰头一看那腾跃天际的山头,由不住脱口而出:“孤鸾山,此名不吉。”话一出口,顿时失笑:“想不到堂堂蓬莱魔女,也信起了卜筮之说。”
然而转念间又不觉怅然:“石榴半吐红巾蹙,风吹柳绵关山度,神剑公子卦术通神,这话里到底含了什么玄机?那华谷涵明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有另一半布片……唉,竟与他失之交臂。”见天色尚早,觅了一处草地,随手取出干粮果腹,试图理理这些头绪。只是百转千回,华谷涵先就来历不明,又从何抽丝剥茧?
直待得月上柳梢,清瑶才打点精神,凝神测一下方位,刚欲动身探堡。迷离的山林中,骤然飘过一袭白色,流云赶月,落到了山的另一边。清瑶芳心一动,立时跟踪而下。她身法故是俊极,但到了下坡之处,唯余夜风徐吹,哪有半个人影?
清瑶呆了一瞬,正自疑惑是不是近日心神太过紧张,竟把风吹柳絮误作同来探堡之人?一声凄厉长叫,发自山下的桑家堡,突然横亘夜空,刺耳钻心!惊醒的清瑶啊了一声,娇躯一矮,急忙奔向桑家堡的高墙。桑家堡依着山势建在山坳,清瑶一路提心吊胆,窜高跃低,平安无事的就到了堡内正房。可是,不但不见堡众,连那声戛然而止的尖叫也只剩了尾音。
偌大的桑家堡安静的如同鬼蜮,清瑶却拔出长剑,更不迟疑,逞自向左拐去。绕过一道垂花门,一座精舍凸显眼端,果然灯火摇曳,现出两个人影。清瑶无声无息的纵到屋檐,伸指欲捅窗棂纸,向里查看。就在此时,窗门吱呀一声缓缓洞开,一个清卓的人影浴在了月色之中:“师姐既然坚持,羽冲也不便勉强。你毒伤未愈,记住不可动气。”
单掌一按,长身穿出,忽而微微一笑:“人生何处不逢君,柳姑娘,请现身吧。”这白衣少年,丰神俊朗,气宇高华,口角春风抹不去秋之肃杀,赫然是那武林天骄!闲适的笑语,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清瑶飘然坠下,竟有入梦的错觉:“你怎会在此?”
武林天骄无视闪着寒光的长剑,依然云淡风轻:“你因何而来,我就因何而至。”漠然回身,清声道别:“师姐不计较公孙奇辣手害妻,我却容不得他人伤我三和门下。这位柳姑娘是尊夫师妹,你们好好谈谈,我去会会公孙堡主,见识一下桑师叔的大衍八式。”
甫一抬脚,清瑶长剑迎面刺到:“你到底到此何为?快快说来。”武林天骄剑眉微轩,只横箫一吹。清瑶但觉一股热气狂涌而至,触面如烫还在其次,全身经脉被这一荡,顿时酸麻不舒。一觉不妙,清瑶默一闭气,侧身一转,再度出剑:“这是纯阳罡气?天下第一剑客耶律玄元是你何人?”
武林天骄无奈挥箫:“你认得纯阳罡气,认不得暖玉箫?耶律玄元乃是家师,桑见田是我师叔,你的师兄公孙奇娶的是我的师姐。”玉箫纵横抑住剑气四溢,武林天骄无心对战:“你身为绿林盟主,自该见识不凡。你的师兄与大金格格在密谋大事,你还有闲心与我纠缠?”
此人敌友莫辨,清瑶本不待信,反腕出剑的间隙,瞥见他一双星眸熠熠生光,诚挚深邃,居然莫名的回了一句:“我凭什么信你?”武林天骄趁势一退:“我说我的,你信你的。倾盖如故,还是白头如新,本就是造化奇遇。”
清瑶手下一缓,心下自思:“倾盖如故,白头如新……嗯,那华谷涵骄狂豪迈,此人清冷淡雅,可称骄阳素月,各有长短,难怪狂侠天骄得以并驾齐驱。”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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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敲残玲珑
她心有所思,从房中奔出来的桑白虹自然不知,犹自嘶声厉喝:“柳盟主好威风,帮你的好师兄看我死了没有么?”拼了必死之念,一刀截她脊背。清瑶听风测位,一个凤摆头让了开去,反腕一压刀身:“师嫂听我说——”
桑白虹双目赤红,一甩双颊乱发,沉腕卸力,续发险招,刺敌眉心。清瑶心头愠怒,刚欲夺她短刀。走出一步的武林天骄中指一弹,一缕疾风激射而至,清瑶脉门一酸,拂尘慢了一瞬,但余势不衰,依旧裹挟着刀刃,硬生生扯开一寸。
不等桑白虹再有动作,武林天骄抢先挥袖一拂:“师姐纵不惜命,也要为桑家堡着想,为幼妹谋算。”桑白虹趔趄退后,零星灯火映得脸似白纸:“我,都是我引狼入室——我还能怎么做?”
武林天骄眼眸微沉:“运气护住心脉,留下性命和公孙奇周旋。”一边为桑白虹助力,一边侧目清瑶,语气淡然如故:“公孙奇图谋大衍八式,方会入赘桑家堡。为得心法,不惜饮食下毒,谋害发妻。而今,金主完颜亮诱之于名利富贵,不敌急功近利之心,遂以化血刀打伤妻子。被我撞破,逃去了书房。”
缓缓抬手一指:“大金皇叔派女前来,正与令师兄商议大事。柳姑娘,你何去何从?”眼见桑白虹面转红润,清瑶瞪了一眼武林天骄,更不答言,扭身冲他指点的左侧小院扑去。甫到窗门,那个熟悉的娇媚笑语钻进耳内:“公孙堡主好好想想吧,醇酒美人都会有的。”
玉面妖狐!狐疑成真,清瑶一掌击开窗门:“好啊,还有你这妖狐做帮凶!”还好见机不慢,玉面妖狐拔剑宕开一招,笑道:“柳大盟主啊,听说你和武林天骄交情不错啊,我是他好朋友,你不知道么?”眉眼俱笑,含讽带嘲。
受不得她这副妩媚刻薄之态,清瑶顿时勃然大怒:“别说武林天骄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就算你当真是他朋友,我也不能饶你!”那连清波——赫连清波?修眉一紧,若含疑虑的盯了一眼,忽而绽唇嫣然:“般若神指。”指风飒然,和方才武林天骄搭救桑白虹所用一般无二!
清瑶微微一愕,下意识的横剑一逼。只这一瞬迟疑,玉面妖狐脚跟一旋,扑出窗门:“你们师兄妹久别重逢,必有话说,我不打搅了。”清瑶剑尖点地,娇躯一伏即起,旋风般追了出去:“妖狐纳命来。”
二人追逐俱快,剑尖抵到玉面妖狐背心的一刹那,听到一缕细细箫音到了近前,清瑶手腕一颤,几欲盛怒出口:“又是你!”然而,踏着夜风到了面前的不是武林天骄,而是一个绿衣少女。那丝乐音也不是箫声,而是一缕笛音。
院首灯笼红光的投射下,这执笛少女眉目姣好,顾盼神飞……竟和玉面妖狐宛若一人!清瑶本能一扫衔尾追出的妖狐,这可是妖狐化身?!世上本无真的妖狐,自然也不会有分身,玉面妖狐是金国郡主,这少女是她的妹妹。听出了这一点,清瑶懒得再等,剑花错落,罩了过去。金主对付义军的计划,公孙奇害妻内幕,都要着落在这玉面妖狐身上,弄个清楚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玉面妖狐姊妹固然不是清瑶对手,那武林天骄却似清瑶克星。在千钧一发之际,翩然而到,玉箫轻转间,接下了清瑶雷霆万钧的拂尘长剑。清瑶恨上心头,咬牙道:“枉你一身武功,却不学好!”武林天骄剑眉一跳,清声反问:“以柳姑娘看来,如何才算学好呢?”
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清瑶本不待答,美目转盼中接触到他似自嘲、又似无奈的目光,芳心又是莫名一动,径自冲口而出:“一身艺业,合当保家卫国。”武林天骄星眸一亮,骤然失笑:“说得好!我辈豪杰正应如此。”
瞥见他眼中流出的赞赏,清瑶一扣剑柄,刚要质问他为何助这玉面妖狐。旁边一声熟悉惨叫,又一次划破夜空:“公孙奇,你休想得到完整的大衍八式!”武林天骄眸光一寒,一个倒踩七星步,倏然掠出。清瑶只迟了一瞬,随着赶到桑白虹面前。
桑白虹已歪在那绿衣少女怀中,武林天骄就势探手把脉,俊逸的脸庞泛出清冷,猛然回手拍去:“你,到底要如何?!”掌挟冷风,偏偏擦着脸颊偏离少许,唯刮起玉面妖狐一缕秀发。绿衣少女如梦惊醒,跳起抓他手臂:“师兄。”
接过倒下来的桑白虹,清瑶茫然瞠视。武林天骄眉端簌簌跳动,终究还是黯然转身:“云妹,我们走吧。”清瑶峨眉微蹙,冷然目送武林天骄身形消失,玉腕一抖,一缕尘丝纷洒而出:“血债血偿,玉面妖狐你等着。”
玉面妖狐毫不在意,笑语摇曳中飘过院墙:“柳大盟主还是省些力气,为桑大小姐处理后事,顺理成章的接收桑家堡吧。”明知她心怀不轨,此时此刻,清瑶也唯有认命,为桑白虹输入内家真气,低头呼唤:“师嫂醒醒。”直过了半柱香时间,桑白虹才强睁双目,扩散的眼光扫过空荡荡的院落,移到清瑶面上,突兀一聚,随即眼神一黯,吐出一丝细语:“柳姑娘,你帮我个忙。”
清瑶也无语黯然,依言取出她袖中哨子,默默鼓劲一吹。凄厉高亢的哨音响起的刹那,寂静一片的桑家堡人影纷起,几乎在哨音消歇的同时,百十余名堡众,齐齐拜倒在地。为首的麻衣老者失声痛哭:“大小姐,你怎么不早些召唤我等啊!我们对不起老堡主在天之灵啊!”
桑白虹重重闭目,揪着清瑶衣袖,强自挣起,徐徐发话:“我一招走错,误了桑家堡。伯伯自幼跟随家父,乃白虹姊妹至亲长辈,我落得此等下场,是咎由自取,你们不必伤怀。从今日起你们率领弟兄们,追随柳姑娘,不准公孙奇以桑家堡名义招摇撞骗,不准青虹为我报仇。”
这段话字字清晰,虽低不乱,清瑶却焦虑非常,听她语声一噎,急忙探她脉门:“师嫂好些再说吧。”桑白虹漠然推开她手,自顾自一拭嘴角儿血迹:“不中用了。我中毒已深,檀师弟用般若神功强行压制,怎料被我的夫君一记化血刀,呵,不但前功尽弃,又雪上加霜。”
深深吸了口气,扬声叫道:“公孙奇,你我结缡六载,我若死了,不出三年你必来陪我!哈哈,自食其果,你我之谓哈!”樱口一张,一道血箭洒落衣襟,衬着微微龇裂的眼眶,说不出的诡异,道不出的扭曲。清瑶素来果敢,这一刻却觉遍体发凉,刚小心的扶正尸体,桑白虹口中的伯伯膝行一步,伏地请示:“桑家堡总管桑妄,请柳姑娘早定堡中大事,免公孙奇前来报复。”
清瑶闪身一让,凝眸冷问:“堡内出这么大事,你们去了哪里?桑青虹又在何处?”桑妄微愕抬头:“老堡主所定第一则堡规即是,若非主人以特定哨音召唤,堡中执役人等不得多事。”清瑶猝退一步,稳稳心神,才听他继续说下去:“二小姐晚饭之前离家出走,说是要找逃走的耿照。”
够了!清瑶环视四周,真有匪夷所思之感。难怪世人把桑家堡视为邪派,这桑家父女比师父公孙隐还特立独行啊。虽然桑白虹把桑家堡交付清瑶,是一厢情愿,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以清瑶的担当和桑白虹的渊源,一走了之也太不通情理。
于是,清瑶忍受着桑家堡一干人的古板、僵硬,在桑白虹入土为安的第二天,找了出外寻找二小姐的借口,夺了匹快马,“落荒”逃出了桑家堡。
屈指一算,派人送去的解药应该到了耿照之手,想到曾捎信要耿照去汇合乃叔耿京,此刻想必他和珊瑚已经动身。清瑶也就无需再去饮马川,直接转道东山。
耿京出身农民,联络李铁枪等六人,竖起抗金大旗,于今不过百日。若不是耿照提起,清瑶还真想不到他是蹑云剑耿仲胞弟。在昌邑一带足足住了两个月,军容终于差强人意,清瑶方才向耿京告辞,并把耿照珊瑚留下帮他们联络徐元、杜永良等各处义军,又叮嘱他们不可擅动,一个月后会亲自护送耿照,将遗书交去临安。
一切安置妥当,清瑶也就不再耽搁,快马加鞭赶往泰山。八月十五,月圆当空。清瑶下马登山,走龙门,过升仙坊,一路小心谛听动静,将登十八盘时,果然隐隐传来人声!清瑶脚步一顿,辨出回应山间的正是一缕笑声,心头方自一松,一缕箫音也漫进了耳内。
“华谷涵和人相约,中秋泰山比剑。”牟平原所说的笑傲乾坤比剑对手,难不成就是那武林天骄?心中思疑不定,清瑶伸指一抓剑柄,倏地加快脚步,一口气跃上观日峰。月色清约,清瑶游目四顾,竟是山石无声,万籁俱寂。
难道来迟一步,他们比过输赢,先自离开了?清瑶大为懊丧,狠狠一拍身左松树:“又擦肩而过,华谷涵,我的身世你到底知道多少?!”话未落地,头顶有人应声叹息:“身世之谜疑信,知己之交失之,可惜可叹。”清瑶啊了一声,骤然抬头喝问:“谁?”
高入云巅的峰顶,郁郁葱葱的迎客松,溶溶曳曳的月色,拥出一个男子侧影,身披狐白裘,五指轻拂石案瑶琴,悠悠琴声飘洒而下,把清瑶的话语消融无踪。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歌声清越,琴音超尘。李太白的诗句,飘逸中透出愤激,豪迈中隐含孤傲。这抚琴男子,竟把握如此精巧?莫非他本人,就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仙所化?
清瑶如受催眠,漫步上前,离抚琴男子尚有百步之遥,那男子五指一划,裂帛瓶碎的清音中,琴弦一窒,仰面喟然:“一盘残局参时局,几番离合奈君何?柳姑娘,你可是替那华谷涵,来完这玲珑棋局?”长袖一扬,瑶琴掷空,铿然脆响中,那具瑶琴碎了八瓣,清瑶是识货之人,听那音质,赏其装饰,此琴,价值千金。这白衣男子竟是大煞风景之辈!
从地上收回目光,落到他身上,抚琴男子也恰好回身,目光灼灼逼人:“那就请吧。我要让你知道,世间除了你和笑傲乾坤,也并非再无旁人。”清瑶大出意外,脱口惊呼:“武林天骄,又是你!”随他手指一扫石案,但见松实为子,星辰皆入天元,由不住惊骇抬头:“这玲珑棋局,是你和笑傲乾坤所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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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侠影深处
武林天骄涉阶而下,随手一撒,四颗随珠自袖里飞出,悬于迎客松尖叶之间,大如鹅卵,黄绿、浅蓝、橙红、莹白,四色润目,与星月争辉,把方圆百米照如白昼。
清瑶双眼一亮,又下意识一瞥地上碎琴,忍不住蹙眉冷然:“可惜。”虽然语焉不详,说话语气还是泄露了她的不以为意,武林天骄清肃的面色一缓,继之悠悠一笑:“大丈夫一掷千金,区区一具琴算得什么?亏你作得号令江湖的绿林盟主。”清瑶冷笑拔剑,平平一指:“笑傲乾坤去了哪里?”
武林天骄睨视棋局,颇似意犹未尽:“我们勒石为界,采松实为子,手谈以代比剑,五局方定胜负。我一平一负,依约答了他一个问题,他竟不敢再战,就此匆匆离去。哎,棋逢对手,不得终局,这才是真的可惜。”不敢再战?脑中泛出笑傲乾坤疏狂之态,清瑶嗤笑出口:“这世间还有笑傲乾坤不敢之事?”
武林天骄星眸湛然:“一身艺业,合当保家卫国。笑傲乾坤不敢博一己长短,致误家国大事。这,不正是姑娘乐见之举么?”此刻,二人相距不过十步,清瑶剑花微抖,急声清喝道:“你答了什么?”
脚步一停,眉端溢出的痛楚,清晰可辨,武林天骄倏地低首呢喃:“答了什么?我只不过据实以告——”话声一顿,眸光忽抬,扯出一丝清冽:“这个答案你听了,必是和他一般应对。区别只在于,我所说之事,他是耳闻,你即将目睹。”身形一飘,霎忽到了近前。
清瑶一惊出剑,然而人影已渺,只余不容置疑的叮嘱:“若想知道真相,快快藏好身形。”清瑶一抿樱唇,破天荒的不再追究,紧随其后跃上了树端。
月影婆娑,明珠绚丽,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那局玲珑稍显随意。不过,听到天柱峰传来了谈笑之声,棋艺本不甚精的清瑶,目光理所当然的转了方向。
喧哗渐近,清瑶凝神倾听的同时,微有疑虑的瞟了眼那四颗随珠。武林天骄藏身之处足有百米,声音居然清晰入耳:“来者早知我在此处,随珠收与不收,毫无关碍。”听出他的传音入密,到了如斯境界,清瑶秀眉微凝,暗暗思忖:“这武林天骄举止蹊跷,但愿是友非敌,否则——”未等她再想下去,来人已到了这片林中空地。
清瑶偷望下去,只见一溜大红灯笼,饰以明黄流苏,执在十名男子手中,在前引路。另有十余名男子,有的武士装束,有的文人打扮,排成了两排,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到了松树之下。身穿圆领窄袖五色绣龙的长袍,脚登鹿皮马靴,头戴一顶貂皮披风帽,那汉子相貌倒颇为威武,而他对这班人的神气,也似个身份很高的贵人。
这汉子颐指气使,正自指天品月,哈哈笑道:“我又得了一首新词,你们听听!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朗吟之后,继之大笑:“朕平生三愿,一愿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二愿率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三愿得天下绝色而妻之。如今第一个志愿已经达到,第二个也指日可待,唯有这第三嘛,嗯,可惜清波心向他人,她又身染恶疾。”说到这里,突兀一顿:“皇叔,那笑声箫声,发自此处,不会错吧?”
清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下寻思:“此人口气,凶横霸道,普天之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了。难道,他竟是金主完颜亮?”握紧剑柄,加了警惕,聚拢眼神再瞧,一个魁梧老者从后转出,一指松间随珠:“主公请看,这四颗明月珠,不正是物证?”
不会错了,这老者相貌威严,正是那日赌斗神剑公子的完颜长之!他的主公,不是完颜亮又是何人?这机会真是千载难逢,若把这狗皇帝一剑杀了,也免得生灵涂炭。清瑶当机立断,猛喝一声:“金狗看剑!”倏地从树上跳下,剑光如练,迳刺完颜亮。
完颜亮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是个绝色女子,随即又哈哈笑道:“美人何必到江南去求,这个女子就胜于月里嫦娥!你们将她拿下,却不可将她伤了!”不必完颜长之出手,完颜亮的随身侍卫,也容不得清瑶杀到完颜亮身前。
清瑶左手飞舞拂尘,右手挥动长剑,展开了“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在众武士包围之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些武士不敢伤她,却是吃亏,只听得“当当”两声,两名武士的长剑已给她拂尘卷去,紧接着又一名武士给她利剑刺穿了咽喉。众武士见她如此厉害,无不大惊,但清瑶要想突围,一时间却也不易。
完颜长之一边淡淡开口:“我识得她,她是蓬莱魔女柳清瑶。各位小心了。”完颜亮饶有兴趣:“哦?这分明是蓬莱仙子,怎说是蓬莱魔女?”完颜长之微哂道:“主公明鉴秋毫,说得丝毫不错。这女子本来确是号称蓬莱仙子,只因她心狠手辣,江湖上才把她的绰号改了。”完颜亮笑道:“朕不怕她心狠手辣,只要你们将她擒了,朕就重重有赏。”
一个侍立文臣,接口笑道:“主公那两句佳句,微臣意欲妄改一字,将 ‘云’字改为‘裙’字,就变成了‘一挥截断紫裙腰,仔细看嫦娥体态’,嘻嘻,这岂不对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颜亮大笑道:“妙,妙,你改这个字,俗到极点,却也有趣极了。但不嫌唐突美人儿么?”
清瑶大怒,背向一名手持长枪的对手,突然向他撞去。那人意料不到清瑶有此怪招,长枪闪电收回。要知金主已有吩咐,是要将清瑶生擒,谁敢将她刺死?就在这瞬息之间,清瑶滑步倒行,头也不回,唰的反手一剑,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剑穿喉!
这人一死,登时打开了一个缺口,清瑶运剑如风,唰唰两剑,瞬息间又杀了两名武士,身形一起,捷如飞鸟,人在半空,一招“倒卷珠帘”,左手拂尘,已是对准了完颜亮凌空击下!正在她连环剑发之时,完颜长之霹雳大喝:“休得猖狂!”举袖一抹,遮在完颜亮面前,完颜长之居然抬手之间,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完颜长之有大金第一高手之誉,但他身份崇高,又负有保护完颜亮的责任,所以在众武士围攻清瑶之时,依然守护在完颜亮身边,并未出手。清瑶曾目睹他恶斗神剑公子,深知他武功极高,也许狂侠天骄可与之平手?想到此处,微抬双目,剜了一眼武林天骄藏身之所,方横剑冷对:“有幸领教高招,请。”
刚要展剑,忽见一条人影闪电扑到,向完颜亮跪地请罪:“奴才护驾来迟,主公受惊了。”完颜亮又吓了一跳,定定心神,漫然挥手:“朕的御林军统领檀道隆,来得好,朕心可安了。”檀道隆本来参加围攻清瑶的,此际完颜长之亲自出手,完颜亮身畔无人防护,遂替代了他刚才的位置。
清瑶只横了一眼,迫退背后几名武士,蓦地喝声:“着!”脚尖一点,身形平地拔起,拂尘一展,已向完颜长之顶门罩下,紧跟着双腿一弓,一个筋斗向斜方落下,拂尘一拖,几根尘尾恰好从完颜长之头顶拂过。完颜长之应对稍缓,头上毡帽登时飞出。
完颜长之几不可闻的一叹,翻掌相撞,左挡长剑,右击拂尘。仗剑守护完颜亮的檀道隆,突地大叫:“皇叔恶斗刚罢,功力未复,你们还不上前相助?”完颜长之哼了一声:“不劳檀元帅挂念。”掌劲催紧,却仅能自卫,不能兼顾众人。清瑶看出一个破绽,倏地移形换位,抢到了东北角,两名武士来不及招架,给她一剑一个,瞬间了结。
形势危急,完颜亮忽地自语起来:“那人若在,何愁此女不擒。”又骤然大叫出口:“朕把江山与你平分,你总可以满意了吧?”清瑶冷笑道:“我只要你的性命,谁要你的江山?”眼光一瞥,但见完颜亮仰面朝天,不似向她发话,竟似向另一人求救,那人不肯答应,故而他许以重赏。
清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察觉不到附近还有埋伏,心想:“难道完颜亮急得疯了,胡言乱语?哼,管他是真是假,纵有埋伏,我也不怕!”当下连施杀手,运剑如风,左荡右决,不过片刻,就杀出了重围。正要杀向完颜亮,耳边传到一声轻叹:“够了!住手吧。”
武林天骄!清瑶心头一震,杀退了面前武士,正自飞身掠起,又听得他在耳边说道:“你还不罢手?也罢,我们再较量较量。”微风飒然,清瑶急展拂尘防护,只听得“叮”的一声,她头上一支玉簪,已给暗器打落!清瑶惊怒交加,武林天骄已飘然坠下:“金宋对立,干戈难免。你要刺杀完颜亮,我不怪你,但有我在此,却不能让你得逞。”
完颜长之略一抬眸,扬声吩咐:“我们的武林天骄已经出手,大家退后。”冲武林天骄谦和一笑:“逸贝子请。”
清瑶娇躯颤动,咬牙喝道:“好呀,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狗皇帝的狗奴才!”武林天骄目不斜视,冷冷说道:“普天之下,谁也不能叫我为他卖命,我是但求心之所安。”
清瑶气怒之极,无心再问,拂尘一举,长剑一挥,便即说道:“废话少说,亮兵器吧!”武林天骄这个时刻还笑得出来:“不必客气了,你是客人,先发招吧。”清瑶更怒:“你要空手与我相斗?”武林天骄取出那支洞箫,笑道:“岂敢。你嫌我双手空空,我给你吹支迎宾曲子,可好?”
箫声清冷,响遏行云,只吹了两下,又放下来道:“其实我已为你抚过琴曲,只没有这箫曲切景而已。”清瑶喝道:“你敢如此轻视于我!”身形一起,一招“倒卷星河”,尘尾散开,根根如刺,千丝万缕,就向他当头罩下。
这是“天罡拂尘三十六式”精华所在,武林天骄整个身形,全在拂尘笼罩之下,避无可避。但在这样危急的形势之下,他依旧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地把洞箫凑到口边,又吹将起来。清瑶心头一寒,低斥道:“自己找死。”忽觉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尘尾顿时四散开来,正是他独门绝技——纯阳罡气。
箫声再起,如怨如慕,业已吹到下阕:“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辞意寄托遥深,既有结识佳客的喜悦,又有各怀心事,感伤时世的无限哀愁,再归结为无可奈何的惆怅,转而闲问客人“风尘何所期?”
清瑶一声长啸,冷冷说道:“势同仇敌,何来主客之谊?”喇的一剑刺去,把他箫声打乱。武林天骄叹气道:“止息干戈,不误亲友,你我本当殊途同归,却不能互知心意,才真是可惜!”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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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千重云水
清瑶再不回言,青钢剑扬空一闪,朵朵剑花,俨如黑夜繁星,纷洒下来,连袭武林天骄三十处大穴。武林天骄微笑赞道:“好剑法!”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叮当密响,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的玉箫已与清瑶长剑接触了一十三下。清瑶剑锋一转,拂尘聚成一束,刺他太阳穴,青钢剑却用了“粘”字诀,要把洞箫引开。
武林天骄又叹了口气:“咱们点到即止,岂不甚好?你当真要与我拼命么?”他口中说话,洞箫一举,将拂尘荡开,迅即换招横扫,与青钢剑一触,一旋一绞,又把那股“粘”劲解了。
清瑶同时用两种兵器,一柔一刚,而且又可随时刚柔互易,本是武学中最上乘的功夫,却不料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开去,不觉微感茫然。武林天骄似有所感,扬眉笑道:“投桃报李,请你也接我几招。”玉箫一挥,幻出千重箫影,一口气攻出六招,连点清瑶三十六道大穴。
来势汹涌,清瑶急忙收敛心神,以拂尘护身,长剑攻敌,竭尽所能,将他这六招一一化解。武林天骄身形一转,又赞了声:“好!”清瑶好胜之念顿起,心中想道:“他从容应敌,而我竟费了如许气力。”一咬银牙,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开来,拂尘或聚或散,剑势忽疾忽徐,剑锋所指,嗤嗤有声,拂尘挥舞,飒飒风起。
武林天骄星眸一亮,叫道:“不错,我也要抛砖引玉了!”横箫护胸,忽地轻飘飘的拍出一掌,看似若不经意,劲力却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汹涌,突然涌来,清瑶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仍不免微微一晃。武林天骄恰好到了身左,声凝一线:“莫堕他人彀中。”
就在清瑶脚步欲稳的刹那,援箫一引,清瑶长剑不由自主往外一扯,娇躯轻转间,已是与他相背而立。武林天骄玉箫一指,笑语吟吟:“这刺客好生棘手。”未等完颜长之作出回答,那檀道隆已是戟指怒喝:“为主分忧,何谈难易!”完颜亮已经坐到武林天骄抚琴的石案前,悠闲地低头研看那局残棋。
檀道隆闪目偷看金主脸色,急匆匆跨出一步,接着喝道:“还不快把这魔女拿下!”清瑶看不到武林天骄神色,却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屑:“难道叔叔认为大金国主的荒唐事,做的还不够多?”清瑶长剑回收,听武林天骄悠悠继续:“暴虐横杀,莫说这异族女子,就是我大金万千子民,也会寻机起事,前朝完颜亶可是明证。皇上,总不会也如此健忘?”
完颜亮一掌击案,松实四散。檀道隆腰刀劈下,叶石飞扬:“家门不幸啊!”清瑶感到武林天骄身子一晃,但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完颜亮,你也不敢和我作终局之战?”檀道隆怒目大叫:“孽障住口,你要陷我檀家不忠之名么?”翻身扑通跪地,腰刀高举过头:“臣教导无方,请皇上赐臣一死。”
语带愤激,不等完颜亮回答,倏地回刀置项!事发突然,武林天骄手指急弹,终至失声低呼:“叔叔!”哪知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回去护卫的完颜长之掌风骤发,笑声掩过了他的异动:“元帅这又何必?”般若神指,惊神掌法,当世两大高手齐齐出动,檀道隆哎呀低叫,腰刀当啷坠地。饶是如此,颈项也渗出血珠儿,眨眼血红溅满前心,可见那一刀着实不轻。
完颜长之趋前扶起,含笑劝慰:“元帅这又何必?慢说逸贝子深明大义,危急时刻救驾有功,就算他当真一意孤行,也和元帅无干啊。”完颜亮这才抬眼,阴森的话语透出狂妄:“这局棋是你与那南朝奸细所摆?他独占天元,你游走四方,檀羽冲啊檀羽冲,这就是你的天骄气概?”
清瑶微微侧首,见武林天骄唇齿微动,绽出一丝冷笑:“你研看多时,不知有何高招化解?完颜亮,你骄纵妄为,罔顾社稷,不恤黎民,看似霸道天成,其实解不开我的四方罗网,是也不是?”玉箫一指清瑶:“你自谓不可一世,要仿效秦皇汉武到这泰山封禅,岂不知国家兴亡取自人心向背。投鞭足以渡江,却被一个女子杀的如许狼狈,身边护卫如云,能敌那赵宋草莽华谷涵的,只有皇叔一人,倘若赵宋举国敌忾,你的胜算到底几何?”
完颜亮霍地站起:“檀羽冲,你勾结外敌,还振振有词?朕现在就可以将你碎尸万段,你回护的这美人儿,朕也不惜辣手摧花!”清瑶勃然大怒:“狗皇帝找死!”刚欲再度出手,武林天骄突然放声大笑:“你叫皇叔故意示弱,无非是要引我出来。而我挂下这四颗随珠,也就表示无惧你的龙潭虎穴。”
睥睨四周,冷傲毕现:“其实你的南征图谋,赵宋知与不知我并不关心。我不过是要你看个清楚,阻你暴政的力量到处都是,赵宋有识之士如此,要拿你问罪于天的豪杰,我大金上下也比比皆是。我布下这局棋,对手不是华谷涵,而是你完颜亮。”脚步未退,又淡扫清瑶一眼:“我有话在先,大金皇帝固然和宋国皇帝一般不好,也不容死于你手。华谷涵已去临安,你快快走吧。”
清瑶冷冷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话音未落,听得完颜亮大叫道:“与朕拿下!”猛可里一阵寒风袭来,有人得意笑道:“小丫头,乖乖就擒吧。”清瑶一低头,拂尘后摆,纤腰扭处,青钢剑反刺过去:“金老怪,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闪电般换了这招,与背后偷袭之人正面相对,果然是那金国国师金超岳。
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十八年前,金超岳曾败于公孙隐剑下,四月里又在徂徕山吃过清瑶暗亏,刚才率领一干武士埋伏暗处,好容易得了明令,出手自然招招夺命。 说也奇怪,这金超岳已经带人闯出,先前围攻清瑶的武士倒一个未上。全部注视着武林天骄,刀枪出鞘,严阵以待,完颜长之和檀道隆一左一右护卫完颜亮,却是谁也没有下令。
这边金超岳双掌一圈,先是左掌拍出一团热风,跟着右掌发出一股冷气。清瑶以巧妙的身法避开正面,拂尘一挥,劲风呼呼,敌住他的阴阳二气,却是一场激战。清瑶看似平淡轻舒,实已尽展所学。金超岳加强功力,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左掌是第七重“修罗阴煞功”,右掌是“雷神掌”,寒热交煎,把清瑶迫得连退几步。
激战中听得完颜亮讥笑道:“檀羽冲,你暗助华谷涵逃走,为何不助这小美人?难道,你终于知道惜命怕死了?”清瑶心头一动,却听不到武林天骄的回答。此时只觉全身发热,体外却寒气侵肤,几乎忍不住就要发抖,清瑶暗叫不妙,心下寻思:“再过五六十招,我就要败给这金老怪了!我是走呢还是不走?”
正在紧急万分之际,忽听得一缕清亮箫声,眼前白影一闪,武林天骄骤然闯到,箫声一停,当中一挡:“到此为止,都给我住手。”左掌一拍,配合玉箫劲力一吐,清瑶和金超岳身不由己,各退一步。与此同时,檀道隆一声厉喝:“杀!”武林天骄长身拔起,中指一弹,朗声笑道:“我的命还有用处,恕不奉陪。”
铿然轻响中,那四颗随珠倏然坠下,被他收入袖中,这一瞬恰好云遮明月,武林天骄把握这刹那时机,玉箫斜挥,荡开刺到面前的兵刃,低声道:“还不走么?”清瑶一剑斜挑,矮身掠出,起纵之间到了百米开外。二人轻功都臻化境,不过顿茶时间,就一前一后下了十八盘,将身后追兵远远抛下。
清瑶瞠视这个清卓背影,一时间竟觉得心乱如麻。脚步一迟,武林天骄已是转头微笑:“柳姑娘,你打得还未尽兴,还要与我再度交手吗?”手抚上剑柄,清瑶面上莫名一红,说道:“嗯,谢你相助。”武林天骄截住话头:“咱们是彼此相助,不必言谢。”清瑶一怔:“怎么?”武林天骄正容道:“我不能亲手教训完颜亮,你的所为正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想不到他说得如此坦率,清瑶又怔了一怔,笑道:“你这人行事真是怪得出奇!”
月影西斜,东方泛出微明,秋天落叶扫过脸颊,武林天骄神色也极为奇特:“你是指我阻你杀他之事么?这毫不奇怪啊,我方才已明白说出,我反对他做皇帝是一回事,但我们的皇帝被你杀了,我也会认为奇耻大辱。”
清瑶一时默然,随又反唇相稽:“但你也说他穷兵黩武,是你国家不幸。”武林天骄仰天一叹:“完颜亮诚然国之祸端。若不是他一意孤行,那十名武士如何丧命荒山?”清瑶默一计算,刚才死于自己手下的武士,前后确实共是十名,由不住脱口而出:“你要为他们报仇么?”
武林天骄轻轻摇头,语气一改而为九月秋霜:“他们是叔叔手下,就算为主将分忧罢。”似是察觉到清瑶的惊异,续加解释:“因我之故,叔叔在完颜亮那里,是一根拔不去又刺进心头的针。叔叔又一味愚忠,倘我不顾一切,为民请命化解干戈,第一个葬送的,怕就是养我十载的叔父,”转眸凝注清瑶,武林天骄语气更为凄恻,“你也看到了,他那割向咽喉的一刀,可不是玩笑。”
目光愈加闪烁不定,缓缓握住了清瑶之手,问道:“至亲之人,你能否置之不顾?”清瑶爽然若失,凝眉漫语:“大义灭亲,说来容易——”武林天骄双眼一亮,截着说道:“我就知道!”此话突兀,清瑶方自一愕,武林天骄想了一想,接着说道:“我知你心头疑团重重,不如先给你说一个故事。”
武林天骄举止捉摸不透,清瑶又的确疑虑重重,也就姑妄听之了。一边下山,武林天骄一边娓娓而谈。当年还是宋、金、辽天下三分,金国有一个武林奇人,目睹三国纷争,杀戮无已,甚是伤心,遂不问世事,遁迹山林,自号三和逸士,收了三个弟子。他一家人均出自武学名家,父亲本是金人,母亲却是宋人,他的妻子则是辽人。因此他一身兼具三国武学之长,他的三个弟子,一是辽人,一是金人,一是宋人。其中宋国那个弟子,叫做桑见田。
三个弟子技成之后,各自归国。不久,金、宋联盟灭辽,随后金、宋又成了大敌。宋国受侵,国人对金国恨如刺骨,桑见田处此情势之下,不敢泄漏师承来历,世人也就以为桑见田,独创了大衍八式。听到这里,清瑶恍然大悟,当下笑道:“这么说,你师父耶律玄元是那个辽国弟子?”
武林天骄默默一笑:“非但如此,家父乃是那个金国弟子。子承父业,我也就作了金国的贝子。我的父亲和恩师盼天下承平,希望我他日掌权,能改变朝廷政策。只是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扭转这既定局面?而桑师叔创下的基业,也要毁于战端了。哎,世事如棋,当真波诡云僪。”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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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3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风吹柳绵
清瑶一挑柳眉:“所以,就算你不满他的决策,还是选择维护完颜亮?”武林天骄眸光忽的一冷,缓缓道:“我维护的是我的叔叔。”慢慢松开双手,又淡淡一笑:“我如此一闹,不但不会再连累叔叔,反而给他加了护身符。完颜亮心性极傲,必想要一个他满意的结果,来折服敌手。”
回眸正视清瑶,潇洒语气中透出一丝衰飒:“而这个结果,我不会叫他等到。”清瑶妙目一睁,径自冲口而出:“你要阻止他?这么说完颜亮南征传闻,是真的?”武林天骄对她的急切恍若不见,神情转为怪异,若有所思的道:“你认为华谷涵因何匆匆离去?”
不等清瑶回答,逞自自失一笑:“因为我告诉他,完颜亮就要兴兵南征。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局也不必比了,就急匆匆赶去临安。”稍稍一顿,清声问询:“据他说你一向视金人为寇仇,现在我的身份你已尽知,你还不拔剑么?”清瑶一愕,随即爽朗一笑:“你不是我的敌人,至少今天不是。”
武林天骄灿然微笑:“也好,多做一日朋友,就少做一日敌人。而今,你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是否也要赶去江南?”清瑶性情豪迈,对这武林天骄又极有好感,当下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道:“金主南侵,我自然要告知朝廷早作准备。另外我有件私事,要找华谷涵问个清楚。与公与私,我是得去一趟江南。”
默然颔首,武林天骄举箫道别:“江南江南,隔着长江,金宋之间的天堑,比长江更难逾越。也罢,你见到笑傲乾坤,请代我问候。就说余下的两局棋,不必下了。”深深睨了一眼清瑶,微微一叹:“在山上我奏罢了迎宾曲,就再奏一曲,为你送别吧。”箫声一起,是一首唐诗:“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优美哀婉的箫声中,撇下清瑶下山自去。
清瑶突感茫然,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没入晨曦,心中似乎还有些话要说,只不知如何开口,想要再追上去,双脚已是不听使唤。晨风拂面,箫音袅袅,清瑶无声的呼出一口气,自语道:“这武林天骄虽为金人,却超迈流俗,他吹箫送别,视我为知己,但不知这朋友能做的几日?他托我问候笑傲乾坤,我却不知何时才见得到那华谷涵,查清我的身世之谜?”
由笑傲乾坤想到完颜亮南征之事,清瑶瞿然一惊,心道:“国事要紧,我还是赶紧护送耿照,把遗书送去临安吧,此去但愿能遇到笑傲乾坤。”她本是果敢之人,主意已定,便即施展轻功,迎着朝阳匆匆赶路。由于身上所受雷神掌热毒,还未驱除净尽,所以清瑶准备一面赶路,一面默运玄功,驱毒疗伤。
说也奇怪,真气一运,清瑶发觉精力充盈,功夫非但没在减退,反而胜似从前。清瑶不由愣了一瞬,不过细想一下,很快就恍然大悟了。原来武林天骄双手紧握之时,以真气输进,帮自己把热毒都驱除净尽了。清瑶不禁面泛娇红,以她的武学造诣,虽说及不上武林天骄,也应该可以发觉的,只因当时心头惘惘,意乱情迷,居然忽略了那缕异常。
功力既已恢复,清瑶也就兼程赶路,不过十日工夫,便回到了耿京的驻地。事也凑巧,耿京新聘请了一个掌书记,此人名叫辛弃疾,不过二十岁,与耿照年龄相仿,意气相投。清瑶赶到之时,辛弃疾正劝耿京奉表归宋,以作抗金之计。
最后,耿京终于被说服,叫辛弃疾作代表南归宋室,并请清瑶代为照管。清瑶虽对此不置可否,念在对计划毫无影响的份上,也就一口应下。翌日清晨,耿照带好父亲遗书,辛弃疾藏好表文,和清瑶主仆一道起身。这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半月之后,一行人到了长江岸边的采石矶,从这里渡江,对岸便是南宋所辖的疆土了。
放眼望去,只见大江东去,滚滚奔流,辛弃疾腹有诗书,忍不住指点江山:“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此词调寄水龙吟,辛弃疾尚未吟完下阕,耿照也已意兴湍发,弹剑为他歌了出来。
这一个月来,耿照修习大衍八式,内力小有所成,放声歌去,只听江水附和,颇具壮士悲歌之势。刚唱到吴钩一句,浩莽的江面上风送彩声,有人鼓掌兴叹:“当此国难之日,吴钩锋利,保家卫国,方是壮士本色。观几位相貌谈吐尽皆不俗,何必作楚囚之泣?”
声音听来不高,隐于滔滔江浪之中,竟然字字清晰,清瑶柳眉一扬,当即应声而笑:“阁下江上踏舟,却谈国事,想必也非寻常渔夫?我们远道而来,可否行个方便,渡我等过江?”一叶小舟随波而至,一个中年书生傲立船头,审视清瑶几眼,又一扫其他三人,骤然失笑:“小娘子精光内敛,功力非凡啊,也是千柳庄柳老儿的贺客不成?”
倏然跃下,招手相邀:“在下铁笔书生文逸凡,权作迎客之人,几位请上船吧。”铁笔书生文逸凡?除了辛弃疾从未听闻以外,包括清瑶都大吃一惊!珊瑚口快,惊呼道:“江南三绝之一的铁笔书生,就是阁下?”那铁笔书生扬扬手中铁笔,笑道:“小姑娘也知道文某之名?”
珊瑚绕着文逸凡转了一圈,点头道:“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啊?金陵春水先生孟少刚,洞庭山铁笔书生文逸凡,再加上千柳庄主柳元甲,并称江南三绝,谁不知道?”忽的咦了一声,扭头问清瑶:“小姐,他是文逸凡,他说的柳老儿是不是柳元甲啊?”清瑶还未答言,文逸凡又是哈哈一笑:“小姑娘好聪明,柳老儿就是柳元甲。”
话锋一转,冲清瑶施了一礼:“敢问姑娘,可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清瑶?文某受人所托,恭候多时了。”清瑶微微侧身,还了一礼:“正是清瑶。”终究抑不住好奇,诧道:“清瑶在江南并无相识之人,文大侠受何人所托?”
文逸凡坦然相告:“笑傲乾坤华谷涵曾托付文某,说他有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会在柳庄主的五十寿辰赶来江南,若他有事缠身,叫我替他留意相侯。这位朋友,就是你柳盟主,柳姑娘。”尽管早有预感,听文逸凡明白道出,清瑶依旧有三分意外:“哦?华谷涵几时说的此话?他怎么确定我就会来此?”
这铁笔书生恂恂儒雅,含笑回道:“华谷涵喜欢故弄玄虚,他没对我明说原因,不敢妄测。不过,他向来不打妄语,想必对姑娘有所了解才敢断言吧。”俯身拿起船桨,再次招手相邀:“今天是柳元甲的五十寿辰,他是江南绿林领袖,姑娘是北五省绿林盟主,红花绿叶本就一家,更难得都姓一个柳字,柳姑娘不去凑个热闹,说不过去吧?”
清瑶哑然,当先登舟道:“那,清瑶就却之不恭了。”见四人相继登舟,文逸凡自取船桨,趁着划船的间隙,向清瑶闲扯江南武林逸事,时而也掺进华谷涵和柳元甲的生平。清瑶的师傅公孙隐,乃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师,对江湖门派异人几乎可说了如指掌。
忆起师傅也对柳元甲做过评价,清瑶在水声中陷入了沉思。柳元甲成名之时,正是公孙隐退隐之期。此人本是江湖游侠,名不见经传。二十年前陡然豪情勃发,邀了几个朋友,闯进金宫盗取大宋国宝——据说是宋初陈抟老祖传下的穴道铜人。九死一生,只得了半本,回到临安意欲将国宝交与朝廷,谁知奸相秦桧不辩根由,把他打入大牢,要问他私通敌国之罪。
柳元甲一怒之下,越狱而出,纠集了一伙绿林好汉,啸聚千柳庄,作了强盗头子。他从穴道铜人参研出的点穴法,精妙无比,威慑群雄,十年之间,千柳庄声名之盛,直追洞庭十八家水寨。江南武林好汉敬佩他盗宝之勇,使他隐隐有了武林盟主的地位。
说到这里,船近江岸,文逸凡停了一停,遥指群山环抱的千柳庄,微笑叹道:“三年前,横空出世的笑傲乾坤登门拜访,究其渊源,竟是柳庄主故友之子。获悉当年和他一同金宫盗宝,含恨异国的华紫桐华大侠,还留有这般出色的一个儿子,柳庄主简直欣喜若狂啊。”
清瑶心中咯噔一声,师傅提起过华紫桐,据说他和洞庭十八寨总舵主王宇庭,作为太湖钟相杨幺起事的左膀右臂,曾经横扫江南。绍兴五年,岳飞为荆湖南北路置制使,趋洞庭湖围剿。各个水寨或降或破,杨幺也死于乱军之中,王宇庭率残部遁入西洞庭山,华紫桐却下落不明。
公孙隐和华紫桐交情莫逆,在他失踪后也四处打探过,一直音讯皆无。没想到,他竟是死在了金国。更没想到的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居然是他的儿子。清瑶几乎是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触到那个锦盒,心里已是思疑不定:“难道华谷涵见过了师傅?写有我生辰的布片和那颗红豆,都是师傅交给他的?这,师傅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时候已经到了庄门,清瑶不知不觉顿住脚步,猛然听得珊瑚惊叫道:“小姐你看,那不是笑傲乾坤么?”转过庄门,一座花园映入眼帘,亭台楼阁,假山树木,星罗棋布。园子当中,几百株柳树上,都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又悬有一盏纱灯。日近黄昏,两边石栏上挂的数十盏水晶风灯,把整个花园映的富贵之极。
正中一片广场,周围有许多亭子,每一个亭子里都摆有一桌酒席,宾客聚集,一面喝酒,一面闲聊。一个白衣少年,从假山背后缓步走出,嘴角噙着冷笑,冲席中一人冷道:“大金国师登堂入室,感情欺我江南无人了?”
清瑶顺着他目光看去,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首席宾客中端坐一人,赫然是那金超岳!醉眼斜挑笑傲乾坤,还以冷笑道:“我是柳庄主请来的贵客,我的行踪何需向你这后辈交代?”笑傲乾坤离首席还剩三步之遥,陡得放声大笑,那笑声有如金锵玉振,清峻非常,突然间又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笑声中隐隐含着鄙夷杀伐之声,骇人心魄!
刷的打开那支湘妃竹扇,笑傲乾坤闲闲一拍,席上一只酒杯应手而起,往前一递的瞬间,笑声顿止,代以清竣话语:“那就让我考校一下,你是否配作柳叔叔贵客。”手腕一翻,当头浇了下去。金超岳猝不及防,躲闪慢了一步,淅淅沥沥的酒汁溅上了耳鼻。
与此同时,一声调皮的娇笑压过了金超岳的怒吼:“哈,大国师成了醉酒猫,真有趣啊。”清瑶循声望去,见一个红衣少女,斜倚假山,娇俏可人——玉面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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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亦真亦幻
金超岳怒喝出掌,那只酒杯碾在掌风间,霎时化为齑粉。横身跃起,刚要再度出手,瞥眼看到那红衣少女,顿时惊骇莫名:“格——呃,清波姑娘,你伤势好了吧?”那红衣少女颇感意外,诧道:“你见鬼了?谁受伤了?谁是清波姑娘?” 身边珊瑚笑问耿照:“喂,你怎么不去招呼你的连姐姐?”
清瑶低声道:“噤声,她不是玉面妖狐。”初时的惊诧减退后,清瑶早发现此女虽肖似玉面妖狐,但眉目之间隐现稚气,况且她这一跃而至,轻功也远在其上。不过,和夜探桑家堡的那位“云妹”,也明显不是一人。由那“云妹”,联想到武林天骄,不由暗自疑惑,难道此女也是玉面妖狐的妹子,武林天骄的师妹?
金超岳还未发现不对,急声续问:“昨天蓬莱魔女把你打落长江,你被人救去——”红衣少女双睛一亮,截着问道:“我被谁救去?”金超岳微一踌躇,冷观片时的笑傲乾坤忽然插口:“阿霞,这老怪把你认作令姐了。昨日之事我也有耳闻,救起赫连清波的是青蚨门袁平。”
“阿霞”蹙起细眉,不满的嘀咕道:“蓬莱魔女就是柳清瑶吧?她和我大姐就那么仇深似海?”笑傲乾坤一弹双指:“阿霞,一会再谈私事,我和大金国师先算一笔账。”说到大金国师四字,陡然提高了声音,把这个称呼稳稳送进每个贺客耳中。果不其然,这四个字比刚才的插曲更有效果,场中登时嘈成一片。
在场众人多是江南武林头面人物,听得座中首席贵宾居然是金国国师,有的不信,有的半信半疑,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碍于柳元甲的面子,只敢窃窃私议。但也有一些正直之士,已在破口大骂。金超岳气怒叠加,斥道:“住口!”
笑傲乾坤摇摇折扇,冷冷道:“你不是金国国师吗?或者你觉得这个身份可耻么?要不然为何不许我说!”转身对一直沉默的柳元甲道:“柳叔叔,我是布衣,不敢与国师并坐首席;我也是大宋男儿,不屑与敌国国师为伍!”这几句话说得痛快淋漓,许多人都禁不住鼓掌叫好。
柳元甲咳了一声,绷脸说道:“今日是我寿辰,朋友们给我祝寿,只讲私谊,不谈国事。你指金老先生是国师身份,是与不是,我也不知。但我忝为主人,请来的贵宾你要尊重。来,坐下说话。”笑傲乾坤眉心一蹙,那红衣少女噗哧一笑,抢先说道:“我怎么说来着?你这位叔叔果然有问题!”柳元甲面泛赤红,喝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信口雌黄!柳某正大光明,有什么问题?”
红衣少女毫不示弱:“你既号称武林盟主,就该有盟主气派。华大哥要你遍请江南诸雄,商议抗金大计,你为何与这大金国师暗通款曲?”清瑶又是一怔,这少女若为玉面妖狐之妹,因何和华谷涵兄妹相称,共议抗金?通过桑家堡的变故,已经可以断定雪舞郡主所言不虚,玉面妖狐真名唤作赫连清波,确是完颜长之的义女啊。
柳元甲环视四周,见寿宴如煮了一锅沸水一般,更是怒上眉梢,突地转而呵斥笑傲乾坤:“谷涵,这丫头是你带来的么?今日是我寿诞,我说过只讲私谊,不谈国事!”笑傲乾坤眸光一暗,似是颇为失望的一合折扇,淡淡道:“柳叔叔能只讲私谊,谷涵却须先分敌我,敌我不两立,我绝不能将这位金国国师放过一边,叔叔若要责罚,我领了就是。”
场中这班江湖豪客对柳元甲素来畏服,但民族气节多多少少总还是有的,听笑傲乾坤说得大义凛然,有人竟禁不住轻轻附和。柳元甲一掌按桌,也有点举棋不定了。清瑶不许珊瑚多话,耿照辛弃疾也识趣地沉默了这许久,奇怪的是,领他们前来的文逸凡,居然也看了这半天热闹。
此刻见柳元甲面色阴晴不定,笑傲乾坤又寸步不让,挠挠下巴一撮小胡子,大步走去拦住了柳元甲:“柳庄主还请三思,这位金先生固然是你请来的贵宾,但华大侠也是你请来的朋友呀!”倏然侧身一指:“你们看,我把柳女侠也请到了。”
清瑶隐在门边一棵高大柳树后,众人注意力又被笑傲乾坤吸引,是以他们得以从容观察形势,不想被文逸凡有意喝破行踪。既来之则安之,清瑶也不再躲藏,径自现身出来,手扶剑柄睥睨群雄:“清瑶初到江南,请诸位同道多加关照。”秋水从笑傲乾坤身上一掠而过,纤指一点金超岳:“金老怪,泰山一战可还满意?”
冷艳如三冬梅花,倨傲神态比之笑傲乾坤,也不遑多让。蓬莱魔女,叱咤江北,原来仅是个双十少女?刹那间,嘈杂的人声消逝无音!清瑶这一出来,端的是艳惊四座!不过,也并非人人侧目,那红衣少女最先反应过来,一个轻掠扑到近前:“你是柳清瑶?久闻大名,吃我一刀。”
这少女动作快到极点,趁着清瑶一怔之际,一招“平沙落雁”,刀锋横抹过来。清瑶心头火起,想道:“怪不得是妖狐之妹,出手如此狠毒!”待她刀锋劈到,长剑一挥,将那女子月牙弯刀引出外门,拂尘又在刀背上重重击下。拂尘虽是柔软之物,经过她内功运用,击在刀背之上,竟如金石相触,铿锵有声!
天罡尘、柔云剑,刚柔相济,本就是难得一见的旷世绝学,何况清瑶含嗔出手?那少女扬声叫道:“好厉害的魔女!”半空中一个倒翻,折了回去。趔趄落地之后,气鼓鼓的叫道:“我二姐说的没错,你果真强横霸道!”清瑶挑挑秀眉,刚要回话,猛然间一股热风扑面卷到,却是金超岳大喝道:“赫连姑娘莫慌,待我擒这魔女。”
金超岳掌力一吐,登时热浪四溢,迫的围观宾客纷纷后退。清瑶接招相还,冷笑道:“此地岂容你这老怪撒野?”未等金超岳回话,笑傲乾坤也衔尾追到,折扇轻轻一拨,一股凉风反吹过来,令人十分受用。金超岳一声大喝:“你们一起上吧!”
左掌相继发出,却是寒飙卷地,那些在场边驻足的宾客接连后退,功力较低的已经浑身发抖,牙关作响,转瞬间场边的观众已是寥寥落落。清瑶凝神一退,笑傲乾坤也正好发话:“柳女侠远来是客,请歇息一时,待华某先斗这老怪。”一个转身,折扇又是轻轻一拨,却是一股冷风挟着丝丝暖气,令人如沐春风,顿时神思困倦。
金超岳一甩头,抖擞精神,一掌紧似一掌,向笑傲乾坤展开猛烈攻击。笑傲乾坤衣袂飘飘,折扇挥洒展开反击,两人就此打了个难分难解。战到紧处,笑傲乾坤蓦地一声长笑,笑声宛若龙吟,绵绵不断!清瑶心头大震,反腕扯下一片布条递给珊瑚,同时吩咐耿照两人:“这是空谷传音,摄人心魄,快堵住耳朵!”
话刚出口,忽听得有人大叫一声,扑通跌倒!竟是数米之外观战的一名贺客,清瑶刚一回眸,辛弃疾一拍耿照,惊异问道:“你看,那人是不是南山虎?”刚刚堵上耳朵的耿照随着一看,蓦然大怒:“是他!定然是陪那金国国师来的!”
急匆匆向清瑶解释:“柳女侠,这南山虎是金军统领,中秋时攻打我叔叔军寨,伤了好多弟兄,我不能饶他。”纵身就欲上前,辛弃疾慌忙一拉:“等等再说,莫给那位侠士添乱。”清瑶赞赏的看看辛弃疾,微笑道:“辛兄弟说得对,耿照你要学着审时度势。只要金超岳被擒,那南山虎自然不在话下。”
清瑶早已看出,金超岳功力比笑傲乾坤稍逊一筹,再过数十招必败无疑。等他落败,适当挑一下气氛,谅那柳元甲很难只顾私谊,将他放走。算盘打的是不错,谁知形势眨眼急变。就在她阻止耿照之时,居停主人亲自过来招待她了。
柳元甲离着清瑶尚有十步之遥,缓缓拱手致意:“柳姑娘在江北威慑群雄,老朽早思一见。”目光奇特,将清瑶从头顶打量到脚底,在清瑶皱眉的瞬间,陡然颤声急问:“姑娘芳龄可是一十九岁?丙寅年五月廿七日未时生于冀州?”
此言一出,恰如头顶炸响焦雷,清瑶浑身一软,颤声叫道:“你怎么知道?你,你是谁?”柳元甲眼睛一闭,挤出两滴老泪,惨然叹道:“清瑶,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天可怜见,不枉我苦心孤诣,苟活至今,守到咱们父女重逢了!”
晴空霹雳,亦真亦幻,是喜是悲?刚才还暗暗骂作“老贼”的人,竟是苦苦寻觅的父亲?!饶是清瑶心志坚定远胜他人,这一刻也呆如木鸡!柳元甲欺前一步,沉痛叫道:“瑶儿,你不信为父么?”在清瑶茫然抬眸的一刹,右手中指闪电点出,左掌一拍同样瞠目结舌的珊瑚。
辛弃疾最快清醒,喝道:“你做什么?”佩剑当空一切,意欲截住柳元甲的点穴指。辛弃疾弓马骑射是很精通,和纵横江南的千柳庄主比起来,差的可是天渊之别。柳元甲理都不理,只鼓袖一荡,辛弃疾佩剑犹如刺到铁板,登时反震回来。
柳元甲指尖堪堪触到衣襟,清瑶依旧魂魄离体,不知防御,眼看着就会受制于人。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就在这一刻,骤然插了过来,有人在她耳边低唤:“清瑶醒来。”声音不高,却似含魔力,清瑶一个激灵,本能后跃。稳住心神再看,她和柳元甲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个青衫少年。
潇洒举箫,疾风骤雨般的劈空掌力,被他一一化解,启口轻笑道:“好霸道的劈空掌,你就是千柳庄主柳元甲吧?”柳元甲看上去大为惊异,喝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柳元甲!你是何人?胆敢闯我寿宴!”眼光一扫,又吃了一惊:“你又是何人?”
但见一个娇美少女,手持玉笛,从花园甬道款款而至,浅笑盈盈:“坐不改姓或许是对的,但行不更名就难说了。”清瑶一抓身边珊瑚,竭力稳住身形,脑子轰轰直叫,几乎乱成了一团麻,心道:“他们怎么也来了?”柳元甲背向清瑶,语气听去有了一丝慌乱:“胡说八道——”
“哼,我二姐向来实话实说,柳元甲,你不要以为可以骗得天下人!”这声清脆的呵斥发自那位“阿霞”,轻盈跑到执笛少女身边,兴高采烈的叫道:“二姐,你也来了。”执笛少女嫣然而笑:“是啊,我和檀师兄刚刚渡江。对了,你没给华先生添乱吧?”红衣少女忍俊不禁:“我是会添乱的人么?只是华谷涵,被这老头骗得团团转呢。”
忽然扬声叫道:“华大哥,檀羽冲到了,你把金老怪让给他处置吧?”这突如其来的青衫少年,赫然便是泰山分别的武林天骄,那执笛少女,自然就是那位“云妹”了。她们姊妹,和狂侠天骄到底有何渊源?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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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3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游丝无定
武林天骄倒是不以为意,笑道:“谷涵兄,不如我们当真换过对手?”柳元甲怒道:“休想挑拨我们叔侄关系!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行不更名就未必了?!”武林天骄忍俊不禁:“你当真要听?那好,我来问你,你二十年前也以这个身份,行走江湖的么?”
柳元甲一掌震开玉箫,喝道:“二十年前你们还是奶娃子,知道什么旧事?”武林天骄接着笑道:“不错,我不清楚柳庄主旧事,可你还有一位老朋友呢。实不相瞒,我们来到宝庄,不是贺你寿辰,而是受人所托,向你问一句话的!”
清瑶依旧心乱如麻,本能抓紧剑柄,屏息静听。柳元甲声音一高:“谁?要问什么?”武林天骄不疾不徐:“那人托我问你,十三张穴道铜人图解,半篇指元篇内功心法,经过这二十年,你早已揣摸熟透了吧?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柳元甲慌忙朝清瑶瞟了一眼,忽然冷笑道:“到底谁托你带话?你又是何人?”武林天骄眸光一寒,玉箫一拨一点:“你的朋友金超岳知道我的来历,你去问他好了。”清瑶一咬樱唇,远远看去,金超岳已然落了下风。以文逸凡为首的江南豪杰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竟是谈笑正欢。
执手并立的赫连姐妹对视一眼,那位阿霞扬声叫道:“柳庄主问檀师兄来历,华大哥你也知道的啊,你来告诉令叔吧。”稳占上风的笑傲乾坤脸色并不好看,突地仰天大笑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亢,笑到了第三声,金超岳脚步一个踉跄,晃了几晃,连退数步。
笑傲乾坤更不停留,身形疾起,便如鹰隼穿林,扑了过来。与此同时,艰难爬起的南山虎,宛若见到鬼怪一般大叫起来:“他,他是——我认识,他是金主完颜亮的表弟,武林天骄逸贝子!”一波未平一波起!光是武林天骄的名号也倒罢了,加上这个贝子身份,可就比金超岳更要引起公愤了。
狂侠天骄,近年来并驾齐驱,有人传说他们还是至交好友。怎会一个是大宋热血男儿,一个是金国贵族子弟?南山虎这句话,顿时点燃了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铁笔书生文逸凡第一个动容,大喝道:“大金国的贝子爷,跑到我们江南有何贵干?” 清瑶回复了沉静,微微摇头制止耿照和辛弃疾,自己缓缓踏上一步。
武林天骄扫了一眼满园子的贺客,悠悠侧眸道:“谷涵兄,今日之事如何了断?”笑傲乾坤并不答言,只折扇一格,对柳元甲道:“柳叔叔手下留情,檀羽冲是因我而来。”武林天骄趁势一退,哑然失笑道:“原来谷涵兄还未忘记桐柏之约?好,我在小孤山侯兄佳音。”
箫端一指南山虎,冲文逸凡笑道:“各位还是问问这位南山老虎,从何得知我的身份吧,我猜是大金国主告诉他的。”口中说话,脚下不停,在文逸凡等人一愕之际,倏地掠到清瑶身侧,低声嘱道:“千万提醒谷涵兄,柳元甲不可信。”
到了赫连姊妹身边,微笑唤道:“云妹阿霞,我们先走一步吧。”那云妹应了声“好”,一拉妹子道:“三妹走。”阿霞从笑傲乾坤那里收回目光,弯刀一点清瑶,清喝道:“柳清瑶,我大姐是做过错事,但你也不能赶尽杀绝。如果我和二姐看到她平安无事,你昨日把她打下长江之仇,我们也就不报了。”
娇躯一转,随着姐姐纵身跃起。但听身后人声嘈杂,清瑶咽下到了口边的问话,回头一看拦下江南群雄的笑傲乾坤,柳眉淡淡一轩,径自走向默然的柳元甲。柳元甲听到动静,似乎吃了一惊,抬头发现是清瑶,顿时一副喜极欲泣之态:“瑶儿,你可是认下了为父?”
清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听说你曾入金宫盗宝,又如何与那金超岳为友?”柳元甲呆了一瞬,啪啪一击掌,待得满场喧哗顿时静止后,猛然抓住清瑶手腕:“瑶儿,为父待会儿给你解释。”干脆的冲笑傲乾坤一挥手:“金超岳和那武林天骄都跑了,谷涵,你也不必追究了。来,我向各位介绍下我的女儿。”
除了笑傲乾坤,在场众人几乎人人目瞪口呆。清瑶也是猝不及防,用力抽手叫道:“你说你是我的父亲,有什么证据?”柳元甲老泪纵横,慢慢道:“当年我将你抛弃路旁,用一件破旧长衫将你包起,又从背心撕下一幅,写上你的生辰八字,准备留作他年相认的凭证。依我推想,那件长衫你总还保留着吧?瑶儿,你还不认你的爹爹么?”
证据确凿,清瑶再无怀疑余地,对父亲的多年孺慕之情,突然爆发出来,抱着柳元甲含泪叫道:“爹爹,爹爹!”骨肉相认,感人至深,把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清。众人愣了片刻,一个个醒过神来,上前道贺。这时耿照三人也走了过来,辛弃疾尚神态自若,耿照珊瑚都有点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笑傲乾坤最后一个来到,柳元甲伸手抓住他:“谷涵,多亏你告诉我瑶儿消息。来,瑶儿,见过华世兄。”清瑶一拭眼泪,注了一眼笑傲乾坤,手又不自觉地触到胸前锦盒。那里面不仅有生辰八字,还有一双红豆,红豆又名相思豆,这可与自己身世之谜无关了啊。
她心有所思,面上丝毫未漏,敛衽一礼道:“多谢世兄的礼物。”稍稍一顿,俏脸微仰:“世兄见过家师了?”笑傲乾坤愣了片刻,好似掩饰什么的朗朗一笑:“我与柳叔叔相识以来,就留意贤妹消息。你近来声名鹊起,名姓年龄俱皆符合,因故我去年中秋曾赴首阳山,拜望公孙前辈,蒙他老人家青目,将物证交付与我,才促成贤妹父女团圆。”
话一说完,转身冲柳元甲道贺道:“叔叔父女重逢,可喜可贺。谷涵还要尽快赶往临安,就不多作逗留了。”柳元甲还未开口挽留,文逸凡分开人群,打着哈哈道:“华大侠来去匆匆啊——”笑傲乾坤眉尖一紧,截着说道:“我去秀王府,你回洞庭山,正好同行一程,那武林天骄来历我自是知无不言。”
文逸凡颇有兴致的扫了一眼清瑶,就此纵身而起:“那我们先来比试一下轻功。”笑傲乾坤也不迟疑,跟着飞身就追:“求之不得!”这二人都是疏狂性子,说到便做。清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柳元甲叹了一声:“瑶儿,谷涵就是这般说一不二的脾气,我们不必管他了。来,我们父女好好聊聊。”携了清瑶右手,又冲珊瑚等人点首为礼,走向内堂。
这一日,柳元甲对着女儿回溯往事,一直讲到掌灯时分。廿年心酸,一朝长叹,清瑶只听得柔肠百转。原来,二十年前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伏牛山下一个小村子里,当时河南已在金国统治之下。金国灭宋之时,从大内得到一件奇宝——穴道铜人,还有一本内功心法——指元篇,故老相传这俱是宋初陈抟老祖,留下的武学精华。
为了参研其中秘密,金主颁下密令,访寻武学名家与杏林高手入京,柳元甲薄有微名,也在邀请之列。柳元甲不忍见这两件宝物,落于敌人之手,是以甘受屈辱,自毁名节,装作心甘情愿、贪图利禄的小人,应金主礼召进入宫廷。
表面上尽忠职守,暗地里觅了几位同来赴召的同伴,相约伺机把这两件国宝盗出金宫。另一方面,金主对召集来的宋人并不放心,遴选了最为出色的皇室子弟——完颜长之主持这项工作,又重金请出医隐一脉传人德充符作为副手,严密监视这些宋国武林和杏林双重高手。
然而,百密也有一疏,宋绍兴十年,也就是金天眷三年,当时的金国皇帝完颜亶,敕命元帅府平复河南,宫中守卫稍有松懈。柳元甲等人趁机抢了部分抄本,杀出宫去。怎奈寡不敌众,在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同时起事之人,或死或俘,只剩柳元甲一个,杀了金虏十八名高手,侥幸逃出宫门。
说到这里,柳元甲眼眶又在润湿,抚抚清瑶秀发,叹道:“死难的良友之中,就有谷涵的父亲华紫桐。而我虽然逃出金京,却摆不脱追杀的高手,你的母亲就在这逃亡之中过世了。而我迫不得已,只好将你遗弃路旁,期盼上天垂怜,救你一命。”
平复了一下心情,替女儿擦了眼泪,温和慰道:“还好苍天有眼,三年前叫我找到华兄遗孤,如今又找回了我的女儿。”清瑶强忍悲痛,叫道:“我要为母亲报仇!爹爹,现在金主又要南征,我们正可以国仇家恨一起报了!”柳元甲默然片刻,颓然道:“此事我已尽知,我与那那金超岳,少年时曾有一面之缘,难得他过江而来,我正想从他口中探得一些消息,谁知叫谷涵误会了。”
提到了笑傲乾坤,清瑶心头一动,疑惑问道:“笑傲乾坤是去找皇帝报讯么?”柳元甲面上突现愤懑:“哼,赵构深居简出,岂会召见谷涵这个布衣?据我所知谷涵是去秀王府,找神剑公子李君逸。”清瑶陡然坐直身子,失声道:“神剑公子李君逸?雪舞郡主的表哥?华谷涵也认识他?”
柳元甲目光一动:“哦?莫非瑶儿也认识此人?”不知怎的想到徂徕山巧遇神剑公子,武林天骄的影子就浮了上来,清瑶芳心一乱,含糊应道:“嗯,匆匆一面而已。对了爹爹,我的朋友也要去临安。”柳元甲恍悟道:“是那个耿照和辛弃疾么?他们有何要事?”
清瑶张口欲答,武林天骄的叮嘱却骤然响在心头:“千万提醒谷涵兄,柳元甲不可信。”清瑶娇躯微微一晃,径自莫名其妙的说道:“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看望朋友的。他们一个书生,另一个也武功平平,我答应要送他们去临安,我看明天我也走一趟宋京吧。”
骨肉重逢的震动过后,清瑶的果敢也回来了。柳元甲虽然不愿和女儿再度分别,但庄里事多,清瑶又执意要送耿照去临安。念在女儿也是一身精深武学,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即便如此,清瑶在千柳庄也逗留了二十余天。
他们到达临安之日,已是十一月初旬。鉴于天威难觐,辛弃疾在临安的一位故友,借工部尚书衔任贺金正旦使,回朝后任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的虞允文,恰好派上用处。清瑶无心和官府打交道,珊瑚又被派回了金鸡岭,辛弃疾和耿照去拜会虞允文,清瑶就一个人闲步西湖。
这天下实在是太小了,在西湖畔有人欺负一对祖孙,清瑶出手打抱不平,竟发现了那怪客牟平原的踪迹。从他口中得知笑傲乾坤正在小孤山,清瑶心如打鼓一般,再也抑制不住,想到武林天骄离开千柳庄之时,说的可不正是孤山二字?狂侠天骄,要在孤山谈些什么?
说也奇怪,自从与这二人相继结识,清瑶每次听到他们消息,就心乱如麻!这回也不例外,下意识的一触那两颗红豆,再想到武林天骄驱毒之恩,由不住喟然道:“当真是飞絮游丝无定!”一语既出,清瑶脚步一停,登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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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半世荣辱
孤山位于西湖的里外湖之间,故名孤山,又因梅花众多,别名梅屿,四面环水,一山独特。时值隆冬,树木零落,也难觅游人踪迹。清瑶初来乍到,又不知道他们约在何处,一路寻到山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再往上林木增多,逼仄的冷气透进骨髓,清瑶心绪更添烦乱。
雾霭四沉,一缕细细歌声悄然漫了过来,低低柔柔的歌声字字入耳:“桃花羞,春水流,江南塞北,为问新愁,几曾休?昔时稻满田,荷锄归家新月柔……”清瑶心头微动,身不由己的循声一转,不过走了几步,就有一座破烂寺庙现于眼前。
歌声不止,从颓壁间透了出来:“西风起,凄凉意,骨肉聚散,美梦不忆,无好计。今日白骨现,画屏倾颓恨别离……”清瑶刚到门前,色泽斑驳的木门竟然无风自动,晃了几晃,突然唰的一下打开了。一眼看去,正殿一座硕大佛像,之前立着一个紫衣女子,正自仰面凝视笑容可掬的未来佛。
未来佛俗称弥勒,在满寺摇曳的巨烛映衬下,分裂成数道巨大影子,将那女子修长身躯,困在当头气死风灯的暗影下,连那堆砌的笑容也诡异了起来。而那幽幽歌声却似含魔力,萦绕耳畔,扣人心弦,清瑶一步步走近,只觉泪咽心酸。那女子也不回头,继续低唱:“北邙路,中原覆,青门血溅,吴山日暮,事难赎。万里无人烟,千载犹然笑南渡。”
缓缓伸出一只手,五指曲折变幻,凝成一朵白玉般的兰花形状,突地抓向佛像,咔嚓一声钝响,佛像应手而落。蹊跷的是,那佛像即将砸到头顶的瞬间,倏地左右分开,嘡啷坠地,恍若被人居中砍了一刀!
与此同时,那女子吟出了最后一段歌词:“山河在,染尘埃,风景留问,新亭去来,且徘徊。金陵旧孤坟,四海升平佛性埋!”歌声骤然高厉,清瑶心神一震,整个人倏然清醒。本能抬头看去,唯见尘灰荡漾,烛影摇曳,那紫衣女子竟然刹那间遁地无踪了!清瑶毕竟久经大敌,醒悟过来那歌声有乱人心神之用,立刻拔剑出鞘,反手回刺,喝道:“你是何人?”
剑锋如雪,却荡不起一丝涟漪,那女子细细一笑:“你的贵人。”觉出剑尖一歪,趁势剑把上拖,清瑶转身审视眼前女子。一袭紫衣,面罩素纱,一截白的透明的指端俏俏举起,拈着一支精美华胜,语音一如歌声飘渺:“你认识此物么?”
不等清瑶回答,又自言自笑道:“河洛大侠云仲玉膝下一女,名唤紫烟,和北五省绿林盟主柳清瑶情同姊妹,紫玉华胜为证,义结金兰。”清瑶惊疑不定,当日笑傲乾坤曾以此为凭,找公孙奇夺取解药,但他也不知紫烟是自己的结义妹妹,这华胜又岂会落于他人之手?难道紫烟,或者笑傲乾坤出了意外?凌空抖起剑花,清瑶沉声喝道:“此物怎会在你手里?”
紫衣女子轻掠云鬓,依旧慢声细语:“自然是云大小姐受我所制了。你坐下来乖乖听我讲个故事,我保证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哦,顺便告诉你一声,一会儿狂侠天骄就会性命相搏,你最好不要远走哦。”一双狭长眸子滴溜一转,直截了当无视清瑶的震惊,颔首吩咐:“听话哦,否则我不保证云紫烟的安全,狂侠天骄的热闹也包管你看不成。”
依清瑶性子本待不听,只是这女子说话隐含冷酷,给人不可不信之感。清瑶思索一下,淡淡道:“好,不过我要知道你要挟我的条件。”紫衣女子怔了一怔,忽然噗哧一笑:“你只要听我讲故事啊,我保证这个故事对你有益无害。”陡变低沉的话语溢出一丝决然,清瑶心念急转,也随她一望地上的佛像残肢,随即收摄心神,冷冷道:“洗耳恭听。”
事实证明,清瑶的决定是正确的,尽管这个证明要到三年之后才有应验,清瑶也是到了那时才知道,这个听来荒诞的故事,蕴含着诸多陈年秘密。当然而今的清瑶,只是惊奇于这女子的声音,真的似含魔力,娓娓倾谈中居然使人忘记了时间推移。
直到一缕熟悉的箫声钻进耳内,清瑶才如梦初醒,惊叫道:“武林天骄!”刚刚跃起,转盼之间立时呆了!那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离去!严冬寒风灌进寺庙,裹挟着那丝婉转箫声击打在面上,清瑶闭了闭眼,猛然起身朝山顶奔去。刚踏出几步,一声高亢的笑声也传了过来!
这笑声俨若发自半空,夹杂着伤心、失望、激愤、鄙夷,种种情绪发以狂笑,震人心魄!然而响彻行云的笑声,丝毫掩不住袅弱悠扬的箫声。箫声清亮,透着一片凄凉,在无可奈何之中,又透着几分孤傲。清瑶奔跑上山,本是满怀焦急,听了箫声,竟不觉神为之夺,黯然神伤。
身形一窒的刹那,听得身后轰隆巨响,清瑶空中转折,瞥眼一看几乎惊叫出口,那驻足的古庙突然倒塌,就在这眨眼间只余下烟尘滚滚!仅是片刻错愕,纤足一踏树干,清瑶低哼一声,已然就势纵身上山。耳边只萦绕幽远箫声,奏着一曲唐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高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
寂寞空山,笑声如哭,箫声更是如怨如慕,比狂歌当哭,还更令人伤心。清瑶芳心绞痛,一时之间也不知为谁伤怀。离那长笑吹箫之人渐行渐近,笑声突然停止,一句愤懑指斥冷得怕人:“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你明里交付指元篇,实为刺探军机,你,始终还是金国的逸贝子!”
“指元气结铜人约,青蚨掠水灵枢蝶…”那紫衣女子所讲偈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脑际,清瑶由不住震骇思索,难道陈抟老祖传下指元篇,对于大宋气运,真的是祸非福么?茫然中急急止住身形,武林天骄的声音已近在咫尺:“大丈夫不能取信于人,还何必哓哓置辩?你说得对,我就算死过百次,也不会不认父母之邦!”
笑傲乾坤气极反笑:“哈,说的倒冠冕堂皇!想不到堂堂武林天骄,也会假借家国大义,谋取一己私利。也对,指元篇对于武学高手,已无异锦上鲜花,再加上克制青蚨还钱的特制秘药,还有流落北国的岳元帅兵书,三者合一,天下谁堪为敌?哈哈,如此诱惑,你武林天骄,也未能免俗啊。”
话锋一转,讥诮而为愤怒:“但你何必自毁身价,挟恩借书,散布谣言?我一向只道你武林天骄,是金国见识超卓的人物,谁知我还是看错了你!也罢,算我交友不慎,从现在起,你我交情一笔勾销!”武林天骄峭声道:“我也看错了你,笑傲乾坤名震华夏,居然当面捏造谎言,我还有什么可说?其实你不必捏造藉口,你只是怕我先获得清瑶的芳心而已!”
话犹未了,笑傲乾坤折扇一张,大喝道:“胡说八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武林天骄横箫一吹,登时解了劲风。笑傲乾坤更是气怒,冷笑道:“你用纯阳罡气入宫放肆,但要想伤我,还没那么容易!”呼呼发出两掌,以掌风扫荡罡气,折扇一合,却当五行剑使,扇头点穴,扇身平削,经过他玄功妙用,一把折扇实已不亚利剑。
武林天骄退后三步,双指一弹,般若神指在掌风之下,无声无息地疾射过去,以指对掌,以箫御扇,解开了折扇狂攻的连环杀招,方才凄然笑道:“你我神交已久,我也早有以武会友之心,可惜这次不是切磋,而是拼命。嗯,能为佳人而死,何尝不是佳事?你与清瑶志同道合,确是佳偶天成,那局残棋不必比了,我让你就是。”
笑傲乾坤勃然大怒:“谁要你让?”这时他攻得正紧,一时间收不住招数,只听得“啪”的一声,折扇在武林天骄肩头拍了一下。这一拍用的是重手法,武林天骄刚刚垂手认输,如何承受得起?身不由己接连退出六七步,惨笑道:“好,笑傲乾坤,你不愿与我并立于世,那就来取了我的性命吧!”就在同一时候,清瑶也恰好现出身形。
因为听了二人争吵而沉重的脚步,在看到武林天骄后退吐血的瞬间,骤然加快,惶急的惊叫也脱口而出:“你怎么样?”甫一扑出,又倏然止步,颇有几分茫然的看向笑傲乾坤,颤声道:“华世兄,你们因何反目成仇?”
笑傲乾坤似是不敢相信的盯着清瑶,一字字道:“他潜入宋宫,把我刚刚交付大内的指元篇全稿,偷了出去——怕是,要接应完颜亮,屠戮我大宋万民——”武林天骄寒光利剪般的眼光,从清瑶身上移开,突地大笑截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别忘了,是我先把下篇交付于你,否则,何谈完稿?”
冷然转身,举箫至唇:“你不杀我,恕不奉陪了。”话声一收,箫声再起:“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箫声凄凉之极,当真可令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
清瑶呆呆目送他的背影,心头万千疑团撕扯不开,缓缓回眸欲问笑傲乾坤。岂知笑傲乾坤面色灰白,苦苦一笑:“你若想知道真相,就亲自去趟皇宫吧。”顿了一顿,又道:“既不能取信于你,又何劳垂询?柳姑娘觅到了知音,我唯有诚心贺喜,只是我不惯凑人热闹,你我这一见实嫌多余!”
深深注了一眼,抬头吟道:“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说话之间,身形如箭,已到半山,远远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送上来道:“今夜雪舞郡主献舞人前,意欲折挫金使威风,不料百密一疏,被人潜入了皇宫……”
余音摇曳,渐渐细不可闻。清瑶忍了半日,这口怒气再也压制不下,径自怒道:“一个狂,一个傲,你们到底要我如何?哼,不要以为就你们可以快意恩仇,没有你们帮忙,这些事情我也会一一探查明白!”话是如此,清瑶的闷葫芦直到十二月里,才得到了初步解答。
紫衣女子来历,狂侠天骄反目之因,甚至那位阿霞指责打伤赫连清波的原由,都在飞龙岛的一处崖壁,和义妹云紫烟互诉别情的时候,才一一串了起来。不过,紫烟的谈话却是从一个大和尚开始的。当时,清瑶注目英雄会场,对那个与紫烟同来的大和尚兴趣最多。
紫烟由此沉吟道:“我爹爹与他结识十余年,名姓出身竟一字不知。哦对了,十一月里你夜探皇宫,遇到完颜长之,帮你出手解围的也是这和尚吧?据我所知,这和尚半世飘蓬,是一个畸零人,而且他和狂侠天骄都有交情呢。”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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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飞龙潜踪
清瑶大为诧异,凝眉思索道:“我知道你认识华谷涵,却不知道你也认识檀羽冲。”紫烟促狭一笑:“怎么?只许你认识他们?”语气忽地转为郑重:“狂侠天骄,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少年豪杰,而他们都对姐姐情有独钟,你老实告诉我,你的一缕情丝,到底系在了谁的身上?”
芳心砰的一跳,清瑶失声道:“什么?”定定心神,又故作漫不经心:“你胡说什么?我拿他们都当好朋友看。”紫烟柳眉一扬,还未来及反驳,已有人抢先讥笑道:“口不应心,枉称女中豪杰。”一瞥山石后转出的少女,清瑶微感愕然,听紫烟抿嘴招呼:“阿霞,怎么你一个人?云姐姐呢?”
这红衣少女赫然是那位阿霞,正自打量清瑶,口中漫应道:“她去找大姐了。”倏地挑眉一笑:“喂,我叫赫连清霞,我二姐叫清云,我的大姐是和你不共戴天的玉面妖狐。我们赫连一家是辽国人,都说非吾族类其心必异,柳大盟主,你要不要再伸量我一次?”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狂侠在孤山打伤武林天骄,就是这个理由。为探真相,清瑶当晚曾夜入皇宫,巧逢雪舞郡主,一言不合,又一次大打出手。不可开交之时,一个蒙面人也闯了进来,武功绝高,出手狠辣,目的却是雪舞手上的一卷书册。雪舞情急之下,冲清瑶大叫:“这是陈抟老祖传下的指元篇,刚刚回归大宋,万不可再失落他国!”
清瑶心头一凛,迅即和她并肩抗敌。无奈,那蒙面人武功已然高的出奇,带来的几个随从,竟也个个不凡。连和雪舞同来的春水先生,也一时难以脱身来助。危急关头,多亏了一位大师突如其来,高宣佛号:“阿弥陀佛,人心不足蛇吞象,大金皇叔,你可莫要误人误己。”
那蒙面人居然是大金第一高手——完颜长之!清瑶雪舞都是惊讶万分,春水先生一边微笑:“哦?参研二十年,还未领略指元篇和惊神笔法?大金第一高手,名下有虚吧?”既被看破行藏,这骤然现身的大和尚又甚为棘手,完颜长之也就含嗔而退:“畸零僧又涉红尘,春水先生未见高明,还有你们这两个女娃儿,以多为胜!本王领教了!”
完颜长之匆匆逃逸,雪舞身为居停主人,本待上前致谢。不想那和尚不依不饶,缀着完颜长之喧嚷而去:“你鸡鸣狗盗,假扮檀羽冲,挑拨他和华谷涵性命相搏,老衲容不得你。”一语惊心,清瑶无心去听雪舞的歉意,也径自飞身追踪而出。怎奈差了一步,等她追出宋宫,只剩长街寂静,月影窥人!哪里还有二人影子?
虽然因了大和尚那句话惴惴难安,无计可施的清瑶也只有怏怏转身,去洞庭水寨替父赴约。没曾想总舵主王宇庭的寿宴,那玉面妖狐也敢来捋虎须!若非清瑶恰好赶到,洞庭水寨即遭大秧!还好不但清瑶,流连临安的武林天骄也适逢其会,合力夺下解药,挽救了洞庭水寨一干弟兄。
可是,目睹武林天骄和赫连清波关系匪浅,在文逸凡协同丐帮风火龙质疑时,清瑶竟然拿不出证据,替他开解,眼睁睁看他深陷险境,清瑶也问不出口,他的伤势是否已经好转。而风火龙的指责理由,无非也是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八字!而今,这赫连清霞也以此为籍口?她是武林天骄师妹,又曾和笑傲乾坤同去千柳庄,难道知晓了个中情由,在为师兄鸣不平么?
往事一一闪过脑际,清瑶还没理出头绪,清霞已经等的不耐,玉手一抓刀柄。不妨紫烟往下一指,咦了一声:“你们看,那不是清云姐姐么?她找到赫连清波了。”这飞龙岛四面环水,山势纵横,岛主宗超岱经营数年,极是易守难攻。柳元甲和王宇庭看中了此处地利,才决定在此商议抗金大计。一来不怕金国奸细破坏,二来也不惧苟安的主和派遣人作梗。
清瑶三人立足之处,亦是突起的峭壁,往下一溜数十处岩壁,居高临下,煞是奇险。中间那处深墨峭壁上,正有两个少女相对而立,眉目宛若一人,但神态激动,似在争执什么。清霞低低叫了声“二姐”,猛然纵身掠下。
她身法极快,离峭壁只剩三步之遥,一个黄衣老者突地后发先至,扬起一阵刺耳怪笑:“哈,清波格格,你们姊妹在吵架么?待老夫帮您一把。”抖手一抓,势如迅雷。石上绿衣少女清斥道:“金超岳!”一抬玉笛,点敌掌心。谁料金超岳霸道之极,嘿的一声低吼,狂飙扑面,绿衣少女一个趔趄,连退三步。
岩壁甚为狭小,她这一退就到了岩边,左足踏空,全身微晃!清霞惊叫道:“二姐小心!”金超岳哈哈一笑:“姑娘乖乖随着格格,老夫饶你一死。”绿衣少女咬牙道:“休想。”玉掌外翻,缓缓推出。问题是二人差距实在太大,即便拼了全力,依旧挡不住金超岳催动的掌力。娇躯晃得更狠,绿衣少女俏脸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在清霞失声惊叫中,一道白影闪电掠过,杂着冷峻喝斥:“老贼敢尔!”在危崖之下,手臂高高扬起!这女子正是清瑶,眼见救援不及,只好施用独门功夫,把数十根尘尾,当作暗器射出。若在平时,金超岳自是不怕袭击,但在此际躲闪极难,尘尾又俱朝面门射来,一旦射瞎眼睛,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他也当真了得,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清瑶射来的尘尾根根落空。清云掌力一吐,清霞弯刀从后刺到,前后夹击。金超岳不敢恋战,手按石笋,又是一个翻身,越过危崖,跳上了山坡。峭立一旁的赫连清波低低一叹,也转身扬长离去。
清霞收起弯刀,大喜回眸:“柳女侠,多谢你啦!这就是我二姐清云。”赫连清云也跳了下来,面对清瑶怔了一怔,随即跟着妹妹,低声道:“多谢。”紫烟从后赶到,笑道:“云姐姐家住桐柏山,和丐帮总舵不过数里之遥,和我也是情同姊妹,都不是外人,你们就不必客气了。”
紫烟父亲云仲玉和丐帮帮主陆昆仑交情莫逆,经常带女儿去桐柏山总舵探望老友,清云姊妹自辽灭后,就居住此地,和紫烟结识亦有十载之久了。清霞性子爽朗,感激清瑶出手解围,一拉清云道:“大姐认贼作父,刚才又见死不救,难怪柳女侠和她作对。”
扭头对清瑶深施一礼:“你把她打落长江,我不记恨你了。”就是此话蹊跷,清瑶渡江之时并未遇到赫连清波,而金超岳和清霞姊妹一直说起此事。以前和她们姊妹陌路相逢,不好详询,此时再忍不住要直言探问了。紫烟瞅瞅三人,差点笑出声来:“呵,柳姐姐替我背了黑锅了!”
秋水一溜,浅笑轻谈:“我十月里买舟南来,认识了一位异人,跟他学了易容之术。恰逢令姐和金超岳同日渡江,我怕他们居心不良,有心给他们点苦头尝尝。但我一人孤掌难鸣,只好现学现卖,扮作柳姐姐壮壮声威了。”刚说到这里,把手一指,道:“你们看,他也来了。”
今日会场设在一片草地,一大早就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从她们这里望下去,正好看到围成的三个圈圈。如今日上三竿,推举江南绿林盟主的进程也到了尾声,飞龙岛主宗超岱正在宣布结论:“金兵渡江在即,我们推定的盟主,必须德高望重,方能应对非常变局。那么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千柳庄的柳庄主!”
柳元甲本是武林领袖,听得宗超岱也对他推崇备至,群雄顿时群起欢呼。群情高昂的这一刻,竟有人高声大叫:“且慢!”一个头戴青巾的粗豪汉子,从对面峭壁上直直坠了下去,紫烟指的就是此人!几乎同一时间,清瑶疑惑轻呼:“牟平原?是他教你的易容术?”
牟平原身材高壮,身法又毫无优美之处,落地之时轰隆钝响,着实和他的反对之语遥相呼应,一时引得群豪愕然,目光齐集,望了过来,转而面面相觑,竟是无人识得此人。柳元甲哈哈笑道:“壮士何人门下?小老儿洗耳恭聆高见。”牟平原还以哈哈一笑:“在下牟平原,不稀罕盟主之位,只为一事请教。敢问柳庄主,做了盟主打算如何应对战局?”
紫烟哑然失笑:“平原君亦庄亦谐,可真不易应付。” 侧脸低问清瑶:“他和华谷涵交情不浅,你四处扫视,可是在找那笑傲乾坤?”清瑶被她说破心事,微感窘迫,快速答道:“抗金大计,华谷涵岂会不来?”默默旁观的清云樱唇微动,清霞却逞自说道:“据我所知华谷涵和檀羽冲都会来。”
稍微一顿,又好奇道:“我爹爹和檀羽冲之师亦师亦友,说起来檀羽冲算得我们师兄。五年前,娘亲请华谷涵教授我们姊妹诗书,因故他也是我的好朋友。柳女侠,你选择哪个都好,不过,你到底喜欢的是谁?弄不清楚你的想法,大家以为你在故意捉弄他们。”
清瑶愕然瞠视,心头似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愠怒。然而,她毕竟是睥睨武林的女中豪杰,强压心头不悦,淡淡回道:“我不会捉弄任何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无心多说,长身跃下:“你们身份尴尬,还是早早离去吧。”
场中柳元甲捋捋长须,凛然道:“兹事体大,我早想与各位商量了。呃,依我之见,咱们既要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老百姓打算。盗亦有道,不外乎‘保境安民’四个大字。古语有云:‘兵凶战危’,一旦打起仗来,胜败总是苦了百姓。如今金宋两国的大动干戈,看来是难以避免了,咱们只能稍尽绵力,减少灾祸。”
纵目全场,朗声道:“我以为应该在咱们地盘内,另树一帜,两不偏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水陆两路,有三十三家兄弟,凑合起来,兵力虽不及金宋两国,也很不弱了。料想他们也得顾忌三分,诸位若是赞同,合力同心,我就致函两国主帅,申明此意。”
清瑶翩然落地,闻言娇躯一震,脱口道:“这,爹爹是说我们自立为王?”见女儿宛若姑射仙子一般到了身边,柳元甲大为欣慰:“要这么说也可以。俗话说时势造英雄,何况诸位本是英雄,何不趁机做一番事业,既为老百姓打算,也为咱们自己打算了。”
修眉紧蹙,清瑶直觉此话不妥。听牟平原“哼”了一声,也正要说话,忽有人纵声长笑,把场中阿谀奉承之声压了下去,群雄抬眼望时,只见一个紫衣少女站立山巅,人美如玉,笑靥如花,峭指众人:“休说裂土封王,有我赫连清波在此,管教尔等转眼死无葬身之地!”
玉手一招,四面峭壁中,居然埋伏了百人之多,合力推出八门土炮,炮口狰狞,对准了底下群豪。变出仓猝,人声静止了瞬间,已有人大声疾呼:“玉面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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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采石捷报
刚才峭壁上,清云姊妹和紫烟已不见踪影。五指一扣剑柄,清瑶目测一下距离,当即纤腰一挫,就欲当先闯出。身形甫动,柳元甲横臂一拦:“待为父答话。”仰面呼道:“来者可是大金郡主赫连清波?”
赫连清波临高俯视,婉转微笑:“正是。柳老英雄有何见教?您的‘保境安民’之策令清波刮目相看啊。”斜眼溜向清瑶,殷勤寒暄:“柳盟主别来无恙?父是英雄女豪杰,真是名不虚传。”
清瑶冷声打断:“这不是保境安民,而是祸国殃民!金寇南侵,是要灭咱们的国,毁咱们的家!有血气的男儿,安能置身事外?我爹爹早年不畏金虏,今日也不会开门揖盗。他老人家和你,无话可说!”
这番话不让须眉,登时激起了群豪同仇敌忾之心,洞庭水寨的二当家孟庭当即附和:“柳盟主所言极是,柳庄主说话有欠思量了!弟兄们,我们先把这金国妖女一刀砍了,再随柳庄主闯出去!”清波干脆拊掌大笑:“你们已无舟楫,在我大炮虎威之下,还是先保性命,再取小女子项上人头吧。”
侧脸沉喝:“放——”岂料清瑶早蓄势待发,纵跃而起,瞥见她神色一肃,抖手一束尘丝射出。清瑶全力施为,尘丝嗤嗤作响,罩向清波面颊!她根基倒也不浅,“炮”字滞在唇边,整个身子往后仆倒,一把尘丝居然系数落空。
未等她立起身形,清瑶剑尖下刺,厉声道:“撤炮!”清波举剑上撩,妩媚入画:“我撤了炮,你的父亲不能展示实力,岂不失望?”
两人闪电般换了十招,孟庭诸人也随着杀了上来。默立一旁的金超岳突地接口:“放炮!”清瑶这一惊非同小可,轰隆闷响中,岩下群豪纷纷叱骂惊叫,霎时乱成一团。
奇怪的是,那门率先发射的土炮白烟滚滚,射程仅仅过了三米,孟庭首当其冲,一个倒翻径自避了过去。一抚臂上擦伤,纳闷嘀咕道:“他奶奶的,中看不中吃,吓老子一跳。”话犹未了,有人不满回言:“你这大老粗好没道理,若是中看又中吃了,我的弱水散岂不是白废了。”
白烟散去,那牟平原从炮后闪出,粗着嗓子叫道:“这些炮被我弄哑了,弟兄们放胆杀吧。”杀字刚一出口,忽地抱头一跳:“喂喂,金超岳背后出刀!华老弟快来,我要逃命去了。”
细若龙吟的长笑,应声而起:“金老怪,此番叫你有来无回。”笑傲乾坤白衣飘飘,横身挡住金超岳。清瑶刚一转身,有人贴着耳边说道:“欲寻出路,跟紧令尊。”心脏漏了一拍,从笑傲乾坤身上收回目光,清瑶由不住茫然四顾。这明明是武林天骄的声音,可是触目皆山,人却在何处?
大敌当前,岂容她漫飘思绪?赫连清波单掌一按炮身,双足连环踢出,娇叱道:“滚石头。”几个随从一退复进,手脚利落的咔嚓几下,数块磨盘大石纷纷滚落。原来,清波预先挖空岩壁,在石上系以绳索,就是为防高手奇袭。一拥而上的江南群豪,被大石砸中,惊呼斥骂,死伤惨重。
清瑶惊起腾挪,展剑斜劈,霎时乱石穿空,反射回去。清波撤身就走,笑语摇曳生姿:“恕不奉陪。”紫影翩飞,捷如灵猫,攀援而上。长袖飞舞间,头顶四面岩壁继续现出人影,竟不知她埋伏了多少高手,一起推石下砸!清瑶气炸心肺,运剑护身,跟踪而上,立心要拿下这妖狐!
身后却传来了笑傲乾坤的劝阻:“穷寇莫追,先找出路。”清瑶身形一缓,待他到了身前,沉声问道:“我们在此聚会,怎会走漏消息?”手腕用力,又劈飞一块大石,怒气连自己也听得出来:“我爹爹和你们怎么商议的!”
笑傲乾坤抿抿薄唇,冷道:“宗超岱投靠金贼,助那金超岳布下伏兵,断了出路。”宗超岱?想起柳元甲力证此人,清瑶柳眉一揪,愠道:“我们去找爹爹商议对策。”笑傲乾坤震飞呼啸而至的大石,默不作声的在前带路。
刚掠下两个岩壁,一个清朗少女迎面阻住:“大师出手了。”竟是紫烟去而复返!不给清瑶询问时间,紫烟忙道:“我们找到出路了,云姐姐和阿霞在外面接应,等大师办完私事,我们赶紧离开。”她手指之处,竟是那个跛了一足的畸零僧,在和柳元甲打的不可开交。
清瑶无心再听,喝道:“大局为重,私怨容后再提。”一点岩壁,飞身直下。离战局尚有数步,那畸零僧若有感应,回头高高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祖有灵,女施主无恙。”眼中满是欢欣,却如慈父喜见爱女归家一般。
柳元甲双目一眯,大喝道:“宗超岱,我毙了你!”反腕一抓,数米外的飞龙岛主,狂喷血箭,噗通倒地,登时一命呜呼。笑傲乾坤从后超过,朗声召唤:“恶贼宗超岱已经伏诛,丐帮云姑娘找到了出路,大家快随我杀出去。”
他武功声望正如日中天,登高一呼,当真应者云集。清瑶提剑断后,等众人随着紫烟钻出山腹暗道,有心寻那畸零僧叙话,找遍了王宇庭遣来接应的八艘大船,不但畸零僧,笑傲乾坤也踪迹全无。若非父亲告知笑傲乾坤告辞先去,清瑶几乎就要怀疑,狂侠天骄都未来过飞龙岛。
好在登舟返岸的途中,还有个紫烟稍解谜团。据她说,十八年前逃难桐柏山的畸零僧,毁容、跛足,浑身浴血,闯进丐帮总舵和帮主陆昆仑密谈半天,就此定居了下来。半年后伤势痊愈,自去寻了座破烂草庙,剃度出家,自号畸零僧。
由于这畸零僧终日闭门诵经,积年不与人语,山上的丐帮弟子渐渐泯灭好奇之心,也就不去理会了。谁知今年春天,声名日盛的狂侠天骄相继来访,不约而同对这和尚都大感兴趣。这和尚也大违常态,居然与两个年轻人成了忘年之交。在他们辞去不久,破天荒的也出门云游。
说到这里,紫烟看看清瑶,疑惑道:“可能大师世外高人,关爱后辈?他对你也另眼相看呢。”清瑶听得出神,顺口答道:“照今日情形来看,莫非爹爹和大师也是旧识…”舱门咄咄响了两下,柳元甲恰好过来,含笑招呼:“你们在说什么?耿照带来消息,珊瑚要瑶儿回山一趟。”
依依不舍的叹了一声:“这次英雄会功败垂成,都怪我一时糊涂,想独善其身,害了诸多弟兄。瑶儿,为父刚才痛下决心,接受神剑公子和王宇庭的建议,带领三十三家绿林豪杰,明年二月十五于千柳庄,昭告群雄,通力抗金。”
清瑶大喜道:“太好了,爹爹终于想清楚了!女儿会尽快处理江北事宜,回来和爹爹共举大事!”计划是不错,靠岸后和父亲洒泪分别时,她确没想到在江北,会耽误那么长时间。
先是见了珊瑚玳瑁,听说师兄公孙奇回到桑家堡,强娶了小姨子桑青虹。清瑶念及师嫂惨状,南下路上,仗义闯堡示警。没想到那桑青虹执迷不悟,铁了心要跟姐夫白头到老。公孙奇在她襄助下,毒功大进,清瑶拼了全力才逃了出来。这一耽搁就到了二月十五当天,清瑶才赶回千柳庄。
一进庄门,就觉死寂一片,清瑶暗呼不好:“难道滞留江南的金国奸细,又耍了花招?”急急加快脚步,清瑶万不会想到,那个金国奸细——会是,武林天骄?!
还是那座花园,还是群雄毕集,千柳庄主柳元甲、江南大侠文逸凡,还有个手执绸带的女子,将武林天骄困在核心!清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武林天骄白衣染红,连他怀中昏迷的少女,亦是斑斑血迹,也不知道谁的鲜血!
看到清瑶踏进,武林天骄瞳孔一张,映出少见的冷戾,话语冷的如沁寒冰:“我是金国奸细,人人得而诛之,你,终于也来了。”清瑶浑身一战,心头突起怒火,叫道:“到底怎么回事?!”
柳元甲和文逸凡面色凝重,并无解释,那陌生女子却出言讥嘲:“你自然是奸细!还是个品质低下的浪子,骗了秀儿还不够,还妄想骗柳盟主相救么?”武林天骄唇齿微动,语气忽柔:“清瑶,我若说我不是奸细,你信不信我?”
信,还是不信?清瑶后来细想,若那天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也许,会给他肯定答案,武林天骄就不会随赫连清波强闯出庄。然而,这只是清瑶的推测。事实上,她根本来不及答复,赫连清波就骤然现身,一把烈焰弹抛出,怒气冲冲的斥道:“你要让这小姑娘陪你白死么?!”
可能是受到了震动,怀中少女低吟一声:“爷爷,不要抛下秀儿,秀儿害怕…”武林天骄神色大变,低头轻慰:“小妹子不怕,大哥哥这就带你出去。”那执带女子神色也是一变:“你这金狗,快放下秀儿!”武林天骄眸光如刀,惨笑道:“对景心如雪,吹梦江湖劫,孟西洲,我不会将小妹子交给你!”倏然掠过清波,低喝道:“够了,我们走!”
清瑶荡尽烟雾,迟疑了片刻,匆忙说了一句:“此物有毒,快快调息,我去追敌——”敌字转而低沉,只觉惊怒凄凉兼而有之,盯着前边人影,清瑶一口气追出数里。见无追兵,脉脉松出一口气,自言自叹道:“你问我信不信你,其实你先就不信我啊。”
身后也传来一句轻叹:“他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了。所谓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清瑶一惊回眸,拔剑喝问:“谁?你,神剑公子?”临安一别,异地重逢,李君逸却似并不意外:“柳姑娘不必奇怪,君逸此来,一为抗金大计,一为钟姑娘,哦,就是檀兄口中的小妹子。”
走到近前,郑重续道:“令尊率领群雄勘察地形,刚刚离开千柳庄,托君逸带话,家国大事为重。”清瑶冷视一眼远处的千柳庄,随也慨然道:“也罢,江北弟兄同仇敌忾,我就负责居中联络,定不叫金狗踏过长江半步!”她说到便做,辞别了李君逸,就此南北奔忙,时光疏忽间过了半年。
绍兴三十一年冬,在采石矶大捷的当晚,遥注战马嘶鸣的清瑶,独自潜进了金营一座牢房。明灭烛火下,但见武林天骄清减良多。清瑶心神一酸,想到日前又一次从南北归,遭遇金军大队,得他舍生相救,却累他身陷囹圄。江湖儿女,有恩必报,但愿他摒弃嫌隙,随自己逃离此地。
可是,对她苦口婆心的劝告,武林天骄只淡淡低语:“七尺男儿,上不能保国安民,下不能守护挚爱,生有何用?”干涩的眼底掠出痛楚,缓缓一指清瑶:“柳姑娘,此处不是你久留之地,请回吧。”凝神倾听外间动静,黯然道:“父母之邦,两相辜负,天意!”
战事如此,清瑶唯有默然。十一月初八,完颜亮督率数百艘船只,自采石西杨林渡向南岸进发,金国战船绝江而来。一日一夜,宋军士卒拼死抵抗。由于金军不熟长江水文,大部分船已被撞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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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别有因果
完颜亮亲率主力十七万人,进驻淮河北岸,其势汹汹,其焰炎炎。战事初起,宋军军心震恐,建康都统制王权诡称奉旨守江,率先弃城逃命,部属随之败退采石。完颜亮进入和州,拆房造船,临江筑坛,准备一举南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两天前奉旨犒军的中书舍人虞允文,见继任王权的李显忠尚未到任,书生剑胆,挺身而出,独撑危局,到如今一日一夜,双方伤亡惨重,喊杀声亦是未绝人耳。清瑶昨日渡江,和父亲约定遥相呼应,助大军一臂之力,共效家国。
返回途中,珊瑚和江北义军恰好赶到,清瑶临时起意,找随军的耿照取了百套军服,授以旗鼓,带人从山后转出。果然,金军主帅完颜长之以为宋援军已至,传令徐徐退后,再作计较。清瑶才得以脱身,悄然溜进敌营中军。
此刻整个金营人喊马嘶,想必虞允文在乘胜追击,若不趁这机会脱困,更待何时?清瑶眉尖儿不自觉地一拧,尽量平复心情,又道:“金宋干戈难以避免,这不是你的错,怎能说‘父母之邦,两相辜负’?羽冲,当下局势大乱,完颜亮自取恶果,你可不能陪着坐以待毙!”
四目相触,清瑶顿时心头一凛,武林天骄深幽的眸中现出冷戾,竟和当日千柳庄一般无二!未等武林天骄开口,身后牢门轰的洞开,一个声音比之他的眼光,冷戾不遑多让:“眼见父母之邦,刀戈相向,你还是无能为力,这滋味如何啊?我英明睿智的大哥。”
清瑶听风辨器,倏然回剑喝问:“谁?”与此同时,武林天骄冷道:“世英,你不该来。”清瑶长剑快如飙风,却被人一掌荡开:“这魔女好大胆子,今晚定叫你有来无回。”清瑶横目冷笑:“金老怪少吹大气,本姑娘怕你不成?”
又打量一眼同来少年,扬扬拂尘:“你是何人?”那锦服少年掸掸身上烟尘,冷冷道:“大金济王府小贝勒檀世英。”略略抬眸,扯出一丝狞笑:“大哥艳福不浅,有如此美人相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霍地退后一步,高声喝道:“大金陛下口谕,杀叛贼檀羽冲,祭旗。”
语毕跃出牢门,凛然吩咐:“放箭!”清瑶不假思索,长剑一振,只觉冷风扑面,金超岳双掌连环发出,逼退清瑶,更不停留,也随着跃出牢门。清瑶霎眼之间,竟是劲风响起,万箭齐发!在她劝慰武林天骄之时,由于心绪烦乱,居然未发觉里外三层,已有数百名弓箭手射住了这座牢房。
双拳难敌四手,任凭清瑶武功超卓,也只能支持一时。一边运剑拨打雕翎,一边审视周围环境,清瑶由不住暗暗叫苦:“四个方位四个高手,金超岳、西湖畔交过手的迦庐上人,加上刚才那个檀世英,哪个都不能轻易打发,而居高指挥的赫然是——完颜长之。”
万箭如蝗,清瑶这一个分神,差点中了暗算。还好她应变迅速,吸气收腹,在一支短箭刺穿衣襟的刹那,拂尘一卷,甩了出去。娇躯刚刚转过,又一支箭呼啸着到了面前!电光石火的瞬息,一只手稳稳伸出,咔的一声握住短箭:“这么大的排场,羽冲受之有愧。”
武林天骄,鹰扬鹤步,衣袂如风,抢在清瑶身前,接了一把羽箭,抖手反射回去:“完颜亮,你还不认输?”风雨欲来,万籁俱寂,清瑶站直身子,一时间还不适应箭雨突然中止,有些愕然的望向对面人群,左右分开,拱卫着昂首走出的完颜亮。
雕花龙袍上染了几点血迹,完颜亮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骄狂,抬手点点武林天骄:“朕不会输,朕投鞭足以断流,区区乌合之众何足道哉?朕挥师过江之前,借你人头一用,你可以去地狱把朕一统华夏的喜讯,告诉你的外祖和岳飞父子。”
武林天骄双手紧握,和清瑶并肩一立,刚才的颓唐一扫而空,恢复了淡然清卓:“皇叔明白人,是大将之才,当此非常变局,何去何从才不致沦为社稷罪人,还需羽冲明说么?”他竟是直接无视大金国主,语重心长,却是对完颜长之谆谆叮嘱了。
完颜长之面色微变,扭头盯了一眼江面上的冲天火光,武林天骄不给他反应时间,接着又道:“完颜亮独夫妄断,皇叔也不顾及数万弟兄?”完颜亮至此再忍无可忍,蓦然大叫道:“杀了他!”清瑶和武林天骄对视一眼,后背一对,合力应付再度飞来的箭雨。
完颜亮眼眶映红,怒笑道:“朕的皇叔,这小子化功散之毒如何解开的?请你明以告朕。”完颜长之幽幽扫过在场众人,沉声应道:“是,臣拿下叛贼一问。”变局恰在这一刻发生了!完颜长之刚刚扑下一级石阶,身后一名近卫将官就揉身上前,霹雳大喝:“残酷嗜杀,祸国殃民,要之何用?完颜亮,看刀!”
几乎同一时间,但听得弓如霹雳,近卫军中又突地射出一箭,正中完颜亮后心,登时将他跌下马来。完颜长之身形一阻,正要跑去救驾。那名军官早喀嚓一声,手起刀落,把完颜亮的脑袋斫了下来。这一刀干净利落,谁也意想不到!
那人取了完颜亮首级,一声清啸,上马疾驰去了。完颜长之飞身取过两枝长矛,向那人后心掷去,那人头也不回,噼啪两刀,把两枝长矛全都打落。猛然间,又有人大声呐喊:“休要放走昏君!”一队人马驱赶着金国败军,潮水般涌上山来。
这时天色将白,一轮红日喷薄欲出,驱散了满天云雾。朝阳之下,金鼓声中,一个斗大的“虞”字帅旗,迎风招展,正是虞允文亲率宋军前锋杀到。完颜亮暴死,军心骤乱,又如何顶得住宋军得胜之师?转瞬间不可一世的金军就丢盔卸甲,现出败军如潮之势!
清瑶禁不住满心喜悦,由衷欢呼:“杀得好!”话声未了,尘土飞扬处,又有队军马冲上山来,数百人穿的都是普通百姓衣裳,似是“乌合之众”,但行动却极矫捷,来得也极凶猛。首领竟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人,白衣飘飘,潇洒中透出英雄豪气。
手中一支竹扇,大开大合,势不可当,瞥见了完颜长之,双臂平平一展,从马上飞纵而至,朗声喝道:“在下华谷涵,领教大金第一高手的惊神笔法。”清瑶双目低垂,心中默念道:“笑傲乾坤。”猛可里一个轻旋,右手长剑,左手拂尘,杀入敌军之前,不忘回头招呼:“羽冲,我们和华谷涵汇合。”
武林天骄峭立晨风,冷戾无言。清瑶脚步一顿,蓦然想起他的身份,满腹话语顿时化为飞絮飘散。周围潮水般的人群熙攘过来,裹挟着一声喜极欲泣的低呼:“师兄,你的玉箫。”武林天骄剑眉跳了一下,星眸微转,道了声:“有劳云妹。”
长袖一挥,听得“嗤”的一声,手臂起了一道血痕,但击到少女头顶的长鞭被他荡开了。那少女轻咬樱唇,递过玉箫,目光之中散发着喜悦,又似含有几分哀怨。清瑶看得真切,长剑一起,和她并立抗敌:“清云姑娘也来了,令妹呢?”
这少女正是武林天骄的师妹赫连清云,默默收回目光,低声回道:“三妹和耶律大哥在山下堵截,嗯,这不是你们原定计划的一部分么?”清云口中的耶律大哥本名元宜,是赫连清霞的未婚夫婿,也是辽国王室子弟,在国灭后隐迹敌国,准备伺机恢复故土。
清瑶联络各方抗金力量之时,通过清霞的渊源,和耶律元宜也有盟约。闻言向山下遥遥一望,果见喊杀如雷,战况也相当激烈。想到经此一役,金军必然实力大损,倘若朝廷趁机北伐,收复河山有望,清瑶忍不住弹剑感慨:“壮哉此战——”
清云却无心欢呼,妙目一转,惊呼打断:“师兄,你去哪里?”武林天骄手执玉箫,缓缓走向完颜长之和笑傲乾坤,面色肃然,不怒自威,所经之处,宛如一道慑人冰墙,迫得混战的人群纷纷停手走避。笑傲乾坤和完颜长之赌斗正烈,见到武林天骄慢慢走近,同时惊道:“你要作甚?”
武林天骄并不答话,横身隔开二人,随即排开完颜长之,一字字道:“收拾残局,挥军北归。”玉箫一搭折扇,左手中指屈伸,挡住笑傲乾坤:“谷涵兄,止息干戈,在于此时。”旋身进招的瞬间,冲完颜长之厉喝道:“我的叔叔在扬州屯兵,皇叔还不速去!”
口中说话,五指连弹,四道夺目光华袖底穿出,排成一个矩形,向按剑观战的虞允文罩了过去。光芒映日,挟着一股强大力道,迎面压了下来。饶是虞允文沙场征战,也摸不透个中玄机,百忙中拔剑上刺,却不料刺到了无形气墙,手腕跳脱,转瞬间浑身酸麻,当啷一声,宝剑坠地。
虞允文面色一白,勉力支撑,但双腿簌簌抖动,眼见得就要屈膝倒地。笑傲乾坤这一怒非同小可:“檀羽冲,你做什么?”与他的怒斥不差毫厘,一道雪白人影扑了过来:“虞将军撑住!”人美如玉,剑气长虹,清瑶一剑掷出,喝道:“着!”
岂料剑尖刚刺到圆环中心,虞允文闷哼一声,一口血箭喷了出来!武林天骄退后一步,淡然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无心害虞将军。”清瑶收回长剑,惊疑回眸:“你,到底要如何?”劲力一收,随珠升空,虞允文面色一舒,好转了不少。
看出了其中诀窍,清瑶和笑傲乾坤尚不敢妄动,何况那些敬虞允文如天神的宋军将士?所有声音骤然静止,直到一个青袍软铠的少年,漫步走出:“我已请李显忠将军下令收兵,檀兄可以收了明月珠。”武林天骄星眸半眛,清声道:“君逸兄。”
随即凝神山下,默了片刻,忽然纵声大笑:“君逸兄一向力主北伐,如此良机,焉肯轻易放弃?”那少年确是神剑公子,锦服换了软铠,清冷之外多了三分霸气,嘴角儿翘出一丝无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虞将军固是帅才,那完颜长之和令叔檀道隆亦非庸常。”
不待他再说下去,武林天骄冷然接道:“原来你们是怕月满则亏,前功尽弃啊。”极目处烟尘滚滚,完颜长之合檀世英之力,趁着虞允文受制于人,早收束残兵,撤离长江。如此,不必再留。武林天骄手掌一翻,收回随珠,回身便走:“但愿烽火闲,四海升平靖刀兵。”
李君逸就近一扶虞允文,似是沉吟了一下,踏前叫道:“檀兄可知锦屏山有人相侯?”箫声顿止,武林天骄霍地回头:“你说什么?!”李君逸忽而灿烂一笑:“柳暗花明云水深,芳心千重一缕真,这是君逸为钟姑娘卜的卦,凶中有吉,她的劫数在千柳庄,已被檀兄打破——”
武林天骄身躯摇晃,又惊又喜,似信似疑,颤声截道:“你是说小妹子尚在人世?!”等不及李君逸点头,决然转身下山:“无论如何,谢你相告。”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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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剑渡关山
武林天骄心急如焚,展开了绝顶轻功,转瞬之间,背影在人群攒动之下,变成了一个模糊黑点,再过片刻,连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清瑶若有所忆,只觉和武林天骄的几番离合,恰如这荒烟蔓草,缭乱过后唯余凄凉无常。
猛然手上一热,笑傲乾坤不知何时到了身前,低声道:“随我来。”这半年来从江南到冀北,联络各方义军,和笑傲乾坤几度同行,既是世交又是同道中人,按说早该脱略行迹。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握住掌心,清瑶还是本能欲扯。
笑傲乾坤双目炯炯,手上加力:“跟紧神剑公子!”语气不高,却不容质疑。清瑶心念一动,凝目看去,虞允文正忙于整顿队伍,但那神剑公子逞自独立山巅,展看一页信笺。初升旭日,遍撒全身,非但未增暖意,反更见霸气天成。清瑶再不犹疑,微一颔首,和笑傲乾坤同时飞身直起。
山下群情振奋,山顶寒风徐吹,二人甫一落足,李君逸已有所感。他身形不动,只淡淡叹道:“高处不胜寒,有良友相伴,君逸幸甚。”笑傲乾坤一扬剑眉:“哦?”李君逸这才回头,面色奇特,似有悲愤,又似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华兄请看。”遥遥一指,只见江北金军已退出五十里开外,大军新败,伤亡逃散的占了半数,但所余尚众。
笑傲乾坤扬眉一笑:“完颜长之颇有威望,檀道隆处事稳重,金军新败之余,不堪再战,他二人必下令坚守。”清瑶便即接道:“那么李公子还不羽书告捷,请求朝廷派兵增援,如此大好时机,岂可荒废?”李君逸默默握拳,抖地将信笺一扣:“我得到信息,完颜亮之弟完颜雍已继位大统,并派出二十万援军,赶来协助完颜长之,图谋反攻。”
忍不住一拳砸下:“而我大宋君父,不日也会下旨,要我们立即退兵,恢复原状,仍然与金国划江而治!”笑傲乾坤呆了一瞬,不由勃然大怒:“恣意胡为!”清瑶心思较细,拦住拂袖欲去的李君逸,峭声道:“这消息确实么?”
李君逸低眉吸了口气,恢复了冷静:“君逸从不妄言,何况如此大事?”顿了一顿,见二人义愤填膺,遂庄容道:“不过君逸保证,偏安之局很快就会打破,到大军起事之日,还请华兄和柳姑娘协力襄助。”侧身一让,大步下山:“刚才舍妹飞鸽传书,柳元甲下落不明,个中实情,华兄可告知柳姑娘。”
柳元甲下落不明?清瑶倏地回眸盯视:“他此话何解?”笑傲乾坤张口又止,目中似含歉意。清瑶心脏一紧,挨过身子低问:“爹爹到底是不是金国奸细?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五指深深陷进手腕,笑傲乾坤竟毫无所感,唯有好言安抚:“先别急,你早有怀疑,对吧?”
一语点破玄机,清瑶目光一散,扪心自问:“早有怀疑?”是啊,寿庭初逢就疑惑金超岳的出现,飞龙岛之战更怕他是杀人灭口,到了千柳庄围截武林天骄,赫连清波的现身怎会般般凑巧?!昨日对自己盟誓一道杀敌,为何至今不见踪影?
迷茫中,武林天骄那句叮嘱又上心头:“柳元甲不可信。”从认父之初就住在心底的怀疑,清瑶总不敢深究,每次都是迅即抛开。不过,是非真假总要有个了断,五指更紧的陷进笑傲乾坤手腕,清瑶一字字道:“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告诉我。”
她神态激动,目光却清明一片,笑傲乾坤舒了口气,柔声道:“好。”轻轻抽手反握回去:“你看,虞允文派人来请了,我们先把战场清理一下,再一一细说,好不好?”果然,珊瑚兴奋的声音身后响起:“我们大获全胜啦,虞将军有请小姐。”话声一顿,奇道:“小姐,你怎么啦?华大侠,你们在说什么?”
清瑶回神,迎了上去:“弟兄们都好吧?”珊瑚觑眼看看,小心回答:“嗯,小姐离开后,我们遇到完颜豪领的一支精兵,要不是华大侠及时赶到,差点吃了大亏。”清瑶嗯了一声,当先下山:“虞将军都请了谁?”珊瑚掰掰手指:“啊,小姐和华大侠,洞庭水寨的文逸凡,两位赫连姑娘和耶律元宜——”
猝然一停,自语道:“诶?老主人率领的千柳庄弟兄哪里去了?”清瑶一咬樱唇,颇为庆幸到了虞允文的临时中军,无需再替这好奇丫头解惑,瞥见清霞一溜小跑接了出来:“柳姐姐辛苦。”清瑶和她四手相握,心情稍微好转:“阿霞也辛苦了。”
清霞伸伸舌头,笑道:“这仗打得痛快,说不上辛苦。”对紧随其后的笑傲乾坤挤挤眼睛:“华大哥和姐姐人中龙凤,并肩御敌,人人称羡呢!喂,我几时可以喝到你们喜酒啊?”清瑶面上一红,近来人前背后听到不少类似戏谑,笑傲乾坤红豆寄意的故事,几乎成了脍炙人口的江湖佳话!
只是清瑶每每心有所感,必会不期然的想到另一则传言。
武林中并立于世的狂侠天骄,本来俱钟情蓬莱魔女柳清瑶,后来不知为何,武林天骄移情别恋,竟对一个江南少女动了心。那少女名唤钟灵秀,在西湖卖唱为生,虽是江南三绝之一春水先生的记名弟子,却身无长物,竟引得武林天骄为了她独闯龙潭,在千柳庄一场血战,差点命丧黄泉。
更有人大胆猜测,那钟灵秀和青蚨门有些渊源,身上隐了一桩天大机密。千柳庄主柳元甲受青蚨门收买,借钟灵秀和武林天骄的关系,名是缉拿金国奸细,实是为了那部四海升平曲。故老相传,四海升平,一曲倾天下, 由于其中隐藏的孟家剑术,而成不传之秘。
可惜的是,那四海升平曲,对舞者的要求颇为严格,放眼天下只有凌波玉女钟灵秀,习了全套。甚至惊才绝艳的大宋雪舞郡主,也仅仅通晓上半阙。然而,就是这起头两叠,宋宫一舞,已足以舞惊天下,杀伐之气生生震撼了武林天骄,和在场的神剑公子。
青蚨门建自宋初,向来手眼通天,财富骄人还在其次,最叫人叹为观止的,是那庞大的情报网。要不是飘萍山庄出了个七情仙子,灵慧过人,驯养了一群名唤“灵枢”的飞鸽,后来居上,天下间万人万事,岂非都叫那青蚨门占尽先机?饶是如此,雄踞江南的千柳庄,还是作了青蚨门的棋子。不然,一个稚龄少女,何劳武林盟主亲自出手?
由千柳庄和青蚨门,想到那钟灵秀曾和武林天骄,隐居锦屏山半年之久,清瑶微现怔忪的瞬间,笑傲乾坤已朗笑接口:“元宜兄纵横沙场,少年英雄,名至实归啊,阿霞,英雄美人,可是天作之合。”清霞性子爽朗,大大方方笑道:“华大哥毋乃太谦,你们也是英雄美人啊。”
说话间,虞允文亲自接了出来,含笑招呼:“这次击破金贼,华大侠和柳盟主居功甚伟。”寒暄几句,向里相让:“李显忠将军刚刚到任,就特请二位侠士过来一叙,看来收复河洛,指日可待了。”话犹未了,一位戎装老者踱了出来,长须飘荡,不怒自威。
鹰隼般的眸子扫过来,按刀施了一礼:“我李显忠奉旨率万余精锐,襄助彬甫渡江作战,必当先复淮西州郡,再扼守江口,直至扫平狼烟,一雪靖康国耻。”语少言重,掷地有声,笑傲乾坤双目一亮,拊掌兴叹:“久闻李元帅真英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这老者就是李显忠?听说此人初名世辅,因军功赐名显忠。李家一门豪杰,自唐以来世袭苏尾九族巡检。李显忠少时便随父征战金人,一生驰骋疆场,被大宋皇帝视为干城。连绿林豪杰也口耳相传,说李将军才干胆略,比之昔日的岳武穆,也不遑多让。
笑傲乾坤一见心折,清瑶也裣衽回礼:“有李元帅和虞将军这句话,江北父老脱离苦海,终于有望了。”甫一抬眸,见虞允文和李显忠相视苦笑,清瑶愕然道:“难道清瑶说错话了?”可不是说错话了,清瑶游目四顾,发现耶律元宜和清霞也面色难看,唯独少了神剑公子李君逸。
原来,李君逸说的确是实情。李显忠前脚刚到采石,圣旨后脚就到了中军,先褒奖了虞允文,继之言辞峻刻,勒令三日之内,撤过长江。虞允文和李显忠据理力陈,但徒劳无功。李君逸一怒之下,飞马回京,意欲直面圣上。行前要李显忠不必顾忌,即刻收复淮西全线,若有责罚自有他一肩承担。
话是如此,李显忠和虞允文计较一番,还是决定和众人共议对策。接下来的时光,清瑶就按照决议,和耶律元宜联合追敌,数月之后,淮西州郡当真系数收复。可是,没有圣旨续至,再要直达河洛,李显忠和虞允文都不敢妄动,单凭义军也显然力有未逮。
沙场征伐,转眼到了绍兴三十二年的春天。这一日,朝廷传来恩旨,上皇禅位太子赵昚,改元隆兴,诏命李显忠为太尉,封宁国军节度使;虞允文任川陕宣谕使,与吴璘共谋进取,即日计议收复陕西州郡之事。
年前,耶律元宜和清霞率部遁迹祁连山,清云听说长姊赫连清波在乱军中失踪,即便启程再度寻觅。因而,圣旨下达之期,只有清瑶和笑傲乾坤在场。这旨意来得虽晚,倒还差强人意,笑傲乾坤向李、虞道贺之后,又悄拉军中效命的耿照细问因由。 回到义军总部,清瑶见他一直蹙眉不展,终究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难道这新皇帝在耍花招?”
掐掐眉心,笑傲乾坤苦笑道:“瑶妹,我们这些日子可说无话不谈,我也不瞒你了。你还记得,要我告你实情么?”清瑶娥眉一紧,颓然道:“你指柳元甲?自然记得啊,他在采石矶大战那晚,带领人马袭击虞将军后队,确是金国奸细。要不是忙于追敌,哪怕他遁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笑傲乾坤颔首赞同:“我们都被柳元甲骗了!他不但不是你的父亲,据耿照说,他阴谋败露之后,还协同青蚨门,妄图占据洞庭水寨。对了,你一定想不到,春水先生的妹子就是青蚨门主——”清瑶倏地跃起:“孟西洲?”
孟西洲,本该只是一面之缘,清瑶却总觉得和她似曾相识。孟西洲,钟灵秀,赫连清波…清瑶猛然握住剑柄:“谷涵,紫烟说丐帮大会可是首阳山?也罢,丐帮要推公孙奇做帮主,赫连清波缩在桑家堡半年之久,也该有所动作了。我们就去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何瓜葛!”
笑傲乾坤朗朗一笑:“畸零大师也要去拜望公孙前辈,这下子,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沉吟一下,低声加上:“对了,听说檀兄和钟姑娘也会到场。”清瑶横他一眼,冷道:“檀羽冲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怎么?你不敢见他!”
或许,石榴半吐红巾蹙,风吹柳绵关山度,早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韶华软踏,家国浮云。天涯处处皆芳草,几番离合岂无因?
                                                                  霜前月下,谢君深心。此生只宜江湖老,剑冷关山笑红尘。
                                                                                                                                                   (完)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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